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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虞师师也捂着嘴,脸涨得通红。熏香的味道还在鼻尖流连,她心里嘟囔,自己一个姑娘家都不熏香,这厮倒是穷讲究。
但……还挺好闻的。
又坐了会儿,戚隐还没个动静。云知百无聊赖,四处转悠,略略靠近那山洞,一股冰寒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蹲下身,瞧见地上结了冰。
“啧。”云知折下一根树枝,戳了戳那冰,树枝的末梢也结出了冰花。
戚灵枢在他身侧蹲下,凝眉看着那薄薄的冰层。
“他的反噬变严重了。”戚灵枢道,“为什么会这样?”
云知和戚灵枢皆不通药理,活到如今,也没听说过谁换过心的,没有往日的案例,更不知这种情况该如何对付?正头疼着,头顶忽然一暗,一抬头,瞧见扶岚白洁的下颌。
“他怎么了?”扶岚问。
云知斟酌了一下,道:“黑仔原来是凡人,你知道么?”
扶岚静静地摇头。
“无方山有个神墓,是你们南疆白鹿神的古墓,白鹿大神的心脏在那里沉睡。在未来,你在黑仔跟前被害,黑仔为了给你复仇,剖胸换心,安上了白鹿的心脏。但他毕竟是个凡人,时不时要受一下反噬。”云知道。
扶岚呆了下,微微睁大眼,“剖心……”
“没错。”云知叹了口气,道,“本来黑仔不让我告诉你,但这种事儿哪里瞒得住。”
扶岚沉默片刻,把黑猫扔给他,走进了被戚隐冻成冰窟的山洞。冰层在他脚下咔嚓咔嚓作响,冰花结上他的脚踝,又缓缓褪了下去。山洞里全是冰,冰棱倒吊在头顶,尖端莹莹发亮。他在洞穴的深处找到了戚隐,这个家伙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冬天的流浪狗,冻得牙齿打颤。
冷。戚隐脑子里只有这个字。他哆嗦着低头看手指上的冰花,把它们抹掉,不消得片刻又重新凝出来。太冷了,太冷了。他摩挲手指,对着手掌哈气,可哈出的气也是冷的。他忘了,他的身体没有温度。这样的冷让他想起吴塘的冬天,他总是穿姚小山不要的旧袄儿。棉花芯旧了,御不住寒,他对着大雪祈祷,明年有暖和的衣裳穿。
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熟悉的气息罩上了周身。他知道扶岚来了,瑟缩了一下,哑声道:“哥,别过来。我太冷了,别冻着你。”
扶岚没有答话,默默把他拉起来。戚隐的身体比平日还要更冷几分,像一个大冰块,从上到下嗤嗤冒着寒气儿。扶岚把自己的衣裳盖在他身上,一层一层包起来。衣裳暖暖的,残留着扶岚的体温,扶岚的气味。戚隐颤了颤结满霜花的眼睫毛,抬起眼来看他。他低垂着眸子,牵起戚隐的手,贴在他的心口。那里是热血的源头,是他全身最暖和的地方。
他抱住戚隐,脸颊贴着戚隐冰凉的脑门子,轻声道:“弟弟不冷,我帮你暖。”
第128章 愚暗(二)
金红色的岩浆在远方涨涨落落,戚隐扒在合抱粗的花茎上极目远望,密密匝匝地下森林几乎没有尽头,入目皆是奇异高大的花木,说不出名字,色泽艳丽。抬头看,穹庐般的岩顶高旷空远,地火妖虺闪烁着赤荧荧的光,在岩石缝隙里爬进爬出。谁也不知这灵山底下的景观竟如此奇妙,若非有地火妖虺和蛇巫这些诡异的东西,他们简直以为误入了神境。然而他们已经跋涉了三天,仍不知该去哪里找那劳什子长生秘术。
这样一来,唯一一个办法就是回程去寻那些蛇巫。想个法子逮上一只,好生盘问盘问。想起那些黑鳞蛇巫,戚隐心中隐隐不安。先前看壁画,还以为只是这些神巫崇拜伏羲,故意把自己画成人首蛇身的模样。谁曾想,他们竟然真的长这副鬼样。按理来说,中原的神巫都是凡人,没有妖魔之属。难道这些神巫自己把自己下半身给截了,人为地续上了蛇尾?
