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那么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语笑阑珊
“你就说放心不下厉宫主, 想一直跟着他, 这又怎么了?”徐云中坦荡答曰,“就算暂时不便坦白心中倾慕,但人在江湖行走,能遇到一共赴生死的知己好友,也同样是一桩美事, 何必像做贼一样遮遮掩掩,反而无趣。”
祝燕隐坐起来仔细想了想,也对,哪怕没有任何能说服舅舅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自己坚持想去雪城,应当也是可以成行的——就像当初无理取闹,非要在家中修一座炼丹炉,虽然全家都被愁得头大如斗,最后不也一样修了吗?
虽说仗着家人对自己的纵容就要风要雨,其实不太合适,但如今情况特殊,也顾不上太多了,将来再好好向舅舅赔礼道歉便是。
徐云中问:“如何?”
祝燕隐一拍桌子,就这么干。
他原本想立刻就去找舅舅,但此时夜已深,村子里一片漆黑静谧,军队驻地也是戒备森严。
“你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询问,祝燕隐被吓了一大跳,他心脏砰砰跳地问:“你怎么还没睡?”
“猜到你也没睡。”厉随上前,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他,“外头雪大,别着凉。”
披风上还有对方的体温,祝燕隐被这么暖融融地一包,立刻就又涌出几分软绵绵的情意来,心头又甜又酸,越发不想走了。
结果下一刻,厉随就问:“说说看,同徐云中商量出了什么借口,好继续留在我身边?”
祝燕隐:“……”
我走了!
厉随笑着拉住他的衣袖,月黑风高的,四周也是一片漆黑,祝燕隐便偷偷将手往上蹭,与他变成了十指相扣,又嘴硬:“谁说我要跟着你了。”
“那你要住在霜皮城?”
“你想让我住吗?”
“我不想。”厉随道,“先前我觉得仅靠祝府护卫,无法护你周全,倒不如留在我身边,还更放心一些。”
“那现在呢,现在有军队保护我,你就放心了吗?”
“放心,却舍不得。”厉随将手指紧,“其实我应该将你留在霜皮城中的。”
“我是我,又不是你的物件,你说留就留了?”祝燕隐揉揉鼻子,很有自己的主意,“我已经想好了,反正舅舅已经借来了朝廷的军队,我便带着军队一起去雪城,这样既有人保护我,不让你分心,关键时刻或许还能帮上忙。”
厉随笑笑:“好,你决定。”
积雪蓬松而厚,踩起来嘎吱嘎吱,静谧安宁。
两人便没有回住处,而是继续肩并肩漫无目的地往远处走,偶尔说两句没什么意义、却很有意思的话,掌心里的温度相互传递,隆冬寒夜也不觉得冷。
……
翌日清晨,舅舅刚起床,雪白的大外甥就找上门了。
“小隐这么早就起床了。”兰西山笑着招呼,“用过早饭了吗?”
祝燕隐乖巧:“嗯,用过了。”不仅用过了,还已经在院子里背着手来回转了七八圈,好不容易才等到屋里有动静,你们中年人可真能睡啊,就不怕早朝起晚了吗。
兰西山拉着他的手,又仔细看了半天,连连感慨这幸好没饿瘦,脸上也没见多少旅途颠簸的辛苦憔悴,否则你娘还不知要如何心疼。
祝燕隐道:“章叔和小穗将我照顾得很好。”说完又及时补充一句,厉宫主也将我照顾得很好,我与他待在一起,每天都高兴极了,片刻都不愿分开。
兰西山对大外甥很溺爱,慷慨道:“这事容易,等武林盟了结了与雪城魔教的恩怨,舅舅便将你喜欢的江湖人都邀请到王城,天天陪你吃喝玩乐,纵情游玩,如何?”
祝二公子:“……”
长辈如此善解人意,自己却恃宠而骄无理取闹……但不闹又去不了雪城,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兰西山已经吩咐下人,又“吭哧吭哧”搬出来一个金丝楠木的大箱子:“这是你表兄让我带给你的,因当年各类卷宗数量庞大,又不能外借,他只能重新找了十余人誊抄,差不多就这些。”
于是祝燕隐暂时就又顾不上无理取闹了,赶忙跑过去看。他先前在鹤城藏书楼时,曾特别留意过金城的地方州志,不过那些书里多描述田地水利,对开矿冶金的记载少之又少,所以才会想到写信给在工部任职的表兄,想托他找找数年前的相关记载。
兰西山问:“是厉宫主托你找的?”
