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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真军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四面风
王序微微一愣,反问:“问这个干什么?”
沈戈谦逊地回道:“我怕理解错角色的心理。”
王序微微眯起眼,一边审视着他,一边吸了口烟,吐出的烟雾拢在他冷淡的面容前,“这个无所谓。可能有,可能没有,江路都不在意,你也不用在意。”
第92章 报复
从前是沈戈他们在明,王序在暗,将他们两人当提线木偶般操纵;如今则不动声色地调转过来。
王序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个聪明的年轻人看穿了,他的淡然在沈戈眼里全然成了强撑出来的假装,越是看不出破绽,就越显得可笑可怜。
沈戈就“张松在小上海家里住的那几天”又提过几个问题后,看到王序被烧到头的香烟烫了手,终于觉得胸中畅快许多,好似郁结在胸中许久的那口恶气终于有了出口。
他展颜一笑,露出英俊又年轻的男人才能有的健康阳光的笑容,“谢谢导演!您早点休息!”
王序暗自捻着刚刚被香烟烫到的指头,淡漠地点了下头。
三楼的房间已经熄了灯。试探的敲门声响起,小李徐徐打着轻鼾,凌笳乐翻身下床,打开门,果然看到沈戈站在门外,隐约有些兴奋的样子。
“怎么——”
他话没问完就被沈戈推搡着,或者说拥着推进屋里,用手托起他的下巴和他接吻,脚向后一勾,将门轻轻地关上。
两人伴着小李的鼾声吻了一会儿,缠绵地分开,凌笳乐轻轻地笑着,问道:“怎么了?”
沈戈用力搂了他一下,像是做承诺那般坚定:“笳乐,我和张松不一样。如果是我,我不会去找小上海,更不会住他家。我就算是只能睡大街上都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
凌笳乐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出神地望着他。他抬起手,绵软地抚摸沈戈那双因为薄窄与性感而显得冷情的嘴唇,越看越喜欢。这么冷感的嘴唇,说出来的全是烫人心窝的话。
他忽然踮起脚,两手捧住沈戈的脸,再度用力地吻了上去。他们闹出些动静,小李发出一声猪鼾。
沈戈含了下凌笳乐的嘴唇,“他不喝酒也打呼?”
“啊……”
沈戈失笑,拉着凌笳乐偷偷摸摸地下了楼,他们这一晚还有很多话要说。
可惜张松不是沈戈,江路也不是凌笳乐。
从前,当江路知晓小上海钟情张松好多年后,他就不太愿意让张松再参加那个小团体的聚会。
可是那个小团体对张松而言意义重大,“我从乡下来到大城市,无依无靠,什么都不懂,是红大姐他们找到的我。”
小团体里的同志更新换代很快,张松从一个新人成长为一个被拥簇的角色,那张圆桌已经是他第二个家。
其实同样的,江路也离不开他们这群人。只有和红大姐、小军、小上海他们待在一起,他才觉得自己是正常的,是无罪的。
他只是在每次聚会后冲张松抱怨几句罢了,“他今天又老看你。”“你干嘛非得喝他给你开的酒?你自己开行不行?”
他这样一说,张松就会笑着应道:“好,好,我那不是在跟你说话嘛,没经心。”
但是张松从小上海家回来,小上海往他们家打电话,往张松的bp机上发消息,他什么都不问了。
不想再生事端也好,想要一错抵一错也好,总之,江路选择了默默地忍受,却决不能说是真的不在意。
他只是想和张松把日子过下去。
然而已经发生的事,如果仅是靠闭口不提,那它就只能消失于唇边,而非释然于心底。它会更刺痛地横亘在肉里,越烂越深,越来越疼。
他们的小饭桌上不再有谈笑,过分的安静令人不适,只好长时间地开着电视,用枯燥的背景音让家里热闹几分。
江路用筷子扒了两下碗里的饭,突然觉得新闻主持人那字正腔圆的音调难以忍受。
“我去放个歌吧,你想听谁的?”他忽得站起身,筷子“啪”地一声撂在碗上。





打真军 第97节
整顿饭都和他没有目光交流的张松此时终于看向他,示意他先别说话——
男主持人神情庄严地念着新闻稿:“……在迪吧、夜总会、歌厅等公共娱乐场所贩卖和吸食的情况相当普遍,种类繁多,仅公安禁毒部门发现和缴的毒品海洛因就达70余种。公安部门决定加大打击力度……”
两人听到“加大打击力度”几个字后,皆是面色一紧。
江路踌躇道:“这个……应该和我们没关系吧?”
