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那么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语笑阑珊
谭疏秋奄奄一息:“厉宫主,祝公子,救……救……”
厉随带着祝燕隐翻身下马。
沧浪帮的人看起来已经被困在这里少说半个月,树上挂着用衣袍粗制的口袋,里头装野酸果与几只山鸡,个个满身脏污面黄肌瘦,嗓子里呜呜嗯嗯,话都说不囫囵。祝燕隐胆颤地问:“这是中了林中瘴气吗?”
厉随看了一眼,道:“林中没有瘴气,饿的,估计还吃了有毒的果子。”
祝燕隐在踢雪乌骓的马鞍前掏了掏,摸出来好大一块芝麻花生糖。
厉随:“?”
祝燕隐强行不心虚,嗯,我放的,这里有个凹槽,本来就是用来给马放小吃食的,你难道没发现吗。
踢雪乌骓看到熟悉的花生糖,立刻亲热地凑过来,祝燕隐安抚地拍拍它的脑袋:“听话,出去再给你。”
黑色大马:“……”
马料全部用来喂了沧浪帮的人。谭疏秋狼吞虎咽吞下一大块,又在树下坐了许久,才找回一些体力,眼泪将脸上污垢冲得纵横交错:“多谢,多谢二位,我还当这回死定了。”
祝燕隐蹲在他面前:“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武林盟其他人呢?”
“他们,他们都走了。”谭疏秋已经被饿得有些糊涂了,乱七八糟地回忆着。大概是说当日他随武林盟众人一道前往东北雪城,在路过这片山林时,突然有几个人说要带着自己去附近拜访禅机大师。
禅机大师是得道高僧,终年云游,在武林中颇有地位,想结交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约谭疏秋同行的人都是有头有面的名门子弟,他自是受宠若惊满口答应,却没想到会被带往这处深山丢弃,彻底与外头失去了联系。
祝燕隐又同情地递给他一块糖。
所谓的“江湖少侠”们有多趾高气昂蛮不讲理,他在金城凤凰台酒楼已经见识过一回,可当时也只当那群人是横行霸道惯了,所以不懂礼数,没想到内心居然真的恶毒到这种程度,竟随随便便就要置人于死地?
祝燕隐又问:“你在附近没有找到出路?”
“没有,我们只寻了周围一圈。”谭疏秋道,“后来发现是迷阵,就没再动过。”
祝燕隐不解这个“就没再动过”是什么意思,被困住了怎么不找路?
谭疏秋悲悲切切:“反正也肯定出不去。”
祝燕隐:“……”
厉随在旁语带嘲讽:“他若是乱跑乱撞乱找,怕是早已被扰乱心智入魔。”
这阵法凶险,也是恰好碰上了谭少主这种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的自暴自弃,才能勉强维持十余日而未被触发,直到今日两人再度闯入。
江湖那么大 第21节
祝燕隐安慰谭疏秋:“听到没有,那你也挺厉害的,快别哭了。”
第23章
沧浪帮的人在野林子里挨饿十几天,都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此时突然天降救兵,自是个个欣喜若狂,尤其是谭疏秋,他甚至连在对上厉随的视线时,都觉得对方十分亲切和蔼,还有胆子问一句:“厉宫主,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厉随看着他脏兮兮的脸,嫌恶地皱起眉头。
谭疏秋立刻魂飞魄散缩回树下,抱住了脑袋,不要杀我!
祝燕隐:“……”
这位谭兄已经很惨了,那个,你能不能不要再阴着脸哼来哼去,万一真吓出毛病怎么办。
厉随被这群人的呜呜咽咽吵得心烦,他翻身上马,调转方向去往林木更深处。
祝燕隐拍了谭疏秋一把,用眼神示意大家跟上,自己也一路小跑追上前。
踢雪乌骓其实已经走得很慢,但对于祝燕隐来说还是快,对于已经半死不活的沧浪帮来说就更快,众人没走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祝燕隐被灌了一肚子凉风,站在树下咳嗽半天,没办法,有钱人就是这么金贵。
厉随冷冷回头。
祝燕隐:好的我马上安静!
厉随等了半天,见他还是站着不动,终于没耐心了,让踢雪乌骓回到树下,一把将雪白雪白的江南阔少拎上马背:“坐好!”
