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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或许他曾经有过对那孩子的怜惜,然而时间已经过去太久,那脆薄的情感早已遗忘在时间的长海。他苦心筹谋数千年,等待的就是今日,任何阻挡他灭世之路的人都必须死去。他步到戚隐的面前,俯视这个头破血流的男人。
“小隐,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你的哥哥为天下所叛,惨死无方。你为何要救这些所谓的苍生,又为何要竭力在我面前提那个已经死去数千年的孩子?”巫郁离嘲讽地微笑,“你当真以为,我会耽于私情,放弃我数千年的筹谋?可笑,睁眼看看你要救的凡世。我也曾隐居凡世,看到的不过是为了谋夺家产,不惜鸩杀兄长的弟弟。为了求生,不惜杀子取肉的父亲。只有我的月牙谷,孩子永远不会长大,只有这里,永远没有尔虞我诈,杀戮争伐。”
“师叔,你误会了,拯救苍生什么的,我从来没想过。”戚隐笑了笑。
“哦?”
“我想救的是你。”戚隐哑声道,“是你啊,师叔。”
“那你就应该奉上你的肉身,省去这般周折。”巫郁离没什么表情,漠然望着他,透过他银灰色的眼眸,与深藏在他心海里的那个神祇对视,“神,你依旧不愿回来么?”
戚隐死死盯着他,没吭声。
“也罢,那我便剖出您的心脏,放入山前的那尊白鹿神像,”巫郁离召来斩骨刀,抚摸那冰冷的刀刃,“神,您没有肉身,以神像之躯俯瞰月牙谷也未尝不可。您将与月牙谷,与我们,一同永恒。”
扶岚低眸注视那一株枯萎了的小兰花,又站起身,看博物架上放置的法宝。其实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是些普通的符咒、仙丹什么的。他回过身,去看那张古琴,指尖划了划琴弦,流淌过流水般的乐音。他注意到古琴边上的书架上有一方小盒。同样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结成了网。
阿九吐了吐舌头,说:“阿离大人不怎么在这儿歇息,我们就没打扫。”
黑猫嘟囔道:“这该是有几百年没打扫了。”
扶岚把灰刮掉,打开,里面是一支竹笛。
他知道,这是三千年前,祝鸠氏,巫郁离削给小兰花的笛子。
青色的小鱼从窗外游回来,经过孩子们赞叹惊奇的眼睛,栖在扶岚的指尖。扶岚拿起笛子,没有理会孩子们的叫喊,径直走到崖上。茫茫风烟之外,透过飘散在外的小鱼,他看见花海的战况。
孩子们拥过来,问:“你在看什么呀?”
扶岚没有回答,只是淡淡掉过视线,问:“你们想学曲子么?”
斩骨刀的刀尖向胸口逼近,戚隐咬着牙挣扎,尸群死死制着他的关节,他半分也动弹不得。他想完蛋了,果然还是打不赢这个活了三千年的老家伙。没有谁能来救他了,戚灵枢和云知在月轮天,他们不知道他已经到了这儿。就算他们知道,也不知道月牙谷在哪儿。他的哥哥也救不了他,他刚刚重生,道行不高,蹦起来也打不着巫郁离的脑袋。他深呼吸,心里泛起悲哀。仰起头,天光洒在眉心。死在这里也不错,风景好,可是心里还是有遗憾……
他不甘心。
风中传来锐利的剑鸣,一下把他的思绪截断。他猛地扭过头,一道凶狠的魔气横插进来,将压制住他的行尸腐蚀成浆水。尸浆滴在他的身上,烫伤一般疼。戚隐一个激灵,迅速旋身闪退。云知踩着有悔剑从天而降,戚灵枢紧随其后,魔气奔涌,无数行尸倒伏于地。
“大师哥来救你狗命,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得快哭了?”云知落在他的身侧,扬眉一笑。
“你们怎么会来?”戚隐惊讶。
戚灵枢朝他伸手,他发间一枚符咒飞入手心,“追踪符。”
戚隐无奈,这帮混蛋,一个两个都往他头发里藏东西。
“幸亏你师哥我深谋远虑,就猜到你会自己过来。”云知咧咧嘴,朝巫郁离挥手,“师叔,好久不见,您更漂亮啦!”