张松比江路早生了几年,对前几年的一些事印象更深刻一些,忧虑就更多一点,“那种事……几年就要来一回。我们还是小心点儿吧。”
江路点点头,等新闻播到国际新闻的部分,他见张松不再关注了,才关上电视,打开抽屉翻找磁带,“王杰的歌可以吗?”
“随便。”
江路脸上有几分悻悻,垂头将磁带放进音机里。
等音乐响起后,张松为弥补刚才的冷淡,主动问道:“要不我们也买个vcd,我问了一下,现在没那么贵了,两千出头就能买一台不错的……”
江路忙说:“不用,不用买……录音机就够用了,挺好的。”
最开始江路喜欢去梁勇的舞会,不单是因为黑灯舞会刺激,还因为他那里有很多打口碟,都是国外的新歌,国内买不到的。
他微微垂着头,手指在那台飞利浦的录音机上轻轻地摩挲着,“录音机也挺好的。”
张松和他一起听起歌来,江路渐渐将身体靠在柜子上,侧耳倾听似的微微歪过头,轻声道:“多好听啊。”
好听吗?又是“道别离”、又是“没有你”的,张松皱了皱眉,忽然说道:“以后我们也少去那些地方吧。”
江路转过身来,“嗯?”
张松看向他,“就是歌厅舞厅那些地儿,咱们以后不去了。”
江路一开始没太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眼里渐渐闪烁起来。他忙偏过头,掩住自己激动的神情,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巧得很,没一会儿,小上海就给张松的bp机发了条消息,喊他出去玩儿。
张松把bp机递给江路,“你照着这个号码给他回一句,说我们不去了。”自己则去洗碗。
江路拿着他的bp机,怔忡了一会儿才打过电话去。小上海那边一听是他,立刻恨恨地挂了电话。
江路也不在意,放下电话后轻轻地笑了一下,拿着张松的bp机翻起以前的信息。
最近小上海给张松发了不少信息,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松哥,我们认识五年了,你不能不理我。”“小军喊你出来喝酒。”“红大姐请我们吃饭,晚上八点老地方。”“我和小军在一起了。”“松哥,求求你给我打个电话吧!”“张松!你过河拆桥!”“松哥……”
江路飞快地往前翻,看到自己发的那些信息,“我走了。”“你再不回话,我们就算了吧。”“张松,给我回电话!”“松哥我好饿啊。”“松哥,我不饿,我等你。”
江路把那些信息一条一条都删了,假装那些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也许事实最终不尽如人意,但谁都不能说他们没有争取过。
只是生为同志,总会比正常人多一些倒霉。他们的日子刚有几分起色,就又有祸事找上门来了。
先是张松那个被退婚的未婚妻找上门来,带着自己娘家的一帮兄弟们砸开他们的家门,在他们家里一通打砸。
混战中,张松得知他们是由弟弟口中得知这个地址,让他备受打击。
这一场混乱的群戏,让凌笳乐和沈戈不可避地又挂了,尤其是沈戈,他替凌笳乐挡了一棍子,手臂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肿起一大片。
连他们自己都数不清了,为了拍这部戏,他们究竟受过多少皮肉之苦。
副导演大骂那名失手的群演,沈戈倒没什么怒气,还劝了两句:“当时情绪都上来了,没控制住也是正常。”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受了伤,稍微处理一下,拍摄还要继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房东就住在楼下,把那些打骂都听到耳朵里。
他确保闹事的人离开了,才神色不虞地出现在门口:“不说是表兄弟吗?……我这房子名声都要被你们坏掉了……明天就给我搬走!把你们的脏东西都干净!”
两人蹲在一摊废墟里,默默地捡拾还能用的东西。
凌笳乐从玻璃碎片里拎出一本书,是李银河的《他们的故事》,很难买的一本书。书从书架上被扒下来时,书封扯裂了。
张松或许不是应试的料,但他绝不是大字不识的莽夫。他喜爱摆弄那台相机,还真摆弄出一些名堂,他也爱听歌、爱看电影、爱读书,有着自己的文雅与情趣。
沈戈见凌笳乐直接用手去拨那些碎玻璃,忙一把抓住他手腕,“小心手!”