太疯狂了。听闻上古神殿遴选神巫,皆是万里挑一。敢情不是按天赋才学挑人,而是谁脑子不正常就选谁。南疆的巫郁离,这儿的蛇巫,一个赛一个疯魔。
从花茎上爬下去,戚隐说了自己的看法,云知戚灵枢和猫爷都点头赞同,扶岚蹲在大蘑菇上看风景,慕容雪和虞师师不需要表达意见。于是就这么敲定了,但蛇巫太多,他们人多目标大,想想还是分头行动的好。戚隐道:“就我和我哥去吧,你们在这儿等着,以琉璃镜联系。”
“戚师弟,”慕容雪忽然举手,“有个地方,或许你们可以去试试。”
“什么地方?”大家都朝他望过去。
被大伙儿盯着,慕容雪颇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道:“我是这样想的,罪徒是被神巫处罚的罪人,也就是说,他们与神巫是敌人。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们去逮蛇巫,他们不一定会开口,但或许那些罪徒会知道什么。”
“此言有理。”黑猫抱着爪子,老神在在地道。
戚隐摇了摇头,“岩浆里的罪徒被我和我哥砍得七零八碎,难道我们划个船上去,到岩浆里捞他们的脑袋?”岩浆那么烫,脑袋没捞着,自己先成烤肉了。
慕容雪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张地图,“我和我师姐来之前,曾在一个墓室遭遇蛇巫。墓室主人是一个黄金罪徒,我们藏身于他的陪棺中,才逃脱蛇巫的窥伺。当初我们觉得,蛇巫是忌惮他,不敢随意冒犯,才没有开棺捉我们。现在想来,或许是那位罪徒前辈有意震慑蛇巫,救了我们一命。”
“虽然有道理,”虞师师犹疑着道,“可罪徒这种东西不知脾性,不知如何应对。或许头一个扰他清静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了,再来两个,说不定他一生气,就把来人都吞了。”
戚隐几个想起巫郁离那厮,都沉默了。的确,玄铁塑像里的罪徒已经够疯了,谁知道黄金棺里的会疯成什么样。
“可以一试。”扶岚忽然道。
那家伙一直蹲在大蘑菇上面发呆,大家还以为他没在听。
扶岚说:“没有你们,打架比较方便,不用怕。”
他哥无论重活几世,这嘴都一样笨,一开口就得罪人。戚隐扶额。果不其然,扶岚一说完,虞师师立马不乐意了,站起来道;“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看不起?”扶岚目露疑惑。
虞师师气道:“就是觉得我们灵力低微,跟你在一块儿,拖你后腿!”
