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灵山原来是一座火山,它被冰雪覆盖,陷入了长眠,可岩浆依然在它的身体里奔腾。他们忘记了呼吸,没有人敢出声,仿佛害怕冒犯这古老的神祇,虽然扶岚已经在他脸上戳了十个指洞。黑猫跃到伏羲神像的肩头,紧接着戚隐,然后是扶岚。两人一猫在伏羲肩膀上安顿下来,探查周围的情况。神像完全以不知名的黑岩塑成,通体漆黑。这种黑岩竟不会被岩浆熔成浆水,十分奇特。崖壁上都是窟窿,密密匝匝大小不一,他们就是从这些窟窿里滚出来的。料想云知他们也差不多,戚隐掏出琉璃镜,低声呼唤云知的名字。
过了几息的时间,云知终于有了回应,这小子掉得比他们深,离岩浆很近。戚隐看见他已经脱了衣裳,只剩下一条绸布裤头。戚隐问小师叔在哪儿,云知挪了挪琉璃镜,镜子里映现出戚灵枢的影儿,那个家伙仍旧一丝不苟,完完整整穿着三层衣裳。只是发冠摔掉了,黑鸦鸦的长发放了下来。
“女萝不见了,姓虞的那帮人也不见了。”云知说道。“这里太他娘的热了,你们别动,我们上来和你们会合。”
“云知,把衣裳穿上。”戚灵枢在后面道。
“我不,”云知擦了把汗,“我又不你钱,给你白看还不好么?”
戚灵枢:“……”
“跟着小鱼走。”扶岚说。
“还是呆仔靠谱,”云知一笑,继而敛了神色,道,“黑仔,我刚刚试了试,一路设下的传送法阵失效了,和外头的钟鼓山弟子也联系不上。方才那个塌陷程度虽然很可能引起雪崩和洞穴崩塌,但虞临仙设的法阵有结界,冰裂外面的传送阵的位置也很安全,应当没那么容易被砸坏才对。”
戚隐沉吟道:“上来再做计较。”
起琉璃镜,回过头,便见扶岚蹲在神像肩膀外侧,用手摸洞窟的边缘。
“怎么了?”
“有器具开凿的痕迹,这些洞是人工修建的。”扶岚说。
戚隐一惊,仰头看那些四通八达的洞窟,道:“难道有人在我们之前到达过这里?”
“兴许是上古时候采矿的矿道,”黑猫道,“伏羲大神是擅用火的神祇,他的信徒十分擅长冶炼兵器。在上古,四海之内最好的兵器出自伏羲神殿。”
“没错,臭小子,”白鹿懒洋洋地飘浮在戚隐的心海,“小爷的黄金十字刀就是伏羲神殿铸的,在天殛之战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各地神殿互通有无,他们的神使造访巴山,向小爷献上了这十二把黄金十字刀。我死之后,我的神巫们用它们给我陪葬。”
岩浆时不时向上喷,云知他们不能直接御剑上来,在洞窟里高高下下攀爬,上来得很慢。金红色的岩浆发出爆响,神巫塑像被映照着,犹如闪烁着流光的铁胎。戚隐蹲在扶岚边上等,扶岚低垂着眉目一动不动,又在发呆。
戚隐道:“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扶岚垂下眼睫,在岩浆跃动的火光里,他的睫羽近乎透明,“你为什么喜欢我?”
戚隐一愣。
“我是一个异乡人,戚隐,天下没有我的同族,我没有父母,没有亲朋,没有来历,也不知道将来要去哪里。”扶岚轻声道,“你说我去神迹是为了寻找我的身世,说对了一半,我只是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可每当我靠近神迹,便会有声音在我耳边低语,驱逐我离开。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藏身于幽冥的神祇。戚隐,连神也不喜欢我,为什么你喜欢我?”
“你都知道……”戚隐震惊地喃喃。这个扶岚比五百年后的扶岚更加强大,他竟然能够分辨神祇的低语。戚隐迟疑着问:“哥,你今年道行几何?”
