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

    最后，他将一张列表拿给妻子看，让她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他策划了一场沿途旅行，不仅写上了景点，就连到达时间都算得很精确。有的地方可以投奔他的同学，而有的地方要住酒店，他甚至连跟老同学叙旧时可能花费的时间也计算进去了。总之，他依旧发挥了作战指挥官的作用，那些旅行的目的地成了他要攻占的城池，他的计划一点都不能出岔子。

    他兴奋地跟妻子说“我大学室友邀请我好久了，让我去西安找他玩，正好顺路，咱就去看看。听说那里的小吃特别多，还有很多名胜古迹；出了西安，咱们再去开封，不过那里没有我同学，咱们就去景点逛逛吧要是没有意外，咱们再去济南住一晚上，我很久很久都没去过了，我大学同学在那里”

    他说的都是历史名城，很符合他的性格，毕竟他在家里看的都是跟历史有关的书。文婧发的微博里，几乎全是一些城市里的网红景点，她就是去打个卡，除此之外没什么意义。要是跟丈夫出去玩，听听他的解说，那必然会有很多收获。于是，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反正嫁给你了，那就跟着你走呗”

    在乔楠的计划里，除夕那天下午能到达港城，即便他将时间精确到这种地步了，他依然没有给父母打包票，用他的话说“如果能在除夕那天回到家，那就是惊喜；如果回不去，爸妈也不至于失望，还是给我们留一点余地吧”

    他之所以要策划这样一次行程，几乎全是为了妻子。曾经立志要走遍世界的文小姐，已经被困在家里好几年了。她把曾经穿过的汉服束之高阁，也渐渐遗忘了周游世界的梦想，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家庭和事业上。想起这些年来她的付出，乔楠总有诸多愧疚，跟她说道“我跟你说过嘛，要带你去游山玩水，我不想等老了再去做这些事，现在时间正好。”

    许给她的每一个承诺，他都记在心里，一有机会就为她实现。文婧昨天还在为他的不听话而大发雷霆，第二天就被他感动得泪流满面。乔楠又昂着头自负了一把“你男人还不错吧”

    文婧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算是回答了他。在临近年关的某个早晨，他们开着车，踏上了回家的旅程。爸爸开车很稳，小木兰悠然自得地躺在安全座椅里，听着热闹的音乐，不时的咿咿呀呀。

    乔楠说，等把儿子接回来，这辆车也得换了，得换个更宽敞的。文婧担心家里的财务状况，乔楠却说道“有目标，就会有动力。老子毕业快十年了，该让老婆孩子过更好的生活了。”他的笃定让妻子分外踏实。不过，自从他去了趟北京之后，回来话就变少了。文婧在北京待了那么长时间，如果有机会，她希望一家人回北京生活。为此她探过丈夫的口风，但乔楠含含糊糊地说，回去读书不容易，调到北京工作就更不容易了，先别想得那么美好。

    他工作上的事情，文婧从来不多过问。有很多事情他不能说，能说出来的，他也是挑有意思的讲给她听。但是自从工作调动了之后，他就很少讲有趣的事了。他说，过得太安逸了，只剩下开会能累着他了，确实没什么好讲的。

    文婧偶尔会缠着他，让他讲好玩的故事，也被他给拒绝了。他说“乔琳倒是提醒了我，让我以后写小说，所以我得保留点儿素材，要是都讲出来了，那你们看的时候就没有新鲜感了。”

    文婧骂他狡猾，他也不生气，只让她拭目以待。其实文婧也感觉得到，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爱说笑，多半是不适应现在的工作。所以，当他提出要读博士的想法时，她十分赞成，她希望那个充满活力的丈夫能早点儿回来。

    一开上高速，小木兰就睡着了，乔楠便把音乐关了，车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文婧打了个哈欠，说道“你就再讲个故事嘛要不我也睡着了。”

    乔楠聚精会神地开车，嘴里念念有词“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停谁让你讲这种故事了你一讲，我更要睡了。”

    “就是让你睡的，反正昨晚你也没睡好。”

    文婧担心自己睡着了，他会更加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一路向北，天气越发寒冷，天空飘起了雪花。乔楠顺口说道“得有一年没看到雪了。”

