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秦绝响皱眉道:“照你这么说,大哥岂不是拿我秦家当成了他自己的跳板?”
马明绍道:“绝无此意,属下只是照常理分析罢了。如今秦家人才紧缺,属下也万分希望在这中兴大业之中,常爷能帮您一把手。不过人生在世,始终还是要靠自己多些,所以虽然知道这些话会让您生气,属下还是要说出来,将来如果真是万里有一,少主也不至于伤心伤情,手忙脚乱。”
秦绝响沉默了好一阵,点头喟然嘘叹:“你耿耿忠心。我又怎会怪你呢?”
马明绍作笑道:“少主不怪就好。其实属下看得出来,常爷确实很关心您,尤其今天他见到您平安,喜笑颜开,绝对是出自真心,能有这样一位好大哥惦记,属下也替您高兴。”
秦绝响回想在嘉靖妃子墓前两人相见时的样子,脸上微露笑意,道:“是啊,我和大哥是换心的兄弟,感情始终是最好不过。”
马明绍低沉地“嗯”了一声,脸上略有些不以为然。秦绝响瞧了出来:“怎么?你有什么想法?”马明绍有些为难,被他盯得紧紧,又不得不说,闪烁着目光搓手道:“好是好,只是加个最字,却也未必。”
秦绝响柳叶眼一斜:“什么意思?”
马明绍赶忙躬身,眼睛缓缓挑起,向他脸上瞄去:“也许属下看得不准,以少主之见,是您和他的感情深些,还是陈总管和他的感情深些?”
秦绝响鼻翼微耸,眉毛动动,指节格地一响。【娴墨:绝响最痛处。知心人别有怀抱,最让人痛。最好的朋友之间,如爱如恋,容不下第三个人】马明绍急忙收回目光,躬下身去:“少主息怒。属下也是胡说罢了。属下在下层惯与那些闲泼穷汉打混,知道很多人为了生存,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久而久之,未免心怀失望,笃信权钱,注重现实。其实当今虽然人心不古,相信世间必定还会有不变的真情吧,属下可能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娴墨:不止明绍如此,秦家下人难免没有此心态,刘金吾说常思豪是大戏子,正是侧击,此处则为直应,证不孤,则事毕显】“我明白,不用再说了。”
秦绝响脸色郁然。缓缓背过身去:“独抱楼事情很多,我就不留你了,回京去吧。”
马明绍折身拱手:“是!”
“对了,”秦绝响点手唤住:“还有件事要你去办。”马明绍道:“请少主吩咐。”秦绝响道:“大姐在恒山,病情毫无起色,未免对馨律姐多有打扰。你派人去一趟接她回太原罢,不要太张扬,动静越小越好。”马明绍道:“是。”秦绝响眯眼斜瞥身后:“我大姐虽在病中,可也还是巾帼丈夫,我看不必备车,就让她一路骑马吧。”马明绍道:“骑马颠簸,大小姐她……”忽然明白,眼角抽动了一下,垂首道:“是。”
秦绝响解下腰间斩lang刀递过,淡淡道:“此事最好用生人来办,让他带上此刀,相见时可为凭信。此事切不可泄与老陈和常思豪知晓。”说完摆了摆手。
马明绍接刀喏喏点头,退出屋外。
他牵马出院,只见陈胜一正站在门楼之侧,望着茫茫雪道出神,过来执鞭拱手道:“陈兄,小弟要告辞了。”陈胜一回过神来:“哦,马兄弟一路小心。”马明绍扶正鞍辔,瞧地上一行新蹄印向南直去,上面已然覆了薄薄一层雪,道:“看常爷这方向是回京了,走得好急呢。”陈胜一嗯了一声。马明绍瞧瞧他,挽着缰绳走近些道:“我和常爷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不过感觉他这次进京之后,变化倒真是很大,似乎跟百剑盟更亲近,跟少主反倒有点疏远隔心了。我听说以往你二人交情不错,怎么也没留他多聊会儿?”陈胜一半张着口酝酿了一阵,摇摇头,似是不想再说,叹了口气:“他有事要办,我又拉着他闲聊个什么。”马明绍见他郁色沉沉,笑劝道:“陈兄这又何必?心随境转,此乃人之常情,咱们在江湖上这么多年,什么人也都见过,虽然是您把他引入的秦家,可人家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咱们还是早点识趣为好。”
陈胜一不住摇头:“你想错了,他不是那种人。”
马明绍喟然一笑,贴近些低低道:“他是不是那种人,兄弟不妄加判断,不过我却知道他和陈兄绝非一类。”
陈胜一翻眼望他:“怎么说?”
