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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徒
在一座很大的帐篷内,雄阔海捡到了一把装饰精美的宝剑,还有一堆毛笔、砚台。那都是非常值钱的东西,他小时候非常渴望却无力拥有。朱老根儿见到后却嗤之以鼻,笑着调侃道:想考秀才么,你拿那玩意干什么
这,这帐篷里边住的应该是个大官儿雄阔海憨憨地笑着,放下毛笔、砚台,举起宝剑,这把剑很漂亮,给王将军带上,肯定很威风
两军阵前,剑是最没用的东西朱老根笑着摇头,顺手抄起一把被丢弃的陌刀递了过来,这个给你,你胳膊有劲儿,即便在马背上,也能凑合着当单刀使
雄阔海接过陌刀,用力抡了两下,发现果然比轻飘飘的宝剑使着顺手。呵呵笑了几声,跟在朱老根身后钻出了军帐。刚一伸直腰,他就发现了外边的情况变化。刚才还在嘻嘻哈哈捡战利品的袍泽们全跑动了起来,大包小裹丢了满地。
上马,上马整队慌乱间,他听见王二毛在远处大喊。抬头再看,只见去追杀溃兵的袁守绪、柳老三等人疾奔而回,在他们身后,一道暗黄色的洪流隆隆而来,遮天蔽日。
仅仅是冲在第一线的敌军骑兵人数就已经超过了两千,而王二毛手里的弟兄满打满算,连伤号都加上也不过五百。这种仗,即便是神仙来了也没法打。形势紧急,他没时间犹豫,举起手中横刀,大声喊道:所有人,上马。一人三骑,往南边跑
往南边跑众喽啰闻言均是一愣,但长期训练形成的习惯让他们选择遵从主将的命令。纷纷跳上坐骑,顺手再抄起距离自己最近的两匹战马的缰绳,乱哄哄地向南方败退。
上马,上马,先上先走,一个时辰后再停下汇合身为主将,王二毛不能光顾着自己一个人逃命。马打盘旋,声嘶力竭。上马,每人三骑,先上先走上马,上马,一个时辰后在南边汇合亲兵们也急红了眼睛,顾不上再用号角,齐声扯着嗓子高喊。
好在军中人少,即便再混乱,造成的拥挤也有限。数息之后,包括朱老根儿,雄阔海这些后知后觉者都跳上了坐骑,一个个却不肯先走,紧张地围在王二毛身边,等着与主将共同进退。
走啊,耽误什么。再耽误,谁也跑不了了王二毛又红着眼睛吼了一嗓子,拨转马头,南向落荒而去。一边跑,还恋恋不舍地向敌军方向回望,期待着有更 多弟兄能逃出生天。他看到柳老三的坐骑越跑越慢,渐渐地被土黄色的洪流吞没。他看到几十个熟悉的身影像狼群中的麋鹿一样被高速冲来的战马围住,消失不见。 他看到逃无可逃的袁守绪带着最后几名弟兄返身扑向了敌军,然后看到雪亮的横刀在日光下举了起来,举出一片狼牙般的丛林
很快,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敌军迅速消灭了他主动抛下的那些弟兄,然后做了个漂亮的大转身,紧紧地追了过来。
人数、装备、训练程度都与对方不在一个档次上,王二毛等人除了咬紧牙关继续逃命之外,别无出路可选。好在敌军的装备太沉重,影响了战马的耐力,而绿林豪杰们又是侥幸地一人三骑,可以随时换马,所以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双方的距离开始越拉越远。
第一次随军出征就踢上了铁板,雄阔海的心口甭提有多憋得慌了。抬头望去,他发现朱老根等老绿林的脸色也非常难看,就像被欠了几百吊一般。众人默不作声 埋首赶路,将战场遥遥地抛在了背后。又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前方停下来等候命令的袍泽越来越多,渐渐地,自顾逃散的弟兄们全聚起来了。主动按照平时行军的 次序跟在王堂主的身后,等待着他给大伙指引新的前进方向。
王二毛抬头张望,东南方已经可以看到枉人山孤独的身影。连绵积雪在山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正雪峰间反射回正午的阳光,姹紫嫣红,绚丽无比。从这座突兀的 小山脚下东转,便可以沿着官道直扑黎阳。数日前他和张猪皮两个就是顺着这条道路去偷袭黎阳城的,今天又沿着同一个方向被官军给撵了过来。