    去年此时，他还在炎热的非洲大地执行任务。他们偶尔跟当地的学校搞一些活动，教孩子们一些简单的汉语。有一次，一位干部拿着几张汉语教学的图片，让孩子们跟着他读，在读到“羽绒服”时，孩子们都懵圈了怎么会有那么厚的衣服

    文婧噗嗤一声笑开了“如果不是你讲给我听的，我还以为是个段子呢”

    “他们那里跟外界接触很少，网络又不发达，孩子们只听说过雪，但恐怕没有一个人见识过。我们觉得稀松平常的东西，他们却倍感陌生。”乔楠轻轻敲打着方向盘，感叹道“还是回来好啊，能回雪窝窝过年，真好啊”




第567章 家人间的心有灵犀
    告别最后一位老同学，乔楠一家三口继续朝着港城进发。在车上，文婧翻看着他们沿途的照片，突然心怀愧疚“要是咱儿子看到这些照片，会不会埋怨我们啊我们带妹妹出来玩，都不带他”

    “那我还带他在北京玩，没有带妹妹呢放心吧，我早就想好了，到了港城，你和闺女就在家休息，我带着司令出去玩。他现在正是讨嫌的时候，带他出门麻烦死了，你肯定追不上他，还是交给我吧”

    文婧默默地点头，心想，他凡事都想得那么周到，根本就没什么好质疑的。

    他们下午四点左右开到了港城境内，天空又下起了雪。他们越是归心似箭，路上堵得越厉害。或许是在车里闷了太久了，一路上表现都十分优异的小木兰焦躁起来，在座椅里哭闹不止，文婧怎么安抚都不行。

    她出生以来，从来都没闹得这么厉害，乔楠没办法，只好千辛万苦地把车开进一个加油站，让孩子下车透透气。

    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小木兰渐渐平静了下来，但依然抗拒坐车，一把她塞进车里，她就尖着嗓子哭闹。文婧无奈地说道“所以说，带着孩子出门，真没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

    “这下知道了吧幸亏没带乔伯文一起来。要是他再一搅和，估计我休假结束了都到不了家。”

    乔楠抱着女儿来回溜达，说道“也是奇了怪了，在高速上一开就是两个小时，也没见她闹过，怎么快到家了，反而闹起来了”

    小朋友还不会说话，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哭累了，便在爸爸肩膀上睡着了。夫妻俩生怕再把她弄醒了，索性换了位置，文婧开车，乔楠抱着女儿坐在了后座上。

    经历这番曲折，他们重新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大概又往前开了二十分钟，他们开到了某处隧道，外面有好几个交警在指挥交通。两口子这才发现，原来雪天路滑，隧道里面发生了严重车祸，现场颇为惨烈。乔楠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不忍心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看这一幕人间惨剧。

    虽然交通状况很复杂，但文婧开车还是很稳的，不急不缓地开到了目的地。他们进入小区时，已经晚上七点了。天下着大雪，家家户户都在自己家里守岁，外面几乎没有人。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一个临时停车位，刚一下车，文婧眯起眼睛，往前一指“咦，那是不是咱儿子”

    乔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了几个身影。一个长头发的大人，穿着长款羽绒

    服，牵着一条小狗，靠在滑梯上刷手机，跟另一个大人聊着天；还有三个小孩在堆雪人，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乔楠一眼就看出来了，牵着狗的大人正是乔琳，而那三个小孩当中，个子高高的那个便是他的儿子；另外两个小男孩穿着同样的衣服，几乎可以断定是一对双胞胎。

    他没有看错，那里的确有乔琳和乔伯文，还有闵佳和她的双胞胎儿子。乔楠将女儿递给妻子，快步走到游乐场，激动地大喊一声“乔伯文”

    乔伯文猛然回头，但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向爸爸。乔楠十分忐忑，以为这小鬼还在记仇，谁知道在呆了两三秒钟之后，乔伯文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我爸爸这是我爸爸他回来了”

    乔楠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两个妹妹也热切地打了招呼，闵佳上下打量了一番，惊喜万分“哥果然是你，你回来啦”

    “嗯，回来啦好几年没见了，闵佳还是这么漂亮啊”

