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常思豪一阵心头乱跳,按捺不住,急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大剑 【评点本】066六章 残公子
冯保道:“这伙人举止可疑,而且带着个小男孩,对他推推搡搡,肆意虐待,是以引起干事的注意,拿下一问,才知那孩子便是程允锋之独子程连安。细审之后得知,原来这伙人,是投降了外邦的汉奸。其中一个名叫郭玉涛的,是他们的头领。时因有程允锋守城,土蛮大批番兵在边关久攻不下,早生退意,恰此时鞑靼土默特部俺答汗派来使者博克多与土蛮通好——呃,这博克多,想必皇上您也听说过,那便是咱大明第一汉奸赵全的鞑靼名号,他还有个贼名叫仪宾傥不lang。”【娴墨:在此把第一部幕后事一表。鞑靼、土蛮、西藏的兵,在老百姓看来区别不大,故都叫番兵,小常全不在乎,所以也没问过,到搞政治人手边,却不能不分个清楚明白。】隆庆拍案怒道:“这奸贼我岂能不知?他是当年白莲教余孽,谋图造反,事败叛至鞑靼,替俺答出谋划策,建大板升城,招兵养马,坏事做绝,父皇曾以赐千金封万户侯的悬赏要他人头,可是这些年来,他还是活得好好的,竟没有一人能杀得了他!”
冯保低头道:“是。此人生性狡滑,本来已经够难对付,加上俺答重用于他,下严令保护其周全,他自然是活得高枕无忧。此次俺答派他与土蛮联络,便是与对方商议对我大明用兵之事。他见土蛮战之不下,早瞧出明军气势全系在程允锋一人身上,便出了个主意,探得他身家相关之后,派人假扮成东厂干事,绕远路潜到太原抄底,程母和夫人不知是假,听来人宣读罪状,不忍其辱,双双抗冤自尽,郭玉涛等又捉了程家小姐和儿子,欲以为质,带到战场上要挟程允锋投降。嫌女孩带着不便,而且容易引起怀疑,便将小姐卖了,只带程连安【娴墨:是知汉人重男轻女故】一路往边关急奔。结果被干事们拿下。”
常思豪只觉万丈高楼一脚蹬空,脑中早已天翻地覆,一时直愣愣呆在当场,不知该说甚才好。
冯保续道:“奴才得知消息之后,赶忙将此事报与内阁,徐阁老说他早知边报有土蛮番兵犯境,连绵已近一年,但蛮兵鞑子皆不能久战,多半不久即去,边关将士用命,想来不致有失,这种边报经常会有,也就未加理会。后来皇上初登大宝,此事更不宜上报冲喜,张阁老闻之却急,指示兵部火速指派人手救援边关,然而国库空虚,兵饷钱粮,一时难以筹集齐备,好容易从各地抽调兵勇,集中一处,已然过了两个多月,到了地方才知城关已破,程允锋败亡,军民百姓被屠杀一空。番兵破关之后,入周围府县抢掠,结果发现四野皆穷,十室九空,毫无所得,只好屠杀数县贫民解恨,最终放火而去。【娴墨:是补上常思豪不知之后文,又是将徐阶推上风口lang尖之引文。程允锋是死在番兵手里,也是死在赵全手里,更是死在老徐手里。这才是风云起处。】”
常思豪心想那时候都吃上人肉了,徐阶还冲喜冲忧的穷讲究,原来救兵迟迟没去,敢情根儿是扣在他这了。气得眼里火线乱窜。
隆庆眉头深锁,怒容上脸。
冯保道:“皇上息怒,其实徐阁老说的也是在理,贼番骑兵如卷地之风,原无久力,然而有了赵全这样的汉奸出谋划策之后,他们战法也有所改变,经常打一些持久战、消耗战,徐阁老身在京师,不知九边新况,判断失误,也在情理之中。”【娴墨:开脱正是状告,是真会告状人】隆庆一拍桌案,震得盘碗直响,怒道:“连鞑子都知道变,他还是老脑筋!去年的黄历,你问他还能看得吗!”
