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石头与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石头与水
朕之子孙,绝不相负。
这岂不是免死金牌么
华长史在帝都为宦多年,亦是初次听闻此事。华长史道,“先帝在位时的史书已经修整完缮,史书中并未提及先帝对胡家有此承诺。但,陆国公也不至于说谎。”陆国公敢在御前提,必然是确有此事。
杜长史眼睛一眯,问,“殿下也未在陛下那里听说过此事。”
穆安之翻个白眼,他跟穆宣帝关系一般,这事在华杜二人这里并非秘密。
杜长史摇开折扇,忍笑道,“如今随扈官员谁不知殿下倍受陛下重用,每日在陛下跟前服侍不说,还代陛下批阅奏章。”
华长史也觉着有些好笑,估计现在认为并不受陛下宠爱的就是三殿下自己了。华长史道,“倘陛下厌恶谁,那是再不会多看一眼的。陛下知殿下性情纯直,指点殿下,殿下晨昏定醒,为君父分忧,实称得上父慈子孝,天下楷模。”
穆安之奇怪,“你俩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会拍马屁了。”
华长史险没叫这话噎死,杜长史翻个刚刚穆安之一模一样的白眼,“兴许是陛下听奉承话听的太多,就喜欢殿下这样噎人的。”
穆安之素来会噎人,不想竟叫杜长史噎个正着,不禁一乐。华长史说,“南安侯府的事,不妨问问安黎,他应知道一些。”穆安之虽说话噎人,心肠当真极软,胡安黎一向很得他心意,问胡安黎此事,将来再让胡源伏法,到底是父子。
杜长史看出穆安之的犹豫,直接道,“若我是安黎,宁可知道案情进展,难道还真刻意回避,什么都装做糊涂不知,最后哭上一场,做足孝子本分若安黎肯那样装模作样,当初根本不会把周氏的事闹出来。”
穆安之仍是同杜长史道,“你们是内窗师兄弟,你私下问问他,他怕是也不大清楚,不然当初会告诉咱们。”
穆安之这话也在理,杜长史领命而去。
因胡清被册侯府世子,虽是在行宫,往来道贺之人也极多。胡清在随驾之列是穆宣帝钦点,胡安黎是被穆安之带来的,胡清近来时有交际,儿子不在身边,便叫了胡安黎过来,带着他穿针引线引荐些人脉。
胡清这做叔叔的,真是比胡源这做爹的称职百倍。
胡安黎自胡清那里辞出回穆安之的行宫别庄,杜长史方去寻他。胡安黎身上有些淡淡未散的酒香,杜长史看他面颊微赤,手掌覆他额上问,“这是吃了多少酒”
“没吃几盏,师兄还不知道我,我一盏米酒入肚脸就要红的。”小厮端来香茶,胡安黎递给杜长史,“我这刚回来师兄就过来了,可是殿下那里有事”
“有件事想问问你。”
胡安黎打发小厮出去守门,杜长史这才将事说了,果然胡安黎皱眉,“这事我从未听人提起过。”他有些迷惑的看向胡安黎,“我也只知道当年曾祖父是救驾而死,从未听说先帝对胡家有过这样的许诺。”
胡安黎起身,“我去问问二叔,我没见过曾祖父,二叔是见过的。”
“你好不好问”
这事关系到胡源生死,让胡安黎出面找胡清问,以后族人会如何评断胡安黎。
有一些带着夏天草木香的软风拂过素色窗纱,拂过胡安黎斯文清瘦的脸颊,酒晕的微红渐渐褪去,胡安黎温和的脸部线条逐渐冷酷,他道,“没什么不好问的。这事我都不知,可见祖父无意让家族子弟凭此事炫耀,先帝时的史书也未记载此事。这绝非陛下之意,必是祖父之意。”
说着,胡安黎忍不住讥诮一句,“我这个父亲真是连祖父一成的智慧都没有继承。”
朕之子孙,断不相负。
当年先帝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出自君臣之情。