王序在此时喊了“停”,又说:“可以过了。”
凌笳乐有些不解地转头看他:“导演,我还有一段台词没说呢。”
王序似恍惚了一下,“哦……再来一条,把最后那段说完。”
凌笳乐从玻璃碎片里拎出那本书,把上面的碎玻璃抖干净,再将扯裂的书封拼回去。
他垂着头,十分落寞,“李银河说,保守估计,全人类有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的人都是同志。全中国有十二亿人口,按百分之三来算,那也是三千六百万人。”
他抬头看向沈戈,忽然感觉自己被铺天盖地的孤独笼罩了,“那三千六百万人都躲在哪里呢?我们认识的那些人,只有在歌厅、在迪吧才敢做同志,一到白天,他们就又躲起来,成为丈夫、儿子、父亲……”他皱起眉头,面露伤感,“松哥,我有时候觉得这世界太大了,美国、英国、法国,那么多国家都离得太远了,想去看一眼都没办法……有时候又觉得这世界太小了,连个容身之处都不给我们。”
这一条拍完,凌笳乐和沈戈小心翼翼地点着脚,从一堆摔坏的物品里走出来,听见副导演问王序:“这里要拾出来吗?”
王序今天看起来很不在状态,环视着这一屋的狼藉,许久后才说了一声:“……不用。”
沈戈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临时改变主意,返身回到书架前,从没有掉落的书里抽出一本,拿到王序面前:“导演,为什么不让张松念这本书给江路听?”
白先勇的《孽子》。
沈戈翻开第一页,字正腔圆地念道:“三个月零十天以前,一个异常晴朗的下午,父亲将我逐出了家门。”他合上书,让书封上那极为骇人的两个字正对着王序。
后面会有张松给江路念书的情节,沈戈问道:“导演,为什么不念这一本呢,我感觉很合适。”
王序一直盯着书上那两个字,因而错过沈戈眼底那丝报复的快意。
凌笳乐走过来问他们:“导演,刚才那条不行吗?”
王序猛地将书推回沈戈怀里,“没有,今天拍得很好,工。”
沈戈回头冲凌笳乐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第93章 崩溃
拍“冷战”戏的这段时间里,每次下戏后凌笳乐都很沉默,要靠沈戈和小李在一旁逗着说话,才肯渐渐地开口。
今天却反常了,回宿舍的路上,凌笳乐主动问沈戈:“你刚才和导演说什么呢?” 他感觉出不对劲了。
沈戈还沉浸在反击的雀跃里,极力克制着,努力不让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只是年轻人的争强好胜怎能按捺得住?一直被对手压制的拳手终于找到还手的机会,亢奋的喜悦急于找人倾吐,也有点邀功的意思,“笳乐,你赌输了,王序就是江路。”
凌笳乐有些惊讶,他想了想,还是不太信,“江路不抽烟呀,而且江路是学美术的,咱们导演以前不是学文学的嘛,后来才学的编剧,还是你告诉我的呢。其实我拍到后面就觉得,可能这根本就不是导演自己的故事,甚至也不是他朋友的事,就是他编出来的故事而已……”
越拍到后面,他就越希望这个故事没有真的发生过;尤其是和江路发生分歧以后,他就越不忍心看着两人的命运滑向那样的结局。
因是在外面,沈戈只是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膀,“傻瓜!他就是不想让人看出来才故意改的啊!”
回到自己屋里,沈戈拉着凌笳乐的手细数王序的狡猾:
“他改了好多地方呢……他本来是北京人,张松家肯定也在北京附近,但是他故意把拍摄地点搬到江南,生怕被人看出来。他把故事搬到南方小城,可其实到处都是破绽,那时候的小城市可不容易找到能吃上红菜汤的西餐厅;还有张松一开始抽万宝路,卖烟的商店叫云南商店,我专门查过,只有北京以前有个云南商店,可以买到外烟;而且,如果张松真的是靠给游客拍照为生的,除了北京,还能有哪个广场有那么多游客,让他赚那么多钱;还有……”
凌笳乐目瞪口呆,“你都是什么时候想的这些啊……”
沈戈以为他是在夸赞自己,不由更得意了:“还有,你还记得有一次,他把我们和摄影机关一屋,让我们自由发挥的那场戏吗?当时我拿了本书给你念——当时我拿的就是那本《孽子》,然后他就在提词板上说:‘换一本’,我当时……有点儿故意跟他对着干,没有立即换,把扉页的几句念完了,他就不高兴了。”
他越说越兴奋,“笳乐,我看他是害怕那本书!我们知道后面的事,张松为了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孽子,他却——”
凌笳乐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和好奇,反而随着沈戈越说越多,他越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沈戈不由停住嘴,问道:“怎么了?”
