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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床车间往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等登等灯
吴蔚然搓搓自己的脸颊,发觉有些烫,但还是厚着脸皮说:“因为他跟别人都不一样。”
孙姐把手里的暖壶放回原位,摇着头道:“小吴啊,我本来以为你这样的年轻大小伙,这么能干,一门心思拼事业,肯定没空谈感情,所以另一半也总是往务实的这条路上去想。没想到啊没想到,小吴,你还是个感性派。”
吴蔚然连忙摆手,说:“感性谈不上,只不过是总有人在我这儿比较特殊而已。”
孙姐大约是听不下去吴蔚然继续说酸话,找了个理由离开吴蔚然的办公室,没过几天,这条消息就在厂里传遍了。传到后来已经有鼻子有眼,程郁听到的版本就跟吴蔚然听到的版本已经大相径庭。
程郁听到的版本说,吴蔚然喜欢上一个云城本地的女孩,非常普通,既不如某个厂里知名的美女漂亮,也不错厂里某个知名的学霸成绩好,但是吴蔚然跟她王八看绿豆对上眼,那姑娘不仅让吴蔚然对她情根深重,还对她百依百顺,简直像给吴蔚然下了蛊一般。
程郁把自己听说的话题学给吴蔚然听,他说这话时吴蔚然正在做晚饭,程郁一开始轻飘飘问起来的时候,吴蔚然吓得把汤匙都丢进了锅里。
这不怪吴蔚然大惊小怪,实在是程郁问得太轻描淡写了:“吴蔚然,我今天在车间的时候被人围攻了,他们说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都在逼问我到底是谁。”
吴蔚然手忙脚乱地想把汤匙捡出来,他自己心虚,思路也迟缓,伸着手直往锅里伸,被程郁眼疾手快地看见,然后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你干什么呢?这么烫,你想把手给烫坏啊?”程郁皱着眉头责备吴蔚然。
吴蔚然这才反应过来,他往后退了半步,方便程郁拿着筷子把汤匙夹出来。他靠在墙边,问:“那你呢?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啊。”程郁轻飘飘地说。
程郁除了不知道之外,也没有别的话能讲,他总不能告诉大家说“你们口中流传的那些吴蔚然喜欢的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我。”
原本以为冷处理装傻能让吴蔚然死了这条心,没想到现在吴蔚然反倒拿出更坚定的架势,程郁一时间十分犹豫。他今天跟吴蔚然提起来,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吴蔚然真实的心思。
“不过我说你,是不是被你们办公室那些大妈大婶们缠得没办法了,随便编了个借口出来?编得还挺有鼻子有眼的。”
程郁把火关了,拿出碗盛饭,浓稠的白粥扑出满面的热气,吴蔚然站在一旁伸手接过程郁递过来的碗,程郁的睫毛垂着,有那么一瞬间,吴蔚然觉得程郁什么都知道。
但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程郁把碗放在吴蔚然手上,抬起头来叮嘱他:“小心烫。”吴蔚然对上程郁的目光,他目光纯净,仿佛一眼就能看穿。
吴蔚然几乎不可查觉地松了口气,他笑着说:“也有被她们逼得想要脱身的想法,但我说的确实是真心话,有喜欢的人这点不是骗你的。”
他没有说骗人,只说没有骗你,程郁听着这话,睫毛垂着,感到十分棘手。程郁拿着一个小汤匙缓慢地搅着自己的一碗白粥,好半天才往嘴里送了一口。
“那挺好的,那些大妈大婶也能消停一段时间了。”程郁最终说。
吴蔚然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被一根细细的弦吊起来,在空中晃荡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平稳落地后,有一种无力的怅然。
他几乎想要直接告诉程郁了,但是程郁垂着头,吴蔚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两人目光没有再交汇,最终程郁并没有给吴蔚然这个坦白的机会。
吃完饭后他们照例去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程郁回到房间,吴蔚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安静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程郁和吴蔚然的日子就继续这么缓慢地过着,他们都没有再提起吴蔚然喜欢的人的事情,但是事情如吴蔚然所愿,来找他相亲、打他主意的人的确少了很多。可吴蔚然也无暇再去想这些事情,春节临近了,厂里大大小小的宣传活动都要经由宣传科动员组织牵头,吴蔚然忙得脚不沾地。
和吴蔚然的忙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程郁的闲适,年末将近,机床车间里没有什么活,大家每天都很懒散,最近车间里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外出学习好几个月的冯主任终于要在年前结束学习回到车间。
冯广树做了十年的机床车间主任,换做别的大车间,能把持车间一把手的位置这么久,几乎已经能做厂里半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只可惜机床车间是个小车间,连平时车间举办的各类运动会、演出活动都要跟其他车间合并在一起,冯广树分明是个正经主任,在跟他同级别的大车间主任那里,不由自主也矮了一头。
不过现在状况终于不一样了,冯广树被外派出去学习半个月,厂里有脑子心思又活络的人都清楚,外出学习就是一个信号,是提拔前的先遣兵。冯广树自己也这么觉得,在机床车间被流放一般当了十年主任,厂里终于又想起他这号人物,所以他培训回来,在车间里意气风发,只等调令下达。
程郁来了小半年,冯广树走之前他才刚来,这几个月过去都快忘记冯广树长什么样,这次冯广树再回来,程郁只觉得冯广树扬眉吐气,比先前印象里的样子要生动许多。
回宿舍吃饭的时候程郁和吴蔚然提过一嘴,只当笑谈,说:“我们冯主任回来了,我听说他可能要升迁了,所以看起来容光焕发的。去了省城三个月,回来跟我们开会,三句话不离省城如何如何,省城如何如何,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了。”
吴蔚然问:“你说冯广树冯主任?”