巫郁离叹息着摇头,“云知师侄,你还是这般伶牙俐齿。我奉劝你师父出海寻仙,你何苦又要回来呢?”他转过身,笛子放在唇下,“也罢,你们在一起赴死,倒也有伴。”
笛声再起,所有行尸蓦然一震,齐刷刷朝他们望过来。黄金刀方出鞘,远处传来一阵呕哑的苦笛,一声接着一声,像谁吃坏了肚子,肚子里噗噜噗噜作响。
“谁的笛子吹这么差劲?”云知露出牙酸的表情。
笛声中,有一曲悠扬的调子,慢慢悠悠飞过来。无数曲调缠绵在一起,扰乱了巫郁离的御蛊骨笛,行尸里面的蛾子辨不清声音,开始兜头乱转,更有许多直接冲出了尸骸,在空中结成一团斑斓云。
戚隐认出了那曲小调,它曾响在白鹿神殿,曾夜夜迎接白鹿从林中归来。除了巫郁离,只有他哥会这调子。戚隐的心里沉甸甸的暖和,是他哥,那个傻呆呆的小男孩。扶岚注视他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
“二位师哥,帮我开个路。”戚隐腰后的刀囊一震,十二把黄金刀飞出,在他的手里组成一把完整的十字护手长刀。
“知道了,”云知扭了扭手腕,剑影在周身排开,“弟弟打架,哥哥们当然要奉陪!”
戚灵枢拔出问雪剑,魔气会呼吸一般涨涨落落。
戚隐缓慢地吐息,冰凉的气在他周身结出冰花。
“那么,”飘渺的笛音中,他低声道,“就让我们师兄弟四人,一同为师叔送终!”
三个人同时发动,魔气追随剑影,斩破满地尸骸和飞蛾。云知的有悔剑横切出去,一圈的披甲尸拦腰而断,黑血飞溅中魔气后发而至,将三个扑向他的走尸蚀成碎骨。戚灵枢的魔气绕过有毒的飞蛾,只吸食行尸枯萎的血肉。飞蛾从尸骸中飞出,黄金刀光追上,将它们斩成齑粉。
笛音在继续,飞蛾继续紊乱,尸体连连扑倒,没有行尸可以追上他们奔袭的步伐。
很好,就是这样!戚隐一跃而出,直奔远方的巫郁离。
“神,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十二岁模样的男孩子,弯腰捡起了斩骨刀。他手腕一抖,刀光冰冷地溅射开。自从斩骨刀失落在灵山废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握过这把刀了。沉雄的心跳在手掌中复苏,他转身挥刀,刀光携着刺骨的劲风,同黄金刀铮然相接。巫郁离脸上满是冰冷的暴虐,风刃围绕他的刀刃呼啸翻卷,他的手中仿佛握着雷霆与飓风。
有生以来第一次,戚隐与这个可怖的大神巫对上了刀。
几乎就在短兵相接的刹那时,“冰焰”无声发动。
十指染上冰霜,从头发到指尖,全身上下整个被冰封。心脏急跳,像有一个人在他胸膛里疯狂地打着鼓。然而心跳还在加速、加速、加速!以他的刀刃为原点,周遭一切被冰封。银灰色眼眸也结成了冰,它注视着面前的巫郁离,没有丝毫情感。
巫郁离惊讶地发现,眼前的男人实力比上次在云梦更上一层楼,他的斩骨刀像斩在钢铁之上,无法向前推进哪怕半尺。
因为戚隐已经孤注一掷,燃烧五脏六腑,甚至是神魂,将冰焰发挥到了极致。他把自己的性命完全推上了赌桌。只赌这一次,要巫郁离的命!
