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

    “孙秀才，你说，到底要怎么救你啊”最终还是从最实际的出发，乔琳说道“再多的话，也得等你清醒了之后再说啊”

    “唉，现在有两个办法，医生说，心脏移植是最好的方案，可我查了一路，移植并不能保证你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第二种，是你的同事告诉我的，就是同时进行两种大手术。但是那个难度太大，你承受不了，大家都主动跳过了这个方案。”乔琳心如刀绞，忍不住落泪了“你自己是医生，要是你还清醒，说不定能自己做出判断。可我们都不懂，只能听其他大夫的。”

    探望的时间有限，乔琳很快就要出去了，可她依依不舍地牵着孙瑞阳的手，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刻，他居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乔琳还未来得及欣喜若狂，就在一瞬间，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他的手还攥在乔琳手里，乔琳感觉到，他艰难地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第581章 为他人的生死做决定
    为别人的生死做出选择，这完全可以列为最难的事情之一了。

    在那年生日前夕，乔楠回了趟家。文婧忙着六一儿童节的店铺活动，忙得顾不上他。乔楠很自觉地跟保姆一起照看孩子，自力更生弄了点吃的其实就是点外卖，尽量不给家里的领导添麻烦。

    结果领导忙到半夜才上床，刚躺下没多久，就一脚将乔楠踹醒了“老公，我不行了，我肚子疼。”

    文婧在床上缩成一团，脸色苍白，额头上不停地冒冷汗。乔楠迅速做好战斗准备，不由分说地背起妻子，一路狂飙到了医院。看着神色痛苦的妻子，他急得团团转，恨不能把所有病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医生说是慢性阑尾炎，问他是先做保守治疗，还是立刻手术要是不切除，以后复发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一般人都会选择手术。

    优秀指挥官乔楠同志却掉了线，甚至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傻傻地问道“您说该怎么治”

    医生只好耐心地给他解释“你爱人也说了，她肚子疼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的建议是立刻切除，但是你爱人想保守治疗。你是怎么想的”

    文婧想保守治疗，一是对手术充满恐惧，不想在身上留疤；二是想忙完这一阵，再考虑要不要动手术。她躺在床上委屈巴巴，乔楠却急得跺脚“你还没疼够现在除了治病，你还有心思想别的”

    可是妻子一哭，他就没了主意。人家文小姐还从事着模特行业呢，身上留了疤，就不能穿露肚子的衣服了，她能不伤心吗

    乔楠擦去她的泪水，安抚了她半天“文文，你别害怕，我十几岁就把阑尾切了，以后再也没有疼过。你也切了吧你看，咱俩多有缘分，连伤疤的位置都一样以后你拍照片，我给你把伤疤掉。”

    文婧又被他逗笑了，只能妥协“那就动手术吧省得你牵肠挂肚的。”

    就这样，文婧被送进了手术室，乔楠神色紧张，郑重其事地拜托医生“大夫，您一定得救救我老婆”

    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术，却把一个人高马大的大汉吓成这个样子，医生觉得好笑，却又被他的心意感动，简单说道“你就放心吧”

    身边的小护士却掩饰不住笑容，轻声道“这位先生，您还是先把鞋换了吧”

    乔楠低头一看，他两只脚上的鞋子，竟然不是一双鞋。

    唉，十四年前，第一次在学校经历紧急集合，他都没这么狼狈过。

    认识这么多年了，一直是妻子在尽心尽力

    地照顾他，这反倒是他第一次照顾生病的妻子。当年生乔伯文时那么凶险，他都没有陪在身边。如今她只是动一个小手术，他就一颗心悬在半空，怎么也放不下。

    可这么多年来，他大大小小动过那么多手术，每一次都有她陪着，好多次还得她签字在那些艰难的瞬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签字时她有多担心乔楠没法想象。

    在照顾妻子的那两天，乔楠深刻反省了自己种种不听话的行为，暗自下了决心，以后要让文小姐少操心，不让她在手术室外面受煎熬了。文婧欣慰地说，如果这点小毛病能换一个听话的丈夫，那也值得了。