冯保眼睛不敢正视于他,唯唯喏喏地道:“是是,皇上息怒。其实一旦年纪老迈,脑筋自不如年青时灵便,也是人之常情。徐阁老一向公忠体国,害怕皇上为此忧心,原是出自一番好意。”【娴墨:句句替他说,句句逼他死】隆庆道:“哼,你不用替他说话,朕心里清楚得很!你起来吧。”
冯保应声,缓缓站起,似乎膝盖跪得疼痛,脸上连着抽动了几下。
隆庆道:“那汉奸郭玉涛人呢?”
冯保道:“奴才命人将他们一干汉奸押进京师,问罪后已经斩了,干事四处寻程家大小姐不着,也不知她被卖到何处【娴墨:东厂都寻不着,俨然彻底没戏,然真寻不着,则成败笔,此书便不值得一看。】,奴才便让人将小公子程连安送来京城,将他收做了义子。”
常思豪急问道:“小公子人在哪里?”
冯保道:“奴才本安排他在东厂,这两天进宫来办事,倒是跟在奴才身边,现下就在宫内。”隆庆道:“快召来,这孩子是忠良之后,我要见见。”冯保点头出去传唤,不多时一个小孩来到檐下,高声道:“奴才程连安,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常思豪一听这声音耳熟,似是下午跟在冯保身边那小太监,当时自己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听得冯保曾唤他“小安子”,莫非是他?待隆庆传进,程连安又磕过了头,他定睛瞧去,只见这小孩个子不高,面目清秀,身上穿的是果然是太监服色,心下更是一沉。
隆庆也自奇怪,问道:“怎么是小太监?”
冯保道:“禀皇上,程连安感念皇恩浩荡,自愿净身入宫,伺候皇上。可是年纪还是小些,奴才便让他先在东厂跟着底下办事的人历练历练。这孩子聪明得很,学什么都很快。”
常思豪上前一步挡住冯保视线,从颈间扯下锦囊,挤出玉佩向前一晃,低低道:“你可识得此物?”
这小太监一见雕龙玉佩,讶然失色,指道:“这是我家的传家玉佩,爹爹向不离身,怎会……”
常思豪听他这话,颅内冰凝雪裂,早已是一片砧凉,又问他程大人相貌,答的全无差错,不由得两眼失神,更无半点神光。呆了一呆,喃喃道:“你果然便是小公子,你果然便是小公子……”蓦地转身,疾步冲去一把将冯保揪住,吼道:“你为何阉了他!”
冯保见他声音嘶哑,口如狮张,眼中喷火,其怒更胜之前,吓得容颜变色,颤声抖手指道:“他是自愿的,绝非奴才所逼!”
程连安瞧常思豪衣着非官非贵,斥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上面前如此无礼?还不将冯公公放下?”声音虽稚,却清亮高亢,隐隐生威。【娴墨:从和妙丰一对答处,便知此子不简单,曾仕权想把他提为小老四,并不全为讨好上峰】冯保忙道:“小安子不得无礼!这是当今皇上的御弟,常思豪常千岁!还不赔罪?”
程连安一听,登时惊圆了眼睛,伏低叩头,咚咚有声:“奴才不知,罪该万死,请千岁治罪!”一边说,一边挥起两手左右开弓,给自己来了十几个嘴巴,极是用力,直打得嘴角渗血,两颊立时肿起。
常思豪看得呆了,忙过来将他小手握住:“你这是干什么?”伸手刚要替他擦血,程连安在地上蹭膝后退:“千岁不可,奴才的血不干净,别脏了千岁爷的手。”脸上还配着得体的微笑。
常思豪瞧他如此,心中更是揪痛,回看冯保,厉声道:“这都是你教他的?你阉了他还不算,还要把他培养成个奴才,你让程家祖宗蒙羞,香火断绝,还敢说你是程大人的结义兄弟?”