“师叔,”戚隐沙哑地道,“您该安歇了。”
没有人能加入他们的战局,纷纷雪雪的刀光织成一张庞大的网,将他们两个人整个罩住。像是两个角斗的猛兽,不停地撕咬、相扑。看不清他们的步伐,只能感受到凛冽的刀风,和风刃在中心旋转,不分敌我,撕破两个人的衣裳血肉。刺眼的刀光像扭曲的白蛇在空中绞住,两个人的双手一同被震裂。
不知道交战了多久,刀与刀再次相遇,又是雷霆万钧般的一击,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落地的瞬间戚隐踉跄了一下,捂住嘴吐出口血来。“冰焰”的时效临近终结,他的喉咙里满是鲜血的铁锈味。他的五脏六腑都不堪重负,无处不龟裂,无处不流血。
巫郁离不是妖魔,他的伤口无法愈合。他的情况也很糟糕,脸上被划了细细的刀痕,鲜血斑斑,如同梅花盛开,无端地艳丽。来不及了,戚隐知道,他必须了结这场仗。
“师叔,你们这帮人,要不想要救世,要不就是想要灭世,说真的,我跟你们真的不是一路人。”戚隐咳嗽着拄着刀站起来,“我他娘的,我只想娶个媳妇儿,每天蒙在被窝里睡大觉,好不好!我从来没想过要当大魔头,也没有想过要当大英雄。我连剑都练不好,我他娘的能救什么世!”
“闭嘴……”巫郁离沙哑地说。
他握住刀,鲜血沿着指缝汩汩地流。两个人再次对冲,再次踉跄着分开。
戚隐吐出一大口血,嘶哑地喊道:“师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想有个家,我想我和我哥成亲的时候,师叔你拉着我的手说,戚隐,你他娘的要是敢对我儿子不好,我拼了我这条三千年的老命,也要把你的狗头薅下来!”
“他不是我的孩子!”巫郁离一刀斩断他的话,两个人在刀刃之后视线相接,“戚隐,你们当真是愚蠢,施予你们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柔,便心心念念到如今!我再说一遍,扶岚不是我的孩子!”
“你才愚蠢!”戚隐接住他的刀,跟上一道斩击,怒吼道,“是你忘了。你忘了他是你的孩子,你忘了神是你的朋友。你忘了怎么爱他,你也忘了怎么爱你的神。师叔,你停手吧!”
“闭嘴!”巫郁离的表情终于变得狰狞,他嘶声大喊。
戚隐不断斩击,一斩连着一斩。巫郁离渐渐体力不支,在他的轮斩中败退。可这个倔强的神巫仍然咬着牙挥刀,满身浴血,如同恶鬼,如同妖魔。
“停手啊,师叔!”戚隐流着泪大喊。
“停手啊,巫郁离!”
“停手啊,小月牙!”
最后一斩,巫郁离终于没有接住,黄金刀划出一个凄冷的、圆满的月弧,鲜红的血飞溅出去,染红了一片神花。斩骨刀脱了手,巫郁离跪在地上,温热的鲜血漫过手指,滴滴答答。戚隐……或者说是白鹿,跪下身拥住他,喑哑地在他耳边道:“我会跟你一起死的啊!”