程郁点点头,道:“不然我们车间还有哪个冯主任,副主任姓杨,您老贵人多忘事了。”
吴蔚然噗嗤笑出声来,说:“如果是冯主任的话,那他可瞎激动了,前些天厂里开的年前人事调动会议,上边可没他的名字。”
程郁眼睛瞪大了,道:“不会吧,不是说外派学习回来一般都会升迁吗?”
“你也说了这是一般情况,但是从来没有过正式的规定啊。”吴蔚然笑了起来:“再说了,厂里现在已经不讲究提拔中老年干部了,这两年的口风是大力引进年轻的高学历高素质人才,你们冯主任今年都五十多岁了,还能往哪里升迁?”
程郁摇摇头,道:“那可完了,冯主任踌躇满志,这要是希望落空,我们全车间的日子都要难过了。”
第26章
大年二十五,厂里的调令下来,其中果然没有冯广树的名字,他继续留任机床车间。除此之外,厂里年纪大的主任级别领导都没有什么大的职位变动,几个过完年就能退休的领导,职位全数由厂里引进的人才接手,其他科室车间为了保证领导工作交接熟悉期间能够正常运转,还配备了德高望重的副主任帮衬。
而厂里最重要的销售科,从科长到秘书,几乎来了个大换血,全数换成新人,只剩下几个科员仍然留任销售科。
厂里这几年效益不好,一方面是这几年经济整体低迷,国企转型升级有困难,渐渐拖成尾大不掉之势。另一方面就是因为销售科做不出实绩来,每年签单成果都不理想,就算厂里改成效益优先的绩效考核制,销售科大部分人也只是草草完成成绩,对于大幅拉升销售额起到的作用聊胜于无。
这次厂里借着一批领导要退休的机会,大刀阔斧地砍了那些鸡肋一般的老员工的优待,将一大批从其他地区挖来的、去市里哭穷讨来的、招商引资派来的新员工顶上。在技术类车间改革尚且能放缓,销售科则成为这次改革的前沿阵地,必须要拉得出成绩、看得见实效。
自然了,厂里从没有用改革来形容过这一系列行动,如若改革,必然会遇到阻碍,这么多领导能同时退休的年份实在罕见,不允许厂里出错甚至只是稍稍犹豫一瞬。
不过不论厂里怎么改,这股改革的春风终归是没有吹到机床车间的院子里,机床车间的二十来个员工坐在会议室里,抬眼就能看到坐在上座的冯广树,他垮着一张脸,脸黑得左右两边的座位都空着,没人想去他身边找不痛快。
“咱们车间一共二十七个人!现在怎么只有二十五个?还有两个人呢?孟瑞人呢?是不是又没来!给她打电话,再不来今年年终奖她一个字儿也别想拿!”
杨和平小心翼翼地往冯广树的方向蹭了蹭,小声提醒道:“主任,咱们车间现在是二十八人,还得算上后面来的小程。还有吧,孟瑞和其他两个人今年被调走了,说是下个月还给咱们。”
冯广树抬眼环顾一圈,目光落在程郁身上,道:“小程,来了这几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程郁骤然被点到,浑身一震,连忙坐直了身子回答道:“感觉还好,大家都很照顾我,我也在慢慢上手。”
“慢慢上手怎么能行!”冯广树有些严厉地说:“要快,要保质保量!车间里的师傅们年纪都大了,以后都指望你们,你们这些后浪还不抓紧时间把握机会,把我们前浪都拍在沙滩上!”