眼下黎阳城内未必有官军,如果杀一个回马枪的话,王二毛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再将黎阳夺过来。但那样做的话,从黄河南岸赶来的狗官王辩,和身背后那伙来历不明的官军精锐就可以联手将他堵在黎阳城里。五百流寇面对数万官军还想守住黎阳城,这种美梦傻瓜才敢做
王二毛不是傻瓜,也没有据守孤城,力扛数万大军的勇气。他刚才之所以选择向南逃而不选择向北,是因为张猪皮押着粮草辎重正朝着巨鹿泽赶。万一让官军发 现他们,数以万记的粮草辎重就要被夺回去,此番偷袭黎阳的战果就全丢光了。即便官军侥幸没与张猪皮所带的辎重队相遇,把他们向北引,也可能导致他们与冯孝 慈汇合。好兄弟程名振费了极大力气才让冯孝慈跳进陷阱,王二毛不想让整个巨鹿泽的努力功亏一篑。
所以,在那仓促的一瞬间,他只能下令大伙向南逃,把来源未明的官军引到南边去,远离张猪皮和巨鹿泽群雄。但向南之后该怎么走王二毛当时没来得及考虑,此刻终于有了深思的机会,却发现自己两眼一摸黑。
沿着右侧的官道往南,是朝歌城。往东,咱们就回了黎阳见自家主将踯躅不前,雄阔海以为对方不认识路,策马赶到身边,低声提醒。
朝歌的城墙高不高,平时有没有官军驻扎王二毛略作犹豫后,试探着问。向北的路已经被切断了,向东去黎阳城也等于寻死,如今之计,他只能继续向南,走一步算一步。在流窜之中寻找新的北上机会。
对于河北南部各地的情况,赶脚为生的雄阔海就像对自己的手心掌纹一样清楚。王二毛的话刚一落下,他立刻给出了精确答案,朝歌城在几百年前就荒废了, 虽然现在还叫城,不过是个只有千户人家左右的大寨子。仅仅对着官道的那面有道矮墙,向南绕上半里,所有城墙都是塌的,根本不用下马都能直接冲进城内去
如果咱们打朝歌城呢王二毛皱了下眉头,沉着声音继续追问。
肯,肯定能打下来雄阔海不安地向北方扫了一眼,低声回应。但打下来也抢不到多少粮食,那地方的人很穷。官军又跟一群苍蝇般
那也比去黎阳强。被两支官军合围,咱们连一天都坚持不住朱老根也凑上前,小声给主将出主意。一场大胜之后立刻遭到一场惨败,此刻弟兄们士气都已经降到了极限。如果再去困守孤城,官军只需要一个冲锋,便可以让大伙灰飞烟灭了。
没等王二毛更多考虑,安排在外围的斥候已经又吹响了警报。袁守绪等几十名弟兄的性命显然没能将官军喂饱,这支虎狼之师稍作休息后,又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
上马,跟着我走王二毛一抖缰绳,大声命令。随即,他用力拍了雄阔海一巴掌,你带路,咱们去打朝歌
走咧,让官兵跟在后边吃屁朱老根儿扯开嗓子,将王二毛的命令化作一句善意的玩笑。
走咧,走咧,让官兵跟在爷们身后吃屁亲卫中的老绿林知道此刻士气的重要性,强打着精神重复。
走咧,走咧,让官兵跟在爷们身后吃屁众喽啰闻听,一边大笑一边重复。有人干脆在马背上撅起了屁股,冲着敌军追来的方位做排气状。有人则用手背掩住嘴唇,模拟如噗噗的声音。
虽然谁都知道大伙是打肿了脸充胖子,可人性就是这么怪,几句玩笑话一开,低迷的士气转眼之间便重新振作了起来。众豪杰仗着人少马多的优势继续向南逃窜,很快便又和官军拉开了距离。
下午未时,队伍赶到了朝歌城外。果然如雄阔海所说,此地只是个废弃了不知道几百年的古城,规模还不如黎阳附近一些豪门富户的堡寨大。朝廷在此地没派官 员常驻,平素仅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族长充作邻里纠纷的仲裁人。看到王二毛等人轻车熟路,不攻对着官道的正门而是绕向城西,老族长自知难以抵抗。果 断地命令临时组织起来的乡勇们弃城,保护着自己的家眷抢先一步逃走。
