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生劫

    陈璟心想你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我猜也猜到了呀，面上却不动声色，冷淡道：“我们是为了魔帝的昆吾剑而来，怎会不知你的剑术小道。”

    青衣男子闻言哈哈大笑，张丹见状心中忐忑，又见陈璟面色不变，也强自绷住，只听青衣男子不屑道：“你们于剑道一窍不通也配提昆吾剑”

    陈璟摇摇头道：“虽知剑道却不知剑心又有何用，你创此剑决时才是弱冠之年，现在却在这呆了数千年，若以年龄计，实则垂垂老矣，哪还复有当时心境“

    青衣男子沉吟了半晌，觉得陈璟说的略有几分道理，问道：“那你们能帮我续写这剑诀”

    陈璟面露难色道：“您是一代宗师，我们却于剑道毫无研究，哪能帮您续写”

    青衣男子恼怒道：“你是在羞辱我吗”

    陈璟连忙道：“晚辈不敢，“又指着张丹道：”这位是持镜人，您可知昆仑镜能逆转时空，只要穿越到您写这剑谱时候就可以续写。”

    青衣男子对着张丹端详了一番，鹿梨护主心切，对着青衣男子一阵张牙舞爪，青衣男子随手拍开鹿梨，迟疑道：“这是新的仙族圣女”

    陈璟知道青衣男子在这迷雾之森困了数千年，又是在仙魔大战时殒身，自是不知那场战争的结果是昆仑镜消失无踪，仙族另立仙界，圣女则是数千年没有被人提起了。

    此时也不好向他多讲，支吾道：“现在的持镜人已经不是仙族圣女了。“又推了推张丹，张丹会意的拿出昆仑镜，输入灵力，昆仑镜散发出一股独特的威压，以青衣男子的修行自是不惧张丹手里的昆仑镜，认出确实是真的昆仑镜，毫不在意地点点头道：“这一届的持镜人是我见过实力最差的，伯奇兽长得也是奇奇怪怪，哎，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这番吐槽令张丹哭笑不得，只得转移话题道：“前辈不如介绍一下自己，我也好定位穿越的时间。”

    青衣男子不慌不忙地带张丹二人找了凳子坐下，沏了一壶茶，目光幽远，表情怅然，他回忆起数千年前的时光，声音低缓而沙哑，“我叫钟离，是上古时期虞剑门虞剑仙的亲传弟子……“




六十一离剑(2)
    上古昆仑山脉由九十九座山峰围拢组成，除了主峰昆仑墟，亦有其他九十八峰分布于弱水，西海周遭，地势形如莲花，层叠绵延，拱卫主峰。

    虞剑门是掌门虞剑仙四十岁自创虞剑谱后于昆仑九十七峰玉珠峰顶所建，因玉珠峰四季温暖如春，又靠近人族村落，来虞剑门拜师学艺，修仙问道的人族极多，钟离的小师妹就是其中的一个。

    张丹听钟离讲了自己人生前半段经历后，从除了练剑就是剑谱，乏善可陈的二十余年记忆中张丹稍微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颜色。

    ……那天，终年温暖的玉珠峰突然洋洋洒洒飘起了小雪，钟离被爱凑热闹的同门姚十四拉到门外看雪。

    “师兄，咱们师傅都是四十岁才能自创剑谱开宗立派，你才这么年轻，还是要多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才好。“

    钟离不舍地从古籍书简中分出一丢丢时间瞟了一眼姚十四，这个瘦小的少年据说实际年龄比自己大一岁，但是师傅捡到他的时间在自己之后，所以勉强做了自己的师弟，名字是师傅数了数自己所收的弟子个数，用数字随便取的，但是他活泼好动，最是坐不住，若是不听他的，能在自己耳边叨上一整天，于是钟离缓缓放下拿了许久也未动笔的书简，慢吞吞的披了一件棉衣和姚十四出门看雪。

    所谓的出门只是迈出了院子，因为钟离与姚十四因资质不算太高被虞剑仙安排在靠外的院子，而刚迈出院子，钟离就被院外拜师的人群惊到了，他皱着眉头道：“这院外拜师的一向这么多吗”

    姚十四嘻嘻哈哈道：“师兄每天埋首于剑道，自然不知山下的人们对我们可是羡慕的紧，他们以为能飞剑来去的就是仙人呢，不过今天是十年一度的拜师日才会如此多人。”