“嗯。”扶岚诚实地点头,“看不起。”
虞师师浑身气血逆行,差点儿没当场撅过去。袖子一捋,就要爬上蘑菇去和扶岚干架,慕容雪拼了死命拉着她,高喊戚隐快带扶岚走。戚隐飞身一跃,翻上蘑菇伞帽,背过身摆了摆手,道:“走了,回见。”两个人在高大的花木林中起起跃跃,不消片刻没了踪影。
原来待的地方空旷,不利于隐蔽。戚灵枢折了几个符纸小蜻蜓探路,选定一个地势高的山洞歇脚。这里的洞口狭窄,几乎是只容一人儿进来的一条缝儿,隐蔽得很。离岩浆远了,竟还有蓄积的地下湖,地势被湖水冲刷成了阶梯状,每一阶都一个半圆形的小湖泊,像一个个小小的月牙儿。湖水从最高层一阶一阶倾泻下来,最后流进深层的洞眼儿。洞壁上凿了许多平台,搁着一列列小小的伏羲雕像,统统半睁着黄金做的瞳子,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这儿看起来是蛇巫举行祭祀的地方,云知一看就摇头,道:“这儿不安全,祭祀之地,恐怕那些蛇巫会来拜伏羲。”
戚灵枢不答,手指在神像上轻轻一蹭,道:“灰尘很多,很久没有打理了,他们已经放弃了这个地方。”
“为什么要放弃这里?”云知摸着下巴。
“有蛇身干尸的地方也是如此。神殿破碎,神像积满灰尘,无人问津。”戚灵枢慢慢凝起眉心,道,“云知,我想我们一直误会了一件事。戚隐在神道壁画里看见伏羲大神的面容,但他也说伏羲大神面罩金光,难以辨别真容。为何这些蛇巫却知道伏羲大神的模样,并且将他画在了壁画之上。”
“你是说,壁画上那个‘伏羲’并非伏羲,而是别人。”云知说。
“不一定,”戚灵枢道,“修建塑像,必定要刻画面目。古往今来,大神甚少降临凡间,不管是凡人还是妖魔塑造神像之时,难加以想象。有时是凭空作画,有的时候是加以参照。譬如人间,不时有溜须拍马之辈以皇帝后妃的面容塑造金身神像。或许,壁画上的伏羲酷似那个蛇巫,只是因为这些神巫在绘制壁画的时候,参照了他们大神巫的面容而已。”
“那这个同废弃的神殿又有什么关系?”慕容雪凑过来问。
“笨,”黑猫从云知的袖子里钻出来,“既然伏羲大神不曾降临,那么神殿荒芜,神像颓败,就意味着这些蛇巫放弃的或许并不是神殿,而是祭祀。”
“什么……意思?”慕容雪微微睁大眼。
云知长叹了一声,道:“意思就是,他们不再信仰伏羲大神了。”
“我觉得你们想太多了。”虞师师忽然靠近他们。
这家伙原本在半圆池子边上梳洗,毕竟是个女娃儿,爱干净,被那帮黑油油的玄铁罪徒溅了一身的血肉,早已忍耐不了了。她刚梳洗完,发髻还没梳好,一头黑亮的头发披下来,衬得脸儿有些苍白。
她一面挨得近了些,一面打着哆嗦,“那些蛇巫不要这个地方,或许只是因为这里有脏东西。”
“脏东西?”黑猫一僵,立马钻进了云知的衣袖。
“你们看,那是什么?”虞师师朝洞穴深处指了指。
众人望过去,那儿靠近地下湖,虞师师方才梳洗的时候贴了几张灯符在壁上,金光虽然黯淡,却也足够照亮三尺远的路。在黑魆魆的深处,一个影子立在灯符的光晕里,半身掩在岩壁后面。它的身板豆芽菜似的,细瘦伶仃,就那样歪站着,好像在偷窥他们。
虞师师道:“我刚刚本来打算洗洗头发,才把头发放下来,就看见那东西。”她嗫喏了下,咬咬牙,恨道,“要不然,咱们还是去找扶岚和那个白发男吧。虽然他俩都是混账,但他们确实……很强。”
正说着,云知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戚灵枢仿佛也意识到什么,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怎怎……怎么了?”慕容雪结结巴巴地问。
“你们觉不觉得,它的头有点大。”云知低声问。
大家再仔细看,那影子半颗脑袋藏在岩壁后面,看不分明,所以他们一直没发现。现在仔细一瞧,若把脑袋补全,确实比一般人要大上一号。
谁都知道,地火妖虺上脑产卵,脑袋就会吹气似的变大。虞师师惊讶地喃喃,“天爷,难不成是女萝姐?”
第129章 愚暗(三)
几个人面面相觑,昏暗的符光下,大家的脸色恍如金纸。云知说道:“别瞎说,这儿地火妖虺这么多,没准是那些蛇巫中招了也说不定。”他拍拍慕容雪,“你和你的心上人在这儿等着,我跟小师叔过去看看。”
慕容雪和虞师师两个人脸腾地一下红了,饶是洞里昏暗,也瞧得出两人的脸颊红得滴血似的。慕容雪结结巴巴道:“云知师兄,你你你你你别瞎说。”
“好好好,我瞎说的,不好意思。”云知笑嘻嘻地道。
黑猫从云知的领口钻出来,露出鬼火似的绿眼睛,道:“要真是女萝,你俩怎么办?”