祝燕隐立刻心虚:“什么厉宫主?”
“你与金城又没关系,而在你的江湖朋友里,只有厉宫主是金城人。”
“……嗯,不过不是他托我,是我自己想查一些当年的事。”
祝燕隐坐回桌边:“厉家在西北曾显赫一时,他们奉朝廷的命令开采盐铁矿藏,后来因为一场矿难,整个家就倒了。”
兰西山猜出他的意思:“你怀疑那场矿难另有隐情?”
祝燕隐道:“当时金城的地方官名叫庞大海,后来因贪腐受贿下狱,没多久就病死了,舅舅对这人有印象吗?”
“有一些,不过行贿受贿历朝都有,他也不是惊天大贪,印象不深。”
“厉府因矿难败落,庞大海倒是因矿难而大发了一笔,没过多久,更是彻底将矿场为官用,连写书的人都在感慨,说他在此事上雷厉风行的程度,与平时的懒散拖沓判若两人。”
兰西山倒茶:“的确算疑点,但远不足作为证据,你可还有别的线索?”
“书中还记载了,在官府接手矿场后,金城里陆续开起不少海产铺子、红樱酒肆、还有鱼虾粥粉店,这些原本只属于东南沿海的店铺曾一度生意红火,后来又随着朝廷‘暂关矿场’的命令而销声匿迹。”
那么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些酒肆面馆都与矿场有关,要么是为了照顾工人们的口味,要么压根就是被工人带过来的家眷在经营。
祝燕隐继续道:“东南距离西北路途迢迢,就算庞大海在矿难发生后的第一时间,立刻就派人去沿海招募,时间上也来不及。所以我怀疑他在矿难之前,其实就已经做好了接手矿场的准备。”
当然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批东南人当时恰好携家带口地出现在了金城附近,又恰好被庞大海相中。所以祝燕隐才想找到更多更详细的记载,好尽快查明真相。
兰西山点头:“那你与这位厉宫主的关系,看来是真的不错。”
何止是不错,将来我们要做的事情,怕是会惊飞您老人家的胡子。祝燕隐抓紧机会,懂事而又无辜地问:“那我能陪他一起去雪城吗?”
兰西山一口拒绝:“想什么呢,当然不行。”
“舅舅——”祝燕隐拖长语调,“我不放心他。”
“厉宫主的功夫天下第一,你有什么可不放心人家的。”兰西山拍拍大外甥的脑袋,“你爱看人舞刀弄枪,我让阿颜天天给你耍刀法,他是皇上的御前侍卫,这回也一起来了,功夫高得很。”
“我不想看什么阿颜。”祝燕隐坐在椅子上,“我就要厉宫主。”
兰西山慈祥而又耐心:“你想要厉宫主,人家厉宫主又未必愿意要你,武林盟是去除魔的,你一个只会念书的文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谁说的!”祝燕隐义正辞严,“厉宫主可愿意要我了,他喜欢我喜欢得不行。”
兰西山并没有及时听出来外甥夹带的私货:“那舅舅也喜欢你喜欢得不行,小时候还给你喂过饭把过尿,现在怎么就不能乖乖听话了?”
“……”
祝燕隐:“反正我就要去雪城,你和章叔要是不答应,我就去万仞宫的队伍!”
兰西山:“那你便去试两天。”
祝燕隐:“?”
这么爽快?
舅舅的算盘其实打得很好,他笃定养尊处优的大外甥一定受不了江湖的苦,现在之所以吵闹任性,完全是因为还没尝过独自生活的艰辛,一旦真的要事事亲力亲为了,肯定用不了两天就会哭着回来。
祝燕隐不敢相信还有这种天降礼包,又问了一遍:“真的吗?不反悔?”
兰西山:“不反悔。”
“你写下来!”
“……我还能赖你这小崽子的账?”
不管,祝燕隐找来纸笔,强行让他写了个保证书,然后就兴高采烈地跑去找厉随了。
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谢谢舅舅!舅舅再见!