胡安黎也相信,先帝对胡家说这句话,是真心的。
不过,祖父更加明智,一朝天子一朝臣,未尝不是一朝天子一朝君,君心莫测,与其大肆宣扬此事,倒不如闭口不提,史书不记,如此子孙不会因祖上之功而懈怠,天子方能感念胡家先人之功。
这位陆国公还真是会把胡家往火坑里推
胡安黎立刻就去了胡清那里,胡家在行宫这里亦有御赐别院,胡清听完胡安黎说完来龙去脉,轻轻拍着湖边扶栏,轻声道,“这别院还是当年老祖宗在世时,仁宗皇帝所赐。”
胡安黎望着胡清,胡清的视线自湖水上收回,对胡安黎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一支,原非嫡长一脉。胡家最初是外戚出身,嫡长一脉得的是承恩公之爵,我们这一支爵位是老祖宗刀枪血海里挣来的。当年秉承的教导便是以军功立身,所以,嫡长一脉不为明圣皇后所喜逐渐凋零败落,我们南安一支却得以延续至今。”
“当初你曾祖父救驾过身后,先帝原有意再为胡家赐爵,你祖父婉拒赐爵,此事也不准家人再提,今上登基后修先帝在位时的史书,也是你祖父面谏陛下请史官勿提此事。臣子救驾原为本份,何况咱们胡家多年深受皇恩,每个胡家子弟都当忠君保国,为君为国而死,乃是胡氏子弟的本分。你祖父从未对家中晚辈提及此事,也令我等不可再提,就是担心家族子弟倘知晓此事反生怠惰之心。”胡清道,“你若不提,我也想不起。陆国公倒是消息灵通的很。”
胡源现在的存在已令胡氏家族蒙羞,胡安黎是他嫡脉骨血,对胡源现在的认知也只有一个,斩首以谢天下,更是成全胡家最后的名誉与体面。
胡源不死,胡家就会被他拖到更不堪的境地
不知陆国公是出自什么样的目的将此事在御前挑破,但,陆国公此举是绝不会得到南安侯府的任何理解。南安侯府这样存活百多年的家族,它所经历的兴衰,看过的世事,远非赐爵不到二十年的陆国公府能比。
它的冷酷,也远在陆国公的想像之上。
胡清那双在南夷的战火与海风中淬炼多年的眼睛看向胡安黎,“跟着三殿下,未尝不好。只是眼下外头的闲言碎语会不大好听。”
胡安黎明白胡清的言下之意,胡清没有装什么兄友弟恭,家族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胡氏子弟在南夷流血卖命,胡源原该在帝都主持大局,结果,胡源弄出这样的祸事
不说旁人,胡清对这位长兄就成见极深。
胡清被南安侯派回帝都,便是有意让他在御前磨练,以后接替世子之位的
不得不说,胡清与胡安黎都是明白人中的明白人。
难得的是,二人皆有心胸,方有今日相处融洽。
眼下局面,胡清不能出面,他是穆宣帝新立的世子,对于胡源之事,胡清最好避嫌。
要出面的是胡安黎,只有胡安黎才能亲自执笔书信给南安侯。
此事,能决定的只有南安侯。
南安侯可以大义灭亲,因为他是胡源的父亲,父让子亡,子必亡。
胡安黎则会因此终生为人所诟病,哪怕在胡清看来,胡源这样的简直枉为人父。但只要有父子名义在,胡安黎便要受此谴责。
胡安黎是写好书信方去见的穆安之,穆安之听过来龙去脉,也不禁道,“南安侯倒真是用心良苦。”
胡安黎道,“这件事还是需祖父定夺,给祖父的书信我已写好,请殿下过目,看可还周全。”
穆安之也没客气的接过看了一遍,他不解的同胡安黎道,“你写这信倒是省了我的事,以后你要怎么办胡源怎么说也担着个父亲的名声。你以后可是要科举的人。把这信拿回去,我给南安侯写封信便是。”
“这如何使得倘传出去,叫些小人说起来,殿下就是逼迫祖父大义灭亲的人了。”胡安黎急道,“殿下原是公心,就成了私义”
