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徒
然而,他确是无辜的。张金称清楚地记得自己和儿子上一次分别时的情景。那时他还是河北道上有名的老资格游商张二,正为了营救不幸吃上官司的老朋友孙安 祖而四处奔走。儿子张季是他唯一的牵挂,为了给儿子找一条出路,他不惜厚着脸皮求到自己曾经得罪过的李旭头上,请求对方看在曾经的交情份上,赏儿子一 口饭吃。
李旭不出所料的答应了。因为李旭想让他尽心地去营救孙安祖。后者是李旭的恩人,同时也是他张金称的多年老搭档,知交好友。临别之际,张金称记得自己像 别人的父辈一样,给儿子找了个近在咫尺的榜样。告诉儿子要向李旭学习,学习人家小小的年纪就那样懂事。学习人家小小的年纪就挣下了一份家业,可以让自己和 父母衣食无忧。甚至,连李旭被塞外部落族长女儿看上的好运,张金称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学习到。族长又不是仅有一个女儿,如果儿子张季可以有幸娶另外一 个,那张家不等于也在塞外找到了大靠山了么.
现在看来,儿子把他的话全记住了,并且做得更好。不但学会了李旭的为人处事,而且跟在对方身后,亦步亦趋地投身行伍,亦步亦趋地成了军官,亦步亦趋地青云直上。只是,张金称自己却已经不是当年的行商张二,而是生吃活人心肝,杀得河北大地尸横遍野的张大当家
我阿爷不是坏人这句话,除了傻儿子外,有谁会相信如果连张金称都不是坏人的话,整个天下就没有坏人了。背叛朋友,坑害同僚,不守信义,滥杀无 辜,劫掠屠戮,淫女以上任何一条犯了,都是不赦之罪的吧可怜在傻儿子心中,所惦记的还是那个为一个铜板跟人讨价还价,死皮赖脸,甚至打躬作揖的 小贩张二
越回忆儿子的善良与单纯,张金称对自己越厌恶。他很愤懑为什么自己十恶不赦,却依然活着儿子年轻有为且忠厚质朴,却要无辜地走上绝路。他希望自己在 睡梦中死去,从此不必再面对现实。所以他选择拒绝吃饭,以头撞墙,趁人不注意从马背往下滚,从侍卫腰间抽刀抹脖子等种种方式自残。但那些讨厌的家伙却 从不让他得逞,只要当时还剩下一口气,心如蛇蝎的孙驼子总有办法吊住他的命,让他痛苦且绝望地苟延残喘至今。
一阵人参的味道从门外飘了过来,令人心烦欲呕。张金称重重地用胳膊肘捶了一下床,借肘间的痛苦来压制心中的烦躁。这是目前他唯一能伤害到自己的事情, 为了防止他自尽,程小九等人可谓费劲了心思。四周的墙壁早就被垫上了厚厚的麻布。所有伸手可及之处,连木制的筷子和汤匙都不会留一个。如果张金称准备悬梁 自尽的话,他会发现所有可是承受重量的布条,包括他自己的腰带,都被孙驼子事先用药水浸泡过。看上去很结实,稍微用力撕扯就会断为两截。
那些恶毒的家伙才不管他张金称活得有多么痛苦,他们只是希望用他活着的事实,向趁大伙不在家的机会将巨鹿泽窃取于手的卢方元施加压力。这是目前他 活在世上的唯一价值和理由。至少,清醒时的大部分时间里,张金称自己都这样认为。要么为什么每当他陷入噩梦当中,从来没有人能及时将他叫醒而每当他从 噩梦中哭泣着自己醒来的时候,门外总是飘过来千篇一律的药香
正当他恨恨地自我折磨着的时候,孙驼子双手捧着一碗药,慢吞吞地迈过门坎。大当家醒了,喝碗蔘汤吧他虚情假意地笑着,目光中充满了残忍 的关切。仿佛非常喜欢看一头老虎丢光牙齿的笑话。刚熬好的,赶快趁热喝一口。我让人炖了羊肉汤,喝过药后就能端上来
滚别来烦老子张金称猛然坐起,挥臂去打对方手中的药碗。但孙驼子及时的避开了,欺负他久病之后,动作呆滞而缓慢。你奶奶的张金称抬腿又 踹,膝盖处却猛地一软,把自己跌在了地上。他已经没有收拾掉一个瘸子的力气了,他还活个什么劲儿屈辱地泪水又从他的眼中淌了出来,瞬间流了满脸。而孙驼 子就那样,不理不睬地看着他哭。直到他自己用手抹干了脸,才又靠近几步,不冷不热地逼迫道:大当家,你还是先喝药吧。不喝药,你永远不会有力气报仇
