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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这个大神也太不好伺候了,戚隐无奈地说:“人家复活你,你还不高兴。”
“活着多累,一大堆烦心事不说,还有一大堆糟心的家伙对着你。还不如死了,万事不知。”白鹿满脸悲凉,“再说,小爷复活这事儿要是被伏羲老儿知道,非得亲自过来再让我死一回。我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那张老脸,昔年,他在泰山之巅起卦,卜了七七四十九天,卦象得:大神隐,人族兴,妖魔盛。自那以后,他三令五申,要吾等不得插手凡间之事。我看照他的意思,我们最好各自寻个土坟,自己把自己埋了。小爷混在凡鹿堆里打几个滚,他都要千里迢迢从中原赶过来指着我的鼻头骂:白鹿顽劣!白鹿放肆!禁足月轮天!”
戚隐困惑地道:“‘大神隐,人族兴,妖魔盛’?你没记错么?这卦象解得不大对,如今人间道法衰微,许多法术都失了效力,妖魔寿命可达千年,可凡人不过百年。若非之前妖魔内讧,指不定哪天人间就要玩完。你看外面那个蜘蛛,它是我爹来着,本来好好一个俊俏风流的狗剑仙,无方山为了扶大厦于将倾,把他弄成一只大蜘蛛。”
白鹿坐起来,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法衰微……原来如此,小爷明白了。”
第56章 降临(三)
(上文末尾补充了一段,记得回去瞄一眼)
冰海天渊,天渊蛛网。
叶清明靠在剖妖地的岩壁上喘气儿,移遁法阵已经被他毁了,方才他甫一落地,立刻灌注灵力于移遁法阵之中,逆行灵力,法阵立碎。猪妖被追得浑身臭汗,想想方才长廊里此起彼伏的嘶吼和阴森森的红眼睛就汗毛倒竖。擦了擦汗,道:“那些忘八玩意儿怎么醒了?”
“必定是元籍搞的鬼。”叶清明也心有余悸。
移遁法阵碎了,他们就被困在了这冰窟里,必须寻找新的出路。抬眼瞧扶岚,那家伙爬到岩壁上方,已经待了好一会儿了。他用刀柄敲碎一根根倒挂的冰凌。这地方被扶岚和叶枯残搞得像冰窟似的,寒气一阵阵袭上来,凉匝匝阴着人。地上空荡荡一片白,敷了一层水银似的,几个无方弟子都冻在冰层里。叶枯残烧成了灰,什么都没有剩下。
叶清明哈了几口气在手心,走过去问要不要帮忙。扶岚只是摇头,又敲碎几块冰,身子向岩壁的方向一缩,竟挤进了一个空隙里。黑猫紧随其后,还不忘从缝隙里探出脑袋道:“跟上。”
猪妖先行,叶清明殿后。那死猪长得太胖,死活进不去,只好施了个术法,变成黑猫那么大的个儿,终于顺顺当当进到缝隙里。这缝隙应当是山体生长的裂隙,里头乌漆麻黑,十分狭窄。他们爬了不知多久,到达一处缺口,地方稍稍宽大了些。缺口往前再走一截子路,底下有条黑漆漆的甬路,串联两个山洞,妖鬼在那儿爬来爬去,伸着脖儿逡巡。
扶岚探出脸看了看,又缩回来,示意他们低声,抬手放出了小青鱼查探周围。
朱明藏很不屑地撇撇嘴,道:“还以为你这龟儿有多厉害,怎么,这帮道行低微,连神智都没有的怪玩意儿你也打不过么?”
叶清明十分忧心,连扶岚都要躲着,更别说他们这帮小鱼小虾了。
黑猫磨着牙道:“你以为是为了谁?这些东西数目不少,呆瓜独个儿应付还好,却顾不上你们。若生生打出去,你俩早没命了。”
朱明藏气道:“你还有脸说话儿?这儿就你一点儿用都没。被微生原封了妖气,现在还没法儿解封,你怎么没羞愧死?”