祝燕隐没有一点点防备,他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好撞进大魔头仿佛马上要杀一百个人的眼神,于是立刻怂,迅速坐直身体目视前方,主动放弃探索“为什么对方突然这么好心”,专心致志搞骑马运动。
沧浪帮的人就很惨,在林中饿丢半条命,现在又险些跑丢了剩下半条,还不敢提意见,好不容易等到踢雪乌骓停下,已经口干舌燥七窍生烟,目光都发直了。
“这是哪里?”祝燕隐问。
厉随答:“出去的路。”
祝燕隐心里疑惑,他往四面八方看了看,除去枯树就是白雾,腐烂叶子快堆出一人高,哪里会有出去的路?
厉随右手握住剑柄,吩咐:“捂耳朵。”
祝燕隐乖乖照做。
厉随扫了一眼,还嫌不够,左臂又往前一搭,将他的眼睛也遮得严严实实。而沧浪帮的人还在傻站着看热闹,并没有意识到祝二公子这隆重的阻挡方式意味着什么。
湘君剑铮鸣出鞘!
一道强大的内力贯穿玄黑剑身,于四野隆隆炸开,密林霎时如被狂风卷过的千里洞庭,荡出浩瀚滔天的水浪。砂砾与枯枝先是腾空而起,后又似急雨倾盆落下,天地之间一阵飞沙走石,原本就昏暗的光线,此时更如同彻底被斩断,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大地也震颤怒吼着。
谭疏秋白眼一翻,向后直直倒在家丁身上。
他觉得自己可能被厉宫主一剑砍下了修罗地狱。
已经安详地去世了。
祝燕隐感受到周围的巨响和异况,心中稍有不安,不过因为身后的厉随一直没有大动作,所以也没觉得会有大危险。等到耳畔嘈杂声逐渐散去,指缝间也透出浅浅光亮,才试探着动了一下。
厉随放下手。
祝燕隐睁开眼睛,被光刺得又重新闭上,缓了半天。
是正常的阳光,金色融融,照着满地脏乱与污泥,还有些布阵用的白骨与石块,满地蜘蛛乱爬。
“二公子!”
“宫主!”
稍高的山道上,祝府家丁与万仞宫的人听到方才那声巨响,也急忙过来看究竟,见两人依旧好好地骑在马上,这才松了一口气。江胜临也骑一匹马赶过来,心有余悸地问:“什么情况?”
“有个迷阵。”厉随道,“被我砍了。”
这世间能一剑破阵之人寥寥无几,不过江胜临对他的功夫知根知底,倒是没有多震撼,反而被后头横七竖八昏迷的人吸引走视线,吃惊道:“这是谭疏秋?”
“嗯,是沧浪帮的人。”祝燕隐道,“他们被人设计陷害,已经在林子里困了十几天,险些饿死。”
江胜临试了试脉:“没事,能活。”
祝燕隐命家丁拾出几辆空马车,供沧浪帮的人暂歇。祝小穗方才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和大魔头一起消失在了山弯中,都快吓哭了,现在虽说找回了人,后怕却还没消,于是寸步不离跟着,简直恨不能将两人挂在一起。
祝燕隐说:“我没事。”
祝小穗替他换好衣服,又将玉坠挂好,心有余悸:“衣裳都脏了还叫没事?公子下回可别再乱跑了。”
恰好路过马车的江神医又增长了新知识,原来大户人家连衣裳都不能脏,脏了就是有事。但刚刚看祝公子时,好像还是雪白雪白的啊,顶多衣摆沾了点灰,如果这也算数,那隔壁连做梦都在惨叫呻吟的谭少主该是什么心情,人生在世,果然比不得,比不得。
谭疏秋睡了足足一天一夜,醒后又用药粥养胃,这才找回一些人样。队伍在途中暂歇时,祝府的家丁还会将他扶出马车,坐着晒会儿太阳。
祝燕隐坐在旁边:“我们再走几天,就能追上武林盟了,你想好要怎么向谭帮主说这件事了吗?”
“我不想告诉我爹。”谭疏秋神情沮丧,又忧虑,坐姿像一根霜打过的老茄子,没有半分气神,蔫蔫地说,“我爹一心一意想结交大门派,对那群人一直恭敬有加,这回听到我受邀同去拜访禅机大师,简直欣喜若狂,还当沧浪帮终于要混出头,光是金银路就送出去不少,倘若让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算了吧,就说我迷了路。”
祝燕隐又问:“那你自己呢,也就这么算了?”
谭疏秋吸了一下鼻子,窝窝囊囊的,没吭声。
过了一阵,他又像忽然想起什么,眼中闪过光:“祝兄,不如你帮帮我吧。”
祝燕隐被这突如其来的亢奋震了一下:“我要怎么帮你?”
