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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徒
这份舆图,也是程名振的当年替窦建德绘制的。上面山川河流标记极为清晰。眼下,李世民带领唐军驻扎在漳水河的东岸,刘黑闼自己带领大军驻扎在漳水河西 岸。在漳水河的西岸以西,距离刘家军大营不到三十里的地方,是襄国郡的另外一条大河,洺水。在程名振未于平恩屯田前,洺水年年春天都要泛滥,冲得夹在两条 大河间的三角地段一片狼藉。程名振夫妻亲自带人重修了堤坝,才造就了漳水与洺水之间的万顷良田。
你怎么不早说伸手推了高雅贤一把,刘黑闼大声抱怨。他一直在盼着春汛,因为春汛可以令漳水暴涨,阻断李世民的去路。可想而知,这些天来,程名振一样在盼着汛期的到来,因为咆哮的洺水,刚好可以助他兑现,当日的誓言。
把你麾下所有兵马带上,一定抢在程名振之前,到达洺水堤坝又一声惊雷炸响,将刘黑闼的咆哮吞没。再顾不上什么王家威仪,他揪住高雅贤的脖领子, 大声命令。如果这次挡他不住,你就不用回来了。咱们,咱们一道等死。李世民过了河,咱们要死。李世民不过河,咱们一样得死无全尸
嗯高雅贤点点头,转身出帐。是不是带足了兵马的程名振之对手,现在他无法考虑。他们现在只想早一步赶到上游的洺水大堤,哪怕是扑了个空,验证了自己刚才不过是疑心过重,被董康买等人看笑话,也好过站在此地等死。
三十里路,骑兵冒着雨赶,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情。当遥遥地看见了雨幕后那座青黑色的堤坝之时,高雅贤悬在嗓子眼处的心脏,终于落了下来。
程名振不在堤坝上。那他会在哪里他这些天来狼一般于洺水河畔逡巡,不就是为了此时么
咔嚓一道闪电劈落,照亮远处咆哮的河流。太行山上的洪水已经下来了,作为巨鹿泽的重要水源和汇入漳水下游的一条重要支流,洺水河向来涨得比漳水 早。黄色的水流夹着石块,朽木,卷起一道道惊涛骇浪。在频繁的撞击之下,那些石块和木头都冒着热气,仿佛开了锅一般,上下起伏。
高雅贤无心思观赏这自然界里难得一见的景象。从身边抽出令箭,交给自己的义子高亮,回去向汉王汇报,洺水大堤安然无恙。老子这几天就盯在这了。让他放心对付李世民
诺高亮轻轻一躬身,拨转马头,冲入雨幕。望着对方那矫健的身影去远,高雅贤慢慢又转过头去,再度观看不远处的堤坝。看得出来,重修堤坝时,程名 振很是用心。相当长的一段堤坝,都用四四方方的黑石头加固过。这种堤坝,即便蓄意挖,也需要花费很大力气。带着几分欣慰,高雅贤苦笑着想。如果当初 董康买别那么狠就好了,程名振当年凭着此堤活人无数。重修这条大堤时,恐怕他也没想到会用来杀人.