“什么公啊私的,不论公私我都要用律法处决此案我名声一直不好,多此一桩事不多,少此一桩事不少。”只要问心无愧,穆安之根本不在乎名声什么的。“不行”胡安黎大声打断穆安之的话,他一向斯文,突然吼了一嗓子,倒把穆安之吓了一跳。
胡安黎立刻压低嗓音,压低上身凑到穆安之跟前,低声道,“殿下的名声是秉公直断,是嫉恶如仇,是言语直率,心地仁善,绝不能是逼父杀子,更不能替陛下担上皇家忘恩负义之名”
这样有离间天家父子嫌疑的话一出口,胡安黎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声音像是从心脏里掏出来从喉咙里一字一句的挤出来的一般,“我说这话,便是生死都交付殿下手里殿下,您的名誉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要效忠的人,就是能给冤者以公道的人我他妈这辈子都受够了不公道殿下,您在,我追求的志向方有实现的可能。”
“殿下,请一定要珍重己身,您的安危,您的安康,您的名誉,对臣而言,都无比重要”
胡安黎从穆安之手中一寸寸的抽回书信,穆安之看到胡安黎手背上绷紧的淡青色的血管,听到这位一向温和的属下第一次这样不容置疑的声音,“这事就这么定了”
一七二章
胡安黎走后,穆安之在书房坐到夕阳西下日幕降临,直待一盏橘色暖灯映入暮色,穆安之眼睛微微眯起,见素霜提灯进来福了一福。
“殿下久不回去,娘娘打发婢子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事绊住了”素霜将手中灯笼放在桌角一畔,她臂间搭着件披风,过去服侍胡安黎披上,“傍晚风凉,殿下这衣裳薄,当心着了风。”“哪里有这样虚弱,我壮实的很。”穆安之起身,见窗外灯台都掌了灯,不禁道,“这不留神,该用晚膳了吧。”
“是呢,娘娘很挂心殿下,晚上特意令厨下烤了新鲜的鹿肉,等殿下回去享用。”
穆安之登时一脸的郁闷,他倒并非不爱鹿肉,只是凡鹿血鹿肉都有壮阳功效,他就是不吃鹿肉,每晚跟玉华妹妹腻歪时都有些把控不住、自制不足,这要再吃鹿肉,还不得原地爆炸。
穆安之道,“我正有件事要跟杜长史商量,你跟玉华说,让她先用吧,这事要紧得商量的晚些。”
“是。”素霜道,“那婢子去厨下说一声,令厨下置一席好菜送到杜大人那里去。”
穆安之抿了抿唇角,“要清淡些的。小杜爱吃素。”
素霜含笑一福,“是。”
素霜就要回内宅,却被穆安之唤住,“算了,也没什么要紧事,小杜今儿估计不在,明天是杜夫人的生辰,他说要回家给杜夫人祝寿。”
素霜一脸欲言又止,穆安之大步流星回屋吃饭,并未注意,素霜只得快些跟上穆安之的步子。
穆安之个子高步子大,便是小易也得小跑才跟得上,素霜一介女流很快就气喘吁吁,穆安之留下一句,“你慢慢走,不用管我。”就归心似箭的不见了。
素霜渐渐住了步子,心内忍不住想,殿下也只有在跟娘娘一处的时候知道放慢些步子。因为殿下一旦走的快了,娘娘就会喊住他一通抱怨,那时殿下还会一脸笑的跟娘娘说好话,主动放慢脚步,依着娘娘的步子走。
可若殿下真心喜欢娘娘,却为何至今
但凡烤制类的吃食,都要现烤方好吃,王府有专门吃烤肉的家什,里头是用红泥烧制的圆桶型的烤炉,外砌青砖隔热保温,最外包着硬木,烤炉底放着木炭,待鹿腿烤好便用铁支架到炉上,用下头炭火余温烘着,大家坐在边儿上边烤边吃。
穆安之瞧一眼烤的酥香的鹿肉,点头,“这些天我都没去打猎,哪儿来的鹿肉”
“看你说的,没去打猎就没鹿肉吃了”近来三哥倍得重用,许多人都给李玉华送礼,知道李玉华不收贵重东西,如今在猎场,大家送的多是野味儿。李玉华笑,“亲戚朋友送的咱家都吃不了,我让人或是腌了或是风干存着,今儿这头鹿是皇祖母赏的,说三哥你现在当差辛苦,让我给你多滋补着些。”