“你与厉宫主交情匪浅,只要——”
“没有这种‘只要’。”祝燕隐及时纠正,“我与厉宫主没有交情。”
谭疏秋满脸不信:“但在密林中时,厉宫主分明对祝兄万般照顾,骑一匹马还要捂住眼睛,不时搂搂抱抱低声耳语,这哪里是没有交情?”一边说着,一边激动的情绪又开始高涨,很上头,不顾身体虚弱,站起来就猛烈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啪叽”摔倒在地。
祝燕隐:“……”你还是赶紧坐回去吧!
谭疏秋抱大腿的意图十分强烈,双目湿润殷殷,堪比要豆饼的踢雪乌骓。祝二公子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站起来就想溜,厉随却恰好从另一头走过来,手里拎了一包药,随手一扔:“你的。”
祝燕隐双手接住,打开一看,是自己每天都要用的药物,便道:“多谢。”
被江胜临强制征为跑腿劳工的厉宫主心情极度不爽,从鼻子里“嗯”一句,转身走了。
态度是很恶劣的,如同恶霸拆房。但谭疏秋已经被脑补蒙蔽了双眼,所以他迅速将厉宫主这个冷冷地“嗯”解释为牵肠挂肚柔情脉脉的关怀与叮咛,并且迅速走完如下心路历程:厉宫主亲自给你送药了他如此关心你的身体你们之间肯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刚刚居然还试图隐瞒幸亏我慧眼如炬才能层层抽丝剥茧寻出有力证据!
祝燕隐:救命啊,快走开!
……
如此又前行了十余日。
武林盟的大队伍其实也不消停。
门派一多,摩擦就多,尤其是在距离东北尚远、赤天还没有出现时,剩下的就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点火星子都能炸起来。
“你们休要得寸进尺!”
“分明就是你占了我们的位置!”
“这一路我忍你多少回了?”
两拨人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其余门派也来围观,有与其中一方关系交好的,想着尽快息事宁人,就出言劝说两句,却反而被另一方指着鼻子骂,就这么将事情越搅越大,等到武林盟主万渚云听到消息赶来时,有人已经连剑都拔出来了。
“糊涂!”万渚云勒紧马缰,“此番中原武林共同北上,是为铲除魔教,匡扶正义,你们却因这种小事屡屡起争执,心中可还有‘大义’二字?”
“大义也得讲道理,并非咱们不给盟主面子,而是他清风堂欺人太甚!”
“呸!我们清风堂是什么地位,会与你这不入流的门派计较?”
声音里的尖酸刻薄已经快要溢出来,自然挑衅挑得对方更加火大,人群里闹闹哄哄,后背也不知被谁使了个小暗器,更是怒上心头,冲上前就要比武讨公道,现场叫骂不断刀剑不绝,将好好一条官道堵成了蛮人部落,极度粗鄙喧哗。
万渚云气得满脸涨红,拔刀便要行盟主令,迎面却已扫来一股强大的内力,于半空无声呼啸炸开,水平横扫千钧,震得方才还如乌眼鸡似的两拨人顷刻跪坐在地,胸口发闷不得言,只惊恐地睁大眼睛。
万渚云也急急回头。
踢雪乌骓浑身裹满金色日光,正飒飒站在巨石上。
厉随长剑跨马,眉头不耐烦地皱着:“吵什么?”
祝燕隐一身白衣坐在他身前,双手还捧着个刚摘的新鲜果子:“……”
江湖中人:当场就被这亲密的关系震住了!
第24章
武林盟一路走的都是官道, 而祝府与万仞宫大多抄近路,虽说近路要更崎岖,沿途亦多峻岭深谷, 速度却要快出两倍不止。祝府家丁浩浩荡荡, 一半照顾祝燕隐, 另一半照顾管家小厮,还能再分出一拨捎上病病恹恹的沧浪帮, 正所谓家大业大,万事不愁。
众人抵达这处名叫三重峰的山谷时,万渚云率领的大队伍还远在后头, 江胜临便决定在附近的农庄里等两天。院子里有几个小娃娃正蹦蹦跳跳追逐打闹, 手里一人一个大果子, 看着鲜红水嫩, 问了才知道是附近山上结的烂头红蛇,一咬一包蜜一样的水。
祝章连连摇头,这是谁取的粗俗名字。
祝小穗也觉得烂头红蛇四个字难听极了, 像是吃了就能五步倒的毒果。
既然大家都嫌弃,祝燕隐也就不好意思再说自己想吃,反正说了章叔肯定也不会同意。江胜临看出他的心思, 便抽空找到厉随,让他带着祝二公子去附近山上摘野果, 并且在横遭拒绝之前, 就及时抛出杀手锏:“苦胆黄连!”