报仇张金称茫然地抬起头来,重新打量孙驼子。他突然发现前后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孙驼子的腰几乎弯成了鱼钩型。这可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孙驼子 他认识的孙驼子脸上没有这么多皱纹,目光也不像现在这般呆滞。找谁报仇哧张金称冷笑,老子才不上你们的当。老子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仇家
孙驼子不跟他硬顶,像哄孩子般蹲下身,将药碗放到其嘴边,喝吧。喝完了咱们吃羊肉汤,上好的肥绵羊熬的,飘了满满一锅油
是上好的肥绵羊啊张金称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起来,肚子也跟着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肥绵羊的味道他记得,当年初次到塞外的时候,小麂子一个人就吃了整只羊背。满脸是油都顾不上擦,眼睛里全是满足的笑
老六他突然又振作了起来,带着几分期待喊道。
唉孙驼子目光瞬间闪亮,充满喜悦地回应。这是一个多月来,张金称第一次主动喊他。从医者角度上讲,意味着他一个多月不屑的努力没有白费。只要肯 主动开口说话,就会慢慢重新拾起活下去希望。只要张金称自己心中还有活下去的坚持,他就能继续救治,将其从死亡的边缘上给拉回来。
但张金称接下来的话,瞬间又将孙驼子的心情从高峰打回了低谷,你说,人如果肚子被刀划开了,还有得救么唯恐孙驼子不明白,张金称继续用手比划,这么大个口子,没伤到五腹六脏。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绝对没伤到内脏
应该,应该能吧大隋军中,有的是名医。当年罗艺中了一百多箭,还能被救回一条性命来呢不忍掐灭张金称眼中微弱的火焰,孙驼子强忍着悲痛回答。 当日的情形,他从张金称的亲兵口中,已经陆陆续续地探听清楚了。老年丧子,并且是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换了谁,都会失去活着的勇气。所以,他和程名振等人不 怪张金称一个多月来行事乖张。他们只是把对方当做了一个普通的丧子老汉来对待,尽一份人力,听一份天命而已。
哦张金称长长地喘了口气,就像被判处死刑又刚刚获得的赦免般轻松。你会治么手中有方子没有
我不行,但别人一定能行孙驼子轻轻摇头,脸上却带着希望的微笑。人家军中的大夫,祖祖辈辈都是专门治红伤的,吃的就是那份手艺饭。我就一个半路出家的野郎中,跟人家军中大夫如何能比。来,喝药吧,喝完药咱们喝肉汤
令人喜出望外的是,张金称这回没劳孙驼子想办法给他灌药,而是自己主动将药喝了个干净。放下药碗,他笑了笑,带着几分讨好的表情说道:喝完了,可以吃肉了吧。我好像很久没吃过羊肉了你们这段时间总舍不得给我吃
喝汤可以。我让厨房把肉捣烂了,给你做成肉糜。孙驼子又是惊诧,又是难过,强笑着回应。转身出门,他命令亲兵去给张金称准备伙食。然后又迅速蹒跚了回来,从地上收走药碗,木头的,不结实。呵呵,我自己用习惯的,舍不得丢
张金称根本没看见他脸上的尴尬,两眼呆滞,再度沉寂在幻想当中。罗艺当年中了一百多箭都能救活,小麂子应该也能活下来吧毕竟他跟了李仲坚那么长时间,没功劳也有苦劳况且李仲坚为人宽厚善良,肯定舍不得小麂子死。
要是当初,自己没带兵打到信都就好了他心里楞楞地想。如果自己没打到信都郡,就不会遇到李旭,也就没人认出张金称就是当年的行商张二。儿子就不会受伤,巨鹿泽也不会丢掉。
不对一个声音从肚子里涌起来,快速否认前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巨鹿泽如果不丢,他就还是张金称,真实身份早晚会被儿子知晓。从这点上看,巨鹿泽丢得好,丢得妙,只是,丢得太晚了些,太不及时。