兰西山看着他一蹦一跳的背影,自以为很老谋深算地摸了摸胡子。
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啊……
第63章
按照兰西山的想法, 两天,顶多两天,大外甥就会因为受不了江湖的苦而回到自己身边。他甚至连霜皮城的大宅要怎么布置都想好了, 厨子与仆役更是早早就打发过去, 让他们提前做准备。
祝章忧心忡忡:“舅老爷, 这样怕是不行啊。”
祝小穗也哭道:“舅老爷,你还是快些将公子接回来吧。”
“急什么。”兰西山不紧不慢地捋着自己的小胡子, “那万仞宫我已经派人去查过了,吃穿住行都简陋粗糙得很,你们仔细想一想, 江湖人能有什么讲究, 小隐自幼娇生惯养, 连衣裳都没有自己穿过, 如今突然没了人伺候,怎么可能受得了?”
祝小穗道:“可是我听说万仞宫今天已经派出弟子,去附近的城里购置生活用品了。”
但兰西山依旧不以为意, 附近的城里能买到什么好东西,稳住,我们能赢。
舅老爷如此固执, 祝章和祝小穗无计可施,只好继续留意着万仞宫的动静。
很是提心吊胆。
队伍继续向北前行着。
一架不大不小的黑色马车里, 祝燕隐正靠在裘皮软垫上, 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手中握一卷表兄送来的地方志,整个人将睡未睡。厉随陪在旁边,用匕首给他削清甜的果子吃:“最近怎么总看这种书?”
江湖那么大 第63节
“江湖话本看腻了,换换脑子。”祝燕隐放下手里的书, 愁眉苦脸,“不吃了,撑。”
厉随将手擦干净:“那过来,我抱着你睡会儿。”
祝燕隐将披风脱在一旁,整个人钻进厉随怀中。
轻便,暖和,好舒服!
没有同江湖人谈过情说过爱的中年舅舅,是不会明白这种快乐的。
又过两天,万仞宫派出去购置行李的弟子也陆陆续续折返,他们每个人都扛着大包小包,看起来获颇丰,为了装这些东西,甚至还多买了五驾空马车。至于伙食方面,新的厨子也已经被请来了,一名胖墩墩的江南人,看起来十分权威喜庆,听说当晚就给祝公子炸了一条花篮形状的鱼。
兰西山:“……”
他终于觉察出了一些不太妙的调调,胡子一吹:“小隐是带着银票走的?”
“没有,公子的钱都放在我这里。”祝小穗道,“他连换洗的衣裳都没带,还是我后来送过去的。”
兰西山想了想,继续自以为很老谋深算地说:“或许是万仞宫想攀附祝府,所以有意讨好小隐,这种情况很好解决,不算棘手,待我今晚抽空,亲自同厉宫主聊一聊。”
祝小穗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章叔,心里还是没底,怎么觉得这位当大官的舅老爷也不是很靠谱。
傍晚时分,江胜临站在火堆旁,欣赏了半天江南厨子煎炒烹炸的手艺,感到颇为欣慰,因为他觉得厉随总算活得有人味了,惜命,会笑,也开始关心身边的朋友,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冰冷固执性格暴戾,似乎对杀赤天之外的所有事情都不在意,像一把冰雕成的夺命剑。
这时从远处走来一群人。
“兰大人。”江胜临拱手行礼,“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过来了。”
“我有事要见厉宫主。”兰西山看了眼刚出锅的火腿烩菜,还挺正宗,不行,要是大外甥天天吃这手艺,怕是会乐不思舅,必须从源头上制止!
“厉宫主与祝公子正在帐篷里用饭。”江胜临道,“兰大人若是没吃,正好一起。”
兰西山对吃饭没兴趣,但对检查祝燕隐在离开祝府后的衣食住行还是相当有兴趣的,于是当下就率人去一探究竟。
祝燕隐道:“有点辣。”
“特意叮嘱了厨子要淡,怎么还会辣。”厉随尝了一口他剩下的羊肉炒饭,“这算什么辣,最近天气冷,吃些辣的能驱寒。”
祝燕隐吐出舌头:“都红了。”
厉随放下勺子:“那不吃了,我给你弄些甜汤。”
祝二公子很满意这种不想吃什么就可以不吃的自由快乐,没有章叔在旁边管着,连礼仪规矩都不必再遵守。他挪着板凳坐到厉随旁边,没形没状地往他身上一靠:“我困了。”
厉随侧头亲他:“还困吗?”
祝燕隐得了便宜还卖乖,懒洋洋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厉随笑:“那你是什么意思?”
祝燕隐伸手拽住他的耳垂,刚想凑近继续亲一下,却突然被厉随一把拎起后领,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板凳上!
“坐好!”
