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

    也或许只有尖酸刻薄，才能将某些事件的伤口挖得更深，让更多脓血流出来。所以说，记者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乔琳脸皮薄，王超提的那些问题，她肯定是问不出来的。

    也得益于王超的这次深挖，总算有更多人站出来回应此事。孙瑞阳在家待了一个多月，心情也整理得差不多了，打算回到京城。哪怕只能在档案室里干一份闲职，他也要直接面对接下来的结局。

    他回到京城时，恰好乔琳带着小铃铛去看大熊猫了。孙瑞阳让她好好散心，不用担心他，他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术达人，在他回家之初，就收到了一篇论文被录用的通知。那篇论文他投了有段时间了，级别也不高，他几乎都忘了。不过看到录用通知，看到共同作者那一栏老老关的名字，他对那篇论文的回忆又活泛起来。

    所以回到京城后，他拿着那本国外的期刊，去学校找老老关。放暑假了，学校里没有多少人，孙瑞阳打开研究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老老关，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

    老老关苍老了很多，看到孙瑞阳，他眯着眼睛瞅了半天，然后冷哼一声，将头撇到了一边。

    “老教授，您不接我的电话，我就过来碰碰运气。之前跟您讨论的一篇论文发表了，是在外国的期刊上，我把期刊带过来了，请您过目。”

    老老关冷哼一声，仿佛在说你把我家人搞得那么惨，还想以这点小恩惠来收买我

    孙瑞阳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关主任和田淼的事，我无法原谅，做到这份上，我也不后悔。但是您对我的帮助，我同样忘不了。期刊我给您放下了，您多保重。”

    “田淼的学位要被取消了，她妈妈也无法在学校待下去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这个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孙瑞阳心里咯噔一下，但他如实答道“不，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

    “很多陈年旧事一个爱枪如命的军人，他的眼睛留下了终生残疾，一个外卖小哥的意外身亡，一个女生的留学材料被人动了手脚，这些都跟田淼脱不了干系；而一个博士的自杀身亡，跟关主任也脱不了干系。”孙瑞阳攥紧了拳头，说道“我的目的，是想让她们走出悔过自新的第一步，但恐怕，这个目的永远都达不到了。”

    老老关脸色铁青，用沉默下了逐客令。孙瑞阳知道他并不欢迎自己，对他鞠了一躬，转身便走了。

    老老关的声音很混浊，孙瑞阳很担心，便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劝他去医院。果不其然，他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咳嗽声渐渐无力，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孙瑞阳暗叫不好，立刻跑了回去。

    老老关咳得面色青紫，呼吸不畅，一看就是被痰液给堵住了。来不及犹豫，孙瑞阳立刻猛烈拍打老老关的背部，可痰还是没有吐出来；他又用海姆立克急救法，一下一下挤压着老老关的腹部。如果老老关用力一点，痰就咳出来了，结果他没有力气，还是没咳出来。

    孙瑞阳急得出汗，但他并没有慌，在没有任何医疗器械的情况下，他毫不犹豫地用手抠起了老老关的喉咙。这下终于咳出来了，老老关发出几声怪异的声音，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

    孙瑞阳松了口气，急忙将茶杯递给他，说道“老教授，赶紧漱漱口。我去找点淡盐水，你把口腔消消毒。”

    他满头大汗，手上也全是污物，要是没有他，老老关很可能一口气上不来，活活被憋死。他应该跟孙瑞阳说声谢谢，但他冷冷地说道“你走吧”

    孙瑞阳愣了一下，依然站在原地，细心地叮嘱老老关“刚才我的手并不干净，您一定要用淡盐水”

    “快走”

    孙瑞阳无奈，没再自讨没趣，而是顺从地走了。

    在家休息期间，孙瑞阳又写了一篇论文，按照之前的约定，他将曹升夏列为共同作者。回到京城后，他主动约曹升夏出来，把写好的论文让她过目一番。

    曹升夏面无表情，对论文也提不起兴趣来，冷冷地说道“我一点儿都没有参与，你不用加我的名字。”

    “之前不是说好了嘛，要一起出一篇论文的。”

    曹升夏想了起来，答应跟他换班那天，她曾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跟他合作写一篇论文。要不是孙瑞阳提出来，她早就忘记了。孙瑞阳一提起来，她便想起了那天的换班，想起了那场本不该她来承受的悲剧。

    “孙大夫，把论文收起来吧，等以后我真的贡献自己的力量了，再加上我的名字也不迟。”

    她的语气低沉，应该是心灰意冷。孙瑞阳强笑道“你说我们读了那么多书，除了这一篇篇晦涩难懂的论文，也不一定能留下什么。所以说”

    “所以说，咱俩还不一定能活到什么时候，你要尽快发一篇论文，带上我的名字，就算咱俩挂了，也能给这世界留下点有价值的东西，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不要想得这么悲观我们不是马上就要死，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你可真乐观。”