族长大人一走,阖城百姓立刻失了抵抗的勇气。哭泣着关好家门,无论外边的土匪怎么折腾,全都听天由命。好在王二毛等人也没时间再惹事,先借了族长 家的米粮对付了个半饱,接着又将看得见的大牲口全搜罗一空,然后一把火将族长家的大院子给点了,赶在官兵追来之前再度弃城而走。
追在王二毛等人背后的官军没想到贼人都死到临头了,气焰居然还如此嚣张。冲进朝歌后,只稍作休息,便又蹑着流寇们的战马蹄子印儿追了过去。这两支队伍一个逃得快,一个追得急,从下午一直追到日落,直到看不清脚下的路了,才勉强停下来休息。
第二天一早,王二毛继续向南逃窜。这回,他反倒走得没昨天那般惶急了。经历了昨夜的商议,弟兄们大抵都明白了眼下自身的处境。在如今这种情况,向北返 只会给泽中兄弟添麻烦,到头来一样跑不脱。与其把灾难带给袍泽,还不如拼着一死,牵着官军的鼻子走,给大当家和九当家创造干掉冯孝慈老贼的机会。
行走江湖,难免都会有这么一天。临死前能拿下黎阳仓,火烧朝歌城,还能让近万官军傻瓜般跟在自己背后吃屁,众喽啰自觉够本儿,个个心满意足。沿途看到 防备不周的村寨,立刻冲进去劫掠一番,将大户人家的粮仓打开,就地散发。将富豪之家的地契、文书付之一炬,让债主再找不到要债凭据。遇到官军追得不紧,则 捡高坡之处放火,让敌人的斥候看清自己所在方位。等官军一粘上来,则立刻打马遁走,边跑边唱俚歌,气焰嚣张至极。
又忽紧忽慢地跑了一整天,把朝歌城、隋兴县都远远甩在了身后。第三天上午,大伙踏过结冰的运河,继续向南。走着,走着,一片宽阔的冰面突然横在眼前。 脚下为淡黄色,远处为深黄色,一团团深黄淡黄的浪花静静地肃立在那里,仿佛在某个奔腾的瞬间突然凝固。又仿佛时间突然静止,让它们奔腾身姿永远定格。
那滔滔滚滚的浪花由西向东,蔓延不知几千里,沉静而悲怆,宛如一条冻僵了的巨龙。隐约却有不甘心的吼声从远及近,嗷嗷嗷嗷嗷嗷,片刻不停。
这便是黄河了。巨鹿泽兄弟中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家如此远过,在他们落草为寇之前,黄河只是他们梦中的一个传说。出于对自然之威的敬畏,他们接二连三 跳下马背,站在凝固的冰面上静听风吼。嗷嗷嗷,嗷嗷嗷,一声接连一声的风吼由天外而来,由远及近,刺破人的耳朵,深入人的肌肤、 骨髓。再由人的膏肓之下腾起来,冷如冰霜,热如烈焰,冲破气管、咽喉、牙齿,嘴唇,喷涌而出。
嗷嗷嗷,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出了呐喊,与来自远古的呼声遥相呼应。但在此之后,所有人都呐喊了起来,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 为内心深处压抑不住的冲动,嗷嗷嗷,嗷嗷嗷,他们厉声呐喊着,向空中挥舞着刀矛。嗷嗷嗷,嗷嗷嗷,他们 厉声呐喊着,以亘古的声音,向苍天大地表达自己的抗议。
他们如同挥舞干戈的刑天,哪怕已经没有了头,哪怕已经看不到前进的方向,却依旧不肯弯下高傲的膝盖。他们挺立着,抗争着,从鸿蒙初劈直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一直挺立下去,抗争下去,直到地裂天崩。
上马当天地间再度恢复沉寂之后,王二毛哑着嗓子命令。
诺众喽啰用拳头捶了一下胸口,大步走向坐骑。他们以少见的干净利多动作跳上马背,整理简陋了皮甲和粗布衣衫。然后无需任何人命令,拨转马头,齐齐地对向了北方。
如此宽阔的河面,中央的冰层未必如看上去那样结实。没有向导带路贸然过河,冰下的窟窿足以将他们五百人悄无声息地吞没。而转过头去,他们却可以与追击者堂堂正正正地战一场。已经带着对方跑了这么远,押韵粮草的袍泽早已脱离危险,细心的九当家也有了充足的时间调整战术。
这一瞬,他们已经无牵无挂。
他们静静地等,等待着生命中激昂的那一刻到来。