马明绍道:“您当年跟秦五爷的关系,比他和少主这份情意只近不远。您对秦家的忠义,走遍天下再也找不出二个,可是时代变了,少主不是五爷,常思豪也不是你。”说到这轻轻一叹,眼光里有了不平与怅然:“不是在您面前买好,那江慕弦在兄弟手下多年,他的才能我是知道的,虽然这回在清叛一事中立了些功劳,可是论能为资历又如何能和您相提并论?让他做副职执掌外务接您的手,实在是小马大车拉不起来。兄弟曾经多次跟少主陈情想恢复陈兄的实权,可是少主一直不允,小弟也是徒呼奈何。常爷跟您的关系至厚,莫说身份变了,就算没变,看到您这副景况,又怎能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忧?”【娴墨:不念旧情是绝响特点,说小常往前看,如何不是暗示陈胜一也该往前看?】陈胜一道:“秦家现在人力芜杂不精,德才兼具者少之又少,有德无才还可以慢慢培养,总比有才无德要好。我们这代人说起来还算年富力强,然而毕竟已在下坡路上,江慕弦虽然年轻,对少主却忠心耿耿,早些锤炼也是好事,他既是马兄弟的老部下,你还当好好提携帮助才是。至于我的事,并未和小豪说起,你若在京中见了他,也不要提。”
马明绍有些意外,点了点头,道:“兄弟受秦家厚恩,虽然也是一心为主,可是偶尔也难免有些牢骚,比起陈兄这份任劳任怨可差得远了。其实小弟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一直希望咱们秦家人不管新枝旧派,都能抱起团来,好好干它一番事业,既是对得起老太爷子,自己也不枉来人世一回。陈兄的话小弟明白,咱们就相携共勉,各自尽力而为吧。”翻身上马,一拱手:“陈兄保重,少主的安危还得您多操心了。”
陈胜一无声回礼,目送他扬鞭纵马,消失在雪幕之中。
大剑 【评点本】89九章 阵营
到郑盟主家中之时,雪已停晴。江石友和荆问种都在,一见常思豪来,高兴之余微感意外。郑盟主站起身来一面招呼小晴奉茶,一面拉他手笑道:“贤侄福泽深厚,遇事皆能逢凶化吉,可喜可贺!”
荆问种笑道:“那日在倚我到得晚了,累得你失陷颜香馆,盟主知道之后,可是把我和邵方骂了一通哩!盟主亲自出面去找东厂交涉,对方却拒不承认你在他们手里,探听之下才知道你进了皇宫。事情越来越复杂,搞得我们头都大了。”郑盟主摆手笑道:“小常能平安就好,过去的事也不必多说了。”从墙上摘下雪战刀递过【娴墨:之前扔在倚】,常思豪连连道谢,接刀带在身上,瞧荆问种和郑盟主等相处融洽,似乎没有什么不愉快,心想或许之前怀疑他盗了《修剑堂笔录》的事是个误会,已经解释开了?当下也不便多问【娴墨:一是笔录所载涉密不便,二是自家身份不便,小常是真浑否?】。
四人在茶案边盘膝围坐,郑盟主道:“我听江总长说了卧虎山之事,以为你们兄弟许久未见要多聊聊,贤侄怎么这么快就回京了?莫非绝响也进城来了么?”
常思豪知道郑盟主对秦绝响素不放心,本以为江石友回来说起秦家扩充北上等事,会令他会产生提防形成误会,这才急急赶回京师【娴墨:不是和绝响没话说,恰是为绝响着想。然绝响却不会这么想。陈胜一也犯此病。】。现在见他热情如旧,暗暗松了口气,然而现在不便一上来就提及此事,遂将小汤山郭书荣华来访的经过讲说一遍。三人听完相互瞧瞧,就连江石友那张圆乎乎的常笑脸上也不禁微微起皱。
荆问种支臂膝头,凝目说道:“郭书荣华如此做法,显然是已经放低了身段,看来他面对这场风暴,是要保持稳健的姿态,想尽量地往身边再拉拢一些资源来做压舱的石头。”
“风暴?”
常思豪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他所指何事。
郑盟主解释道:“贤侄有所不知,今天宫里传出消息,徐阁老突然入宫面君,提出要致仕还乡。”
“什么!”
常思豪实感意外,打断道:“他这阁老当得好好的,怎会想要辞官不做?”
荆问种道:“他当然不是真的想辞,只是前几番他就内廷问题向皇上建言,均被拖延不理,心中不满,才有此一出。”【娴墨:不是致仕还乡,只是虚晃一枪。】常思豪一听内廷问题,心中已然猜出大概,道:“他是为挤走冯保么?”