扶岚平静地说:“五十年。”
这个看起来呆呆笨笨的家伙,谁都以为可以把他骗得团团转。原来他早就识破了戚隐的谎言,只是缄口不言。戚隐凝视他恬静的侧颜,想起那日在巴山月镜的溶洞里,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异乡人。他一直把自己的当做这尘世中飘零的客子,孤身而来,孤身而往。而这个扶岚,已经在尘世流浪了五十年。
“对不起,哥。”戚隐沮丧地垂下头,黑猫也一并沮丧地叹了口气。一人一猫耷拉着脑袋,像犯了错的小孩儿。他道:“我只是怕你不信。我们来自五百年后,是云梦神女白雩送我们来到这里。在这个世上有个叫巫郁离的神巫,他用巴山的千秋大椿创造了你,还给了你不断重生的能力。可他伤害了你的神魂,让你无法保留过去的记忆。五百年后,你会在一场灾难中被坏人杀死。我不知道你在何处重生,也不知道你何时重生。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探明伏羲神殿的长生秘术,找到线索回到未来,找回你。”
扶岚的脸上辨不清悲喜,只是静静地听他说。
“我刚刚的话听起来更像一个谎言,对么?”戚隐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哥,你要记住,你不是异乡人。你只是运气比较不好,总是遇上讨人厌的坏蛋。五百年后,你十二岁的时候,你会在乌江遇见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她叫孟芙娘,她会成为你的娘亲,她的孩子狗崽会成为你的弟弟。你在南疆嘉陵江边,还会遇见一只喜欢吃红烧肉的老猫,你的钱总是被它花光。你会同狗崽和猫爷一起去凤还山修道,去无方闯神墓,在横山大王寨里养小鸡养小鸭。哥,我没有撒谎,我们是天底下最亲的人。”
黑猫扑进扶岚怀里,哇哇大哭,“呆瓜,你不要不认我们!”
戚隐流着泪笑望他,“你信么?”
岩浆奔腾,扶岚的眼眸映着那熊熊的火光,像盛开了一朵瑰丽的花在里面。这是戚隐见过最漂亮的眼睛,沉甸甸的黑,总是那么宁静。时光仿佛凝结在他黑黝黝的瞳子中,永远不会流动。
他开了口,声音缓慢,却又格外清晰。
“我信。”
琉璃镜忽然一亮,云知贱兮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虽然你们的故事真的很感人,我和小师叔都痛哭流涕三千丈了。但我建议你们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因为有东西朝咱们过来了。”
戚隐放大六识,他听见四面八方有许多心跳在靠拢这块区域,那心跳沉稳地跳动,越来越多,分散各处,恍若黑暗里的漫漫星火,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
戚隐低声问:“什么东西?”
“不清楚,我们只看到一团影子,怪里怪气的,反正不像人。”云知说。
戚隐跟着扶岚迅速缩进伏羲神像的耳朵里,扶岚的小鱼尽数回,神识外散很容易被对方察觉,他只留下一只小鱼藏在神像耳廓附近。
云知那边没声儿了,大约是藏起来了。戚隐戴起兜帽,趴在伏羲神像的耳道里,露出一双眼扫视渊壁上的窟窿。前方一个窟窿深处传来阴冷粘腻的摩擦声,像什么东西贴着地面行进,紧接着四方甬道里都响起了这个声音,听着让人牙酸。戚隐蓦然明白这甬道的用途,它不是用来挖矿,而是这些东西行走的通道。
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生活在这样狭窄黑暗的地底?