嗷嗷嗷,嗷嗷嗷,龙吟般的风声从昆仑山卷下,蔓延千里,持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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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功贼 三卷 猛兽行|8.紫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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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坐于军帐中,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武阳郡长史魏征度日如年。
已经在雪地中逗留了六天了,弟兄们忍耐力和怒火都到了极限。每早上醒来,魏征都能在军帐门口看见冻死的乌鸦。今天早晨最甚,密密麻麻地绕着军帐围了整整三匝,少说也有七百多只。乌黑的僵尸与外面的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到底是谁干的好事,魏征没有打算追究。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便将此事搁在了身后。黎阳城已经近在咫尺了,他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再横生枝节。此外,魏征也 明白是自己坚持要配合朝廷收复黎阳的举动引发了众怒,不仅仅是普通士卒存心要他这位长史大人好看。即便是一些平素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低级军官,此刻恐怕也恨 不得他像帐外的寒鸦一样,今天晚上就被风雪冻死。
的确,魏征什么都明白,他理解士卒们肚子里的怨气,也理解军官肚子里的恐慌与绝望,但他却无路可退。他这个长史是武阳郡守元宝藏重金礼聘的,从某种程 度上而言,元宝藏相当于他魏征的主公,他相当于元郡守的家臣。士为知己者死,此乃为大丈夫立于世间的准则。既然受了元宝藏的礼聘,就要替对方分忧。所以无 论不管能不能把黎阳夺回来,是不是流贼的对手,他都必须全力一搏。
如果不幸战死于阵前,他便等于用性命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从此之后不必看着元宝藏被朝廷捉拿下狱而心中愧疚,也不必再为大隋朝的未来和前途而感到懊恼。 在这个世界上,对于某些特定的人而言,死永远比活着容易。死亡是一种解脱方式,一种无任何责任的存在。而活着,则注定要背负职责。
如今在军营中,怀着拼死一搏心思的,不仅仅是魏征一个。繁水县丞包文升、司库吴彦祖等人都抱着类似的想法。贼军在大伙眼皮底下溜了,溜到汲郡,然后兵 不血刃地打下了黎阳仓。这个罪责太大,恐怕最后谁也逃不到以死相赎的宿命。如果能轰轰烈烈地跟流寇们打一仗,无论胜负,大伙也都算尽了力。若是侥幸没有战 死,在朝廷前来问罪的使节面前,还能理直气壮地呼一声冤枉。毕竟大伙主动追杀了过来,比起周围那些按兵不动的家伙强得许多况且了,在天气这么差的情 况下,武阳郡的官吏们还都想着为国尽忠,没躲回城中取暖。这种克尽职守的精神至少值得朝廷嘉许即便不表彰大伙的忠心,看在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散了吧,反正再走一天,咱们也就到了黎阳城下了不想看着满座同僚如丧考妣般的嘴脸,贵乡县丞魏德深伸了个懒腰,低声建议。