    你看，一个小手术，都能让爱人纠结成这个样子，更何况性命攸关的大手术呢

    乔琳不断翻看着手心，她不知道男朋友那两根手指头的具体含义。他是做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让她充满信心还是说，他倾向于第二种治疗方案，同时接受两种手术

    在她到的当天，孙教授也飞到了上海。家人再度聚到一起，讨论起了治疗方案，焦点依然放在心脏移植上。乔琳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那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她怎么能替他做决定呢

    跟乔琳一样，魏成林也一言不发。一个知名度颇高的人，却丝毫不介意为大人干些定外卖、交钱的琐事。陈芸无暇顾及其他，可乔琳全看在眼里，她挂在嘴边的话，就变成了“谢谢”。

    魏成林很无奈“你跟我见外什么呢”

    孙教授刚动完手术，损耗的元气还没恢复过来，脸色比他儿子还要苍白。乔琳让陈芸安顿好孙教授，她在孙瑞阳这里守着，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在陈芸走了之后，乔琳才跟虚脱一样，幸好魏成林扶住了她，她才没坐到地上。有魏成林做支撑，她终于捂住脸，哭出声来。

    她昨晚一点儿都没睡，白天又没怎么吃东西，心里还记挂着男朋友，不虚脱才怪。可哭了一会儿，她便坚强起来“陈姨坚持了那么多天都没倒下，我这才第一天呢，更不能倒下。”

    魏成林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为她点的kfc。在魏成林的极力劝说下，乔琳索然无味地啃着一个老北京鸡肉卷，说道“我虽然不聪明，也没长得多好看，家里也没钱，可我有那么好的哥哥姐姐，有那么完美的男朋友，我没有羡慕过别人，都是同学们羡慕我我只想做个努力生活的普通人，可老天爷为什么要把我身边的人全要折磨一遍呢成林，可能我才是那个天煞孤星吧把周围人都要克一遍”

    “瞎说什么呢”魏成林为她擦掉

    眼泪，打断了她的话“照你的逻辑，老天给了我一双异于常人的耳朵，反倒让我爸英年早逝，那也是我克的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跟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不都要经历生老病死吗尤其是我们长大了，遇见的人也多了，长辈也变老了，生老病死的经历只会越来越多。”

    应该有好多年都没跟他好好聊过天了，乔琳回过味来，她的小弟根本就不是什么社交上的呆子，也不是缕缕被女友敲诈钱财的傻白甜，他是一个事业有成的成年人，甚至可以说，在为人处世上，他比乔琳成熟得多。

    魏成林笑道“你别那么看着我，跟不认识我似的。你放心好啦，我永远是你的小弟，永远为你效劳。”

    他大可不必这样的，但此时此刻，乔琳却希望他能留在这里，做一个坚强的后盾。魏成林看穿他的心思，说道“我也想留下来，不过我明天必须得走了”

    话音未落，一群医护人员突然飞奔而来，一股脑地涌进了病房里。乔琳抖得连手机都无法解锁，还是魏成林拨通了陈芸的电话，让她快点过来。

    魏成林果真像个可靠的弟弟一般，扶着乔琳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没事才怪，医护人员怎么可能在大半夜跑来折腾这一趟乔琳做着最坏的打算，反而平静了一些，跟陈芸说道“陈姨，要是等不到心脏，我们就试试第二种方案吧”

    “”

    “或许孙瑞阳也是这么想的。”

    陈芸眼神空洞，可她也明白，儿子撑不了几天了。医生从病房里出来，神色非常不好，陈芸不想听结果，径直给医生跪了下去，哀求医生不要放弃。

    医生很同情她，但也很为难。他说，现在不做手术，病人必死无疑。可即便动手术，成功率也几乎为零。哪怕他能存活一时，他也会在瘫痪、意识不明中度过短暂的时光。

    医生不兜圈子，径直问道“是让他体面一些走，还是让他受罪之后再走，你们必须得做出选择。”