一个心跳在头顶斜上方出现,戚隐仰起头,目力用到极限,银灰色的眸子紧缩。岩道的深处,一个影子悄然显现。那影儿倾斜着慢慢探出洞口,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扭曲又诡异。戚隐看见了它的脸,那是非常苍白和僵硬的一张脸,面无表情,像一张画出来的纸人面孔。
那脸十分熟悉,戚隐登时瞪大了眼睛。
“老白,你看到了吗?”戚隐在心里疯狂喊白鹿。
嫁魔 第85节
白鹿不耐烦地睁开眼,“干嘛干嘛,叫丧啊!”
“那是……”戚隐盯着那个怪物,几乎说不出话,“那是伏羲!”
蛇人的那张脸,和壁画上的伏羲一模一样。
第125章 灵山(二)
一张灯符萤萤点亮,淡淡的光晕像金色的幂篱,笼住慕容雪的脸。慕容雪松开灯符,符咒犹如一簇鬼火,缓缓飘向窟窿下方的通道,照亮一个漆黑的斗室。
“下面安全。”他转过头,对虞师师和虞临仙说。
三人接连翻下窟窿,落在一地碎石子上。慕容雪和虞师师是一同从上面的神殿滚下来的,在蛛网一样的甬道里爬了半天,遇见了摔晕过去的虞临仙。幸好这老头儿只是脑袋磕破了一块儿,没什么大事,只是琉璃镜摔碎了,怎么施咒都不亮。
兜兜转转绕到现在,也没有遇到旁的弟子。这地下的窟窿体系必定大得很,大家都落在了不同的方位。当务之急应是找回去的路,寻上面留守的师兄弟帮忙,想办法把大家找齐。否则不定有人摔断了手脚,却不能得到救治。但虞临仙坚持往深处走,按他的意思是上去的路一定已经堵死,只能从下找出路。三人之中他是长老,德隆望重,虞师师唯她师父马首是瞻,慕容雪也不能吭声,默默跟在虞师师后头。
斗室不大,中间一具四四方方的黄金棺,周围四方六具棺材呈圆形摆放,围绕中央。六具棺材都是木棺,上面的大漆剥落得干干净净,露出朽烂的木胎。黄金棺倒十分完好,棺椁四面皆有繁复致的浮雕。慕容雪把灯符贴在墙上,虞师师满脸稀奇地摸了几把,爬得累了,一屁股坐在黄金棺上歇息。
“这想必就是某个伏羲神巫的墓室了。”虞临仙赞叹道,“古书记载,灵山有十巫,自灵山上下,通达上苍。灵山是九嶷山脉中的最高峰,他们把灵山看做是登天的天梯。他们死后把自己埋入山中,是期望自己可以永伴伏羲大神。这些甬道便是他们修建墓室留下来的路,灵山是伏羲神巫的墓地。”
慕容雪皱了皱眉,小声道:“若是墓室,此地应该封存才对。况且这甬道尚不能容纳一个人直立通过,他们如何将修建墓室的泥土沙石运出山中?这些甬道……晚辈倒是觉得应当另有他用。”
“你这个淫贼说得倒有几分道理,那你说说,是什么旁的用处?”虞师师道。
慕容雪摇摇头,“还没想到。”
虞临仙看虞师师坐在黄金棺上,颇有些不悦,道:“你这孩子,快下来。这可是上古神巫的长眠之所,怎可如此无礼?”