“神……你终于来见我啦……”男孩儿流着血泪,“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因为一切都有尽头啊……”白鹿轻声说,“小月牙,三千年了,太久了。所有人都死了,所有神也死了,当初活着的妖魔,现在也都没了。太久了,太久了。我们的路,到终点了。”
白鹿的神魂从戚隐的身躯中溢漶而出,银色的发,银色的眸,十二岁的模样,一如许多许多年前,他们在月牙谷小山坡上的初见。巫郁离咳出一口血,道:“神……你还是没有长大啊……”
“是啊,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长大。”
戚隐把巫郁离平放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胸腹汩汩流出。戚隐拖着黄金刀,跌跌撞撞走向花海中心,黄金刀下劈,神花大根顷刻间停止了心跳。万千花烬从巫郁离身侧汹涌地蒸腾而起,白鹿跪在他身边,泪水夺眶而出,可他是一缕魂魄,不会有眼泪,于是那些晶莹的泪漶散成烟,随风而去。
“小月牙,你还有心愿么?我帮你实现最后一个愿望吧。”
积郁在心中数千年的悲喜从空洞的胸口,顺着汩汩而出的鲜血离开。巫郁离的意识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他的蝴蝶在消失,渐渐看不清腾涌而起的花烬,也看不清灿烂的天光。视野里只剩下白鹿朦胧的魂影,悲伤的眸子里映着他苍白的脸庞。
过往的岁月在这一刻悠悠而来,他恍然记起许多许多年前他骑着洁白的麋鹿迎着天风,迎着月向上飞。是他忘记了么?他曾蹲在那棵冰晶树的面前,抚摸那三个手拉手的小人画,笑着对白鹿说:“小月牙愿意当您的朋友!”是他忘记了么?他曾在一豆灯光中温柔注视那个小小的花妖孩童,教他吹笛,教他符咒。
是啊……是他忘了。他孤单了太久,所有灿烂的欢喜、热烈的情感都遗落在时间的长海,只剩下满心尘埃般层层掩压的悲哀和痛苦。
他张了张嘴,轻声道:“白鹿大神,您可以带我飞高高吗?”
白鹿泣不成声,他虚幻的手抚上男孩儿渐渐阖上的眼睛,道:“我带你飞。”
那首献给神祇的笛曲依旧在风中静谧地流转,男孩儿安详地陷入了长眠。随着他的离去,所有飞廉神蛊同时死亡,身披重甲的行尸雕塑一般凝立原地。人间与南疆,所有行尸停止了活动,躲藏的妖魔偷偷冒出了头,结界后的仙门弟子诧异地面面相觑。
那位月夜里吹笛的大神巫终于走上了归途,在他永远都不会醒来的长梦里,神鹿载着幼时的他飞向皎洁的满月。
那时候戚隐终于明白,时间不是永不回头地向前奔流,而是缓缓地回溯。当你足够老,当你临近生命的终点,时间的海潮会载着过往辗转折返,回到你的身边。
这个叫巫郁离的男人用尽一生等待这一刻,等待那个阳光被牧草染得藻绿的小山坡,等待满山遍野哞哞的小牛,等待纷飞如蝶的笛声中他与少年神明的相逢。那是他一生的开始,也是他所去到最远的地方。
山崖上,扶岚放下笛子,翩跹的蝶随着风飞入远天。
“阿离大人,再见。”
第148章 绋讴(三)(大结局)
扶岚朝黑猫点点头,黑猫扭了扭脖子,身形瞬时间胀大无数倍。扶岚骑在黑猫背上,朝山崖上的孩子们挥了挥手,便朝花海飞跃而去。风带着花烬扑着脸,落了满头皑皑的花。扶岚落地的时候,戚隐正盘腿坐在黄金刀边上,低头捂着嘴咳嗽。汩汩的鲜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冰焰用到了极致,已经褪不下去了,他浑身上下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似是听见了声响,他扭过头,望见了扶岚和黑猫,竭力露齿一笑,“哥,猫爷,你们来了。”
扶岚奔过去,拥住他的脖颈子,黑猫缩小了躯体,钻进他的怀里舔他冻僵的手。戚隐用力抱了抱扶岚,轻轻地说:“我要走啦。”