    “那可不是要不乐观，我怎么能挺过那么多手术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孙瑞阳的表情还如以前一样温和，但温和背后是他一贯的坚毅。以前曹升夏佩服他的学识，现在很佩服他的性格。

    “曹大夫，在这种不安的状态下，做点有意义的事，坚持下去，说不定，命运会对你网开一面的。”

    到这份上了，曹升夏只能勉强笑笑，翻看起了他写的论文。她发现了几处英语语法错误，便笑道“看来，孙大夫也并不是心如止水，这种低级错误，也只有在粗心的情况下才会犯啊”

    孙瑞阳不好意思地笑了“曹大夫教训得极是，我修炼得还不够。”

    二人针对论文讨论了一会儿，曹升夏说，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加上自己的名字了。在分开时，孙瑞阳很坦诚地说，如果确诊得了艾滋病，他一定会给她一大笔钱，当做她的治疗费用。

    曹升夏踟蹰了一下，又冷下脸来“又不怪你，就算索要赔偿，也不是跟你要。”

    “袭击我们的人不过是个傀儡，他肯定没有赔偿能力，那个在背后指使他的人，也不一定会受到惩罚。你是替我上班才遭遇了这些，我总要补偿你。”

    “你的心肠真好啊”曹升夏说道“你大可不必这样，那也是我运气不好，我自己能承担。不过，我倒是有个请求，要是对我感到愧疚，那就答应我。”

    “什么请求”

    “如果这次能安全脱身，你和我一起去医疗队吧就是我去年申请的那个，无国界医生”




第540章 突然的离别
    乔琳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请朋友们一起吃顿饭，庆祝孙瑞阳即将迎来新生。她还想谢谢王超，但是王超不接她的电话，也没有回复她的信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对于王超的出手相助，孙瑞阳也感到很意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心意，竟然会帮助乔家人。乔琳解释道“我姐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她大概是受到触动了吧！”

    “什么故事”

    “就是我妈的故事，她从南方回到港城的那段故事。”

    孙瑞阳点点头，说道“李老师的命运确实让人唏嘘，如果不是遇人不淑，她现在该是多么的风光无限啊！”

    “因为那一个坏朋友，她的人生充满了遗憾，所以她才极力反对我姐和王超做朋友。不过现在过得也不错了，别的不说，我们三个孩子多可爱啊！”

    孙瑞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夸赞道“数你最可爱。”

    乔琳很开心，笑嘻嘻地说道“我妈对我们要求太严了，我哥和我姐脑子好，学习好，不怎么怕她。可我太笨了，怎么学也学不好，她总是嘲笑我，说如果她也有我这样的条件，她早就成省状元了。小时候我觉得她是在吹牛，很讨厌她。长大了以后，了解到她那段过往，才发现她根本就不是吹牛。她种着地，带着弟弟妹妹，都能考上大学；如果她出生在现在，可能真能拿个省状元。”

    “那是，我妈大学时期最佩服的人，就是李老师。要是李老师写一本书，说不定能成为最畅销的励志书呢！”

    很多二中毕业生回来看妈妈时，他们都会说，李老师影响了他们的人生。乔琳还以为他们只是嘴上客套一下，在她长大以后，也渐渐明白了，像妈妈那样内心强大的人，的确是可以影响到很多人的。

    年岁渐长，乔琳早就跟妈妈和解了。她跟妈妈撒娇，妈妈嘴上嫌弃她肉麻，但心里还是很欢喜的。毕竟，哥哥姐姐对她再好，也不能像她这样随心所欲地搂着她撒娇啊！有这样一个“小棉袄”，妈妈充满遗憾的人生也得到了很多慰藉。

    话说哥哥快回来了，乔琳的朋友们也很关心，小时候崇拜的大哥哥，一眨眼已经离乡好多年了。乔琳说，哥哥回国后，也不能立刻回家，他还得隔离一段时间。况且，乔楠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的工作单位离港城那么远，恐怕他没有时间回家。

    乔琳很失落，但孙瑞阳反倒很庆幸“乔楠哥不回家也好，那样我也不至于太紧张。”

    拖了好几年了，都没能给乔琳一个交代，要是她哥追究起来，孙瑞阳确实不好回答。更何况，曹升夏还想拉着他做无国界医生，那也是孙瑞阳的理想之一，但是要跟乔琳分开，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孙瑞阳回来了，正好赵琳琳的颈椎也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好好庆祝一番了。孙瑞阳很想跟老朋友们一起吃饭，但是又顾忌身上可能携带的病毒。他是学医的，深知传播途径，吃饭什么的并不会对朋友们造成威胁。但如果以后他真的确诊了，朋友们肯定会恐慌，说不定还会埋怨他——呵，身上携带着病毒，还跟朋友们聚餐，这是何居心啊

    他想了各种办法，把聚会的时间往后推，对他来说，最好的理由就是装病了。他推脱自己在大太阳底下奔波了好几天，得了热伤风，等感冒好了再一起吃饭也不迟。乔琳信以为真，给他买了好几包药，趁着周末，跟徐娜一起去看他。