凌笳乐满脸忧愁:“导演他……真的是江路吗?这些事真的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嗯……x九不离十吧。”
凌笳乐抬手捂了下心口,欲言又止,被沈戈催促了好几遍才说道:“沈戈,导演不喜欢那本书,你为什么还要拿给他看啊?”
沈戈微微敛起笑意,“我看他不顺眼。”
凌笳乐闻言立刻皱起眉,忧虑地咬住嘴唇。
沈戈忙为自己辩解:“我觉得他平时在片场太过分了,为了拍戏就……我让他也尝尝那种滋味……”
他几次欲言又止,和王序的几次交锋都是瞒着凌笳乐的,好多事都不能让凌笳乐知道,这使他辩解起来十分吃力:“……他有时候说话太不客气了,乱骂人,还有游船那场戏,你还记得吗?……”
他急切而力地细数王序的罪状,凌笳乐则一直用牙齿碾着自己嘴唇。
“你不赞同?”沈戈终于停住口,问道。
凌笳乐垂下眼帘,轻声道:“沈戈,如果导演真的是江路,那他很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凌笳乐心里很不舒服,这样咄咄逼人的沈戈让他感到十分陌生,“你别这么说……”
沈戈有些愤懑地站起身:“为什么不能这么说?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他可怜又不是我们害的,他凭什么对我们这么恶劣?”
沈戈看着凌笳乐不赞同的眼神,越说越气愤:“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拍戏就可以不顾演员的健康吗?当导演就可以不尊重人了?我看王序的霸道就是剧组这些人惯出来的,越没有人反抗他就越肆无忌惮!以前为什么老有人欺负你?你就是太好欺负才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凌笳乐紧紧抿着嘴。
他脑子里的想法越多,心里就越乱,嘴里就越是说不出,尤其沈戈此时的样子,更让他沉默而抗拒,无声地表达着:“快别说了!”
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沈戈焦躁地原地踱了几步,想起他为了凌笳乐,几次三番地同王序在私底下起争执,甚至动起手。他想起他看透的那些真相,凌笳乐看不透,还没法说给他听,因为他承受不了,因为他不能被破坏入戏的状态!
沈戈越想越愤懑,甚至还有几分委屈,他小心翼翼维护的、他尽心尽力保护的都是谁? 他是在替谁着想、替谁出气,凌笳乐怎么能不明白?
他猛一转身,看见凌笳乐睁大的空茫的眼眸,里面盛满忧郁与小心,典型的“江路式”的沉默与胆怯。
沈戈心口像被开了一枪,炽热与痛的瞬间觉出恐惧:他刚才在做什么?他这是被张松附体了吗,竟然冲着凌笳乐发脾气?这不是趁着凌笳乐被江路的低声下气所影响,借机欺负人嘛!
他忙走回凌笳乐身前,小心地执起他的双手。
凌笳乐被他握住两只手,立刻显出感激与庆幸。
沈戈微微咧开嘴,痛惜而怜爱地摸摸他的脸,苦笑道:“怎么也不生气?”
凌笳乐只是望着他轻笑,眼底忧郁且深情,有种无与伦比的隐忍之美。
沈戈亦忧郁且深情地望着他。无法再否认了,不论他多抗拒凌笳乐变成江路,他其实一直都被凌笳乐脸上的这种“江路式”的悲情所打动。
他说凌笳乐戏里戏外分不清,他何尝不是同样?