    陈芸彻底心碎了，怎么站也站不住。乔琳哀求道“陈姨，我们就试一次吧我们都希望他能好起来，即使即使有什么意外，他也不会怪我们的，对不对”

    陈芸泣不成声，无法做出决定。乔琳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孙教授，带着哭腔哀求道“哪怕他真的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了，我来照顾他；哪怕他只能活几天，也让他活下去吧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跟他说，至少要说完了，他才能放心走啊”



第582章 来自忘年交的关怀
    乔琳无声无息地从学校逃走了，在同一所学校工作的姐姐很快就知道了。谁能相信模范生乔琳会那么嚣张地逃课呢乔璐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肯定是她男朋友出事了。

    乔琳的导师认识乔璐，委婉地表达了对她妹妹逃课行为的不满。乔璐也抬不起头来，一个劲儿地跟人家道歉。据乔琳的室友说，那晚回来之后，她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五点多就出门了，再也没回来。至于她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

    尽管妹妹一向很乖，从来都没有跟“不正经”的人来往过，也不会轻易上当受骗，但乔璐也着实担心了一场。后来，还是通过妈妈得知了她的行踪，妈妈的声音也苍老了一些：“陈芸不愿意说，那你们就先别问了。人还有一口气，别弄得大张旗鼓的。”

    乔璐做事有分寸，她肯定不会到处宣扬，只跟丈夫商量了一番。梁铮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说道：“怎么可能呢上次见他还好好的。”

    “不是说了吗他有心脏病，盛怒之下是极有可能猝死的。”

    “盛怒要是他有心脏病，谁敢这么气他不怕承担法律责任吗”

    梁铮一说出来，乔璐也傻眼了。怎么就没人注意到这个问题呢

    梁铮又说道：“我见过他几次，他不像是那种会惹事的人，心态也挺好的。谁跟他有这么大的仇，能把他活活气死”

    乔琳从来都没有透露过，乔璐也无法知晓，但是她很心疼妹妹这一对。梁铮安慰道：“咱们也别胡思乱想了，我爸妈认识不少大夫，如果他们需要，可以随时介绍给他们。”

    现在并不缺好大夫，缺的是合适的心脏。关于孙瑞阳的病情，乔家没有声张，但孙瑞阳的大学群里却早已炸开了锅。反正医疗系统的圈子也就那么大，他的情况瞒不过别人的。同学们积极在群里面出谋划策，还有人孙瑞阳，让他出来冒个泡，别再装睡了。

    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是出于好心，可在曹升夏看来，正是孙瑞阳的病痛引发了群里的热闹光景，她非常不喜欢。还有人不停地询问她，因为她是唯一的知情者，但是曹升夏全都选择了无视，她不愿意拿他的病情大做文章。

    田淼也在群里面，一条条的信息刷得她脸色发白。甚至有传言说，孙瑞阳已经死了。她跟曹升夏求证消息，曹升夏只回复了几个字“你问关主任吧”，便不再搭理她了。虽然自尊心受挫，但田淼又问了妈妈，孙瑞阳真的没救了吗

    关女士这才跟想起什么似地，没有理会女儿的问题，而是拿起手机拨通了下属的电话：“要跟孙瑞阳的家属保持联系，尽管是他有错在先，但是一定要把我们院里的关怀带到了，抚恤工作还是要做到位的，明白了没有”

    关女士说着体贴的话，可隐藏不住得意的笑容。对这样的妈妈，田淼感到十分陌生，又很害怕：“妈，我在问你呢，他现在还活着吗”

    “打听这个干什么”

    “他毕竟是我的同学，是一个很年轻的生命啊！”

    关女士还是毫不在意：“你把他当同学，他把你当仇人。想想他对你做的那些事，要是他死了，那岂不是大快人心”

    可是相比起她做的那些事，孙瑞阳已经很宽容了，每次都没有把她逼上绝路。田淼抠着手指甲，想起了一幕幕往事，她痛恨孙瑞阳喊她“杀人犯”，可她如果真变成了杀人犯，那她肯定会惶恐不安。更何况，孙瑞阳还是她曾经那么喜欢的人。