那边嘶吼声近了一点儿,所有人一惊,叶清明忙拍拍猪妖,让它小声儿点儿。
猪妖天生话多,憋了一会儿难受得要命。扭头瞧扶岚那厮,他待在最边上,垂眸望着缝隙边缘底下的黑暗。这家伙真的在探路?朱明藏觉得他更像在发呆,壮着胆子试探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厮石像一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猪妖对黑猫道:“他真的在发呆。”
叶清明道:“他在探路,不是发呆。”
“老弟,一看你就不了解这厮,靠他不如掷签问路,他若靠谱母猪都能上树。他成天只知道睡觉,你看他眼睛要闭不闭的,一准儿在打瞌睡。”猪妖扭过头,又望过去,扶岚正闭着眼捂着耳朵。猪妖把叶清明拽过来,“你看,是不是?他睡着了。”
黑猫在一旁嗬嗬冷笑,“他是嫌你吵,白痴。”
天渊蛛网的边缘,小鱼寂寂地游出蜂巢一般的洞窟,墨绿色的海水无声无息,淤泥下刚硬的心跳仍在有节奏地跳动,像一群孤独又无言的幽魂。鱼群向上,海面的结界阻挡了它们。鱼群只好重新下潜,去往南岸。渐渐游得远了,无数小鱼掉了队,最后只剩下一只,孤独地穿越整片寂静的冰海。
淡青色的光晕越来越微弱,几乎要支持不住,它置身在黑暗的海域,只觉得这片海无比的寥阔,万籁俱灭,而它是唯一一盏残灭的孤灯。它强撑着将熄的光晕,吃力地往黑暗里游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南面的尽头,却定住了。眼前是同样巨大的蜂巢一般的洞窟,阴森森地矗立在眼前,每个洞都通往不同的方向,像一只只黑黝黝的眼睛,一声不吭地望着它。
扶岚闭着眼,眉心紧蹙,脸色苍白,血丝从嘴角渗出来。
“喂,肥猫,你看这是什么?”猪妖忽然道。
黑猫凑过去,猪妖扒了扒岩壁,灰土簌簌落下来,在岩石的缝隙里,溢出点点青金色的光芒。叶清明也瞪大眼,掏出匕首用力把岩土撬出来,光芒渐渐明晰,他们惊讶地发现,岩壁内部经纬交叉分布着血管似的脉络,细如蛛丝,里面流淌着青金色的光,恍如血液一般。所有光芒向下输送,不知去往哪里。
猪妖摸了摸那金光,“好像是……是灵力经脉?”
“别吓我,”叶清明道,“这山是活的?我们他娘的在山的肚子里?”
“笨蛋,”黑猫道,“这是灵气,是无方山的灵气。”
叶清明把下方的岩土也撬出来,脉络渐渐明晰,所有灵气都以均匀的速度向下流。
“无方山的灵气为什么会聚在一块儿往下走?”朱明藏问。
黑猫睁着滚绿的眸子思索了片刻,忽然道:“笨猪,帮个忙,把这四周的土都削一削。”
朱明藏操起爪子,把四周岩壁上的土都削下一层。他们熄灭灯符,这方寸大点儿的地方顿时暗了下来,所有人仰望四壁和岩顶,霎时间都愣了。





嫁魔 第39节
无数萤光汇聚成纵横交错的青金色脉络,分布在他们周围,像发光的蛛网,又像一个人的奇经八脉。他们坐在那发光的网中,眼见黑暗被那光晕点亮,有一种说不出的瑰丽。
“这什么玩意儿?”朱明藏问。
“是上古引灵阵。”扶岚忽然出声,大家点起灯符,看见他苍白的脸。
“这小子怎么像刚在床上大战了三百个会合似的?”猪妖嘟囔道。
扶岚继续道:“有人将整个无方山做成了法阵,所有灵气引向地底,不知去往哪里。”
“灵气被牵引走了,那无方山不就没有灵气了?”叶清明道,“是谁干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是巫。”扶岚道。
“那位……大人?”叶清明瞪大眼。
“能把整座山布置成法阵,放眼世间,只有他有这样的能耐。”黑猫揣着爪子,满面忧色,“只是不知那位大人想干什么。无方山那帮家伙,拼死拼活剖妖心,竟不知道自己家地底有这玩意儿。”
“管他想干嘛,反正是和无方山作对,和这帮龟孙作对,那他就是老子的朋友。”猪妖哈哈大笑,它朝扶岚扬了扬下巴颏,“龟儿,那位大人是不是你爹?你不是巴山神殿里蹦出来的石头胎么?没准他就是你爹。”
扶岚迷茫地摇头。
“不是你爹?”朱明藏没懂他什么意思。
“他说他不知道。”黑猫没好气地解释。
“侄儿,你刚刚探到路了么?”叶清明问他。
扶岚垂下眸子,眼底露出细碎的哀伤。他轻声道:“我把小隐弄丢了。”
黑猫一愣,“你刚刚把小鱼放出去找娃儿了么?”