“死了上千年,早化成灰了。我就算把他的黄金撬走,他也不知道。”虞师师吐了吐舌头,依言从上面下来,蹲下来打量棺椁上头的浮雕。
前后左右一共四幅,说得好像是一场大战。云端上那个太阳似的男人应当是伏羲,大神临云而望,垂目俯视茫茫苍野之中血流成河。中间盘旋的云气中画了一头白鹿,鹿角生花,踏风而上。无数金刚怒目的妖魔盘旋在它身侧,向着天穹怒吼咆哮。
“这个应当就是南疆的邪神,白鹿。”虞临仙抚着须解释道,“传说它作恶多端,专吃小孩儿心肝。每到月圆,南疆就要在它的祭坛上献上童男童女一对。否则它就下凡作祟,搅乱山河。伏羲大神一怒之下,带领诸天神祇讨伐白鹿,解救南疆百姓于水火之中。”
虞师师指着战场上一个披甲的男人,“这个人画得这般魁梧,想必就是墓主了。这位神巫前辈当真了不得,他竟曾跟随伏羲大神讨伐南疆。那儿都是妖魔,若伏羲大神当年把它们一窝端了多好,省得咱们日日下山除妖伏魔,忙得脚不沾地的。”
“妖魔也是生灵,咱们不过是阵营不同,立场不同。可是在神的眼里,无论是人还是妖魔,大家都是一样的。”慕容雪轻声道。
“你倒是生了一颗菩萨心。”虞师师乜了他一眼。
慕容雪羞赧地笑了笑,“师姐过誉了。”
“……”虞师师翻了个白眼,“你个呆子,我讽刺你呢。”
“哦……”慕容雪愣了下,落寞地垂下眼睫。
虞师师一看他这样,颇有些过意不去。这厮白白净净,又总是温温吞吞,总让人很想欺负他。忽又想起这混蛋偷看她洗澡来着,心里便理直气壮了起来。一个淫贼,就算扒了他一身皮也不过分。
转过另一边,浮雕上面的景象登时一变。大巫正画符纵火,火焰几乎吞噬整个画面,许多不知名的花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第三幅浮雕,大巫被锁链束缚,捆在祭台之上。一群巫祝围着他,往他嘴里灌一种汁液。还有人剪开他的皮肉,往里头塞什么东西。慕容雪仔细辨认,似乎是曼陀罗。
“这是神花。”虞临仙道,“名字已经不可考了,似乎和‘风’有关。传说只有神境才有这种花,远古大巫把它刺在胸前,当做身份的象征。依浮雕上看,是这神巫前辈纵火烧毁神花,才被判处了极刑。”
“他好端端跑去烧花做什么?”虞师师问。
没人知道答案。“神花……”虞临仙露出向往的神色,“不知用这花炼出金丹,能否长生不老。”
正说着,墙上的灯符忽然闪烁了三下,直接灰了。虞师师一惊,道:“你这符咒怎么画的?”
“不,”慕容雪忙道,“我的灯符添了几笔,能感应非人活物的气息。若对方数目在三个以内,便闪一下。若对方数目是四个,便闪两下。”
“刚刚闪了三下,”虞师师拔剑出鞘,“才五个,不多,挨个废了它们。”
“不,”慕容雪苦着脸道,“这符咒最多只能闪三下,灰了的意思是……对方太多了,它闪不过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听到了一种阴冷粘腻的声响,仿佛是什么坚硬的东西摩擦地面。这种东西不知来历不知数目,不宜硬拼。所有人不约而同去掀那黄金棺,这黄金棺大得很,又牢固,躲三个人将将好。然而三个人使出吃奶的劲儿,这棺椁也不动分毫。无奈,只好分散躲木棺。看来看去,只有两副木棺是完好的。虞临仙本想与小徒儿一同躲,谁曾想慕容雪紧跟着虞师师跳了进去。他没法子,只好自己躺了副棺材,掩好木板。
慕容雪刚躺下,便听见斗室的窟窿口有什么东西爬了下来。碎石子被碾得发出细细的响声,在寂静的黑暗里听得人头皮发麻。他和虞师师不约而同搂紧了棺材里这具枯尸的手臂,面对外头那不知名的活物,这死物也不足为惧了。
一道深沉的阴影罩在棺板上,慕容雪觉得棺材里更黑了几分。他听见阴冷的“嘶嘶”声,仿佛是毒蛇吐信。“嘶嘶”声此起彼伏,不消得片刻充满了整个墓室,听起来简直像外头爬满了毒蛇。棺板嘎吱作响,有东西爬上了他们的棺材。慕容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竭力屏息静气,得被这些邪物发觉自己的气息。