武阳郡职别较高的官吏当中,他是唯一的一个乐天派。虽然在起初发现上当的时候也急得火烧火燎,但只过了一个晚上,便又恢复了原本模样。这些日子大伙前 程未卜,脸上心中皆愁云惨淡。此人却一直吃得饱、睡得香,仿佛有十足的把握能置身事外。个别同僚看着纳闷,私下里前去魏德深的帐篷中请教。贵乡县丞魏德深 却如同得道高僧般,只是笑笑,对于如何脱罪的办法闭口不提。
还是大伙先去睡,我再看一遍舆图听到魏德深的提议,魏征点点头,低声回应。发现流寇失踪的当天晚上,光初主簿储万钧到邻近县城区去征集犒军物资,一去不归。自那时起,魏征便成了这支郡兵唯一的核心。大伙做任何事情都唯其马首是瞻。
睡吧,玄成,你若是再看出一支奇兵来,咱们就都不用活了繁水县丞包文升耸耸肩膀,没深没浅地开了句玩笑。如果前几天魏征没识破流寇们的金蝉脱壳 之计,说不定大伙现在还跟一群空营耗着呢。那样虽然会被追究罪责,至少祸事临头前,还能图个乐呵。不像现在,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前途根本看不到任何光 亮。
魏征笑了笑,非常耐心地跟大伙解释,我是怕敌军玩什么花样,自从左今天下午在咱们面前出现了几名探子之后,弟兄们就再没发现敌军的任何动静。而黎阳城到此地已经不足五十里,对于用兵者而言,两军即将交手却把斥候全部撤了回去,绝对不符合常理
他不去睡,众人谁也不好意思先行安歇。硬着头皮向舆图上瞟了几眼,打着哈欠说道,那还不简单,他们人少,准备死守待援了呗反正黎阳仓的粮食,那千把个蟊贼敞开肚皮吃,也够吃上二百年的
王辩将军的人马已经开始探索河面上的冰层魏征抬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继续解释道,流寇不怕咱们,却未必敢跟府兵硬顶。千把人困守孤城,即使孙吴复生,也未必守得住。我要是他们,就干脆放上一把火,然后弃城而走。反正目的已经达到,守不守黎阳没什么分别
真够狠的,好在你魏玄成不是蟊贼的军师武阳郡司库主簿吴彦祖咧了一下嘴,苦笑着点评。此刻大伙心里都明白,黎阳仓一失,冯孝慈老将军的性命已经 断送了九成九。武阳、清河、汲郡、魏郡这四个地方的官员和属吏,也几乎彻底被断送了前程。如果贼军再来一手火烧粮仓的毒计,则大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会跟着 灰飞烟灭。到时候不管有多无辜,都难免被当做顶缸者抛出来平息圣怒。
魏征亦笑,脸上露出了几分凄凉,不是我狠。两军交手,自然所有招数无不用其极。当年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在后人眼里,当然是心狠手黑,该遭天谴。但对于当时的秦国,却是彻底断绝了敌人的东山再起希望。
可那我们有什么办法此刻黎阳仓毕竟在贼人手上他要走要留,都是自己做主的事儿。要我说,还是养足了精神,见招拆招为好
是啊,咱们犯愁有个屁用啊。贼人又不肯看咱们可怜
众同僚七嘴八舌,每句话都透着股子晦气。
魏征不愿让大伙继续陪着自己受苦,笑着起身,有道理,睡吧,睡吧,养足精神,明天见招拆招反正等我们到了黎阳城下,王辩将军也该到了。届时合兵一处,王将军自有他的精妙安排
想到还可能从王辩手中分一些军功以赎疏忽大意之罪,众官吏心情多少又好了些。一个个叹息着,缓缓向军帐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贵乡县丞魏德深犹豫了一下,又寻个由头停住了脚步,我还有份公文没处理完,玄成今夜若是有空,能不能帮忙看看
放我桌上便是正送大伙出门的魏征心不在焉,顺口答应。
目送着同僚们的背影消失在墨一般的夜色中,武阳郡长史魏征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去研究敌军的动向。也就是最后一晚上安生觉了,且遂了他们的意吧。明日见了黄河南岸过来的人,还不知道对方身上揣没揣着降罪的圣旨呢