那些飘在空中的想法太诱惑,太混乱,以至于张金称很快又忘记了羊肉的味道。将孙驼子命人端来肉汤和少量肉糜吃了个干干净净后,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扶住墙壁祈求,老六啊,让我出门透透气,行么
没问题,我这就去安排孙驼子求之不得,没口子地答应。能扶着墙壁四下走动了,说明张金称的死志又去了一大截。让他出门去看看红尘的温馨,假以时日,孙驼子相信自己有本事令其恢复正常。
亲兵们高兴得像过节一般,小跑着拿来皮裘、皮帽、毡靴、锦带,七手八脚替张金称收拾齐整。待将张金称裹得像个土财主般后,他们殷勤地挑开门帘,左右搀扶住对方的胳膊。
我自己能走,能走任由大伙摆布了半天的张金称像个孩子般,不耐烦地抗议。在孙驼子的暗示下,侍卫们陆续松开手臂。护送着张大当家将脚迈出门外, 一步,两步,三步。谢天谢地,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寻死觅活后,张大当家第一次凭借自身力量走到了阳光下,孩子般得意地笑着,继续蹒跚前行。
养伤的地点是在平恩县衙,巴掌大的后花园很快就走完了。意犹未尽的张金称命令大伙打开后门,贴着墙根儿走了出去。他又一次看见了红尘中的街道,像很久以前的记忆一样破败但又透着勃勃生机。他听见了顽童们在巷子里呼喊,间或还有爆竹清脆的炸响。注1
快过年了,所以家家户户的大人都在忙着清扫屋内屋外。孩子们没人管,任着性子满街发疯。当年,小麂子也是一样,每次都冻得清鼻涕流出来,在嘴唇上淌得老长。被人呵斥后,就会用力吸回去,宁可把鼻涕藏住,也舍不得去擦掉。
狗剩儿,别跑了,赶紧回家帮你阿爷劈柴一个悍妇的声音冲远处巷子中传来,为眼前的景色平添几分烟火气。这才是河北普通人家的媳妇,收拾得住丈夫,管得住孩子,下地后还能种一手好庄稼
张金称轻轻地笑了。他发现,自己居然也喜欢这种宁静且贫寒的生活。也许时间隔得久了,就能忘记当年的困顿与无奈,留在回忆中的全是温馨。
别跑,再跑,就让张金称抓你去剥皮烦躁的悍妇抓不住孩子,气得双手叉腰,扯着嗓子威胁。
刹那间,眼前所有风景再次被寒风冻僵。张金称手扶冰冷的墙壁,缓缓蹲在了地上。
注1:爆竹。与现在的爆竹不同,隋代人烧竹子,听其竹节爆裂的声音,用以除旧迎新。
看到张金称软倒,孙驼子等人鼻子里都跟着开始发酸。这么多年了,他们曾经见到过大当家张金称被官兵像撵兔子一样撵得东躲,见到过大当家张金称在比 自己强大的势力面前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唯独没见到张大当家像个挨了欺负却有冤无处诉的庄稼汉一样软软地蹲下。因为蹲这个再常见不过的动作,对于一个 男人来说,却意味着他已经彻底被击败,已经彻底接受了命运的摆布,彻底丧失了继续抗争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谁家的缺管教的老娘们,我去宰了她亲兵队正气愤不过,拔出腰间横刀就要朝街对面的巷子里冲。脚步刚刚迈出,腰带却被孙驼子死死地扯住了。咱大 当家是什么人,怎会跟这乡间愚妇一般见识孙驼子厉声喝止,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扫向背后县衙的高墙,甭理睬她,咱们爷们横着走惯了,还怕被人嚼几句舌头 根子
六爷亲兵队正眼圈一红,恨恨地停住了脚步。
杀个无知农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以前张金称不高兴,把地方上的头面人物拖过来剖腹剜心也不过就是寻个乐子,没人敢说什么,更没人敢胆大包天的阻 止。但眼下不行,在孙驼子将目光扫向县衙院墙的一瞬间,亲兵队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他们是客,平恩县的主人是程名振。杀一个 无知愚妇不打紧,扫了主人的面子可不是玩的。