正冒着想着心事,天空中又亮起一道闪电。那是什么电光石火间,高雅贤在堤坝上看到几个黑漆漆的东西。没等走近观看的弟兄们回来报告,他的心脏猛然缩紧了一下,瞪圆眼睛,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亲兵问道:小亮子呢,已经走了么
少将军已经走了好一会了亲兵楞了楞,茫然地回答。
啊高雅贤发出一声惊呼,拨转坐骑就要亲自去追。半空中又是一道电光闪过,滚滚雷声背后,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上当了高雅贤恍然大悟。如果自己不派人送信回去,刘黑闼怎可能放心在河岸边跟李世民纠缠李世民派过河来的,恐怕全是死士。牺牲掉这几千人,却可以用洪流吞没刘黑闼手中十几万大军、这程名振,也忒狠毒。
此刻再想派人给刘黑闼示警,已经来不及了。重重雨幕背后,大队大队的唐军慢慢现出了身影。不止是程名振的洺州营,还有王君廓的河内军,侯君集的飞虎军。三路以骁勇善战而闻名的悍卒,团团围拢过来,将高雅贤的退路完全封住。
这些天,那些打着洺州营旗号四处劫杀运粮队的,也不止是程名振一个。刹那间,高雅贤全明白了。在襄国郡这片土地上,他和刘黑闼等人才是外来户。程名振 既然当年能在窦建德眼皮底下遁走,自然有无数办法,躲过巨鹿泽出口的监视。更有无数条隐藏起来,不为外人所知的道路,供他带唐军进入襄国。
所谓漳水河上的浮桥,本来就是个幌子。李世民在开始就没想强渡,而是利用浮桥吸引刘黑闼的视线。其实,他跟刘黑闼一样,都在苦苦盼着,盼着漳水河每年必来的春汛。
谁给他献上了这样一条绝户计
除了背负血海深仇,又熟知襄国郡地形的程名振之外,又能有谁
没给高雅贤任何机会懊悔,飞虎军挥舞着横刀,冲破雨幕。深陷绝境,仓促应战的刘家军乱成了一团,被飞虎军直接砍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血顺着缺口处喷射,与天空中的暴雨搅在一起,染红整个地面。
这是今天的第一滴血,却不是最后一滴。
与飞虎军呈一个锐利夹角,河内军也扑了上来,就像虎入羊群般,将高雅贤的嫡系部属砍到在血泊当中。紧跟着发起攻击的是洺州营的骑兵,他们的动作尤为迅捷,远远地在战场外围画了道弧线,趁着高雅贤的军阵被压得步步后退之时,硬了军阵侧后。
顶住,别乱高雅贤大声呼喝,试图稳住阵脚,然后寻找机会突围。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在三路大军的围攻之下,他麾下那些疏于训练的兵卒如阳光下的残 雪般迅速崩溃。左营统军被王君廓劈成了两半。右营统军跪地祈乞降,死于乱刃之下。左右两翼覆灭之后,中军很快步其后尘。高雅贤策动战马,落荒而走,侯君集 带领一小队骑兵,紧追不舍。
别管我,该干什么干什么。老子的马快,追上此人后,自有办法逃命匆忙中,高雅贤听见侯君集冲河堤上叫嚷。他没胆子回头张望,胸口紧紧贴住战马脖颈,双腿拼命磕打。
他又想起了程名振当日的那句话,所有手上沾了我娘我妻子血的人,程某一个都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放过
暴雨下,程名振策马冲上了河堤。都准备好了么强忍住雨水浸泡伤口带来的眩晕感,他大声问道。
都准备好了。钎子早就砸进了石头缝中,只要拔出来,水自己就能把河堤冲垮王飞在河堤上抬起头,满脸是水。
让所有人别打扫战场了,直接上河堤尽可能往高处走程名振点点头,声音比脸上的雨水还要冰冷。左右亲兵吹响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不远处,有无数号角回应。听到号角召唤,河内军,飞狐军,洺州营,在各自的中层将领带领下,纷纷牵者坐骑走向事先选好的高处。
王二毛跌跌撞撞跑过来,犹豫着,慢慢扯住程名振的胳膊,咱们,咱们非得这样么
程名振默默将他的手臂推开,没有回应。天空中的雨下得好大,乌云翻滚,仿佛一条黑龙在云端游动。记得那年在馆陶县,也是这么大一场雨。为了周家的半吊赏钱,他跟王二毛两个冒着雨给粮食添遮盖,浑身上下都被淋得湿透.