无止尽的哀恸袭上心来,像扑扑的灰掩埋心房。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扶岚的眼眶,滚滚而落。他没有吭声,缓缓松了手,扶着戚隐,帮他拄着黄金刀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朝白鹿那边走去。戚灵枢眸色沉痛,不忍再看。云知忍不住,道:“黑仔,要不再和鹿爷商量商量……鹿爷,你再考虑一下吧……”
戚隐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走到白鹿跟前站定,戚隐缓了口气,黄金刀重新分作十二把小刀,戚隐拔出其中一柄,刀锋指向自己的胸膛。只要黄金刀刺进神心,白鹿就能如愿以偿。
“臭小子,你不会怪我吧。”白鹿道。
“怪你做什么?”戚隐咳嗽着笑了笑,“只不过跟你死在一块儿,怪难受的。”
“说实话,同你待这么些天,我已然把你当亲儿子看了。”白鹿飘上来,虚幻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好小子。”
“不巧,”戚隐道,“同你待这么些天,我已然把你当亲孙子了。”
白鹿:“……”





嫁魔 第103节
戚隐低头看身边的扶岚,又最后回望黑猫,还有云知和戚灵枢,他们站在那里,脸上是难掩的悲伤。他笑了笑,仰起头,天光灿烂洒落在脸庞,一切光影朦胧又迷离。该报的仇已经报完了,该了解的执念也已经了解了。他已没有遗憾,可以放心离开了。
黄金刀下压,他蓦然发力,就要刺进自己的胸膛。忽然间,漫天飞扬的花烬静止住,风停止了流动,天光停滞在他的肩头,波澜一般粼粼闪着光。戚隐迟疑地放下黄金刀,眼前,四周,无数双荧荧的眼睛悄然睁开,无尽的光芒敛在这些虚空天眼之中。在白鹿的背后,一双黄金大目显现了形迹,它彻底睁开的那一刻,戚隐仿佛听见高天钟鼓沉雄地奏响。
伏羲?
不……他反应过来,是女娲。
“戚隐。”
神祇开了口,是温雅庄严的女声,听起来很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横山,大王寨,你在琉璃幻境误入白雩的时空罅隙,”女娲提醒他,“我们在那里见过。”
戚隐慢慢想起来,当初在琉璃幻境,确实有个神祇与他说了话。
白鹿揣着袖子冷笑道:“你们来做什么?让个小娃娃替你们冲锋陷阵,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灰飞烟灭了。”
“无礼的姜央……”
“还如当年……”
诸神絮絮低语,嘈杂的耳语声如同文火煮沸的小锅,咕嘟嘟响。女娲叹息道:“姜央,你的大神巫猎杀神祇,我等神力衰竭,除了避让,别无他法。若比之凡世生灵,我们便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不日便要重归天地。我们只能够引导、保护,目送这个孩子平安长大,走到你的面前。”
扶岚攥着戚隐的衣摆,轻声问:“你们可以救小隐么?”
女娲道,“戚隐,我们给你选择。”
“选择?”戚隐低声重复。
“你可以选择将黄金刀刺入心脏,走向忘川星海,投入下一个轮回,一如你千千万万个同胞生灵。”女娲娓娓道来,“但同时,我们可以给你第二个选择。我们将帮助你分离白鹿的神魂,淬炼你的体魄神魂,让你完美地容纳白鹿神心。届时,你将成为新的神明,享有漫长的时间,不变的容貌,无上的神力。”
“……”戚隐有些受宠若惊,“你们都活不长了,那我岂不是天底下唯一的神了?”
“不错,”女娲缓缓道,“你将是这天上天下,唯一的神。”
这他娘的算什么,白日梦成了真?戚隐觉得不真实,小时候他的确常常扒着窗棂想,哪天他被发现是伏羲老爷的太子投胎转世,一朝觉醒立地升天,从此不用背书不用作诗无忧无虑快乐无边。想想真是开心,不劳而获的日子谁不想要?但也只是想想罢了,靠着锅炉发会儿呆,砂锅咕嘟嘟冒泡儿,他就会立马惊醒,小心翼翼端着养颜汤给他小姨送过去。可没想到,现在真的成真了。
扶岚大睁着眼睛看他,云知凑过来,低声道:“天上掉馅饼,不捡王八蛋!”