    钟离点点头和姚十四冷漠地越过人群，却在一堆衣衫褴褛的拜师人群中看见一个黄衫碧裙，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这遍地的虞剑门弟子都是麻布素衣，难道见到人间富贵，钟离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女娃娃也是机敏灵动，黑珍珠似的眼眸瞟见“仙人哥哥”连忙甜甜一笑，露出唯独缺了一颗门牙的贝齿，又立刻用圆圆嫩嫩的小手捂住，引得钟离莞尔。

    姚十四一心只想着看雪，拉着钟离找了个极高的大柏树，坐在树顶看了一下午的雪。钟离一边看雪一边分了几缕心思关注拜师的弟子，眼见那女娃娃进了虞剑门，心里暗暗想到，这雪似乎比古籍书简好看那么一丢丢……

    那日之后，虞剑门的弟子才知道玉珠峰飘扬的轻雪是因为虞剑仙剑道大成引动的天地异象，而那个女娃娃进了虞剑门，成为了玉珠峰上辈分最小的小师妹，也是虞剑仙最后一位亲传弟子。又因剑门外那匆匆的一瞥，小师妹一点儿也没被看起来冷漠的钟离师兄所吓到，平日里师哥长师哥短的，与钟离切磋剑术，讨论修炼之道……

    数年过去，记忆里的女娃娃逐渐长大，成了一个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的少女。

    “钟师哥，师傅教的力拔山兮，我还没学会，你给我演示一下吧。”

    钟离入门时间较长，对这基础的剑法早就烂熟于心，此刻一板一眼的演示起来，出剑威猛，剑势利落，看得小师妹十分崇拜，在小师妹银铃般的笑声中，离剑的第一式初成。

    虞剑门以剑入道，其弟子终生以自创剑谱为目标，但凡剑谱初成以自己的名姓命名，剑谱大成可另行开宗立派，钟离年纪轻轻已经创出自己的半阙剑谱，得到了虞剑仙的大肆赞赏，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无穷无尽地剑道事业中去。

    不久后仙族飞羽大会，虞剑门受到邀请，虞剑仙特意让钟离前去观摩，意指借助仙族的法术，精进离剑。

    钟离的故事说到这里，陈璟心里已经有数了，钟离却是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感叹道：“那年的飞羽大会乃三界灾劫，却是集结了各族精英，我那日见了无数刀兵灵术，几千年来在这小世界中一一揣摩演练，却于自己的剑谱无丝毫帮助，难道真是资质愚钝，难有所成“

    陈璟咳嗽几声打断了钟离的感慨，钟离眼神一动道：“如何才能找回当年的心境，昆仑镜又能带我到哪里“

    张丹面对谈起剑谱一瞬间犀利的钟离，讷讷言道：”不如从您参加飞羽大会开始“

    钟离满目怀念地点点头，昆仑镜光华流转，三人转瞬出现在一座山崖之下，钟离呆呆的看着熟悉的景色，熟门熟路的走出山崖，张丹与陈璟紧跟其后，却见崖外林木葱茏，流水婉转与小世界中的景色十分相似，隐隐又听见女子声音，钟离快步走到声音来处，见到那个蹲坐在水边，看着家信的女子一时呆了。

    “婉婉吾女，汝修炼学艺十载，可有所成汝父与吾惟汝独女，年迈老朽，膝下无儿无孙，家业虽大，却无人打理，近日已托媒人说了一桩亲事，约定生下儿郎随姓金，以承家业，吾与汝父日日翘首盼汝归家，结成喜事，为金家添丁，以慰老怀，见信速归……”女子一身碧色袖袍，纤纤玉手揣着书信，愁眉暗锁，幽幽叹了一口气，喊了声：“钟师哥。”

    声音幽怨轻长，只听得钟离飘逸的袍袖一阵颤抖，就要立刻上去相认。

    陈璟阻止道：“前辈三思。”

    张丹弱弱的补充道：“我们不可改变历史，这里的人看不见我们。”

    钟离顿了顿、忽然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孤魂一缕、就算今日可以相认也不过徒增伤悲，何况相隔数千年，眼前所见只是似水流年中尘封的一小段岁月。

    小师妹呆坐了一会儿，收起书信，整理仪容，拍拍衣裙缓步走回剑门，一路见到师兄们皆是笑语盈盈的打招呼、等到了剑阁处吸了一口气敲门道：“师傅，婉婉有事求见。”