小九王二毛又扯了他一把,声音里边已经带上了哀求。
程名振摇摇头,奋力挥下了令旗。
当他走出巨鹿泽的那一刻,刘家军的结局就已经写好了。现在,临阵抗命的罪责,谁也承担不起。况且,他也不想承担。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程名振。心中仅剩的一丝柔软,也随着杜鹃的死,而彻底消失不见。
王飞带着几个壮汉,奋力拉动缆绳。被缆绳拴住一端,另外一端深插入河堤的钢钎慢慢被拔了出来,一股黄色的河水喷涌而出。
又是一股,然后更多。无数股失去阻挡的洪水从堤坝上的空洞喷涌而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一条张牙舞爪的黄龙。
黄龙的身体越聚越粗,越聚越狰狞。电闪雷鸣中,像破筛子一般的堤坝慢慢颤抖,颤抖,然后轰然塌开一道数丈宽的缺口。被遏制已久的洪流倾泻而出,扫荡掉沿途所遭遇的一切。
战场上,刘家军的尸体打个旋,便被混在泥水里冲远了。几匹无主的战马在水中拼命游动,试图逃生,却被激流卷着石块木头反复击中,很快就变成了新的尸体。新的尸体和旧的尸体混在一起,奔着远方咆哮而去。
夹在洺水与漳水之间的万顷良田,从这一刻起彻底化为了泽国。数不清的尸体在洪流中翻滚,流血,将洪流也慢慢染成褐色。
所有人,无论洺州营、河内军还是飞虎军的弟兄,纵使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站在事先选好的高地上,看到这一切,也忍不住脸色发白,嘴唇颤抖。
这是来自天地的愤怒,在重重天威面前,人的身躯显得是那样的孱弱。
一道闪电劈落下来,紧跟着又是数道。
闪电下,程名振张了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冥冥中,他看见一个身穿黄衣,手扶拐杖的老家伙踏浪而来,笑了笑,露出满口的白牙。
说吧,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只要你说出来,绝对能帮你实现一身黄衣的老家伙笑着,大声许诺。金山银山,功名富贵还是如花美眷,说吧,只要你说出来
尾声
暴雨后的巨鹿泽,波光潋滟。
一名白发苍苍却脊背笔挺的老者,带着一名女人,三个青年,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缓缓走向泽地深处。
泽地深处已经多年没有人住了,茅草顶子房屋多有破败。但在重重破败的房屋背后,却有一块宽阔的空地,干干净净、寸草不生,仿佛曾经有无数兵马在此演练过一般。
白发老者放慢脚步,从年青人手里接过一个酒坛子,筛了两碗酒,默默地摆在空场旁的两座坟茔前。然后笑着坐下,伸手擦净墓碑上的浮尘。
大都护,地上,地上凉一名亲兵赶紧快步走上前,递过一个毡垫子。从高句丽班师回朝,途径河北,东夷大都护,开国东平郡公程名振硬是抛下大军,非要接上家人到巨鹿泽中走一遭,令他们这些当护卫的非常为难。
要知道,如今头上顶着开国两个字的老将,对大唐来说已经是绝世珍宝了。万一在沼泽当中染上一点儿风寒,大伙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拿开老者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可怜的亲兵吓得后退半步,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别人可能不清楚,他们这些亲卫却是知道,自家大都护看上去满脸慈祥,其名字在辽东却是能止小儿夜哭。 想当年,追随太宗第一次入辽,就从卑沙城一直打了到平壤城下。后来第二次,第三次,还有最近这次入辽平叛,哪次不是砍得人头滚滚而落真的惹怒了他,恐怕 死后连埋骨的地方都找不到。
给我吧一直站在老者身边的美艳妇人从亲兵手里接过毡垫,笑着命令,你去别处走走,告诉大伙,也四下看看风景。别着急,玩够了再过来
亲卫感激地抱了抱拳,逃一般走远。美艳妇人将毡垫子默默放在老者身边,扑平,然后笑着说道:既然姐姐跟婆婆在这里,他们想必也不希望你着凉。坐毡子上吧,妾身先给婆婆和姐姐倒盏酒,然后去别处转转
说罢,将酒盏里的酒满满撒进土里,自己又先后倒了两盏,一一摆在坟茔前。里边的两个女人,她都听丈夫说起过。很嫉妒她们在丈夫心里的位置,但却没道理 吃对方的干醋。特别是丈夫的以前那位妻子,乱世中,对方能不离不弃能陪着丈夫走过来,很不容易。换了她自己,还真不能保证会选择一个身无分文的码头苦力为 夫婿,并且相信他说的一切,相信他将会给自己挣一个光明的未来。