扶岚轻轻点头,“太远了,路太多,小鱼过不去。”
“小隐是谁?”猪妖问道,“这龟儿怎么死了婆娘似的。”
没人理它。扶岚问:“我可以暂时不管你们吗?等我找到弟弟,就回来救你们。”
黑猫跃进扶岚怀里,“‘你们’不包括老夫。”
叶清明一下子苦了脸。这鬼地方到处都是妖鬼,这种东西嗅觉灵敏,不定什么时候就闻着味儿寻摸过来了。那座墓又不是个好地方,扶岚去了也不知几时能回来。但他没吭声,小隐毕竟是他师侄,长辈自然要让着晚辈些。
“唉,”叶清明叹了一声,“去吧,贤侄,别把我忘了就行。”
“去个屁,”朱明藏大怒,“龟儿,你是妖魔共主,是我们南疆的皇帝,你怎么能抛下老子不管!”
扶岚默默瞧着它。
朱明藏心里忐忑,说道:“好吧,老子以后叫你陛下,不叫你龟儿了。”
扶岚转过身,跳下甬路,白影闪电一般穿过黑暗,底下三只逡巡的妖鬼瞬间被洞穿心脏。
“他什么意思?他抛下我们了?”朱明藏慌忙问。
黑猫叹了声,道:“他的意思是算了。走吧,跟紧点儿,虽然我们很希望你这个麻烦的家伙死在这儿,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抛弃同伴的。”
另一头,星辰闪烁的神墓中殿,少年样貌的神明高高坐在神像上,问道:“我且问你,道法衰微自何日而始?”
戚隐读过《海内中州志》,这个他知道,“大约五六百年前,御风诀忽然失效。”
“这便是了,御风诀失效并非偶然。”白鹿摇摇头,“万象法术,皆不过导引天地灵气入体,运于经脉,加以淬炼。若无灵气,何能修炼?你们法术失效、阳寿减少,多半是因为灵气衰竭。我看是有人设法把你们人间的灵气牵引到了别处,凡间灵气枯竭,道法衰微。天地大运,此消彼长,循环不绝。人间道运衰微,神运重振,小爷才得以重生。”
“天呐,这得多大工夫……”戚隐惊叹。
白鹿双手枕在脑后,长长叹了一声,“不过南疆妖魔能活那么久有旁的因由。当年伏羲伐南,小爷战死的时候,将血肉化为霈泽,施于南疆山海,可保南疆灵气充裕千万年。所以南疆的灵气,总是比你们人间富裕那么几分。”
戚隐万没有想到,这个不着四六的神明也有这样壮烈的过往。伏羲伐南?难道就是清和师叔口中所说,绝地通天之前的那场大战么?戚隐迟疑着道:“可是你死了诶……”
“死就死了,”白鹿嗓音淡淡,“万物皆有终程,山海可移,天地尚不能久,况乎吾哉?”
他说出这话儿,像看破红尘的道士似的,那清亮的少年人嗓音中,竟也有一种落叶枯霜般的萧索。戚隐望着他孤零零的水白色身影,沉默了会儿,又问:“那那个设法牵引人间灵气的家伙到底是谁?妖魔那边最强的是我哥,可我哥这人,你不知道,他成天想着做饭扫地,妖魔共主这活儿都想撂挑子,根本没这么大的野心。人间更别说了,这世上真有这么厉害的家伙么?”