    剑阁之门“吱呀“一声大开，小师妹缓缓迈入门中，因是钟离的师傅，三人也不好偷窥，等了许久，小师妹才走出门，没过一会便换了鹅黄衣裙，收拾包袱，离开玉珠峰。

    钟离沉吟片刻道：“没想到我参加飞羽大会后小师妹就离开了剑门。”又喜道：“三界之劫带来的灾难越是靠近昆仑墟越是严重，小师妹家离昆仑墟颇远，回家反倒安全些。”

    但因仙魔大战后钟离就被困此地，虞剑门的消息也再未听到，此时是跟上小师妹还是留在虞剑门，钟离也很是犹豫。

    眼见小师妹召来飞剑，身影就要消失于云层中，钟离终究是心念一动，飞剑跟上，张丹与陈璟亦是趁此好好体会了一番踏剑飞行的滋味。

    太阳升起又落下，终于在第三日的中午，小师妹停下了，而此时，天罚十日开始，人间大地震颤不已，小师妹连忙回到阔别十年的金家与乡亲父老一同抗灾，但是小师妹的父母年纪老迈，在风雷雨震十日后，还是相继过世，随即，参加飞羽大会的人族全部有去无回，昆仑山脉九十九峰山倾水漫，虞剑门阁毁派散的消息接连传来……

    小师妹也曾飞剑去探，但是昆仑墟夷为平地，其余九十八峰仅于茫茫西海上露出半截的景象让小师妹痛彻心扉，只能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而上古修炼时代就在普通人眼中地动山摇，天降异象的十日后悄然而过……

    张丹与陈璟偷觑钟离的神色，见他眼中掠过惊讶，悲痛，茫然等各种情绪，却不发一语，只是依旧沉默地跟上小师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执拗地要参与到他所错过的一切。

    但是失去了所有的小师妹在畅快淋漓地哭过一场后开始独力主持家业，并且在众人期盼的眼光中选择完成父母的遗愿。金家父母给小师妹招了个父母双全，家门相当的夫婿，看起来眉目温润，宽容体贴，见小师妹父母双双过世，对她更是珍重爱惜。等到那个曾经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的少女嫁为人妇时，张丹在钟离的脸上找到一种释然的情绪，没在意张丹与陈璟的小心思，钟离淡淡的说道，“离剑的下半阙，我已经想好了。“

    眼前的一切停格，小师妹掀下盖头时充满希望的微笑成为三人最后的记忆，桌案上的清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三人回到了迷雾之森的小世界。不同的是钟离眼中多了几分沧桑了悟，陈璟眉头紧锁，忧虑更深，张丹却是第一次从昆仑镜中看尽了凡世里这样的半生颠沛流离，一时间不知是喜还是悲，三人皆是默契的沉默，整个小世界只听见飘来荡去的风声与清脆婉转的鸟鸣。



六十二万鬼镇
    “走吧。”钟离打破了沉默。

    张丹转头看了一眼陈璟，陈璟一脸为难，却是碍于钟离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等了片刻，张丹觉得小世界中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陈璟终于站起身告辞，张丹也跟着要离开，钟离却扣了扣桌案道：“小丫头留下。”

    陈璟点点头转身从小世界中突然出现的一扇门离开，留下张丹惴惴不安地等待前辈的吩咐。

    钟离闭目坐了一会，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清明，其时整个小世界万籁俱寂，钟离的神魂化作一柄古朴的竹剑，在张丹的眼前划过小世界的天空，剑势带起的风刮得张丹的脸生疼，但是那剑石破天惊，大有踏碎凌霄，斩灭阎罗之意，惹得张丹观看揣摩决不敢有片刻分神。迷雾之森外几位大能亦在同时看向了此处，只见那剑气将笼罩的瘴气搅碎撕开，一往无前地直冲云霄，却在极高处散做几点星光，融于繁星万点的夜空。

    迷雾森林外围……

    剑仙左飞摇了摇头叹道：“以残魂之体悟道剑仙，何苦要挑战天界威严。”

    姚离拿起葫芦饮了一口醇酒道：“千百年来出了多少个剑仙，又有几个能如你与叶寒江一般，修炼之途，气运实比天赋悟性更为重要。“

    白音眼见那瘴气好像有眼睛似的，由浓厚处向稀薄处聚集，转眼又将破漏处堵上，不无几分伤感的说道：“宁肯轰轰烈烈了断仇怨也好过日日夜夜困于此处消磨了道心。”

    左飞皱着眉道：“白音，收敛心神。”