大伙儿都锯了嘴儿似的,寂悄悄一片,只有地下湖哗啦啦的水流声不绝于耳。戚灵枢沉声道:“行尸走肉,不可不除。吾等自当诵经超度,还她安宁。”
说完,他和云知二人直起身走过去。离那块石壁越来越近,两个人都屏声静气,唯恐惊扰了那东西。那大头人儿就杵在石壁后边儿,歪歪露出半截身子,也不动弹,直挺挺的,僵尸似的。戚灵枢和云知对视一眼,从旁边绕了过去。
这里头是个小点儿的山洞,火山岩上同样凿了许多伏羲神像,位置很高,统统半截身子,斜斜从石壁里伸出来,仿佛是从岩石缝儿里钻出来的似的。黄金眼半睁着,似乎正盯着他们看。被这些神像注视着,多少有些不自主,云知不再看它们,捻起灯符往大头人儿那一送,符光打亮一片地,才瞧清楚那东西的模样。
不是女萝,原是个已经死透的蛇巫。
后脑勺被妖虺寄居过,头发几乎掉光了,露出被撑得几乎透明的头皮。妖虺已经不在了,估摸是吃光了他的脑子便走了,留下这么一具空心大头尸。这蛇巫赤着身子,一条粗壮的蛇尾盘在地上,粗粝的黑色鳞甲打了蜡似的,盈盈流光。
云知和戚灵枢蹲下来,用剑鞘挑了挑他的身子,看有没有什么剩余的妖虺。若是有,这尸体还是烧掉的好。
举着灯符瞧了半天,云知心里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蹙着眉心打量许久,从蛇尾看到脸盘子,脑子忽然灵光一闪,道:“小师叔,你看这家伙的脸,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戚灵枢听了,用剑鞘挑起那蛇巫的下颚,点点头道:“确是眼熟。”
“莫非又是哪副壁画上画了他?”黑猫从云知的袖口里爬出来。
“不……”云知缓缓摇头,盯着那蛇巫不眨眼。青白色的脸颊,长了些许尸斑,五官笼了层阴影,有种说不出的狰狞。云知慢慢想起来了,惊讶道:“他娘的,我说在哪儿见过。他是钟鼓山的弟子,虞临仙的手下。”
之前神殿坍塌,大伙儿都滚了下来,许多弟子不知滚到了何处,现在好不容易逢着一个,怎么变成蛇了?云知和戚灵枢面面相觑。
“大约和神殿那具干尸似的,被蛇巫逮着,活活切了下半身,缝上了蛇尾。”黑猫说。
难保认错,云知探出身想叫虞师师他们过来认认。毕竟是同门,他们一定熟悉。谁知前方漆黑一片,寂寂悄悄,半个人影儿都没有。
人呢?
戚灵枢伸手挡了挡云知,魔气贯体而出,在周身潮水一般翻涌。他低声道:“有古怪,从现在开始,不要离开我超过三步。”
“放心,我一步都不离开。”云知上前一步,紧紧贴在戚灵枢手边。
戚灵枢:“……”
这俩人比起来,还是戚灵枢更靠谱些。黑猫往戚灵枢身上一蹿,钻进他的衣领。这是他往日跟着扶岚总结出的经验,到危机四伏的地方,还是待在最厉害的人的身上最安全。
两人一猫查看外侧山洞,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地下湖里也没有人影儿。就算有打斗,他们离得不远,不可能听不见。云知找出更多的灯符,悉数点燃,让山洞变得亮堂起来。这时他们看见地上的脚印,没有出去的脚印,只有进来的。
云知纳罕道:“天爷,他俩是凭空消失的?”