“这我怎么知道,我醒来也不过是最近的事儿,”白鹿撇撇嘴,一脸不屑,“这厮颠倒乾坤,变移天运,图谋不小啊。复活大神,八成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愿望。长生不老?腰缠万贯?美女如云?你们许愿无非是这些。”
他望着穹顶万星,目光放空,想起以前来。
他的神像端坐于巴山神殿的祭坛之上近千年,眼见尘灵来往,匍匐于他的脚下许下一个又一个心愿,叽叽呱呱,林林总总,总逃不脱名利二字。但他也记得,有一天夜晚,一个小孩儿赤着脚,踏着水洼跌跌撞撞地跑来。她是奴隶的女儿,没有面见大神的权力。她的母亲为她吸引了守夜神巫的注意,让她得以进入神殿,匍匐在他的脚下。
青绿色的古铜烛台下,幽幽的灯火照着她巴掌大的苍白脸庞,那一双枯黑的眼塘子深深凹陷了下去。他看出她心脏衰竭,已经病入膏肓,他想她的心愿一定是身体康健,长寿平安。
“白鹿大神,”她探出瘦如蒿草的小手,触摸他冰冷的神像,“我快要死了,娘亲说白鹿大神是天底下最慈悲的大神,就算是奴隶的心愿也会认真倾听,”她睁着水澈的大眼睛,粲然一笑,“白鹿大神,我想在您背上飞高高。”
神巫们赶到,判定她亵渎神像,要将她关入囚牢,充作来年祭祀的人牲。她死死抱着神像的脖子不肯撒手,温热的眼泪滴在神像的颈窝。那是他第一次打破伏羲的禁令,踏着月光降临。在所有神巫惊讶又崇敬的目光中,他走向那个蓬草一般瘦弱的女孩儿,跪下前蹄,向她低下了生花的鹿角和洁白的脊背。
他驮着她飞向漆黑天穹,奔向灯笼一般的满月,在那朦朦如水的月光中,她抱住他的脖子,开心地大叫。清晨,朝阳在嘉陵江的尽头升起,江水波光点点,宛如碎金粼粼,几行飞鸟唧地一声,扑剌剌地飞上水白色的天穹。黄苍苍的茅草丛里,她伏在他的身边,安详地阖上了双目。
白鹿没来由地生气,翻身坐起来,哼道:“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痴心妄想的凡灵,他若敢来寻小爷许愿,小爷先一蹄子踹飞他的脑壳!”
戚隐:“……”
第57章 降临(四)
“白鹿,伏羲老爷为什么要伐你?”戚隐问。
星空静默,黑暗温柔严静地覆在戚隐身上,他躺在石台上,仰望头顶璀璨的银河,看它们水银一般静谧地流淌。等了许久也没有得到回应,戚隐疑惑地偏了偏脑袋,只瞧见白鹿坐在神像上瘦削的白色背影。他两手笼在袖子里,袍袖蛾翅一样翻飞,索索落落,有一种难言的萧条况味。
“唉,”他长长嗟叹了一声,“那时候年轻气盛,违背了伏羲老儿的禁令,掺和了凡世的破事儿。不说了,说了伤心。”
戚隐虽然心里好奇,但也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便没多问。扭头望见那具斜坐的白骨,又想起他哥来。不知道他哥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他。戚隐惆怅地叹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一个激灵坐起来,问道:“对了,白鹿大神,我兄长扶岚是巴山神殿出来的孩子,您手下有没有哪个大巫有后代?没准我哥就是他的后代呢。”
“巴山神殿出来的孩子?”白鹿疑惑地回过身来,“巫祝终身侍奉神明,不婚配不生子不封荫不得财,若无罪过,死后跳出轮回,成为神的神侍,永伴神明左右,怎么会有孩子?”他一挥袖,白雾腾腾而起,那些白色的魂灵又出现在了青铜柱上,“喏,这就是小爷的神侍。”
戚隐愣怔怔地瞧着他们,魂灵们沉默静立,白鹿面具下,露出一角苍白的下巴。他们挺拔静默的身姿,透出一种古老的庄严。戚隐结结巴巴地问:“他们就这样,永生永世住在白雾里?”