程连安叩了个头道:“千岁息怒,奴才愿意净身进宫都是自己的主意,跟义父无关。”
隆庆道:“那你为何如此?”
程连安道:“禀皇上,奴才之所以决意进宫,跟奴才的义父确实无关,倒是和奴才的亲生父亲有点关系。”
大剑 【评点本】067七章 全孝义
常思豪闻之更奇,问道:“你净身进宫,和程大人有什么关系?”
程连安叩头:“禀千岁,奴才的父亲名叫程允锋,是个浑人……”
常思豪火撞顶梁,嘶吼道:“你说什么?”
程连安身子伏低,以额抵地:“千岁息怒,做儿子的自然不可妄议父非,不过奴才的爹爹确实如此。”
隆庆伸掌向常思豪略按,目光转回,沉了声音道:“你说。”
“是。”
程连安跪在那里,和冯保一样,将菜霸小东子的事原原本本讲说了一遍,最后道:“奴才的爹性情侠烈,刚毅果敢,原是让市井愚人最佩服【娴墨:市井愚人谁也?小常能不扎心?】的一类汉子,他常常做出些事情,自以为行侠仗义,实际却害人不浅。就拿奴才的义父来说,年青时他二人感情甚好,兄弟相称,本来那时我义父每日出摊贩卖豆腐,虽然要与菜霸进贡,生活毕竟过得平安,可是我爹与那菜霸相争,将他打倒,看起来是替义父平了一时胸中恶气,后来却又如何?他走之后,菜霸复来,砸了我义父家的豆腐坊,将他连叔公爷暴打一顿,害得老人伤病夹气身亡,我义父无家可归,只得净身入宫做了太监。后来他们弟兄再度相逢,义父绝口不提当年的后事,怕惹我爹伤心,反而我爹偶尔想起,说到那一架打得如何痛快,他还盛赞我爹侠气。”
他与冯保声口一致,但冯保只说自己的叔父是病故,并没提是经小东子报复、挨打受气而死,显然还为程允锋加了遮拦。【娴墨:有此一遮,事才更真】常思豪听得两眼发直,想这行侠仗义四字,在自己心中,原一直是理所应当之事,可是程大人当年所为,确是好心办了坏事,或许那时他不出手,冯保一家受些欺侮,也不过是每日失去一块豆腐,而反抗的结果却是家破人亡【娴墨:和打官司一样。国人不打官司,盖因不打只不过忍一口气,真打起来却要丢工作闹离婚倾家荡产,关键是打赢了赔偿还不合理,成本上太不合算。正义的成本很少有人去想。很多国家宁可花大笔纳税人的钱也要把一个陈年老案查到底,归根结底就是秉持着正义无价这个信念。在功利化的国度里,正义永远是一种奢侈。】,究竟孰错孰对,哪个结局更好,一时恐怕还真难说清。【娴墨: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国人怕事不是没有理由的。世上见义勇为的结果往往如此,但人间岂能无正气?】程连安道:“人生在世,忍一时风平lang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我父却不明白【娴墨:这时长孙阁主也静听着,此话看似是说当下事,其实又是为《豪聚江南》中“要鱼要粉”那一幕预备下的。不注意觉得糊涂,觉得阁主窝囊,两厢参对看,则当事心态一目了然。】。他在南方杀倭寇,平反叛,立下军功,做了官,脾气却还是没改。我娘说以他的脾性,对敌则可,做官可就不成了。果然后来在京任职时,冲撞了沈太监。还好被义父救下,贬至边关,捡了条性命。他为人正直,一般百姓、下层军士都敬慕他,本来能再度投身军旅,于他来说也算是得其所哉。可是后来番兵来战,势不能敌时完全可以暂退,重整旗鼓再来,他却选择了死守孤城,不让寸土。百姓军士无知,信他跟他,甘与同死,结果导致全城覆灭,城亦被夺。不但失了土地,连人也搭进去了。”
他声音稚嫩,讲起往事,并无悲伤,反多遗憾,俨然一幅小大人居高临下,看透一切的口吻。常思豪想起程允锋临终之时,亦悔此事,当时他满身血污泪洗双颊,颤抖说出“人生非为求死,有生便是希望”的情景尤在眼前,一阵伤心袭来,默然无语。隆庆、长孙笑迟等人也是垂目凝思,各有所想。
