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

    可能妈妈确实是老了，对她越来越有耐心了。乔琳默默地挽起了妈妈的胳膊，亲昵地把脸贴了上去：“留学机会我错过了，翻译的书也没有出版，我刚跟赵琳琳策划着出一个绘本，还觉得自己挺能耐的，结果人家连第二套书都出版了再过两年我就三十了，可我一点儿成绩都没有，也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早早结婚生子，你不会觉得我很丢人吗”

    “说什么呢”李兰芝瞪了她一眼：“你又不是好吃懒做，出成绩只是早晚的事，我只求你别太拼了，别把身体给搞坏了。”

    乔琳差点儿被妈妈感动哭了，回到家后，就联系了出版社的编辑，问问她的书什么时候能出版。结果编辑的回复又把她推进了焦虑的深渊里，一想到连日的辛劳可能打了水漂，她就分外懊恼命运怎么就这么喜欢捉弄她呢

    晚上爬进姥姥的被窝，说完那一句话，乔琳就窝在姥姥身边不动弹了。跟她小时候一样，姥姥搂住了她，笑道：“你都考上北大的研究生了，这个还不够你骄傲吗”

    “嗯”

    “知足才能常乐，等再过几年，再经历一些沧桑，你就明白这个道理啦。”

    “嗯，其实我拥有的已经很多了，不应该再这么较劲。”

    姥姥很欣慰，拍了拍她的头，让她早点入睡。乔琳却来了精神，干脆支撑起身体来：“姥姥，我打算把咱俩的故事写成一本书，我的好朋友画插画，好不好”

    “好是好，不过咱们就是平平淡淡过日子，也没什么大风大浪，就算写成了书，那也是流水账，别人会喜欢吗”

    “我不知道，但总要试一试，说不定真有人喜欢那种平淡又温馨的小故事呢要是真出版了，那套书不仅能成为咱们俩的回忆录，就算讲给家里的小朋友听，他们也会很喜欢的。”

    “好，好，你想写就写，但是得快点儿写，要不然姥姥等不到”

    乔琳一把堵住了姥姥的嘴：“不准说不吉利的话，姥姥乐观豁达，一定会寿比南山的！”

    “知道啦，快睡吧！”

    乔琳心情好转，睡不着了，又兴奋起来：“姥姥，幸好你又抱了条小狗回来，要不小司令肯定很难过，我回家也会不习惯的。”

    “村里面小土狗多的是，弄一条一点儿都不费劲，你们喜欢就好，我也没能力给你们别的东西了。”

    “小狗就足够了！我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你带我去赶集，集上就有好多卖小狗的。我蹲在那里不肯走，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把我拉走了，我哭了一路。最后集都快散了，你又拉着我转了回去，买了最后一只小黑狗。”

    “那会儿很穷，手里的钱一分都不能乱花。人家卖狗的也没跟我要价，好像就一块钱，就把小黑领回了家。”“姥姥，要是在村里，你能要到一条小狗吧不一定非要买吧”

    “那也得看运气，人家肯不肯送。我是心疼你这个小可怜，姥姥也没什么礼物送给你，一条小黑狗就能让你心花怒放，姥姥当然得满足你。”

    “嘿嘿，我可开心了，现在想起来依然开心！好像童年没什么缺憾，想起来都是满足。我一定要把这段小故事写进书里！”

    “行吧！小时候，一条小狗都能让你高兴得上天，现在在北大读博士，还垂头丧气的！姥姥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姥姥终究年纪大了，说笑了一会儿，很快便睡着了。她睡得早，起得也早，通常四点多就醒了，蹑手蹑脚地把外面收拾一番，把客厅厨房打扫干净，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听爸妈说，刚开始几个月，姥姥还出去买早餐，后来眼睛又出问题了，在路上摔了一跤，家人就再也不让她一个人出门了。姥姥也很庆幸，幸亏没摔着骨头，要不又得麻烦孩子们了。

    她始终不肯闲着，除了哄小司令睡觉，她还在家里腌了很多咸菜。厨房里的瓶瓶罐罐都被她弄满了，她还是停不下来。乔建军劝道：“妈，你就歇歇吧！你再腌下去，我就得拿到集上卖了！”