    闵佳害羞地笑了笑“有了孩子之后，就没时间收拾自己了，一点儿都不好看哥，你跟你儿子还真是心有灵犀，他说你今天能到，结果你真到啦”

    乔楠昨晚跟家人说，保险起见，还是开得慢点儿，大年初一早上能开到家里。爸妈一点儿都没催促他，反而叮嘱他慢点儿开，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千万别在过节的时候出事故。

    乔楠满口答应，但挂了电话，他却十分得意爸妈全被蒙在鼓里呢，他除夕夜里肯定能赶回去，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就这样，全家人都以为乔楠初一早上到，但在除夕当天，乔伯文却说爸爸一定能到。家人只当他思念心切，并没有往心里去。谁知到了傍晚，大人们都准备着年夜饭，乔伯文却闹着要去楼下堆雪人。李兰芝担心冻着他，不让他下去，他却固执地说“要是我等一等，爸爸妈妈就来了呢”

    他要出去玩，两个小表弟也坐不住了，也要去楼下堆雪人，乔琳和闵佳只好看着他们。本来打算让他们放放风，就回去吃饭来着，没想到，真把乔楠一家给等回来了。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这段小插曲还在乔家流传着，可乔伯文确实找不到答案，他就是凭感觉在楼下等的。大概家人之间真有某种心灵感应，就连一个小孩子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那天乔楠先让儿子去敲门，在喊了好几声“爷爷”之后，老乔打开了门。可是，他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还没他腿高的小孙

    子，而是比他还要魁梧的一个青年，他一下子愣住了。

    那个青年穿着黑色羽绒服，头发修得很短，衣服上落着雪花。好像时间倒流回了2006年，那年的除夕，他也是这样的打扮，从天而降，回到了家。记忆中，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家过年。

    乔伯文早已蹿进了家门，而老乔眨眨眼睛，嘴唇蠕动了半天，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乔楠笑了笑“老爸，你不让你儿子进家门了吗”

    老乔这才反应过来，用力砸了他好几下“你这臭小子，把你老爸耍得团团转，你居然回来了”

    “好啦，老爸，当着我老婆孩子的面，你就别揍我了啊”

    老乔不争气地抹了把眼泪，冲着屋里大喊一声“老李，你看谁来了”

    根本就不用他喊，李兰芝听到了动静，一早就迎了出来。跟丈夫一样，她也愣在了原地。乔楠大步向前，热切地抱住了她“妈，您儿子回来啦别哭，这可是大喜事啊”

    十一年了，总算回家过年了。十一年前，他还是个没有毕业的“一道杠”青年，十一年后，他已经是个战功累累的成熟军人。那时他拄着拐杖自己回到了家，这次归来，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这是他第一次回到新房子，而他记忆中的那个狭小拥挤的家，已经成了家人口中的“北屋”。这个城市也变了许多，他还需要时间去探索。

    不容易啊，不容易老乔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满脑子就剩下这三个字了，其他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还是李兰芝想得周到，急忙差遣乔琳去跟小区保安问清楚，要不这一晚上停车费也得好多钱。

    老乔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我下午看新闻，听说棋山隧道那里出车祸了，还挺严重的，我还跟你妈说呢，幸亏你们今天不走那里，要不多危险啊还好，你们平安地回来了。”

    文婧恍惚了一下，要是小木兰不哭闹，他们正常行驶，说不定恰好会在车祸的时间通过那条隧道。她打了一个冷战，轻声问丈夫“咱停车那地方是哪儿来着”

    “过了收费站没多远，我记得叫马家，现在也都改了吧以前回老家都得从那儿走，但是现在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文婧没有再多什么，可晚上却睡不着觉。乔楠问她是不是太兴奋了，她钻进丈夫怀里，说道“你可能早就不记得了，我妈妈就埋在马家附近，穿过村子，过一条河，就是南山公墓了”



第568章 思乡病
    想起母亲，文婧又潸然泪下，乔楠轻拍了她好久，她才睡着了。但除夕之夜必然是睡不踏实的，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时不时地吓人一跳，小木兰更是吓得大哭。不过爷爷奶奶主动带着她睡，不用乔楠他们操心。