沈戈放弃在王序这件事上继续讨论。




打真军 第98节
也许他最终可以说服凌笳乐,但他不打算再让凌笳乐为更多的事忧心了。
凌笳乐见他不再发火,才终于说道:“我们两个以前都不会演戏,你比我聪明、有天分,但要不是他选中你,你也没法入行,是吧?我就更别提了,拍了好几年戏都没开窍,要不是王导,我别说演戏了,可能一辈子连好片烂片都分不清……其实,我们是应该谢谢他的。他确实比一般导演脾气大,追求也更极端一点儿,但是……”
他面带请求地看向沈戈,“沈戈,反正电影都快拍完了,他现在也没那么经常发火了,我们就再忍一忍 ……尤其你说他就是江路,那他拍这部戏,他比我们受罪……我们就忍一忍,不和他计较了,好不好?”
沈戈没有办法当面拒绝凌笳乐的请求,只好点了点头。
凌笳乐扭头看向窗外,眉宇间满是忧虑,“沈戈,我演的江路,我知道……你千万别再拿他的伤心事刺激他了,我真怕他崩溃……人不应该受那么多苦的。”
然而凌笳乐的劝说还是迟了一些。
王序等所有人离开后,独自站在这间一室一厅的小屋里,环视着满地的狼藉。
电影最初的筹备期间,他为了选择心仪的拍摄地点,在网上翻找了无数照片,看到中意的就亲自过去探点儿,天南海北地跑了许多地方。
当时梁制片就嫌他浪时间,说他有这功夫不如多写个剧本、多拍个电影,还能赶上贺岁档,赚来的钱搭多少个摄影棚、用多少后期特效都够用了,被他一句“赚钱买药吃”怼回去。
他天南海北地奔波,终于找到这么一个老技校,风风火火地翻修改建,时间金钱如流水地花出去,终于改造成如今的模样。
那时候他铁了心要实景拍摄,顶着梁制片的反对和资金压力,一意孤行,此时却后悔了。
这间一室一厅的房子里面的每一个家具、每一个家电、甚至每一个茶缸、每一只碗,都是他拿着一张张旧照片和道具负责人一件一件定下来的,床单的图案、碗沿的印花,每一个细节都要和照片里一样,都要和记忆里一样。
道具组的负责人当时还问他从哪儿找出这么多旧照片,以前拍照成本那么高,只拍物、没拍人的照片很难找,能有这样一个参考,真省了不少事。
他当时说:“朋友拍的。”
他的这位“朋友”,相比起拍物,更喜欢拍人。他给王序在这间房子里拍过多少照片啊,看书的、睡觉的、听歌的、画画的……还有两人的合照,他给相机定好时间,然后跑到王序旁边,扶着他的肩膀,两人一起看向相机……
他们拍照从来不说“茄子”,他说那种假笑拍出来土气死了,他们不用那种土气的办法,他们只要搂到一起,脸挨上脸,或者嘴对上嘴,笑容自然就来了。
回想过往,他的人生竟然只快乐过两年。
而这两年,都是在这样的两间房子里度过的。
如今却连这个赝品也毁了。
王序后悔又亲手造了这样一个“家”出来。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家被毁了两次。
他手里竟然还拿着那本书,他把书推回沈戈怀里,沈戈又塞回他手中。
他随手翻开一页,那声音就回来了:“……见了面,什么都谈,可是大家都不提自己的身世,就是提起也隐瞒了一大半……”
王序觉得这简直是命中注定,注定他心里有愧,得不到解脱,要不沈戈那孩子怎么就在一书架的书里一眼相中这本书?
他们这些人,在太阳底下不能被提起,只能在黑暗的角落里各自行动。往后看看不到前人的经验,往后看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他们两个又是异类中的异类,连他们自己这个小圈子里的现状都不满意,一心想走自己的路,只能从书里找答案,他念给他听,他也念给他听。
“‘……‘大家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隐痛,说不出口的。’……小序,你偷偷回家去看了,是吗?……以后想家了,我陪你一起,别自己一个人,可怜巴巴的……”那天是因为什么呢?他忽然心情很好的样子,好像是因为饭馆装修好了,还是因为和人做生意赚到钱来着?王序已经记不清了,他好像从来就没搞明白过,他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一直是模糊而颠倒的……总之,那个男人又愿意给自己念书了,他低笑,真难得,他又愿意冲他笑了……他的笑总是低低的,沉沉的,即使没那个意思,也总好像带着点儿不正经,显得坏坏的,让人想哭,“我们都是孽子咯,小序,只能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他忽然又正经起来,深深地看向他:“我们两个人也算一个家,我们是有家的,不是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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