眼看他的话越说越没道理,程郁回目光不再看他,李一波将手里的茶杯往会议桌上一放,道:“话也没有这么说的,机床车间,车工,这都是技术类工种,由不得急功冒进,否则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李一波多年前原本就是车间主任的候选人,要不是家里出了那档子事,这车间主任的位置也轮不到冯广树来做,在冯广树那里,李一波这个名字永远都带着一股让他名不正言不顺的别扭劲,偏偏李一波这人技术过硬,在靠技术吃饭的机床车间,他几乎称得上绝对权威。
李一波这样一说,冯广树的脸色瞬间尴尬起来,他在技术上不如李一波,年纪也比李一波小几岁,资历就不如他深,他越发觉得在机床车间做这个车间主任做得太憋屈,好半天,他在喝了口茶面前的浓茶,换了口气,找了另一个话题继续开会。
冯广树原本想大洒一通官威,但是处处被掣肘,这场会开得虎头蛇尾,后来的话题就轻轻带过,没有再深入讨论。
原本也是,马上要过年了,厂里除了几个过年期间也要坚守岗位的重头车间,像机床车间这样的都要拾拾准备过年了,能把心思留在车间继续干活的人不多。
冯广树把会议神传达完,环顾一圈,最终说:“最后再叮嘱一遍春节安全的事情,这话主要说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听,老工人当然也要自己放在心上。咱们工业区这几个工厂,每年过年期间都有喝酒打架斗殴被送到派出所的,你要知道,去一趟派出所再出来,厂里可就不了,所以自己都老实一些,注意安全,等会儿我发一个安全责任告知单,你们自己都签了交上来。”
冯广树又环顾一圈,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好面面相觑,最终冯广树说:“小付,待会儿你来我办公室里拿告知单,填完了你再齐统一交给我。”
付华胜咧嘴一笑,道:“好!”
·
程郁还没跟冯广树打过几回交道,这次开完会,中午回到宿舍他只觉得身心俱疲,吴蔚然看他面色怏怏不乐,便问他怎么回事,程郁的房门半开着,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回答吴蔚然的问题。
“我们主任,被你给说中了,学习回来以为自己能升官,结果没有,今天在车间开会发脾气,拿我立规矩呢。”
吴蔚然把他半遮半掩的房门推开,倚在门框上问他:“怎么回事,还拿你立规矩?教训你了?”
“也没有。”程郁说:“就是不太高兴吧,见到谁都要挑刺。”
吴蔚然轻叹一口气,道:“那也没办法,厂里要大换血,现在最尴尬的就是他们这一批年纪不上不下的人,离退休还有几年,但是再也没有往上爬的指望了。”
程郁闻言,心下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他翻身起来,趴在床上跟倚在门口的吴蔚然分析起来:“你说到他离退休还有几年,我突然反应过来,你说我们主任是不是已经开始培养接班人了。今天让我们填意向单的时候,他特地点了付华胜,让付华胜做这事儿。”
对上吴蔚然探究的目光,程郁掰着手指头慢吞吞地说:“这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吧,但以前杨主任从来没点过谁专门做这事,而且他点付华胜之前,还看了一圈,我猜就是在挑人。”
其实吴蔚然一开始根本没有听见程郁在说什么,程郁穿了一件连帽卫衣,翻身趴着的时候领口也塌下来,以吴蔚然的视角,能从衣领看到他白皙的胸膛。他瘦而薄,同纸片人也没有什么区别,趴着的时候能看见锁骨和肋骨。连帽衫的兜帽绳因为趴着而不停地左右晃动,落在吴蔚然的眼里,好像是凹陷的锁骨盛了一汪春水,所以才波澜骤起。
直到程郁又看了他一眼,自己掰着指头分析了,吴蔚然才回过神来,他接着程郁的话,勉强定下心神跟他聊天:“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付华胜就是厂里人,他父母都是厂里的车间领导,他进厂肯定不会一直做个普通工人的。”
吴蔚然不敢再看程郁,他目光落在程郁面前的床单上,墨蓝色的床具被他几乎要看出个洞来,口中却在有条有理地分析:“其实你们车间,最有声望的是张永中,对吧,但是冯广树自己一辈子都活在有声望的李一波阴影下边,肯定不会再选一个跟李一波一样一呼百应的人了,这样一想,付华胜很有可能。”
程郁听到张永中的名字,撇撇嘴,道:“张永中哪能跟我师父比,我师父是人好,技术也过关,张永中平时压根儿就不钻研技术,我看他只想来厂里混口饭吃混混日子。”
吴蔚然笑了:“那可不一定,张永中一看就不是个甘于平凡的人,他现在在你们车间混日子,说不定只是没找到想干的事情。那你想干车床吗?”