程连安目光淡定,缓缓续道:“做官是为国家而做,为百姓而做,倘若让国家百姓都受损失,那是对也不对?我义父说,这世上的贪官并不可怕,因为他们只是往自己家里捞钱,危害还不算大,早晚一死,钱还是国家的。可怕的是有些人满腹学问,一腔抱负,对世上一切,处处看不顺眼,这种人一旦掌握了相应的权力,便按着自己心中理想去建构,明明走错了方向,可是偏偏还认为自己是最正确的人,其意在拯救万民,却害得天下受苦,搞不好还要弄得国家败亡,分崩离析,又难说他不是出于好心。西汉改制的王莽、北宋执行变法的王安石都是这样的例子【娴墨:人人都有见地,人人都有看不到处。试想剑家真若走上政坛,按理想办事,天下究竟会走向好,还是走向坏?清末百日维新也算好事,在革命党看来,则又不彻底了。】。奴才也觉得,还好我爹的官小,若是大些,说不定还有多少人跟着枉送了性命,那样一来,罪孽可就更加深重。”
隆庆见他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很成熟,点头之余轻轻一叹,说道:“这识见也对,但变法改制,倒也不全是坏事,然非有经天纬地之才不能行也,所以古来成者廖廖。咱们后世之人,比不得开国伟士、匡正奇才,能专心务实,守成不亏,也就不错了。”【娴墨:不进则退。明清崇尚闭关锁国,正是想“老死不相往来”,以为可安享太平,其结局势必和秦家一样。】程连安低头:“皇上说得是。义父常说皇上以仁德修政,谦厚俭省,是天下少有的好皇帝,眼见国库空虚,小民贫苦,也曾想过召治世能臣改革变法,振堕起衰,然而想到变法事大,连涉极广,而且成败未知,不愿以民生做赌,故未成议。这是皇上体恤着天下百姓,有一颗慈爱之心。能在您这样一位明君身边伺候,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奴才听了也觉得,皇上您心眼儿真是好得很。”
隆庆点头微笑:“嗯,朕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胸无大志,哪算得上什么明君。你起来说话吧。”侧看冯保一眼,目光颇含嘉许之意。
常思豪问道:“那你又为何来做小太监?”
程连安刚起身,闻言又把头低了一低,道:“本来义父要奴才多读些书,将来考取功名,可以在朝为官。可是奴才思来想去,爹爹当年读书刻苦,学业有成,可是脑子还是那个脑子,脾气还是那个脾气,这一辈子错得不能再错,连性命都搭了进去。可见读书虽然有用,决定命运的却是性格,性子不对,就像骑马走错方向,马越快,离目标越远,书读得越多,能办出的错事也就越大。所以奴才对义父说,不愿读书。义父又说,那么你便习武,将来考武举,做武将,也算子承父业。奴才觉得,假如奴才有功夫在身,看到不平之事,难免像父亲一般自恃有能,妄动刀兵,惹出祸事。若是什么也不会,遇到像菜霸欺人那类事,躲得远些也就好了,这样人我不伤,至少落个平安是福。”【娴墨:奇语。句句像人话,句句不是人话,句句有理,句句没理咬理,句句孩子话,句句比大人还像大人,可畏可怖】隆庆听得失笑:“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全看人怎么去用,怎能因噎废食呢?你这小子,定是太懒,才什么都不愿学。”
程连安躬身道:“多谢皇上夸奖,奴才可不敢当。”【娴墨:奇胆。敢在皇上面前插科打诨】隆庆道:“我怎么夸你了?”程连安笑道:“皇上刚才夸奴才懒。”【娴墨:奇定。隆庆上句明明已有嗔意】隆庆不悦:“懒是夸人么?”程连安双膝扎地向上参拜:“回皇上。孔子述而不作,是懒,只因天下学问,前人都已说尽了,孔圣人也只有阐释一二而已,连孔子都如此,奴才不敢与圣人较智。老子曰: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又曰: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不行、不见、不为、不争,都是懒,皇上刚才说奴才懒,那岂非在夸奴才是小圣人吗?奴才自不敢当。”【娴墨:奇脑。智商才力高过秦绝响】隆庆笑道:“哈哈哈,原来你这不读书是假的,前人经典,也看了不少,却来说反话与朕打趣。”