    前面说过，乔璐教育小铃铛，可不能拿健康撒谎，否则很容易应验。孙瑞阳本来好好的，一找借口，居然真感冒了，这运气也真是无敌了。乔琳要给他送药，他也没有拒绝。在女朋友来之前，他想睡一觉，休息一下就会好很多。他刚准备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偏偏是他不想接的电话。

    要是不接，她肯定会执着地打个不停。孙瑞阳眉头紧锁，还是接了起来。电话那端，田淼约他见一面，有话想要跟他说。

    孙瑞阳揉揉堵塞的鼻子，说道“还有什么话，非得见面说你不会是想泼我一脸硫酸吧”

    “孙瑞阳，你就那么恨我吗”

    “嗯。”

    “……”

    “好男不跟女斗，我跟你斗到这份上，我也觉得挺丢人的。但是，至少我为我身边人讨回了一点公道，我不后悔。”

    田淼顿了好一会儿，说道“你就不怕逼死我”

    “人间这么美好，田小姐还拥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会走上绝路呢更何况，被你伤害的那些人，都是没什么能力的普通人，为这些普通人搭上自己的性命，肯定不值得啊！这笔账我都会算，你怎么能算不明白呢”

    田淼再度咬牙切齿“孙瑞阳！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难听吗杀伤力强吗”孙瑞阳叹了口气，说道“我早就想好了，如果我做这件事，会让某些人付出生命的代价，那我也不会独活。”

    田淼听他说得决绝，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在她接触过的所有男生中，没有人比他更温和了，也没人比他更倔强。

    “好吧，孙秀才……我曾经那么喜欢你，对你念念不忘，但是你的言行已经彻底让我死心了，我终于恨上你了，谢谢你啊，我对你再也没有迷恋了。”田淼克制住呜咽声，高傲地说道“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凡事不要做得太绝。否则，你会有危险的。”

    “我当然知道，当初我哥劝我不要轻举妄动，不就是担心冤冤相报何时了么报复什么的，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孙瑞阳罕见地当一回话唠，想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结果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掉了。他怅然若失地看着手机屏幕，苦笑一声，便重新钻进了被窝里。迷迷糊糊的，他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他还以为是乔琳来了，揉了揉眼睛，就把门给打开了。门外站着一个并不认识的男人，难道是传说中的查水表的但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严肃孙瑞阳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回过神来，刚要关上门，那个人却死死抵住门，不让他关门。孙瑞阳使出全身力气，问道“你是谁再这样硬闯，我报警了！”

    “你不是打电话，说你家卫生间漏水么我就是来修自来水的。”

    “少来这套！我根本没打过电话！”

    孙瑞阳体弱多病，论力气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正在他节节败退之际，门外那个人突然“哎哟”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他终于把门松开了，孙瑞阳再也不用使劲推了，心脏还没缓过来，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乔琳和徐娜出现在他面前，而那个男人正是被徐娜给踹到在地的。徐娜掰着手指头，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

    “想不想继续挨揍”徐娜歪着头，说道“如果刚才那一脚还没挨够的话。”

    刚才挨了那一脚，小腿已经快断了，那个男人龇牙咧嘴地说道“修，修自来水的。”

    乔琳蹙眉道“这家自来水坏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啊，恐怕是我搞错了，我，我是要去号楼来着……”

    那个人忙不迭地逃跑了，乔琳还意犹未尽，真想拿菜刀砍他一顿。孙瑞阳倒是很快就淡定下来，请两个女生进了屋，说道“说实在的，我早就预料到有人会报复，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从冰箱里拿出几罐饮料，递给乔琳和徐娜，他自己也很自然地喝了起来。徐娜诧异地说道“你这家伙……你不养生啦居然敢喝碳酸饮料了”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很重要。”孙瑞阳毫不在乎地说道“我现在什么都不忌口了，碳酸饮料嘛，确实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太好喝了。”

    乔琳无奈摊手“我说过很多次了，可是他一点儿都不在乎，陈姨也管不了他。”

    “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我可不想再那样活了。”孙瑞阳说道“我这段时间吃了很多垃圾食品，可我的状态出奇得好。要是搁在从前，像刚才那样拉扯一阵，我的心脏早就承受不了了。”

    徐娜摇了摇头，表示无解，这家伙像是大彻大悟了一番，遭到袭击也毫无惧色。孙瑞阳每天都抱着向死而生的态度活着，早就看开了。他喝了一大口可乐，有点玩世不恭“无欲则刚，我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什么呢不过，还是谢徐大侠出手相救，为我免去一顿皮肉之苦。”

    “咱们之间客气什么不过我走了之后，没有我这个保镖，你们可怎么办啊”

    孙瑞阳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讷讷地问道“走你要去哪儿”

    徐娜说不出口，乔琳神色黯然，替她说道“徐娜要去欧洲游学了，她期待了那么久，总算成真了。过几天她就走了，怕见不上你，特意来跟你告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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