    “卖了正好，能补贴点儿家用。兰云病恹恹的，还在镇上开补习班，就为了给老二还钱，也给宝庆攒点儿钱。我手脚好好的，要是能出去买咸菜，那我还求之不得呢！”

    老乔当然不可能让年迈的岳母去卖咸菜，他倒是把腌好的萝卜条、黄瓜条什么的拿到了店里，就当一份自助小菜让老顾客享用。他每个月都给岳母几百块钱的零用钱，他也知道，老人家根本就不可能花，全都给儿孙们攒着。

    姥姥最牵挂的人，从舅舅换成了小姨。乔琳回家方才知道，小姨夫得的不是一般的病，而是精神方面出了些问题，家人才讳莫如深。考虑到宋家的自尊心，长辈们都不让乔琳去探望，只是姥姥常常喊小姨过来吃饭。

    小姨没怎么变，偶尔来趟乔家，依然妆容精致，高昂着头颅。乔琳觉得小姨这样活着很累，但从来都没有戳穿过她的落魄。小姨也只会跟姥姥说妈，我现在活成这样，是不是让你抬不起头来老家的人也对你指指点点吧

    姥姥难得板起脸来，轻斥道：“瞎说什么呢大李家村数你最风光，不管你男人有钱没钱，你一样风光。别人再怎么说，那也跟我们没关系，谁也比不上你。”

    小司令在房间里吱哇乱叫，但乔琳依然听到了小姨的啜泣声。大概在父母眼中，认真生活的人，永远都不会落魄吧！




第565章 老少年
    有关童年的回忆，在看到姥姥和小司令其乐融融的场面时，乔琳全都回忆了起来。二十多年过去了，姥姥还是讲着以前的故事，哄着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娃娃，可姥姥真的年纪大了，常常讲着故事就睡着了。

    小司令刚开始还觉得很好玩，笑着让大人来围观。李兰芝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还不会跑的时候，经常喝着奶就睡着了，大家可没笑话你，还不敢吵醒你。现在太姥姥睡着了，你该怎么办”

    小司令被奶奶批评了一通，面子上挂不住，讪讪地跑到房间里玩去了。但是下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就很贴心地扯了一件衣服，努力地把它盖在太姥姥身上，把家里的大人感动坏了。

    刚把儿子送回老家时，文婧担心得睡不着觉，担心老人溺爱孩子，又担心儿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英语基础毁于一旦。但是儿子回老家一年了，长得又高又壮，被老人带得听话懂事。也因为调皮闯了很多祸，挨了爷爷奶奶不少批评。文婧万分思念儿子，她也时常问自己，如果儿子放在她身边，她能带得这么好吗

    “咱儿子，好像挺聪明的，听咱妈说，跟他一起学英语的小孩，就属他学得最快。偶尔冒出几句洋话来顶嘴，爸妈还听不懂，都能被他给气笑了。”

    这番话来自一位躺在床上的醉汉，文婧近期非常讨厌、又不忍心把他赶出家门的一位醉汉。年关将近，醉汉战战兢兢地等了许久，终于确定能正常休假了，他便难得地放纵起来。

    年轻时，他过得极为自律，几乎滴酒不沾。哪怕到了现在，只要是在工作时间，他也绝对不碰酒。但是一休假，各种聚会纷至沓来，今天见一帮战友，明天再会一群同学，那就由不得他想不想喝了。

    自从过了三十岁，以前再清爽的少年也会粘上中年大叔的气息，这是文婧在一次次生气中总结出来的经验。第一次见面是十年前了，那时在街头偶遇的他，简直就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干净阳光，富有正义感，让她念念不忘了好多年。现在呢除了“正义感”这一条没变，他年轻时的模样渐渐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又黑又壮的糙汉。

    其他的倒还好，就是喝酒这一条，让文婧很受不了。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他喝酒的情景，但文婧能充分地想象出来一群大汉坐在一起喝酒吃肉，灵活运用“老子当年”“记得那会儿”等装x常用句型，吆五喝六，高声喧哗。再加上鲁省的男人在酒桌上颇有些威名，倘若他不喝，别人一定会取笑他，仿佛他给家乡丢了人。众多因素加起来，他就变成了一只在深夜归来、满嘴酒气、嘴里还嘟囔着“我媳妇真好看”的醉汉。