你们也过来,拜拜大娘程名振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然后点手叫过三个儿子。如杜鹃所愿,他终于取了一个很会生养的女人。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并且不用再像他当年一样,在乱世中挣扎。
三个青年笑了笑,非常体谅地迁就了父亲。开国功臣么,谁家摊上这么一个宝贝,还能不迁就一下即便是皇帝陛下,上回听说父亲生病,不也急得火烧火燎 么念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就迁就一下吧。他老人家开心,大伙也跟着开心不是看着三个儿子恭恭敬敬地给杜鹃上酒,程名振轻轻地笑了。摆了摆手,他命令儿 子和续弦的妻子各自去湖边看风景,去走走吧,其实这里是很个很不错的地方。没人来打鱼,水也干净
美貌妇人和三个青年答应一声,相跟着走远。程名振给自己有倒上了一盏,也给杜鹃倒了一盏,笑了笑,想说些什么。一路上准备好的话,却发现根本不需要说了。鹃子应该知道,她明白的,她从一早就明白的。
缓缓站起身,他拔出腰间横刀,在坟茔前慢慢舞动。当年,她最喜欢站在人群中,看着他舞刀弄枪,虽然他的身手细算下来,还未必如她矫健。
他慢慢舞着,慢慢追忆。如水流光慢慢从眼前飘逝。馆陶县,巨鹿泽,平恩,洺水,上党郡,那么多一起走过的岁月。宛若一朵朵荷花,在记忆的湖水中慢慢绽放。
她看着,一直看着。
巨鹿泽,辽东,卑沙城,高句丽。在刀丛中,只要梦一回头,他便能看见她目光里的关切。
这么多年来,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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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外篇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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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王二毛
王二毛蹲在一座没有墓碑的坟茔前,身旁堆满了落叶。巨鹿泽上下痛恨周宁忘恩负义,不准王二毛给她立碑,平素也没人来照管。所以,这座孤坟上看上去更像是一座长满荒草的土丘。
王二毛每回巨鹿泽一次,都会在周宁的坟前坐上一会儿。这里不仅仅葬着周年那娇小冰冷的身体,连同他年少时所有青涩,都一并埋在泥土之下。
周宁为什么要给杜鹃下毒的原因,王二毛早就想明白了。她的全家上下都死于馆陶之难,儿女给父母报仇,天经地义。
而杜鹃之所以将周家灭门,是因为周家谋害程名振在先。
周家之所以欲将程名振置于死地,却绝不仅仅是为了抢走小杏花,而是因为一个活着的程名振,有可能给周家带来危险。
至于这个危险到底存不存在,在下手谋害程名振时,周家上下没人在乎。一个戍卒之子的生命,也许比周家养的狗还轻贱些。抹掉他,不需要太多考虑。在周家人眼里,程名振这样的人,也许根本不是,也不配被当做同类。
既然不是同类,互相残杀起来,又何须怜悯。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们生于同一地域,长着一样的皮肤,说着一样的话,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共戴天。
这些到底是谁造的孽王二毛想不明白,也没力气去想。他唯一知道的是,周宁的死,让很多人都变了。
那场血色的婚礼,不仅仅影响了他王二毛一个人。
自从周宁死后。程名振就不再婆婆妈妈地劝着弟兄们少做杀戮。他给张金称献的那条养猪杀rou之策,也被大伙换了个方式,更果断地执行开去。
凡是愿意定期向巨鹿泽缴纳保安费的村庄堡寨,张家军上下基本做到了秋毫无犯。但是,对于那些敢于抵抗的堡寨,张家军也做到了鸡犬不留。他们不想再 给自己留下什么后患,一个弱女子周宁,都差点要了七当家和九当家的命,那些被屠戮者的后人一旦长大,还不一定会翻起多大风浪来。
所以,干脆杀干净了吧。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一股血色浪潮以巨鹿泽为中心向周围蔓延开去,官吏乡绅,贩夫走卒,见之无不变色。即便是刀头上打滚的绿林豪杰,提起巨鹿泽三个字,背上也会紧一紧。
无数高墙大院被攻破,人头在地上翻滚。侥幸逃出生天者,无不对张金称恨之入骨。
还有更多的贫苦汉子,放下妻儿饿干瘪的尸体,紧紧裤腰带,挣扎着走向了巨鹿泽。很快,他们就会拿起刀,成为新一波复仇者。