白鹿点点头,朝戚隐抬了抬下巴颏儿,“你说你哥哥叫什么来着?”
“扶岚。”戚隐道。
“扶疏的扶,晴岚的岚?”
戚隐点头。
“这名儿挺奇怪的。”
“怎么奇怪?”戚隐道,“多有意境,不像我的名字,我小姨说我的名字是我娘在女娲像前掷千字筒,瞎掷出来的。”
白鹿道:“你在墓里是不是看见许多缠枝花儿?那个叫做扶岚花,是我神殿的图腾。这花儿十分奇特,茎须相连,根系相通,所有扶岚花都由一块大根生发而出。更有趣的是,这花儿遇风则逝,风一吹,就统统化成灰,飘得无影无踪。因为这种特殊的习性,它在下界活不了,只在小爷的月轮天上有。”
他说着,抬起手,掌心里雾气凝结,化出一朵花儿的幻像来。他手一挥,那花儿晃晃悠悠地朝戚隐飘过来,戚隐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将它接住。那是一朵小小的白花儿,乍一看像个毛茸茸的小球,花瓣儿像一圈棉絮似的,依附在根茎上。戚隐一吹,花瓣儿飞向空中,像吹落了一圈细细密密的星光,一晃眼,便不见了。
戚隐望着那随风飘逝的花瓣,不知不觉发起呆来。用这样的神花儿做名字,人也像一朵清清静静的小白花儿,他哥难道是个花仙子么?他撑着下巴,思绪漫无目的地飘。那个家伙怎么就不是个女娃儿呢?呆呆的傻傻的,要是个姑娘家多好,多招人怜爱。
他想起扶岚晚上在灯下做针线的模样,低着头,脖颈后面的领子矮下去,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后颈。要是扶岚是个姑娘,那他就可以……戚隐心里怅然,支起身来,无意间牵动病脚,一阵钻心的疼。脱了鞋袜瞧,那毒疮已经蔓延到了脚背,青青紫紫,起了一层痧似的。
白鹿踅身瞧见,嫌弃地“啧”了一声,道:“好恶心。”
“……”戚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白鹿落叶一样慢悠悠飘下来,掌心凝起暝朦的白光。他手掌拂过戚隐的右脚,那咒痧漆壳子一般层层剥落,一下便没了。戚隐惊喜地掰着脚丫子翻来覆去地瞧,那咒诅真的消失了。神果然是神,虽然瞧着不着四六,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抬头想要道谢,却见白鹿的魂体淡了好几分,像是烟一样,快要散了似的。
戚隐怔怔地道:“白鹿,你……你的神魂……”
“哦,”白鹿低头看了看自己,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毕竟刚活过来嘛,太虚弱了,耗丁点儿灵力就成这模样了。无妨,就算神魂散了,过几天又会重聚的。”
戚隐略略安了心。
白鹿又道:“看在你身上有小爷血脉的份上,提醒你一句,侍奉我的那帮巫祝向来……”他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露出无奈又厌烦的神色,“反正一言难尽。神墓是他们建的,贸然闯入者在他们眼里是犯了渎神大罪。所以墓穴一旦有人闯入便会自动封锁,让入侵者充作我的活殉。不过我已经将入口打开了,你要出要留,自己看着办吧。”他对掖着手往神像飘,身影越来越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道,“对了,不要碰……”
话儿还没说完,便不见了。
碰什么?戚隐不解。喊了好几声白鹿,没人答应,只好作罢。
从进来到现在,起码得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云知他们仍是没有出现,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贸然出去他又不敢,没准他爹就候在门口。挠了挠头,又画了好几张传音符送出去,期盼他们能快点儿瞧见。
戚隐决定再过一盏茶的时间,若没个信儿他就出去。等着等着,上下眼皮子打架,一个没撑住,打起盹儿来。梦里头瞧见扶岚,就坐在他边上,低头瞧着他,黑而大的眸子,依旧是那样专注的神气,像纯澈的琉璃珠,清清楚楚倒映着他的影子。戚隐望见他鼻子就是一酸,也不知怎的,像分别了半辈子的久别重逢,几乎要掉下泪来。他静静的,也不吭声,那样温和恬静的模样,真叫人喜欢。
戚隐忽然恶向胆边生,反正是梦,又不是真的,不如干点儿想干的。他身子一耸,撅着嘴扑过去,梦里的扶岚明显吓了一跳,按住他的脑袋,死活不让他近身。戚隐不依不饶,噘嘴就要往他脸上凑。
身后响起一个人惊恐的声音,“黑仔,你梦里发春啊!”