而程名振那家伙是出了名的亲民,在他的地盘上乱杀人的话,恐怕到最后张金称也护不住杀人者。作为客人,他们应该有作为客人的觉悟。当然,如果客人 们足够强势,能够轻松将主人火并掉,这话便可以另说。但现在,张大当家麾下将士走的走,散得散,充其量也就剩下的三千多号士气丧尽的残兵,拿什么去跟 洺州军争风况且就连这三千多人的粮草供应,也完全依赖着洺州军的施舍。双方真的闹将起来,洺州官员根本不用费别的力气,只要将日常供给停掉,三日之内, 张家军肯定就得散伙
正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众亲卫再心疼自己的大当家,也不得不对着一个农妇的恶语忍气吞声。好在张大当家也没强行要求大伙替他出气,抱着脑 袋在墙根儿下蹲了一会儿后,他苦笑着抬起头来,低声说道:算了,我既然做过,就不怕别人说。老六,你能不能安排一下,让我尽快见一见小九子,我有几句话 得尽早跟他交代清楚
我这就找人去通知小九,让他尽快来见你孙驼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张金称一眼,以尽量不伤害对方自尊的口吻回应。但您可能需要等两三天,小九昨个儿带兵往清漳去了。我估摸着得几天才能回来
尽管身体和心理都处于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张金称依旧保持着对外界事务的敏感。听闻孙驼子说程名振去了清漳县,立刻预料到情况的不妙,清漳他去清漳做什么有人打上门来了
是武阳郡魏德深那小子想趁机过来捞便宜。段清已经将局势稳定住了。小九不放心,所以亲自赶过去看看情况孙驼子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回答。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张金称的脸色却瞬间充满了凄凉。这真是墙倒众人推。就在半年之前,巨鹿泽周围各郡县的官员还上赶着前来给他送粮草辎重,只求他张 大当家高抬贵手,放众人且混得数月平安。如今,他张金称败了,所以往日这些望风而逃的家伙立刻都有了胆子,不但在他撤军的途中拦截追杀,居然还敢厚着脸皮 欺负上门来
杨白眼,魏德深、迟元辉,郭绚,一张张手下败将的面孔陆续从张金称眼前闪过,满脸奚落。你想办法提醒小九一声,提防武安郡那帮王八蛋在他背后下刀子。凡是朝廷的狗官,没一个好东西皱着眉头,他警醒地说道。唯恐一句话说晚了,让程名振也重蹈自己的覆辙。
武安郡守私下里勾结乡绅,试图给大伙添乱。谢映登和王二毛两个连夜潜入永年城中,直接到他府上杀光了他全家孙驼子耸了耸肩膀,冷笑着回答。
当初程名振拿下了临洺、狗山、紫山等穷乡僻壤,偏偏留着武安郡城永年和古城邯郸不动,说是给朝廷制造武安郡还没失去控制的假象,以避免官军的报复。众 寨主闻听这个理由,私下里还笑话过他胆小手软。如今看来,这小九子哪是什么胆小手软,只要让他感觉到了威胁,他会和张金称一样,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
张金称也没想到程名振行事居然如此果断狠辣。又皱着眉头琢磨了好半天,才长长地嘘了口气,苦笑着道:嗯那就好,就好。该杀时就杀,不该杀时就养着。小九比我会做事,比我利索。王二毛几时回来的谢映登是谁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说过
姓谢的是瓦岗军哨探总管孙驼子伸手搀扶住张金称的胳膊,老哥俩互相照顾着向衙门里回转。我听小九说,此人是奉瓦岗军大当家翟让命令前来联系合作事宜的。小九子一直没给他准话,所以他也就一直赖着没走