“这鹿肥,正当烤来吃。”
“我也这么说。”李玉华关心的问,“差使好不好办”
“还成。我就是跟着打个下手。”穆安之瞧着鹿,视线忍不住往玉华妹妹胸前鼓鼓的位置扫了好几眼,想着去岁还跟他差不多平,转眼就大了。
李玉华用膳不习惯一堆人伺候,穆安之打发了旁人,盛了碗热汤递给李玉华,“今儿这汤也好,闻着就是鲜。”
“稀嫩的小野鸡吊的汤,里头的菌子也是在山上新采的。”李玉华说着,穆安之已经持银刀俐落的割了好几片烤肉给她放到盘子里。
李玉华夹一块送到穆安之嘴边,穆安之张嘴吃了。
俩人高高兴兴的吃着烤肉,穆安之心里闪过许多人,小杜小胡老华还有远在北疆的老友裴如玉,还有
穆安之抬头看向李玉华,玉华妹妹一心一意的跟我过日子,什么都为我着想
原本穆安之想着形势略好些两人再生孩子,可眼下,东宫已经先产下嫡子,孩子固然不是筹码,但穆安之很清楚,有无子嗣对于皇子也是重要加分项之一。
俩人吃了一肚烤鹿肉,晚上睡觉时穆安之就想跟李玉华介绍个新的生小娃娃的方法,结果,李玉华硬是不信,说什么都不听,认为穆安之是拿谎话骗她。虽不能一步到位,穆安之也拉着李玉华做了些不可言说之事,李玉华羞的打了穆安之好几下,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睡觉,还放下狠话,穆安之再敢乱来欺负她,就叫穆安之睡书房去。
看李玉华裹着薄被的身子,露出的一段白白细细的脖颈,淡淡的馨香萦绕,不知为什么,穆安之就想扑上去舔两下。亏得他自幼在寺庙好几年,默念几遍心经方平静下来。
穆安之简直悔不当初,就不该趁玉华妹妹不大懂男女之事将错就错,如今倒好,玉华妹妹把错的当对的,硬是不让他近身。
这可得怎么想个法子叫玉华妹妹慢慢转变过来才好。
穆安之琢磨着,是不是找本春宫同玉华妹妹同赏。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穆安之先时端方君子惯了,他还真没这些东西。可惜老友裴如玉不在,不然倒能找老友借上两箱。
小杜小胡虽好,俩都是光棍,能懂什么。
华长史年迈,穆安之不好跟华长史借这些东西,显着他这做殿下的不大正经似的。
一时,穆安之倒叫这小小书册难住了。
穆安之这里一时间没有进展,待八月底,先是南夷州送来南安侯八百里加夷的奏章。奏章中说的就是胡源的案子,大致意思是,若陛下不能秉公而断,南安侯再无颜站于朝堂。有子如此,南安侯甚是羞愧。总之,南安侯要求朝廷按律法处置,断不能因私害公。
总之,南安侯那叫一个明晓世情,大公无私,大义灭亲。请穆宣帝依律而断后,南安侯还做了一件事,写信给次子胡清与家族族老,逐胡源一支出族。
逐嫡长一支出族,整个帝都都独有南安侯这一份。
南安侯既逐胡源出族,胡源便再算不得南安侯一脉,这案子要如何断,自有刑部做主。
至于南安侯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当口上奏这样一份奏章,也非机密,很快消息灵通之人便知是胡安黎写信给南安侯的缘故。
起初还有人以为是胡安黎向南安侯求情,淡淡的便有些不好听的话语传出,譬如,倘不是胡大公子所去书信,南安侯不知此事,自然不会痛杀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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