兰西山掀开门帘:“厉宫主。”
祝燕隐正襟危坐,一派纯洁正直青年的大好景象。
兰西山明显吃了一惊,不过不是吃惊别的,而是吃惊帐篷里的布置,地上点着银炭火盆,四处都铺挂着厚毛皮,驱寒防风效果上佳,与外头的酷冷天气形成鲜明对比。而金贵的大外甥已经热得连棉袄都脱了,脸颊红润有光泽,只穿一身单薄夹衣,面前摆了七八个碟子和碗,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看起来过得快活似神仙。
舅舅:危机感!
祝燕隐也很有危机感,千万别说你突然反悔,又想将我带回去。
厉随站起来:“兰大人找我有事?”
“是。”兰西山看了眼祝燕隐,“不知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祝燕隐:“我也要去。”
兰西山:“好好吃你的饭!”
“……”
厉随与兰西山去了隔壁帐篷。
祝燕隐立刻丢下筷子,跟过去专心致志搞窃听。
兰西山看着帐篷上的影子:“……”
厉随先发制人:“小隐在我这里过得很好,兰大人不必担心。”
兰西山不同意:“厉宫主虽说能照顾好他的衣食住行,但武林盟此行是为了讨伐魔教,实在不宜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他又帮不上什么忙,还娇贵惯了,吃不得半分苦,带着不过平添累赘。”
祝燕隐听得胸闷,还是不是亲舅舅了,于是抗议地咳嗽了一下。
结果兰西山立刻高声吩咐:“来人,带二公子回去休息。”
祝燕隐:“……”
眼看御林军已经到了眼前,祝燕隐索性钻进帐篷:“我不走,你都答应让我留在万仞宫了,还立了字据!”
“讨伐魔教何其凶险,你留在万仞宫,对厉宫主而言没有丝毫好处。”兰西山没有理会那张哄小孩的字据,反正老油条都很擅长出尔反尔,便继续道,“相反,若你愿意乖乖留在霜皮城,那厉宫主不管遇到什么麻烦,舅舅都能腾出手帮他一把。”
这就已经把话挑得很明了,若万仞宫想攀附祝府,就只有与自己站在同一边这一条路可以选——拉拢骄纵任性的大外甥,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所以还不快些识时务者为俊杰?
在官场里如鱼得水的老狐狸,说话办事就是这么有水平,不服不行。
但大家都知道,厉宫主对祝府没有半文钱的兴趣,于是他说:“多谢兰大人美意,不过万仞宫暂时还没遇到麻烦,我也会保护好小隐。”
兰西山胡子一翘,你再想想呢。
祝燕隐躲在厉随身后,防贼一样防着舅舅——主要是害怕他又派御林军将自己抢走,当年的王母娘娘什么样,还是小心一点好!
兰西山被大外甥气得不轻。
祝燕隐趁机叫来万仞宫弟子,把舅舅送回了住处。掀开门帘时见远处闹哄哄的,像是又出了事,于是和厉随一起去看究竟。
赵明传也在万渚云的帐篷外站着,见两人过来,便道:“是三庆回来了。”
祝燕隐纳闷:“三庆是谁?”
“雁儿帮的大弟子,先前万盟主就是派了雁儿帮与粟山派南下奉城,前往尚儒山庄一探究竟。”
而现在只有三庆一人回来了,还回来得仓皇狼狈,连腿都断了半条,昏倒在寒冬雪天里,幸好被丐帮弟子捡了回来。消息传开后,越来越多的门派都聚集过来,现场一片鸦雀无声,虽说嘴上没人说,但心里都依稀能猜到,怕是又出事了。
江胜临用一碗药灌醒了三庆。
祝燕隐站在人群最外面,只能模糊听到一些断续的话,但已足以拼凑出事件经过——魔教派人偷袭了两大门派,雁儿帮与粟山派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去奉城,在半路就被人悉数绑走,三庆是因为躲在草丛中,才逃过一劫。
这两个门派都是江湖大帮,掌门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却也如此轻易就折在了半路。而且还有更加严重的,这么两群高手被带回焚火殿,如同“肥料”一般,那赤天与剩余九名护法的功夫,又会被浇灌得高出几分?
万渚云脸上阴云密布,其余人亦是。前段时间因为厉随斩杀七大护法所带来的振奋士气,因为这新的变故,又再度荡然无存了。
“魔教派出的人是谁?”