它们在四处乱嗅,隔着薄薄的木板,便是它们冰冷的鳞片。鳞片划过腐朽的棺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原本便朽烂的木头棺材在它们的挤压下,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他感觉到身侧的尸体在抖,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干尸诈尸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是虞师师死死抱着尸体的胳膊,不住地发抖。
黑暗里慕容雪眨了眨眼,轻轻拉了拉虞师师的衣袖,手指探到她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写:“别怕。”
虞师师反手抓住他的手,死死掐住。慕容雪痛得一激灵,咬住牙关不叫出声儿来。
棺材里漆黑无比,那些不知来历的怪物还未离开,在斗室里逡巡。慕容雪偏了偏头,想透过缝隙瞧瞧外头,但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着。他睁着眼半晌,渐渐适应了黑暗,再次往缝儿里一瞧,忽地一怔,登时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僵住了。
虞师师感受到他变得僵硬,在他手心写:“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就在刚才,他隐隐约约看见,木板缝儿外面是一只眼睛,仿佛转动了几下。他恍然明白,有只邪物趴在棺材板上窥探着里面,一动不动。慕容雪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发现他们,死死握着虞师师的手,虞师师感应到什么,也不敢动弹了,两个人维持着手拉手的姿势,像两具雕塑。
渐渐的,“嘶嘶”声褪去,斗室里重新寂静下来。棺材板嘎吱一声,接着是鳞片摩擦石子的碎响,趴在棺材上的东西似乎也离开了。但虞师师和慕容雪还是不敢动,也没有听见虞临仙出来的声响,两个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悄悄叫了声:“师父……”
没人应,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虞师师又叫了声:“师父?”
两个人把棺板掀开,摸到他师父那具棺材那,才发现虞临仙的棺材已经空了,只剩下里头原本的干尸。慕容雪点亮灯符,符光照亮虞师师焦急的脸。
“我师父是不是被怪物抓走了?”
“……”慕容雪小声道,“恐怕不是。”
他指了指他们方才躺的那具棺材,在不惹眼的棺盖沿上贴了张黄纸符咒,虞师师拿起来一瞧,上面竟滴了人血。
“那些邪物一直围着我们的棺材转,恐怕就是因为这张滴了血的符纸。你师父趁它们被我们吸引,自己悄么声儿逃了。不过幸好它们似乎有顾忌,不敢破坏棺材。”慕容雪沮丧地道,“虞师姐,趁现在只有我们二人,有句话我必须同你说。你师父不是好人。我没偷看过你洗澡,是他偷看的。试想除了你师父,谁敢接近你的帐篷?我警告了他几回,他才敛了。”
虞师师震惊得无以复加,“你休要胡说,他是我师父!”
慕容雪看了她一眼,怪委屈似的,垂下脑袋没吭声。
血符攥在手里,指甲刺得掌心生疼,虞师师怎么也不敢相信,养自己长大的师父是这种人。
“这件事我自会去找我师父问个明白,”虞师师把血符进乾坤囊,“偷看我洗澡的若不是你,那你画我小像做什么?”
“我……”慕容雪的脸颊登时红了。
黑暗里瞧不清他的脸色,虞师师冷哼了一声,扭头往外头走,先行攀上洞口。外头黑黝黝一片,不敢用太多灯符,只敢点亮一张,幽幽照亮方寸田地。没什么奇怪的声响,那些邪物确然都走干净了。
虞师师蹲在洞口,左顾右盼提防邪物,一面小声问:“你说,那些鬼东西明明知道棺材里头有我们,为什么不掀棺材?”