回过头,却看见贵乡县丞魏德深还站在军帐门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魏征被看得心里发堵,耸了耸肩膀,带着几分搡掇的口吻问道,德深还有什见教么还是必须我今晚就将你的公文给看完了记得这几天来,你是睡得最踏实的一个
困劲过了,一不小心又来了精神。魏德深能听出话语中的恼火之意,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咱们进军帐说吧趁着我现在还想说话
闻此言,魏征微微一愣。主动挑开军帐门帘,做了个请的手势。魏德深也不推让,大咧咧地走在了魏征的前头。目光四下逡巡了一圈,又大咧咧地走到了帅案后的主座上坐好,将脏兮兮的靴子径自抬上了帅案。
他的行为越是反常,魏征越是不敢发作。平心静气地陪在一边,看对方葫芦里边到底准备卖什么野药。考验了一会儿魏征的耐性,贵乡县丞魏德深终于心满意 足。笑着从帅案上收起了靴子,低声调侃,玄成果然好涵养啊。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你刚才不是很不耐烦么因何前倨而后恭
魏征心思转得快,早认定了魏德深行为越是反常,越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非常谦逊地笑了笑,自我解嘲道:如果你魏德深把靴子脱下来扔到帐外去,我也能帮你捡回来。但如果你过后没黄石公的妙策给我做酬谢.
果然是魏玄成,我没看错你魏德深哈哈大笑,从摔案后一跃而起,伸手去拍魏征的肩膀。我倒是没什么妙计给你,但我可以保证,无论咱们打得下打不下黎阳,你我都有功无过
德深又在安慰我魏征脸色先是一僵,然后迅速变为苦笑,魏某身为长史,自然熟读国法。按照大隋律例,你我.
大隋律例,乃盛世时定的,眼下却是乱世魏德深收起笑容,长声叹气,其实从咱们开始行军的第二天,我就想明白了。朝廷不会追究咱们的罪责,元郡守那边也有足够的办法让咱们脱罪。只是不跟流贼真刀真枪地较量上一场,魏某心里实在不甘,实在不甘啊
魏征被这话说得更是一头雾水,瞪大了眼睛,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如果一点责任都不用承担,岂不是鼓励官员们各扫门前雪么但隐隐的,他又觉得魏德深的话好像有道理,具体道理在哪,偏偏他又说不清楚。
此时的魏征,不过是刚刚走入仕途的新丁,怎可能了解大隋官场上的那些玄妙道理。魏德深看到他满脸迷茫,不想再逗弄他,又叹了口气,低声询问,你没发现么,储主簿自从去筹集犒军物资,就没再回来过而祸事已经发生了这么多天了,元郡守居然连封追问的信都没有
这几点的确令人生疑,但联想到最近天气状况,魏征又主动替武阳郡守元宝藏和主簿储万钧两人辩解道:雪这么大,元郡守即便有话叮嘱我等,信使也很难赶过来。至于储主簿,如果不是他将犒军物资运到和黄河南岸,王将军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出兵
呵呵魏德深笑着摇头,玄成老弟,若说谋划正事,你的确让魏某佩服。但论及官场历练,你真的差得太远了。同样是顶风冒雪,储主簿押着辎重,怎可 能比我们走得还快能比我们走得快的,只可能是郡守大人的家奴。而王将军之所以主动杀过黄河,恐怕不是接受了储主簿的贿赂,而是被朝廷上某些人扎了屁 股
这话什么意思魏征瞬间站直身体,皱着眉头追问。他是元宝藏一手提拔起来的,心中容不得别人对恩公的半点儿不敬。而魏德深的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暗示元宝藏勾结朝臣,一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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