“黄家四姐妹,还有银笔书生与金蛤,但金蛤也在打斗中受了重伤,被砍断了一条胳膊。”
祝燕隐算了算,两个大门派,少说也有上百人,那内力加在一起……
他转过头,担忧地看了眼厉随。
厉随揽过他的肩膀,轻声道:“没事。”
第64章
兰西山也听说了两大门派皆被赤天掳走之事, 顿时更想把祝燕隐接到自己身边了,但又讨不回那张一时手欠写下的保证书,理亏心里苦, 只能继续率领军队浩浩荡荡, 跟在大外甥身后到处跑。
不过也有值得欣慰的事, 那就是在江胜临的悉心治疗下,祝燕隐的脑疾看起来已经恢复大半, 他甚至还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是怎么骑在亲爱的舅舅脖子上举高高的,要知道那可是非常斯文的大才子啊,能被外甥扯着头发当成大马骑, 亲情可谓感天动地。
厉随靠在床上, 有一下没一下抚着枕边人的头“那要回到你舅舅身边吗?”
“不去, 我想陪着你。”祝燕隐侧身搂住他的腰, 本来想再问几句雁儿帮与粟山派的事,却又不想在睡前多添烦心事,便索性闭起眼睛装睡。
床上此时已经铺满了柔软的缎被, 熏香很淡,像泡开了一壶花茶。厉随并不想睡,就只用两根手指懒洋洋捏着他, 从脖颈到后背,再到细细的腰, 还要再往下时, 假寐的读书人不得不睁开眼睛,把他的手用力拍掉。
厉随看着他笑,衣襟半敞春色撩人,这一点倒是和话本里的魔头高度一致,就是不管形势多危急, 睡袍是不可能规规矩矩穿好的,一定要半隐半露,真的好处心积虑啊,普通人根本难以招架。
祝燕隐伸手,在他胸前轻佻捏了一把,正所谓美色当前,便宜不占白不占。
厉随问:“然后呢?”
祝燕隐谦虚表示,然后我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如你先躺下,我抱着你一起睡。
厉随这次倒是很配合,不仅躺下了,还把头抵在对方的胸前,手臂闲闲搭过他的腰:“熄灯。”
祝燕隐推上床头暗匣,明珠就只剩了浅浅一层光,照在被间朦如月色。屋内静悄悄的,他把视线悄悄往下移了移,看着有模有样靠在自己怀里的人,觉得有点想笑,手指在对方的发梢绕了绕,又一路蹭到脖颈处,也有样学样地捏了半天,不过没什么力度,更像是在逗着玩。
厉随嘴角扬了扬,将他搂得更紧。
窗外一夜大雪。
翌日清晨,祝燕隐惦记着要陪舅舅吃早饭,就先轻手轻脚地溜下了床。厉随散着一头长发趴在床上,眼尾泛红,随手勾住他的衣带,哑着嗓子懒洋洋道:“不许走。”
祝燕隐:你现在看起来真的好祸国啊!
于是他不得不对魔头进行了一番不可描述的安抚,将他哄到重新睡着之后,才跑去军队里找舅舅。
“公子!”祝小穗正在院中等着接他,“你怎么连披风也不穿。”
“不太冷。”祝燕隐惊讶地看着远处,“怎么那么多人?”
“万盟主召集了所有门派,像是正在说什么要紧事。”
说要紧事,那怎么不叫万仞宫?祝燕隐心里好奇,于是带着祝小穗过去一探究竟。
雪地里黑压压地站了数百上千人,所有门派,上至掌门下至最微末的弟子,此时全部一脸凝重,他们顾不上寒风与暴雪,手里紧紧握着冰冷的武器,正在齐刷刷看着站在高处的万渚云。
天地昏暗萧瑟。
祝燕隐也悄悄站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万渚云说的其实并不是“要紧事”,更类似于两军作战时的站前宣言,用来振奋士气。他本就德高望重,此时慷慨激昂起来,整个人更是多了几分舍生取义的悲壮。其余门派受此鼓舞,又想起魔教素日里的种种恶行,想起凶多吉少的雁儿帮与粟山派,亦是群情激愤,誓要不顾生死,荡平焚火殿!
现场一片吵闹,祝小穗小声道:“公子,咱们回去吧。”
祝燕隐“嗯”了一声,带着祝小穗继续往军队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那群依然热血沸腾的江湖客,看着他们站在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中,为一个目标彼此放下成见,紧密拧成一股绳的样子,心里竟然也生出了几分同样的慨然悲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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