“不知道……”慕容雪还没说完,后头传出吱呀一阵响,黄金棺板儿挪出了一条缝儿,一只指甲奇长的青黑色尸手从里面伸出来。慕容雪头皮一炸,忙往上爬。
那些邪物不敢乱碰,原来是这里有更厉害的东西。这千年不死的大巫,也不知是何等的凶戾。慕容雪两手一撑出了洞,低头看,那巫尸的影子已经投到了下方地面。虞师师也打起了哆嗦,掏出一把符咒胡乱贴在洞口,两个人忙不迭地逃了。
慌乱中也不知逃到哪里,只拣没有邪物行动痕迹的路走。慕容雪无意间推动一块石板,两个人钻了进去,把石板挪回原位。实在没有力气爬了,靠着石壁气喘吁吁。第一时间点起灯符,探查这里有没有邪物。灯符没有闪烁,两人相对着松了口气。
寂静的山洞,只有他们两个人。虞师师侧目瞧慕容雪白皙的脸,这家伙偷偷画她的小像,不用说也知道揣着怎样的心思。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句,便道:“告诉你,你别喜欢我,我不会喜欢你的,我这个人很有追求的。”
“我知道。”慕容雪很平静。
他打小就是这样,扔在人堆里就没了顶,平庸无奇,像窗棂上千篇一律的镂花儿,虽然致,但不出。虞师师这样骄傲的大小姐又怎么会看上他呢?从无方罗天论道,虞师师在擂上踹飞同门一个师兄起,他就喜欢她了,可他也知道,这份喜欢没有结果。所以他就默默的就好了,远远瞧着也很好,小小的欢喜掬在心头,温暖他自己。
慕容雪说:“我知道,师姐一心向道,定不会在意这些儿女情长。”
“哦,那倒不是,”虞师师坦然道,“实话跟你说了吧,今儿来的那几个什么子虚山的长得还不错,里面有个姓戚的……不是那个白发男,是白脸儿那个,颇合我眼缘。若他对我也有意思,到时候我就还俗去。要是他不长眼发现不了我的美,那个叫云知的也能凑合将就一下。”
慕容雪:“……”
“而且我是名门大派出来的,身份地位比他们高。日后成了亲,必定得听我的。”虞师师说完,朝他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这话儿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就生撕了你。”
慕容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敢有违。
灯符飘了满洞,独有一块角落始终也照不分明。虞师师和慕容雪对视一眼,拔出剑一步步挪过去。那里黑魆魆一片,有种说不清的恐怖。两个人的剑法其实都是半吊子,虞师师来这儿是因为她师父提携,慕容雪来这儿是因为虞师师。不自觉汗流浃背,剑光映出两人苍白的脸庞。
“你这探妖符靠不靠谱啊?”虞师师轻声嘟囔。
“我……”慕容雪磕磕绊绊地道,“我也不敢保证……”
死就死吧!虞师师鼓起勇气,大喝一声,率先出剑。一道霜寒剑气蓦然笼住她的剑招,清光点点飘落,角落的黑影散开,云知和戚灵枢现出了身形。一人端正打坐,一人吊儿郎当地靠在石壁上,冲她挑眉一笑。
“唉,真伤心,”云知掩着半边脸儿长叹,“我这般容色,竟只能让师妹将就。来世投胎投个好相貌,定不让师妹委屈。”
虞师师木然当场,洞中一片寂静。三人大眼对小眼,独戚灵枢兀自阖目打坐。
慕容雪打破尴尬,没话找话,“两位师兄在这儿做什么?”
“当然是躲那些邪物咯,”云知笑嘻嘻道,“难不成还能双修?”
戚灵枢:“……”
就在这时琉璃镜亮了,戚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大事不好,女萝被那些蛇人抓了,我们准备突围。半炷香之后你们赶到伏羲神像北面的窟窿口,我会来接你们。”
“唉,才歇这么一会儿,又得上路了。”云知伸了个懒腰,“师弟师妹,走着?”
“外面这么多邪物,我们怎么赶到那个白发男说的地方?”虞师师疑道。
云知展眉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这里离崖壁直线距离只有一丈远,也就是说,咱们从这儿出去,在左手边那条甬道拐个弯,朝南的那面墙就在伏羲神像的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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