厉宫主:“?”
江胜临答:“祝府这一路出钱出力,我却要带着人家的公子奔波劳累,心中实在过意不去,除开医术,手头也只有你能用一用。”
厉随皱眉:“自己去。”
江胜临立刻接话:“没空, 我要给你准备药,还杀不杀赤天了?”
理直气壮得很。
至于让祝府的家丁、或是万仞宫的人摘了果子带回家,也是不行的,因为金贵少爷身边一直有人伺候,找不到机会偷吃,只能亲自上山。
江胜临再接再厉:“你的马今晨还吃了人家半口袋黄豆。”按理来说这玩意到处都有,但踢雪乌骓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哪怕是一把干草,也要强行凑去照夜玉狮子的槽里吃,真不知是江南大户的马料确实好,还是万仞宫的神驹早当家,能给家里省点是点。
厉随:“……”
午后太阳暖暖的,祝燕隐正在院中看书,看腥风血雨的江湖张大侠传,外头还要裹一层《孟子》的皮,得管家见着又碎碎念。
张大侠力拔山河气盖世,手持一把青龙偃月刀,身骑一匹赤兔龙驹,站在当阳桥上一声大喝,当场惊退秦军四十万!倒是的,就是哪哪都眼熟,书商将“拼凑骗钱”四个字诠释得分外淋漓尽致,往后粗粗一翻,果不其然,又是好长一段颠鸾倒凤,丝毫不顾前一刻这位大侠还受困悬崖,反正跳下去就一定得有现成的洞房。
祝二公子打了个呵欠,兴致缺缺。
木门忽然被人推开。
祝燕隐果断坐直,将假《孟子》“啪”一声合上,还以为是管家来了。
江湖那么大 第22节
结果不是。
祝小穗看清来人是谁后,立刻勇敢地挡在自家公子面前,他始终没有办法把这位厉害大侠划归为名门正派,总觉得他哪里都很像魔头,说不定比赤天还要更像魔头本头,不挡不行。
厉随视线越过小书童矮矮的肩膀,言简意赅:“过来。”
祝燕隐:“……”
厉随继续道:“带你去散心。”
这理由是江胜临教他的,本来没什么错,但因为厉宫主的气场实在过于“我杀这天下”,黑漆漆的,和赏景踏秋光没有一文钱关系,或者退一步说,哪怕真的是去散心,路上可能都要顺便取几个仇家的首级。小书童光是想想就胆战心惊得很,于是婉拒:“我家公子等会还要午——”
“好啊。”
祝小穗眼睛都睁大了:公子!
祝燕隐站起来,小声安慰书童:“正好我嫌院里闷,去附近山上看看也行。”
祝小穗一听更着急,就算要出去散心,咱们家难道没有自己的护卫和马车吗,为什么非得和厉宫主一起?但他又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公子被大魔头拎上马背,只好再度哭着去找管家。
谭疏秋趴在窗口眼巴巴看着,啊,如此亲密,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羡慕。
踢雪乌骓脚步轻快地跑出农庄,昂首挺胸风采翩翩,跟隔壁照夜玉狮子学的新姿势。
厉随不满地踢了踢它。
踢雪乌骓:不管。
过了一阵子,祝燕隐小声问:“我家的护卫还跟着吗?”
厉随余光一扫:“是,十个人。”
祝燕隐道:“他们都是大哥从东海找来的高手,据说能追风赶浪,踏水无影漂。”
厉随心中不屑,单臂环住他的腰肢,纵身向险峰处飞掠而上。
祝府的护卫大吃一惊,纷纷加快脚步追上前,却哪里还能追得到。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转瞬即逝,耳畔只余一阵清风,以及站在石头上吃草的黑色大马。
有那么一瞬间,这群顶尖高手甚至都开始怀疑,万仞宫宫主究竟是人是鬼了。
……
厉随抱着祝燕隐,稳稳落在地上。
这是三重峰的最高处,人迹罕至,地上野草抽出一尺高,开满黄黄白白的小花,没有蝴蝶,却有许多鸟雀,鸣叫声清脆婉转。书中说“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此处也差不多,只是没有捕鱼的热情武陵人,换成了好像一直都冷冷淡淡、心里藏有一万个故事的厉宫主。
读书人结伴赏景踏秋,是要谈古论今,吟诗赋情的,或曲水流觞踏板而行,或投壶骑马歌尽繁花,只求一个放肆自在,但一旦换成读书人与江湖人同游,这些活动好像都不大适合,于是祝燕隐问:“要休息会儿吗?”