但是,杀戮却没给大伙带来解脱。相反,王二毛觉得自己的心脏越来越沉重。虽然最近巨鹿泽几乎百战百胜,连气势汹汹奔河北而来的老将军冯孝慈都被大伙摆了一道。灰头土脸地退回了黎阳城。可这种杀人放火的日子何时是尽头自己的未来又在哪里他在血光中看不到答案。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杀戮之后,回到周宁的坟茔前蹲一会儿。拔一拔份上的荒草,顺便对着周宁,对着埋在土里,当年那个稀里糊涂的自己疲倦地笑一笑。
这样,他的心才能感觉到片刻的宁静。
再忍忍,再忍几天就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住在这里已经被刀磨得满是老茧的手依旧那样灵活,青草在手指上打几个圈,就变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草蝈蝈。王二毛将它放在坟前,与刚才扎好的草人、草马摆在一处,让它们消解周宁的寂寞。
张大当家今天亲口答应了,只要小九哥帮他打掉冯孝慈,他就让小九哥到外边单独立营。仿佛沉睡的人能听见,他继续自言自语。立营的地点我们差不多都找好了,就在漳水和洺水之间,天好时,隔着河能看到馆陶。
一个小小的鸽子又在王二毛手指间成形,看上去振翅欲飞。周宁生前不喜欢他四下劫掠来的那些礼物,唯独不拒绝他亲手扎的这些草偶。想着周宁捧起草鸽时小 心翼翼的模样,他继续道:今天来看你,还有一个好消息。你最讨厌的那个王麻子,准备去山那边发展了。其实是张大当家放逐了他。他老是想陷害小九哥,并且 老想着纳你为妾。这回,你跟小九哥都轻松了。再不用看他那张臭脸
林间传来微微风声,仿佛有人在轻叹。王二毛的手迅速摸向腰间刀柄,然后又慢慢放了下了。没人会到周宁的墓前来,这里是整个巨鹿泽中最荒僻所在。即便有一两个喽啰知道自己喜欢在这里逗留,他们也没胆子来打扰。
如今的王堂主,可不再是那个人见人捏的耸包蛋。亲手砍过那么多脑袋,王二毛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死气。战马见到他就不敢撒欢,士卒们见到他毕恭毕敬。就连平素与他最为亲厚的两个妹妹,如今远远地看到他,也会低下头去,小心翼翼贴着墙角。
他自己也不喜欢这种死气。但他却知道,如果早几个月之前自己能有现在一半凶悍的话,也许程名振新婚之夜那血腥的一幕根本不会出现。
可惜,自己醒悟得太晚了些。
可惜,周宁不会等。
其实我也知道,王麻子之所以处处针对小九哥,是张大当家故意纵容的。他想利用王麻子和姓卢的牵制小九哥,这样他的大当家位置才能安稳。警觉地扫视 了四周一圈,王二毛坐下来,继续陪着周宁闲聊,不过这回牵扯的利益太大,张当家不得不亲手打破这种平衡。上次冯孝慈出兵剿匪,高士达、窦建德等人都被打 得抱头鼠窜,只有小九哥这一路,放火烧掉了冯孝慈的粮草。从那以后,张大当家就几乎能跟高士达平起平坐。如果小九个这回再帮他彻底拔掉冯孝慈,河北绿林道 总瓢把子的位置,就会落在他张大当家头上嗤争来争去,不过就是个虚名,可偏偏他们都放不下
几根青草,在他手中又渐渐成形。这回,是个小巧的草房子,门窗俱全,屋檐下还挂着顶上还竖着一根草茎做的烟囱。小九哥已经立下的军令状,明年开春之 前,一定会砍下冯孝慈的脑袋。张大当家也豁了出去,把所有本钱都拨给了小九哥。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征,也许几个月才能再回来看你。不过,下一次,我就可以把 你搬走,在巨鹿泽外重新找个住处。
其实,我娘跟我妹妹也不喜欢这里。她们说这里太yin,太潮,住时间长的容易生病。我们家就我一个男人,我得给她们找个能安身的地方。等打完了这 仗,咱们一起搬过去放下草屋,将先前扎好的草偶重新归拢,一一摆于草屋子之前。所有草偶码放整齐后,就像一个完整的家了。有牛有羊,有鸡又鸭,热热闹 闹,生机勃勃。如果屋子前站着一个女主人,她一定会为富足的日子满心欢喜。
王二毛在附近寻了些干草和枯枝,堆成堆,用火折子点燃。然后将草偶们一一摆到了火堆上。精美的草偶被火苗一舔,立刻腾起阵阵青烟。渺渺的烟雾中,他仿佛又看见了周宁临终时的笑容。
抹了下眼睛,他笑着道:这回,小九哥派我去清漳,护住大军的侧翼。也许会对上清河郡的杨善会,或者是武阳郡的魏征和魏德深。也许是他们三个一起。反 正差不多,打谁都是打。如果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也不要担心。反正,我的心思你明白的。只要还有知觉,不论走多远,都会回来看你
说罢,他握着刀站起来,用包铁战靴踩灭了熊熊烈火。然后转过头,大步离去。背后,袅袅青烟慢慢飘散,却有几声低低的呜咽从秋林中响了起来,顺着风,在湖面上飘出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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