程郁被吴蔚然问傻了,他愣了两秒,翻身躺下,冲吴蔚然摆摆手,道:“赶紧睡觉吧,你不是为了排节目好几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了吗?难得今天中午这么闲。”
程郁躺下,自己却没有睡着,他想着吴蔚然的问题,自己是喜欢车床这份工作吗?显然不是,可是自己喜欢什么呢?程郁自己也不知道。
他在福利院长大,受过的教育水平也非常一般,读完初中就去读了中专,选择方向的时候也只是看哪个招的人多就去读了哪个。总之他一路这样长大,并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也不知道未来要去什么地方,都是随波逐流地活着。
现在突然被吴蔚然问到,程郁才觉得居然有些伤心,他平时仿佛也从不是为此伤心的人,大约年节将近,热闹的氛围之下,就总有些感伤的情绪了。
想着想着就也睡着了,醒来时程郁听见吴蔚然在敲他的房门:“程郁,起来了,今天怎么睡了这么久?”
程郁翻身坐起来,尚且还懵着,看了眼时间,连忙穿上衣服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急着拉拉链,偏偏越是着急越是干不好,一直走到楼下了,拉链还是没拉上。
吴蔚然看他一直闷头跟拉链较劲,走到楼下终于忍不住,让他站在原地,然后伸手给程郁把拉链拉好。
程郁嘿嘿笑了一声,吴蔚然又伸手把他连帽衫的兜帽绳从衣服里掏出来,搭在外套前,这才满意地松了手。两人刚准备一起走,抬眼就看到了前面的曹瑞雪和陈子明。
宿舍楼前,正是上班的高峰期,陈子明蹲在地上给曹瑞雪系鞋带,曹瑞雪羞得满面通红,一直在小声念叨着让陈子明快点起来。但这并不影响陈子明慢悠悠地给曹瑞雪系好鞋带,并且获了周围许多人促狭的笑意。
旁人都在笑,唯有程郁有些尴尬,他面色发热,因为他突然发觉,方才吴蔚然做的事,和现在陈子明做的事,其实是有那么一些相似的。
程郁不知道自己耳尖也开始泛红了,再加上方才拉链拉不上时他急出了一身的汗,现在只觉得更热,即便室外的冷风吹着,程郁还是觉得浑身都有一股说不出的燥热。
吴蔚然走在他身边,看见程郁的模样,他就明白程郁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手足无措。吴蔚然走快了些,领着程郁超过了在后面腻腻歪歪谈情说爱的陈子明和曹瑞雪,程郁一心只顾着羞愧,似乎还没有发现,等他从这个情绪里走出来时,面前已经看不到曹瑞雪和陈子明了。
程郁看向吴蔚然,吴蔚然嘴角含着笑,见程郁看过来,吴蔚然笑着盘算起来:“过几天就过年了,厂里的节目大年二十八晚上演,我给你留个好座位。”
程郁反问:“不是每个车间都有自己的位置吗?”