    他休假一周，已经被妻子赶走两次了。每次在沙发上醒来，他也后悔，看向媳妇的眼神也胆怯起来。文婧被他气得不想说话，但是还会给他准备蜂蜜水。乔楠绝对是发自内心地忏悔，但文婧拒不接受“我说够了，几年婚姻生活，已经把我逼成一个唠叨的老妈子了，但是唠

    叨也没有用，你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说多少遍你都不会改婚姻啊，果然是让人绝望的。”

    “我一年喝酒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我紧张了这么多年了，稍微放松一下也不行”

    “我阻碍你正常社交了我不让你休息了我为什么不让你抽烟喝酒，你不知道原因吗”

    因为他的胃不好，平时就有烧灼感，一旦忙起来，饮食没有规律，就会胃疼，而且喝完酒必然会吐。文婧一直劝他做个胃镜，对症下药才是正确的解决方法，可他从来都不当回事。还说自己跟医院打交道太多了，好端端的人哪儿有整天往医院跑的。

    他的不听话让文婧伤透了脑筋，她只能从老中医那里拿了些温和的药，至少让他把肠胃给养一养。每一副药都不便宜，但他平日不在家里，至于那些药有没有吃进他肚子里，文婧根本无从知道。

    他这些臭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至少从出国之前就有了，文婧被他的不听话弄得筋疲力尽。但他回国后又动了一次眼睛的手术，文婧还是尽心尽力地照顾他，时不时就红了眼圈。

    乔楠不理解她的多愁善感，直到他的眼睛恢复正常，文婧才躺在他怀里说出了真相；“你麻醉还没醒的时候，说了一句梦话。”

    “什么梦话”

    “妈妈，我没事，不疼。”

    称谓这个东西看似简单，实则很微妙，“妈”和“妈妈”便是如此。在口语中，乔楠从来都不会饱肉含麻深兮情兮地喊李兰芝“妈妈”，他在昏睡状态下喊的妈妈，应该是深藏在心底的那一位妈妈。

    文婧被他搂着，泪水打湿了他的胸膛“每当想起那位妈妈，我依然无法平静，对不起，我替我爸爸跟你道歉”

    结婚好多年了，孩子都两个了，对于自己的爱人，乔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他无意识地想起自己的亲生母亲，又勾起了她的愧疚。这个女人啊，还是心太软了。

    乔楠抱着她，满脸忧愁“我居然还说梦话了，看来我这辈子都没法从事保密事业了。”

    文婧正哭得投入，被他这样插科打诨，顿时又哭又笑。乔琳说得对，在这家伙面前，千万别去煽情，不知道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狗牙来。

    “乔长官，你真的不在意了”

    “别瞎想了另外，能不能别抱得那么紧”

    “怎么啦不喜欢我抱你”

    “不是我是怕你这样抱着我，我再给他们弄出一个弟弟妹妹来。”

    文婧骂他“老不正经”，但是跟这样幽默的人在一起，她还是很开心的。尤其是他工作调动了以后，回家的次数大幅增加，小家里终于有了“过日子”的氛围。当然，以前聚少离多，文婧舍不得跟他争吵，现在吵多了，大概也就麻木了。

    普通的主妇都能找出丈夫的千万种缺点来，而文

    婧频频爆发的原因只有两点丈夫工作太拼命，而且不听话。除去这些，他在内务方面绝对不让人操心，赚的钱全都花在家人身上，对每位家人都百分之百地付出。不管他在不在家，都是妥妥的顶梁柱。

    正因为这些优点，文婧才更“痛恨”他的不听话，他一喝酒，她就要爆炸。但是乔楠拍着胸脯保证，他肯定会长命百岁，他才舍不得让她做寡妇。

    听听，这是哪门子人话文婧关上了房门，收拾起了回家的行李，跟坐在床上的女儿说“咱们再也不理爸爸了。”

    乔楠没有厚着脸皮去敲门，而是给妻子捣鼓起了手机。他记得文婧说过，她手机上不了某个国外社交平台了，为此很是郁闷。乔楠上网搜了一下教程，便知道怎么设置。待文婧重新打开房门时，他差不多弄好了。