程连安听他高兴,也陪笑低头:“奴才自小便被娘逼着读书背书,向来求不出甚解,也知自己无辅政治国之能,奴才觉得,这世上有些人,天生便是来做大事的,还有些人,天生便是来做小事的,我爹无才德而当大事,以致兵败垂成,害人害己,奴才有自知之明,断不能走他的老路,只求能在皇上身边伺候,做一片伴日的红云,也就心满意足了。”
隆庆喃喃道:“原来伺候朕是件小事。”
程连安眼睛偷瞄,瞧出他这是含笑佯嗔,连忙陪笑:“皇上说笑了。伺候皇上对奴才来说便是天大的大事,只不过皇上您是圣天子,什么样的大事搁在您眼中,自然也都是小事了。”隆庆果然微笑点头。
常思豪见他小小年纪,居然谄媚纯熟,俨然天生就是个奴才坯子,又是恼恨又觉可惜【娴墨:自己没这本事,还替人家可惜。】,向冯保道:“他年纪还小不懂事,慢慢教化也就是了,纵然愿意伺候皇上,也用不着做太监。你一把年纪,怎能就依顺着他,让程家就此断子绝孙?”
冯保苦着脸道:“千岁不知,我义兄只此一子,全靠他继承后代香烟,他提出要净身随我进宫,我哪能允?劝他几日,他也不听,后来不知从哪里寻了柄刀子,竟然……竟然就自己动手,将人道割了去。”
“什么!”
常思豪回看程连安,只觉此事离奇透顶。
隆庆、长孙笑迟和刘金吾也都张口结舌,不敢相信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对自己下得去如此狠手。
程连安点头道:“本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伤不得,然而我娘是个妇道人家,我爹又是个浑人,听他们的话未必就对了【娴墨:爹妈都瞧不起,还能瞧得起谁?】。我奶奶常说:‘长全翎毛自己飞,认得爹妈谁是谁?【娴墨:老太太绝了。试想何以老人有这话?盖因儿子那性格说打就闹,又在军队工作,指不定哪天就死,这是鼓励孙辈孩子们坚强的话,相当于提前打的预防针,也是叹自己老来老去,儿子却不在身边,自伤的话。儿媳妇在旁边听了又是什么心情?真伤感之极,又可怜之极。想一想就知道这一家人日子是怎么过的了。程大人为了自己理想,和军民同甘苦,真苦的只有自己家人,这种人生是好是坏?大结局中双吉的话,就是对此问题最好的回答。】’人终究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意志来活。自我来到京师,义父待我极好,如同亲子一般,我想到天下间忤逆之人甚多,就算亲生父子,血脉相连,也未必父慈子孝。既有了进宫的念头,还在乎什么后代香烟?大不了将来再认养一个义子便是,只要情投意合,多半还比亲生的要强些【娴墨:真看得开,世事也真如此】。于是便自己动手去势,以绝义父杂念。而且我义父入宫,其因也在我父铸错当年。我行此事,一则遂了自己心愿,二来也是为父还债,图的是孝义两全。【娴墨:点题。孝义原来是这么全的,让人骨髓寒透】”
长孙笑迟吸了口冷气,眸里失神,不知想起了什么,隔了好一阵子,这才缓缓道:“好一个孝义两全。”
几人不再说话,偌大屋中,一时静寂无声。
程连安见气氛压抑,似有些忐忑,他不敢往上偷瞄,只低头转着眼珠思忖,回味着自己刚才话中是否有失,神色变得恭谨许多。【娴墨:变得恭谨,是知刚才还有得意。侃侃而谈,岂非自觉了不起?自割自美,以此为乐为荣,更觉阴气透人】周遭暖炉中偶有红炭烧裂,吡爆出音。【娴墨:众人感觉到冷,方才注意炭火,是知写炭正是写冷】常思豪离得暖炉最近,瞧着程连安,身上却一阵阵发冷,走近去将那块雕龙玉佩递过道:“这是你家传家之物,你拿去吧。”