“还有一个坏消息,”戚灵枢脸色很难看,“洞口消失了。”
云知一个激灵,高高下下摸寻洞壁,硬是没找着那一条出去的窄缝儿。里头没有出路,他们被封死在里头了。





嫁魔 第88节
这真是奇了怪了,那俩货是怎么消失的?这洞里也没什么传送法阵,更没什么机关暗道。他们刚刚进洞不久,脚印还很有限,把有脚印的地方都查看过了,没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戚灵枢的眉心几乎蹙成了一道锁,魔气在周身翻卷,额心上的心魔印像一朵鲜血点就的花钿。眉心多了一道红,衬着细白的脸皮子,顾盼流转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滟然。可云知无心欣赏,这厮分明是心境不稳,很难捱的样子。云知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师叔,别着急嘛。”
魔气吞噬他人血肉以提升自己的灵力,这种凶恶的修炼之道虽然进境颇快,却是步步深渊。云知并不赞同他动用魔气,然则有时情非得已,不得不用。进入伏羲神殿才多久,他身上的邪气厚重得犹如一团乌云。戚灵枢摇摇头,道:“无妨。”又道,“脚印不对。”
“怎么?”云知问。
“多了两个人。”戚灵枢用剑鞘点那些脚印,“这是你的,这是我的,猫爷一直待在我们身上,没有下地,没有它的脚印。除却我们两个,这里还有四个人的脚印。”
“……不是多了两个人,”云知修正道,“这四对脚印有两对是重复的,是慕容雪和虞师师的。难怪没有出山洞的脚印,因为这两个家伙是倒退着出去的。洞口在他们出去之后消失,把我们困在了这儿。”
“嗯,”戚灵枢指着其中两对脚印,“脚印清晰,每一步的间隔距离都不长。这说明他们步子很稳,每一步停留一定的时间。他们走得很小心,不想发出声音。为什么?”
“当然是怕惊动我们。”黑猫哼道,“依老夫看,咱们被这对狗男女给阴了。他们定是用了什么邪门的术法,把洞口给封了。气煞老夫,我们好心带着他们,他们却恩将仇报!”
“猫爷,不要把人想那么坏嘛。”云知给它顺毛,“我想是另一种可能。他们或许看到了什么东西,判断我们仨有危险,凭着他们俩低微的灵力,爱莫能助,只好先逃之夭夭,去找黑仔帮忙。”
“他们到底看见了什么?”戚灵枢低声问。
云知朝那具蛇尸努努嘴,“这倒霉鬼死在洞里,他当然最是清楚。”
又重新回到那蛇尸的面前,金黄色的符光罩在脸上,每个人都戴上了一个金面具似的。眼角鼻下俱是浓重的影儿,总有种阴阴的感觉。云知蹲下身,目光在蛇尸上逡巡,想找到什么线索。忽地眼皮子重重一跳,云知蓦然发现,这人的腰间并无缝补的痕迹。
也就是说,他这蛇尾是自己长出来的。
他娘的,这怎么可能?
云知以为自己眼花了,凑近了仔细瞧。他离那蛇尸太近,戚灵枢略略皱起眉,刚想提醒,只见地上青白的蛇尸啪嗒一下直挺挺地坐起来,和云知脸贴着脸。
一路疾行,顺着冰冻的峡谷爬回窟窿。这里被戚隐冻得结结实实,寒气儿仿佛能沁进心窝里。可戚隐高兴,因为扶岚在身边儿。狭窄的小天地里就他们两个人,扶岚在前头,他跟在后头,像无边荒茫里两只一起爬道儿的小蜗牛。
“是三个人,白痴。”白鹿声音响在耳侧,“有个事儿小爷必须提醒你,你要时刻谨记你这具肉身还住着我,你做的所有事儿小爷都能看见,你的龌龊想法小爷也能听见。不要再和你那傻蛋哥哥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真的很恶心!”