    白音看了一眼左飞随即归于平静，迷雾之森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依旧漆黑一片。

    ……

    张丹所在的小世界早在钟离神魂化剑时便已消失，此刻她呆站在小土丘处，脑子里回想着钟离的剑意，以及她所能体会到钟离的不甘与愤恨，那一剑是怨恨天道不公或是其他张丹不知道，但抬头看向迷雾之森上方夜空浩瀚，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钟离的恨意仿佛是冲着天界而去。

    张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胡思乱想了，又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臂有些异样，以肘为界，下半臂灼热，上半臂冰凉，原是功德簿与泓水边子鱼所传授的昆仑镜法诀对钟离的剑意皆有所感应，正要细细感受，陈璟走近道：“你没事吧”

    张丹惊讶的抬起头道：“我没事。“

    陈璟点点头道：”没事就赶紧走，已经有人抢先了。“

    张丹这才发现小土丘的前方空地处出现了另一座更大的土丘，陈璟已经先行走去，张丹连忙跟上，暗想陈璟所说的有人抢先是什么意思，联想到他明明是第一次来参加试炼，却对此处不是完全陌生，心中有些慌乱，难道他真的是为了魔帝的昆吾剑而来上清宫的弟子竟然肖想魔帝的昆吾剑，这雪公子，着实有些看不透。一边想着，一边脚步就有些慢了。

    陈璟何其敏感，知道张丹内心防备，不欲耽误行程解释道：“昆吾剑具有极强的能量，更有魔帝传承，所谓魔道不过是天界对不属于他们势力的蔑称罢了。“

    张丹点点头后知后觉道：”那不是有很多人抢“

    陈璟道：”那是自然，不过迷雾之森的最外围布置了上清宫的幻境试炼，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来的。“停了一会又笑道：”你的朋友们倒是都进来了。“

    张丹自进入迷雾之森就没有碰见熟人，这会儿听见陈璟有他们的消息，兴奋道：”真的吗，喜儿和燕无忌他们都进来了“

    陈璟加快了脚步道：”他们的速度不慢，等到了迷雾之森的中心区域应该就能见到了。“

    张丹跟紧了陈璟道：”昆吾剑在迷雾之森的中心吗“

    陈璟看了一眼前方黑沉沉的瘴气道：”那估计得问魔帝本人了。“

    二人又走了一段，听见前方有叮叮当当的刀兵相交之声，小心翼翼地前行，却发现前面是许多修炼者正在激战，甚至还有些修仙学院的学员参与其中。

    陈璟是小心之人，张丹是修炼菜鸟，因不知道什么情况，两人藏在土丘后观察了许久，却发现这些修炼者似乎毫无章法，也不用法术，只是拿着法器劈砍，不分敌我，满身伤口也不做处理，只因修炼者身体强大，灵力充沛，不会像凡夫俗子不经劈砍，所以打了许久也不见停。

    张丹见他们血流满身，面目可怖，小声道：”他们怎么了“

    陈璟沉声道：”看来是到了万鬼镇了。“

    ”万鬼镇是什么“

    ”仙魔大战引起天罚时，曾有魔修组织屠了一个镇子的人族，将整个镇子伪装成鬼域冥界，以遮掩罪孽逃避天罚。后来被仙族知晓，不顾天罚威力，消灭了魔修组织，但是整个镇子怨气四溢，连佛门高僧都无法超度，后来天帝命四大天君将整座镇子转移到迷雾之森与之一起封印，看来就是此处了。“

    陈璟的声音低沉而微弱，张丹也只勉强听了个大概。但在这段来处说完后有个清晰的声音在耳边赞赏道：”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却能知晓这段陈年秘辛，看来也是当年知情人的身边之人。“

    虽说这话是对陈璟而说，张丹循音望去却见那说话的清秀少年正笑语盈盈的看着自己，连带他身边的俊俏男人也是一脸兴味地打量着自己，这两位自然就是来迷雾之森寻找昆吾剑的魔君甘宝与秦沅了。张丹第一次直面两位风格迥异的帅哥，不禁有些脸红，对他们礼貌一笑，又看向陈璟。

    陈璟眼神暗了暗，心道这两人的出现毫无征兆，明显实力在自己之上，虽说偷听讲话让自己有些不悦，但在这迷雾之森却不应平白树敌，于是淡淡道：“我不过记忆甚好，小时曾听得家中长辈说过几句。”

    这回答既未告诉甘宝他们自己的来处，又回答了自己为何年纪轻轻就知道这段秘辛，还委婉强调自己的家族门派底蕴深厚，实力强大，但凡二人存了坏心思也需掂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