程连安双手接过,收在怀中,退到一边。
常思豪问:“你不想知道它为什么会在我手里?【娴墨:问得好。】”程连安低头道:“奴才心里好奇得很,只不过做奴才的,要知道的第一件事,便是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千岁若愿说,自然会告诉奴才,如果不愿意说,奴才乱问起来,怕会惹千岁爷不高兴。【娴墨:答得更绝。】”
常思豪盯着他半肿的小脸,眼中情绪复杂,不知是该气、该笑,还是该哭,胸口里堵闷了好半天,终于吁出口气,心里一凉到底。想起廖孤石“忠良之后,未必忠良”的话来,没想到还真是让他不幸言中了。眼前这程连安,不就正像荆零雨所说,是一个摇尾乞怜的小尾巴么?淡淡道:“很好,这事我不想再说,你下去吧。”【娴墨:不问程大小姐事,是心寒故,也是东厂都查不到,心中已经绝望故,又是此时实无心绪,想不起来问故】程连安瞧瞧皇上【娴墨:瞧皇上何意?真神头鬼脑】,见隆庆挥了挥手,便施礼退出。
长孙笑迟望着他远去背影,回过头来对隆庆低低道:“此子其性太狠,留在宫中必成祸患,不如及早除之。”
大剑 【评点本】068八章 双虚梦
常思豪一听此言,心头震怵【娴墨:震怵者,是先有惊怕,而后思我如是时,会如何苦痛,乃生同情,乃起怜爱。孟子讲怵惕恻隐,怵在先。人总是感同身受在先,方起慈悲。】,忙道:“这孩子还小,只要好好管教,料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怎能害他性命?”
长孙笑迟摇头道:“寻常孩童恶作剧,弄死弄残小动物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像他这般对自己能下如此狠手的,只怕万中无一。而且我看他瞳眸不定,机灵诡诈,说出话来又满口歪理,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做小事的,只怕内心里却另有一套,暗藏狼子野心。”
常思豪道:“他幼遭变故,家破人亡,性子受些影响,也是常情,可也用不着杀了他。”
隆庆问冯保:“这孩子平时对你怎样?”冯保道:“挺孝顺的,奴才说什么,他便听什么。【娴墨:顺者为孝,大顺正是大逆,如今家长管孩子,看孩子逆反万勿管重了,压制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崩了,一个是毁了。】”隆庆点了点头,道:“你说他现在东厂?”冯保点头:“是。”隆庆道:“那也挺好的,就让他在那边待着吧,别到宫里来了。”冯保瞧他表情冷淡,知是心有嫌忌,躬身道:“是。”
常思豪瞧着冯保,自己对他怀恨已久,没想到真相如此,心中觉得过意不去,唤了声:“冯公公。”一时赔礼的话却说不出口,只觉满腔满腹都是叹息,闷闷的让人吸不进风,喘不出气。
冯保躬身:“奴才在。”常思豪眼帘垂低:“你是程家的恩人,我却对你又打又骂,实不应……”说着膝头一软,便欲跪下【娴墨:让主角跪太监,合适否?处处反常规。】,冯保慌忙跪倒相托:“千岁不可,奴才担当不起!本来不知者不怪,何况千岁爷又是一片侠烈心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那俊亭兄若地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了。咱们一点误会,也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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