吴蔚然笑起来:“你们车间的位置哪有我留给你的位置好,过两天把票给你,早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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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厂里的俱乐部几乎是全厂历史最悠久的建筑之一。俱乐部的历史最早能追溯到战争时期,据说是日本人留下的产业,后来又有苏联专家前来援建修整,俱乐部一度成为云城当年最时髦的地带。
云城当年新建工业,厂区的原址是一个钢材厂,后来钢材产业衰落,再加上云城原本也不是产钢基地,钢材厂便倒闭了,厂房也荒废在那里,直到多年以后又在原址上新建了现在的工厂。
当年新建时,原本想沿用钢材厂原本的厂房,但钢材厂和食品加工厂毕竟不同,最后工程师和市里的领导几经考察,只留下了一些能用的,主体厂房全部拆除重建。





机床车间往事 第16节
能用的房屋里,就有俱乐部,还有最早期的员工宿舍。后来员工宿舍又拆除重建,原本俱乐部也过于老旧,需要拆除重建,但市里和省里来了专家组,考核之后把俱乐部认定为省级不可移动文物,连俱乐部也被纳入省级文保单位,每年都有财政拨款来修缮维护。
到现在这一代,厂区俱乐部外边修旧如旧,里边却已经整改修缮一新,设备都是最先进的,只是很少对外使用。毕竟是文物保护级别的单位,俱乐部平时都用锁子锁着,只有到了年节下边才会对外开放。
厂里的节目定在大年二十八,还兴师动众地请来了电视台拍摄,吴蔚然提前给程郁透露口风,说是上一次市里去招商引资,招来了大商,市里急需政绩求变,所以能给的舞台全都会给到,包括城北工业区这几家国营工厂,以后也都会有新的变化,所以这一次搞得格外隆重。
程郁惊诧极了,问:“可是咱们这几家工厂不是都是国企吗?国企怎么……外边的资本怎么弄啊?”
吴蔚然说:“他们有他们的法子吧,市里要成绩,厂里要钱,外边的资本要平台,三方一拍即合,总能有法子,现在很多国企会和外边做一个皮包公司作为第三方,这样一来……”
吴蔚然说着,看到程郁在一旁茫然的眼神,便停下没有再往深里说,只道:“不过你放心好了,厂里改革归改革,总不会改制,咱们这些人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工资一分钱不少发这就够了。”
程郁忧愁地搓了搓手里捏着的沙发巾吊穗,有些赧然地说:“我只不过是有点关心而已。”
吴蔚然点点头,了然地说:“当然要关心,这种大事怎么会有人不关心呢,厂里所有人都在观望。”
他说完这话,喝了口水,吞下心口长长的叹息。
吴蔚然刚工作的时候,被分配到云城市下属一个县的科级单位,但是要去基层做两年,所以新办公室他一天都没做,连人脸都没认,就带着尚未拆封的行李去了基层。
他在一个乡里做副村长,虽说是副的,但是整个村子里有两万多人,并不是个小概念。再加上正村长和书记年龄都不小了,许多事情都交给吴蔚然做主。吴蔚然在那里待了两年,两年里两个领导都在操心自家儿子结婚、女儿嫁人、大孙子上幼儿园、小外孙喂奶的事情,吴蔚然流水席吃了好几顿,但是真正工作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够给他搭把手。
不过那时的吴蔚然也瞧不上他们的帮忙,他原本从未来过基层,但真正去了才知道原来基层的工作是如此琐碎,而基层的办事效率又是如此的低。
吴蔚然第一次发脾气是呵斥村委会里的秘书,几乎是不可理喻的状况。这个秘书居然手动统计材料,这也就罢了,可她第二天居然两手空空什么都没给吴蔚然交上来。理由是她的孩子年纪太小,只能抱在怀里,后来孩子调皮,伸手就挥洒了放在桌上的一杯水,统计材料尽数泡汤。
吴蔚然那时很气愤,他质问秘书为什么不用电脑来做,秘书回应说家里没有电脑,而材料急着上交,只能手动统计。
这也能算作理由吗,在吴蔚然那里当然不能作数,吴蔚然又反问秘书,办公室里就有电脑,为什么不在办公室里做,秘书犹豫好半天,最后说了实话,她不会用。
基层办公设备都是每年报在财政预算里的,吴蔚然几乎没想过居然还能有工作人员堂而皇之地说自己不会。
后来秘书哭哭啼啼地解释,说自己只有高中学历,后来函授本科教课太水,基本的电脑操作还没有学会就已经结业,再后来她结婚生孩子,学到的那些东西也已经都忘了。总之理由找了许多,让吴蔚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立场去说秘书。崭新亮堂的办公室里什么设备都有,但几乎没有人打开使用。村镇管理基于熟人、宗族、乡亲的情谊在维系,像吴蔚然这样真正想要用一种正经的社区管理模式来推进的,看起来反而是异类。吴蔚然在基层的工作举步维艰,尽管如此他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把要求完成的工作任务做好,这之后两年期满,吴蔚然筋疲力竭,选择了离开。
吴蔚然的成长路径、接受的教育模式,在他的世界里好像是理所应当,但是当他走出自己的世界之后才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按他想象的那样去推进的。就像他的秘书面对电脑时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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