厉随从树梢打落一枚熟透的烂头红蛇,随手丢过去。
祝燕隐赶忙接住,道谢之后却没吃。
因为没洗。
厉随不悦:“读书人的毛病都像你一样多?”
祝二公子在心里反驳,爱干净如何能叫毛病多,但他又不是很敢,于是含糊“嗯”了一声,强行让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扛住这一锅。
所谓烂头红蛇,应该是某种野生梨,长得不好看,却好吃。江湖大侠吃野果是不必洗净削皮的,厉随擦了两把,当着祝燕隐的面,“咔嚓”一口。
江南阔少:“……”
厉随问:“真不吃?”
祝燕隐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渴,想吃,但没洗。
厉随伸手:“这里没有溪,不吃就扔掉。”
祝燕隐后退两步:“我有刀。”
厉随笑了一声,没再理他,自己靠坐在树下,继续吹着风休息。
过了一会儿,祝燕隐也坐在他旁边,从袖中掏出一把巧的白色小刀,折起来时只有几寸长,刀鞘纤薄,是南洋兵器大师亲手所制的“断雪”,江湖客用来杀人,祝府二公子用来削梨。
还削得不是很熟练。
厉随看了他一会儿,问:“你知不知道这把刀不需太快的速度,就能轻易削断你的手指?”
祝燕隐停下动作,比较茫然:“是吗,大哥送我的时候没说。”
厉随皱眉:“你们关系不好?”
祝燕隐:“……”
祝府大少爷在遥远的江南,莫名其妙就打了个寒颤。
心爱的弟弟要远行,哥哥重金雇高手一路保护还不放心,又东问西打听地买了这把“断雪”,交由他贴身好。当时只想着利器吹毛断发,却没考虑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傻弟弟在使用时,很有可能连他自己一起断了。
厉随接过匕首,将剩下的半个梨削好,得江胜临在看到满手飙血的金主之后,当场上吊。
祝燕隐的吃相极文雅,没什么声音,他雪白端正地坐在树下,不一会手里就只剩一个小核。
厉随问:“还吃吗?”
祝燕隐不是很适应不冷冷哼来哼去的魔头:“吃。”
厉随帮他削了第二个。
过了一会儿,又削了第三个。
眼看对方还要去摘第四个,满肚子梨的祝二公子赶紧打了个嗝:“我饱了。”
厉随将匕首还给他,自己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看头顶湛蓝的天。
祝燕隐把断雪仔细擦干净,再扭头时,却见身旁的人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厉宫主比较罕见,毕竟大魔头怎么想都不应该休息,耽误毁天灭地的杀人事业。祝燕隐心中好奇,忍不住就多看了他两眼,多看了他两眼,多看了他两眼。
厉随的皮肤很白,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像是一块冰,给人的感觉总是冷,睡着也冷,手臂垫在脑后,露出的手指细白修长,骨节处磨有细茧,刚好同湘君剑相契。
祝燕隐又凑近了一点,想现场求证,是不是高手睡觉真的都没有呼吸,毕竟十本书里有八本这么写。
厉随问:“看够了吗?”
祝燕隐猝不及防,差点把自己的呼吸一并吓没了。
厉随站起来:“走吧,回去。”
祝燕隐乖乖“哦”了一声,又从低处摘了个果子,准备送给江胜临。
两人下山时,祝府的家丁依旧守在原处。
踢雪乌骓小跑过来,弯腰亲昵地顶了顶祝燕隐,丝毫不顾主人就在旁边。
厉随懒得再教训这匹吃里扒外,算了,现在应该是吃外扒外的马,顺手将祝燕隐又带上马背,准备回农庄。谁知在路过一处山坳时,刚好撞到下头的武林盟在起争执,于是就有了方才黑风煞气地一问。
……
现场一片寂静。
一半是因为震惊,一半是因为恐惧,恐惧那近乎鬼刀的凌空一招,若再多一分力,只怕自己早已人头不保。想及此处,众人越发噤声不敢言,生怕稍有不慎就会命丧此地,而唯一能松一口气的,或许就只剩下了盟主万渚云,他将长刀递给弟子,自己抱拳:“厉宫主,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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