瓦岗军张金称微微哆嗦了一下,魂不守舍地追问,徐茂公不是在那做二当家么二毛上次被官军追,也是他们救下的
大当家记性真好亲兵们陆续跟上来,搀扶住孙驼子和张金称。在他们眼里,昔日令河北官员闻之变色的张大当家和孙六当家已经完全变成了两个步履蹒跚的暮年老汉。不但身子骨看上去弱不禁风,嘴上说的话也是啰里啰嗦,半天扯不到正题上。
嗯孙驼子轻轻点头。就是曾经救过王二毛性命的那支瓦岗军。李密也在那边。徐茂公现在坐第三把交椅,让李密做了第二把
哦张金称嘴里冒着白烟,慢吞吞地斟酌。我想起来了。姓房的曾经跟我说过这回事儿。小九子现在不容易,本来该冲着我来的官兵,估计全冲着他去 了。徐茂公开出了什么条件是不是要我的脑袋,他们瓦岗山才会出兵帮助小九算了,你跟小九说,把我送到瓦岗山吧。姓徐的想报仇就冲着我来,别再难为小九 子
孙驼子听得一愣,赶紧给张金称吃宽心丸。大当家这是什么话,小九怎么会卖了您况且我也没听说姓谢的要小九杀您啊他不明白张金称为什么提起瓦岗徐茂公,就要交出其自己的脑袋。但张金称能不顾个人安危替程名振着想,的确与原来的他已经大不相同。
我杀了孙安祖。徐茂公和李旭都拿老孙头当师父仿佛猜到了众人的心思,张金称苦笑着解释。娘的,我自己欠的债,自己还,不拖累小九子
如今的张大当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汉。絮絮叨叨,语无伦次。这人啊,早晚都有去见阎王爷的那一天。自己欠的债自己还干净了,到了地下说话也不心虚。呵呵,如果小九真的要杀我,你们都别拦着。我的命是他救的,死在他手里也应该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孙驼子和众亲卫们听得满头雾水。考虑到张大当家今天刚刚从病榻上爬起来,所以这些胡言乱语也没人认真计较。大伙七嘴八舌,一边好 言安慰张金称,一边搀扶着他往养伤的跨院里走,哪能呢,九当家既然费那么大力气救您回来,肯定不会勾结别人再害您九当家是什么人啊,您老放心。他 才不会干吃里爬外的事情呢说着话,大伙已经走过了花园小径,隔着低矮的女墙,看隔壁院落有树枝寒梅,依稀透出几抹嫣红。
谁住那边,收拾怪别致的张金称停住脚步,眼望梅枝,好生羡慕。同样的梅花,在他巨鹿泽的院子里也栽了十几株。才移栽过来的第一个早春便开了满树,顶风冒雪,白白红红好不热闹。
鹃子和小九呗孙驼子也停住脚步,信口回答。他们夫妻两个平时住那边,但眼下都不在家。三哥帮他们守洺水,也不在。要不,咱们倒是可以过去看看。
大败之后,一树旺盛的寒梅无疑能鼓舞失败者颓废的心情,所以他希望张金称能多看几眼。谁料张金称的脸色却瞬间又变得煞白,吐口气,咧着嘴道:还是算了吧。我这天杀的倒霉蛋,别把晦气传到别人身上。回吧,我想睡一觉。等小九有闲功夫时,你千万安排我见他一面
嗯孙驼子轻轻点头。猜不出是什么原因,又让张金称突然变得如此谦卑。
张金称却没有给他更多的提示,默默地低着头,蹒跚而行。梅花,雪落,暗香笑语,都是他曾经看到过的风景。当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如今在记忆中却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更清晰的,是那双含恨的眼睛,面对着他愤怒的咆哮,冷笑以应,您知道的,爷,何必再问
你是不是闭上眼睛,就把我当成他
您知道的,爷,何必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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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三卷 猛兽行|28.采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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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角声悠长冰冷,掠过只剩下一层薄冰的河面,刀一般刺进人的骨髓。