白鹿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你闭嘴,让我暂时把你忘了,好吗?”戚隐没好气地道。
蓝汪汪的心海里,白鹿翻了个白眼,侧过身漂在水上,打起了盹儿。
他们按着慕容雪的地图,爬到墓室洞口。虞师师乱七八糟的符咒还贴在那儿,戚隐揭了黄符,小心翼翼下到里头。斗室里静悄悄没个声儿,黑暗笼着那具沉重的黄金棺,说不出的压抑。
戚隐和扶岚对看了一眼,戚隐走过去,拜在黄金棺面前,一字一句道:“晚辈戚隐,受云梦神女所托参拜神殿,探寻长生秘术,还望前辈指条明路。”
黑暗里静了半晌,一点声儿都没有。
戚隐朝扶岚做口型,“撬棺板儿试试?”
腰后刀囊的黄金刀缓缓出鞘,露出一截水银似的刀身。
就在这时,黄金棺板儿缓缓挪开了一条缝儿,一个老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后面站着的小孩,上前来。”
扶岚应声走近,在棺材面前蹲下。他垂下眸子,瞧见阴暗的缝隙里有半张枯槁的脸,深凹下去的眼塘子黑漆漆,没有光。
老人空洞的眼眶子凝视扶岚半晌,忽然笑了笑,却朝戚隐道:“白发小孩儿,把你的黄金刀回去。吾虽为罪徒,好歹也有几千年的道行,非汝可比。”他略顿了顿,复道,“你们很不错,进来这么久了,竟然还未畸变。”
“畸变?”戚隐问,“前辈何意?”
“看看你们的腿脚。”
戚隐和扶岚掀开裤脚,登时一愣。只见脚踝上面长出了细细密密的黑色鳞甲,像一层又薄又硬的癣。戚隐用力拔了一片,登时钻心地疼。
“这什么玩意儿?”
“这是吾神的诅咒。”老人淡淡道,“进到这里的人都将化为黑蛇,永居地底,不见天日。”
伏羲的诅咒?戚隐震惊不已,伏羲大老爷这是什么癖好,自己过得寂寞,要大伙儿都来陪他么?
“因为长生秘术么?”扶岚轻声问。
“不错,”老人道,“你们见过巫即明了吧。他是我们的大神巫,威望尊崇,就连壁画上的伏羲像都以他的面容临摹。可惜他走错了路,妄求长生秘术,违逆天道,触怒了吾神。大神一怒,天崩地裂。灵山地震,伏羲神殿陷落山中。所有神巫被诅咒,成了那等不人不鬼的模样。先是两腿成为蛇尾,然后失去言语的能力,最后丧失神智。而吾,竟因为阻挠巫即明,早早被制成了罪徒,倒是逃脱了这个诅咒。”
巫即明,这个名字在哪听过。好半天戚隐才想起来,是云梦神女说过他。她说此人得到长生秘术,称这是伏羲大神的恩赐。敢情这不是恩赐,而是道催命符。戚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问:“此咒可有解?”
“不可逆,无可解。”老人道,“除非你同吾这般,成为罪徒。”
“那您可知道有没有办法见到伏羲大神?”
老人冷笑了一声,“你高高的个子,却长了个驴脑袋。吾若有办法,何须困守在这黄金棺中千年之久?”
戚隐:“……”
扶岚道:“不许骂我弟弟。”
“年纪轻轻,何必送死?也罢,且看你们能走多远吧。”老人阖上棺材板儿,闷闷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要寻长生秘术,便只管往下走,往深处走。到幽厉地渊去,灵山的最深处。哪里长满风一吹便成灰烬的花儿,哪里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
戚隐和扶岚一同对黄金棺长揖,棺板儿吱呀一声缓缓合拢,斗室里又恢复冷冰冰的寂静。这老头儿人倒是不错,可惜没问得他的名讳,以后说不定能给他烧些纸。看他这模样,也不是想要多聊的样子。不知为何,戚隐总觉得这老头儿认识扶岚似的。他口中所谓风一吹便成灰烬的花儿,不正是白鹿提到过的扶岚花么?戚隐记得白鹿说过,月轮天上有许多这种花儿,正因为它只在神境中生长,常被看做是神祇的象征。南疆神巫甚至在胸前刺神花纹身,以表达赤心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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