戚灵枢把云知拉回来,低声道:“噤声。”
要答应么?似乎没什么不好。戚隐垂下眼睫,摸了摸扶岚的脑袋瓜。风与花都静止,世界一片寂静,他笑了笑,“多谢大神好意,我想,还是算了吧。”
“为何?”女娲道,“孩子,这是我们对你的补偿。”
“这天下有一个巫郁离就已经够了。”戚隐道,“活得太久,就像嚼烂的糖,没味儿。那样不是永恒,而是煎熬。若有机会,我只想和我哥一起老,一起病,一起死。”他凝视扶岚恬静的脸庞,想起那天月轮天上,扶岚亲手斩下神花大根,漫天花烬飘卷,小小的男孩儿立在当中,静默无言。那一刻他忽然间明白,活着不是为了踽踽独行,而是为了陪伴。无论是苦难还是欢喜,只有和挚爱至亲一同体会,这一切才有意义。
戚隐的眸光温软,一字一句道:“我想要有尽头的人生。”
临近生命的终章,他身上的万千凛冽都沉淀下来,醇酒一般温和厚重。扶岚紧紧抱住他,没有干涉他的选择,也不曾说一句话。小小的男孩儿沉默着,只有拥抱。
时光静寂,他们都听见神祇辽远的叹息。
女娲道:“如你所愿。”
周遭的神祇大目一点一点消失,星子般的荧光流烟一样散逸出去。光影被他们散逸的光芒扭曲,缠成光华流转的光带。这景象太奇特,云知他们全都看呆了眼。白鹿静默地仰望那些消失的天眼,银色的眸子里有浅浅的怅然。天地间庄严无声,戚隐低下头,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动,仿佛有细细的丝线悄然崩断,疑惑地按了按胸口,可又不再能追踪到那奇异的感觉。
这些神祇消失的方式有点奇怪,往日都是眼睛一闭就走了,现在他们的光晕正挨个消散,仿佛是灰飞烟灭。
“戚隐,你与姜央的联系已经切断,”女娲温声道,“从今往后,这颗心属于你了。你将不再受反噬之苦,这颗心将跟随你衰老、生病,死去。当你走到生命的尽头,神祇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痕迹也将随你而泯灭。”
戚隐低下头,惊异地发现他周身的伤痕正在复原,五脏六腑也不再疼痛。这些垂老的神祇用他们最后的灵力帮他疗愈了反噬和伤疤,然后安详地死去。戚隐有些惊诧,问道:“可你刚刚不是说……”
“那只是个考验,小子。”白鹿在前面道,“用你的脚趾头想一想,诸天神隐是天地命局,他们怎么可能让你成为新的神?若你贪图长生,他们就会把这颗心走,让你安安生生投胎去。”
女娲道:“我很抱歉,孩子,神祇的时代已经结束,我们不能让神明的力量留存世间。你须得不求长生,不求不死,我们才能把这棵心送予你。”
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神明,他都这样了,还玩儿他!戚隐心里生气,却又忍不住高兴。他不想再计较,也没有力气再怨恨,他付出了所有,上穷碧落下黄泉,才找回他的哥哥,才能与扶岚团聚。他忍不住落泪,从今往后,他还有机会陪伴他的哥哥长大,一起养小鸡,养小鸭,过平平淡淡,有家的日子。他蹲下来抱住扶岚,扶岚也用力地回抱他。无限延长的时光里,他们紧紧相拥。
“小隐,我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对么?”
“嗯!”戚隐笑着流泪,“一辈子!”
黑猫扑进他们怀里,抽抽嗒嗒地哭泣。
“小师叔,你早猜到对不对,怎么不提醒我一句?”云知看着他们互相拥抱,喜极而泣的身影。
戚灵枢凉凉看了他一眼,问道:“此间事了,意欲何往?”
“我啊……”云知两手枕在脑袋后面,“渡海看看呗,看能不能找到凤还。你呢?”
“定居弱水,约束魔气,淬炼心境。”
“你往西,我往南,那咱们就此作别了。”云知踩上有悔剑。
“何日回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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