    田淼失眠了一晚上，第二天跟老同学打听了半天，才要到了孙瑞阳住院的地方。可是真要去了，她又犹豫了起来，“爱恨交织”是种什么滋味，她可是切身体会到了。

    拿不定主意，她先去医院里探望了姥爷。老老关的身体状况很差，几乎走到人生的尽头了。他搞了一辈子研究，直到卧病不起，床头上还摞着厚厚的期刊。有时哆嗦得拿不住，他就让家人读给他听。

    田淼去看他时，他费劲地找出一篇报道来，让她读一遍。田淼一看，正是跟孙瑞阳有关的新闻，老老关喘着粗气说道：“你这个同学，别的先不说，可他真是个搞科研的好苗子，后生可畏啊！”

    田淼心里很不是滋味，又嫉妒，又不服气。她这辈子也得不到姥爷这样的夸赞了，但是想想孙瑞阳十年如一日的勤奋，她确实赶不上人家。老老关见她撇起了嘴，笑道：“要是你能找到他，我想好好跟他聊聊。”

    “不用了，他也生病了，恐怕快要死了。”

    老老关受了刺激，猛然间咳嗽了起来，又差点儿上不来气。想起上次在研究室发病，多亏孙瑞阳及时施救，他才躲过了一劫。可是孙瑞阳居然快死了是出事故了还是突然间生了重病老老关十分震惊，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从其他同学口中，田淼隐约能猜出来，孙瑞阳的病情突然加剧，跟妈妈脱不了干系。几个月前，她还得意洋洋地说，把孙瑞阳“发配”到那么边远的地方，让他接受教训，简直大快人心。可真要搞出人命来了，还是妈妈“蓄意”搞出来的她心里发毛。

    老老关见她一言不发，便追问道：“你不是他的同学吗你不了解他的情况”

    “就好像是怀才不遇，离开了医院，现在在某个地方治病呗！”

    老老关喟然长叹：“这么年轻有为的人都能怀才不遇，这简直是把人才往外头撵啊！可有些人还不知道，一味地抱怨留不住人才！”

    老老关生平最在乎的，一是成果，二是人才，只要涉及到这两样，他就很容易激动。想起孙瑞阳的遭遇，他不一会儿又咳得上不来气了，护士好一阵拍打，他才恢复了力气。田淼不敢再惹姥爷动怒了，连声答应，她会尽量找到孙瑞阳，让他跟姥爷见一面的。

    田淼好不容易找了一位同学，二人结伴去上海看望孙瑞阳。那时正好是乔琳到的第二天，她正在会议室里，听专家解读治疗方案。

    在哥哥受伤的时候，医生也经常开会，把乔楠的情况说给乔家人听。可那时他们都掉了魂，大多数内容都听不懂，还好孙瑞阳能完全消化，替乔家人做了一个又一个决定。大概也就是从那时起，乔家人就认定了这个未来的女婿，认为沉着冷静的孙瑞阳必然能成为一个可靠的丈夫。

    现在轮到别人为他的生死做决定了，医生们在讨论，怎么给他置换动脉血管，怎么再为他进行一次瓣膜替换手术。听医生说，他小时候已经换过一次了，那颗修修补补的心脏这么多年都没出问题，已经算得上一个小奇迹了。

    或许医生的潜台词就是不要再奢望奇迹发生两次了。因为乔琳无论多认真地听，都能听到医生说“这样是行不通的，病人肯定无法承受”。如果有别的医生提出另外的方案，不过是再重复一遍这句话。

    只要有一线希望，谁不想救他

    乔琳只会央求大夫，再试最后一次，哪怕他只能活几天，她都愿意。陈芸也被打动，同意了再做一次手术。当他们走出会议室时，乔琳还是消沉不已，可是在看到田淼的那一刻，愤怒立刻让她精神抖擞。

    田淼见过乔琳生气的样子，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杀人一般的眼神，她不由得退后了几步，说道：“乔琳，你别冲动，我就是来看看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