戚隐一下子惊醒了,眼皮子一抬,正瞧见戚灵枢冷得掉渣的死人脸,手还按在戚隐的脑门上,戚隐吓了一大跳,忙往后一缩。
云知走过来,凑趣儿道:“这么激烈,梦见谁了?花姑娘?”
你大爷的。戚隐满心尴尬,抬起眼四下望,戚灵枢在一旁整袖子,昭明站在边上仰头看白鹿神像,嘴里啧啧惊叹。就是不见方辛萧,便问:“辛萧师妹呢?”
云知露出头疼的表情,道:“我们走散了。”
他们几个盘腿坐下来,慢慢跟戚隐说他被掳走之后的事儿。戚隐刚被戚慎微拽上去,大伙儿慌忙要追,却在这个时候,长廊里的石像簌簌震动,一个接一个地开始龟裂。幽明的符光下,那些石像蜿蜒出枝枝叉叉的裂缝,石壳子碎裂,露出里面干瘪瘪瘦瘠瘠的人来。那些人通体深褐,带着一股冲鼻的药味儿,从石像里面走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是痛苦扭曲的表情,那五官像披了一层沥青,被高温融化了似的,狰狞恐怖。它们伸出干巴巴的双手,摸索着走向云知他们,凄惨地哀嚎。
所有人大惊失色,戚灵枢一面后退,一面御剑。凄冷的剑光织成一片濛濛剑雨,落在那些怪物身上。怪物捂着头脸惊恐地嘶吼,却一个也没有倒下,依旧一面哀嚎一面摸索着往戚灵枢的方向来。方辛萧和昭明先顺着方才戚慎微弄出的洞爬出去,紧接着是云知,戚灵枢殿后,所有人脱出。然而那些怪物也争先恐后地从洞里爬出来,口齿不清,凄惨地大喊着什么。
昭明心惊胆战地问:“它们在喊什么?肾?他们要我们的肾?怎么的,都干成那样儿了,还想着壮阳么!”
云知大吼:“什么肾,它们喊的是神!”
“神?哪有神?”昭明一面跑一面哭着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邪门儿啊!”
云知扭头瞧了一眼,差点儿没背过气儿去。黯沉沉的黑暗里人头滚滚,那些怪物伸着干枯的手臂,张着扭曲的大口,一面穷追不舍,一面尖嚎着:“神,宽恕我们!宽恕我们!”
好不容易找到个拐角,所有人攀上房梁,屏气等它们过去。所幸那些东西不知为何眼神不太好,四处摸索乱嗅,终于一个接一个地走远了。等确定安全了,戚灵枢却低声道:“方辛萧不见了。”
一下少了两个人,到底是先去找戚隐还是找方辛萧,大伙儿都沉默了。戚隐不知被拖到何处,路上都是怪物,不好查探地上的血痕,但方辛萧极有可能就在附近。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先去找方辛萧。
他们推测是刚才逃命的时候跑丢了,沿着道儿回去寻,却也没有找到。于是又找可能的岔路口,不是已经被怪物堵了,就是没有人影儿。他们又猜测方辛萧会不会回到石门那儿了,便熄了灯符,摸黑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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