    他坐在地毯上，手里握着两个手机，他在入神地钻研，文婧也在入神地看着他。恍惚间，又回到了好几年前，他为她钻研各项法律条款，为她整理清楚父亲留下的糊涂账无论何时，他认真的样子总是让她心动。

    “干嘛你老公专注的样子那么好看，你看直眼了”

    他头都没抬，却将她的心思说得一分不差。文婧将一件新的羊毛衫扔在他身边，问道“弄好了没”

    “别忘了，你男人要是不扛枪，也是个业务能力非凡的电工。”乔楠将手机还给妻子，一脸自豪“不信可以看看，我本科学位证上是工科学士。”

    “就你聪明，别再跟我炫耀啦”

    终于能连上那个社交平台了，文婧开心得像个小姑娘。乔楠倚在了沙发上，笑道“国内的网还不够你看的，还得费尽心思上外网怎么着，难道文小姐真是某组织机构安插在我身边的情报人员你要跟境外上峰取得联系”

    “嗯，我要跟他们汇报，昨晚乔长官喝酒了。”

    “不错不错，还挺认真负责。”乔楠笑够了，又问道“那我问问文小姐，连长大，还是营长大”

    跟他交往之初，她的确连这些最基础的问题都搞不明白，为此闹了很多笑话。但是跟他结婚几年，她早已今非昔比，于是懒得回应他的调侃，一门心思刷起了手机“实话告诉你好了，我千方百计想要关注的人，是杰拉德”

    乔楠很久都没听到她提起这个名字了，他也好几年都没有看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了，妻子一说起来，他才了解到，原来杰拉德要退役了，以后就不能在赛场上看到他了，他的社交平台，几乎成了文婧了解他的唯一途径了。

    乔楠颇有几分唏嘘“我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英格兰队长时期，原来他都到了退役的年纪了，我也老了，老啦”

    杰拉德踢不动了，在异国他乡结束了职业生涯；乔楠也屡屡被伤病连累，不得不坐起了班。文婧心里一酸，扑到在他身上，说道“才三十出头，老什么老，还是少年呢”



第566章 回家之路
    哥哥担忧了很久的休假，终于变成了现实，在得知了他们回乡的行程之后，乔琳兴冲冲地告诉小侄子“你爸爸妈妈，还有你的小妹妹要回来过年了，你高不高兴呀”

    乔伯文似乎还没有忘记爸爸在凌晨逃走的阴影，他只顾低头玩自己的小火车，并没有表现出太兴奋的样子。乔琳又说道“我听你妈妈说，你爸爸的手机一直都开着，说不定有点什么事，他就得半路回去了。”

    乔伯文依旧执着地玩着小火车，头也不抬“那就回去呗”

    三岁多的小娃娃，居然如此记仇，大人们哭笑不得。乔琳却愤愤地说，都怪乔楠那个家伙，连声“再见”都不敢跟儿子说，把儿子一个人扔在姑妈家，给人家小朋友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乔楠也难受了好几天，出差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半躺在床上逗女儿，不一会儿便眼圈红红。文婧问他怎么了，他在床上一滚，仰天长叹“当然是想儿子啊”

    文婧同样觉得他做得不厚道，不管再怎么难过，也不能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不过看着那么一个庞然大物躺在床上黯然神伤，她也不忍心指责他，反而劝道“过了春节就把他接回来，你别难过了啊”

    乔楠闷不做声，文婧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回来后发现他搂着女儿睡着了。他睡着的时候还是很有少年感的，模样还有几分纯真，惹人爱怜。文婧帮他把衣服脱下来，看到他身上一道道的伤痕，爱怜之情便越发浓厚。

    她常常想，要是这个男人没遇到她，那他得过得多悲惨啊算啦，以后还是少吼他，多照顾他吧

    休假之后，乔楠决定开车回老家，他跟父母说，不一定能在除夕当天赶到，或许初一初二回家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老乔一点儿都不介意，只要儿子能回家过年，他根本就不在乎早晚几天。

    文婧跟他商量过，还是坐飞机回去得了，如果开车的话，距离太长了，他肯定会很累，也不一定哪天能到家。但是乔楠却难得固执起来，他说，女儿还太小了，出门要带大包小包的东西，坐大众交通肯定不方便。另外，这是他时隔十一年才回家过年，要带给父母的东西堆积成山，后备箱几乎都塞满了，两个人怎么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