对岸隋军中传来的角鼓声所代表的含义,程名振再熟悉不过。小时候,他几乎日日都站在京营的校场边缘听着同样的声音,常常被其慷慨豪迈旋律鼓动得热 血。即便是现在,昔日熟悉的声音对他而言都带着一股怀旧意味,每一声都宛如呼唤。只是,他已经不能再靠近了倾听,对岸几波兵马全是敌人,个个恨不得 将其抓起来枭示众。
都是张金称招来的跟在程名振身后,段清用河北方言骂骂咧咧地抱怨。欺负咱们的时候,有种着呢上官军,却立刻崴了泥
要我说,当初咱们就该自己走。让姓张的爱死哪死哪去队正郭六儿嘟嘟囔囔地附和。声音不大,却恰好保证能让策马走在队伍前面的程名振听见。此乃他们这些人提出建议的特有方式,不够婉转,却也轻易不会惹得程名振火。
在洺州军中,持相同态度的将领不在少数。大伙普遍认为,既然张金称曾经试图采用调虎离山之计强抢平恩三县,洺州军自那时起与巨鹿泽之间便已经恩断义 绝。无论一个多月前程名振带领大伙前去支援张金称的举动是出于义气也好,为了报恩也罢,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都没必要再坚持下去了。漳水河对面来的三支 官兵,全是奔着张金称来的。洺州军不会出卖江湖同道,但也没必要为了保全别人而牺牲自己。给张家军残部几天的干粮,让他们趁早滚蛋爱去哪去哪反正别留 在洺州军的控制范围就好。至于脱离了洺州军庇护的张家军残部还能生存几天,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洺州军积攒目前这点儿家底不容易,没必要为了保护一群白眼 狼而折腾干净。
你们谁过对岸去联系一下,让官兵保证,张大当家离开平恩后,他们肯定不会打过来程名振笑着回头,不冷不热地提醒了一句。
牢骚声噶然而止。谁都知道,想让占据着绝对上风的官军主动在漳水河对岸止步,无异与虎谋皮。张金称是朝廷的眼中钉,自家主帅程名振就不是恐怕在某些人眼里,程教头的威胁比张金称更大,更需要一举剪除而后快吧
唇亡齿寒只要张大当家在一天,官军的主要针对目标就不会是咱们。天张大当家被杀了,下一个也就轮到咱们了。看到大伙愤懑的表情,程名振忍不住摇 头苦笑。他不怪众人目光短浅,麾下这些亲信均出身寒微,如果不是因为乱世,恐怕这辈子都在守着老婆孩子热灶台,连距离五十里外的地方都不会去,所以不可能 有什么远见卓识。但作为这伙人的主心骨儿,他可不敢只顾眼前这两亩三分地。任何一个错误的决策,都可能令洺州军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洺州军完了,平恩三 县的十几万百姓也就跟着完了。值此乱世,你甭指望官军对陷入匪区的乱民还保持着什么军纪。常言道,过兵入过匪,过匪如过兵,兵兵匪匪的折腾两回,再繁 华的城市,能剩下的也只有蒿草了。
马上就要开河了段清当然也没指望三言两语就说服程名振,咧着嘴提醒。前一段时间官军之所以没能打过漳水,并不是完全因为他部署得当。在很大程度 上,大伙还能保证战火没燃到漳水西岸,是因为老天爷保佑。此刻正值冬末春初,从南方吹来的风乍暖还寒。漳水河的冰面一部分已经融化,一部分还平滑如镜。大 队人马踩上去,十有得掉进河里喂王八。而扎木筏强渡的话,又会被河道中的残冰所阻挡,轻易难以接近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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