    话说港城禁止放鞭炮都好多年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不听话的乔楠依旧抱着妻子，哄道：“有烟花爆竹，才有过年的味道，有哥哥在呢，别害怕啊。”

    文婧又被他逗笑了，但是让他松开手，别让家里人看到，因为他俩还在客厅打地铺。文婧本来可以跟乔琳睡在一张床上的，但是乔楠喜欢打地铺，她便执意跟丈夫睡在一起。至于乔楠为什么喜欢睡在地上，常年受腰痛折磨的老乔非常理解：“睡在地上，还有地暖，腰特别舒服。”

    吃团圆饭的时候，乔楠还开玩笑：“年纪越大，越想睡炕。等搬了新家，我就从老家请一帮泥瓦匠，在卧室里弄一张炕，就像姥姥家那样的。每天烧得热烘烘的，躺上去该有多舒服啊！”

    众人哄笑，文婧接着他的话茬说道：“你再弄个院子，里面全都种上大葱大蒜，我隔三差五给你蒸一锅馒头，或者烙一张大饼。你一回家，蹲在门口，一口馒头，一口大葱，吃完了就上炕睡觉。嗯，就这么定了，等搬了新家，咱就把你想象的生活全都变成现实。”

    脑补那个画面，乔琳笑得东倒西歪，老乔也跟着大笑：“那你俩还不如直接搬回来，在外头，人家能理解你们的生活方式么”

    过了三十岁之后，乔楠确实不止一次动了回家的念头，他说的那些并不是开玩笑的。少时离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是年纪越大，越能理解“魂牵梦绕”这个词的含义。

    近来他频繁地梦到老家的点点滴滴，甚至能在梦中准确地还原姥姥家的院子，在梦中见到了门口的合欢树，以及小院西边的小菜园；至于二中周围的一切，他更是非常熟悉，包子铺、文具店，还有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网吧……他全都一清二楚。

    爱做梦这个毛病，或许是遗传自他的父亲。但是他又很担心，老是梦到这些，是不是意味着老家不太平他曾在午夜时分，在宿舍外面抽着烟，思索着梦境的含义。后来一位老大哥级别的战友告诉他，他做梦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思乡病”。

    乔楠恍然大悟，原来语文课本上频繁出现的“乡愁”，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啊！

    被烟花爆竹吵醒了之后，他思索着前路，时不时地叹气。文婧知晓他的心思，说道：“乔长官，要是你真想回老家，我愿意跟你一起回来。毕竟，这里也是我的家。”

    “不嫌这里又小又破”

    “小是小了些，但根本不破啊！说实话，我离开港城之后，还时常想起这里的碧海云天。况且，要是回来的话，我也能常常去看看妈妈，还有……我爸。我不在家乡，谁会记得去看他们呢别的故人都有人祭奠，可他们只能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等过两天，天气好了，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岳母大人。”乔楠说道：“我有回来的计划，但现在想回也回不来，咱们从长计议吧！”

    “嗯！反正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你哪里，说好了的，我要跟着你好好过日子。”

    夜色中的妻子格外温柔，乔楠忍不住亲吻了她的额头：“好文文，咱们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文婧无比甜蜜，再次依偎着丈夫睡熟了。乔楠离家太久了，一下子接触到大量跟家人有关的信息，大脑皮层格外活跃，一时间又睡不着了。

    董大爷去世了，他很早之前就得知这个消息了，可是直到这次回家、街坊邻居不再聚在一起过年了，他才有了真实的感受。

    以往小姨一家都是去郊区别墅，跟宋家人一起过年的，今年他们却来了乔家。而且，闵柔在美国办些私事，没能在春节前赶回来。小姨夫还在医院里，小姨匆匆吃完饭，就带着好几个饭盒，去医院陪小姨夫了。

    乔楠要开车送她去，小姨却慌忙拒绝了。李兰芝也轻轻拽了下儿子的衣服，让他别那么主动，后来还是燕大夫把小姨给送过去了。在收拾餐具的时候，李兰芝小声告诉儿子：“乔琳自从回家也没去看过你小姨夫，等哪天你们兄妹一起去看看吧，也不用带孩子，稍微一坐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