荆问种点头:“正是。他辞官是假,逼皇上表态是真。”
常思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实在想不明白徐阁老有多大胆量,竟敢逼迫皇上【娴墨:历史上这种人太多了,小常少见多怪矣】?冷冷一哼道:“皇上因贻误军机之事正对他不满,他又跳出来往内廷伸手,岂非自讨苦吃?”郑盟主奇道:“这话从何说起?”
常思豪将程允锋相关前事简略讲述一遍。郑盟主听完和荆江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原来如此。看来长孙笑迟的事情应该大出徐阁老的意料,他选择这个时候强行出头,也算是亮出牌底。然而能化被动为主动,也不失为下策中的上策。”
常思豪急切探过身来:“徐阁老在皇上心中已然形象不佳,如今走了长孙笑迟,他也算缺了条膀臂,依我看朱情江晚二人着急江南事务,难免分心分力,现在正是对付徐阁老的好机会,不知郑伯伯有什么想法?”
郑盟主背往后靠,摇头道:“贤侄想得过于简单了,徐阶势大根深,绝非易与。如今朝堂之上,李春芳闲散,陈以勤傲狭,张居正平淡【娴墨:一样话百样说,同样的评断,到底下就传飞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徐阶一样能够单独撑起内阁的局面,他若真的放手,百官皆乱,大明江山就塌了一半。皇上要用他,自然会容他,就算有再多不满,暂时也不能轻动。今天冯公公派人过来和我商议,说了徐阁老相逼之事和宫内局面,也有就此决裂发难之心,我是极力反对的。”
常思豪听得气闷无语,皱眉道:“那么皇上多半要听他的话,撤掉冯保了?”
郑盟主摇头:“我力劝冯公公暂忍一时,主动向皇上请示卸掉提督东厂的职务,只做秉笔太监,这样一来算是给了徐阁老脸面,让他不致于逼迫过甚,二来也是弃车保帅,留存了实力,将来还有反手的机会。”
常思豪问:“冯公公肯么?”
郑盟主道:“形势如此,也是别无它法。”
常思豪脑中闪过下午在独抱楼时郭书荣华匆匆离开的画面,知那必是冯保召他入宫交待此事了。没想到半日之间,竟起了这么大的变化。郭书荣华一直过得舒服自在,如今徐阁老插手进来打击冯保,破坏了他在内廷的根基,那么这东厂督公的位子岂非也是风雨飘摇?面临这样一种形势,他的倾向和选择,可说是一个严重影响着时局走向的大问题。
此时茶已煮得,小晴托盘碎步而来,近案折膝,将杯盏依次奉上。
茶香幽细,四人表情沉凝,没有一个人去碰杯子,小晴不敢相扰,抱盘当胸,颌首退在一边【娴墨:该活泼就活泼,该正经时知道正经,这才是家教。】。
江石友叹道:“当初高拱行事刚烈,结果被徐阁老打得一败涂地,如今冯公公也要收缩阵线,算是被人家又下一城,形势对我盟越来越不利,倘若郭书荣华转去再和徐阶结成联盟,天平便是一倾倒底了。”
荆问种道:“江总长说的不错,徐阶多年执政风格已定,要他接受剑家义理势如登天,再等下去,不但国事日衰,我盟在京也无立锥之地,盟主,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郑盟主侧头瞧着墙上挂的“人情义理”四字良久,缓缓道:“是不能再等,却又急不得。”荆问种迟愣片刻,一口气长吸长吐,凝目无话。常思豪心中明白,徐阶就像长在地基上的老树,想要连根拔起又不伤房屋,岂是一朝一夕可成。【娴墨:话也别这么说,严相也是说倒就倒了。关键在于谁能接住盘而已。】小晴见气氛沉闷,一笑道:“对了常大哥,皇上和你称兄道弟,很是亲近啊。”常思豪听出她话里意思,道:“他认我不过是图个新鲜,戏言罢了,说不上是亲近。他对长孙笑迟倒很是尊重,可惜这人过于率性随意,竟然大扔大放,就这么走了,若是他在,说上几句,皇上或许肯听的。”
郑盟主缓缓道:“那日我下书与长孙笑迟约会见面【娴墨:文有主中宾,亦有宾中主,原该是正文的,偏作旁文用,事后叙出,可知这一场约见虽是正文,却是宾中之主,如此写,恰是避夺小常入宫这主中之主。】,次日赴约之时却在途中相遇,都起了游兴,弃下从人纵马出京,一路上观山望雪,互诉心志,虽然有些方面大家合而不同,总体上还算谈得投机。我观此人胸怀锦绣,言语审慎,并非率性随意之人。相比他离奇的身世背景,更让我意外的却是皇上。他一年来藏于深宫,无所作为,性情就连冯公公也说不太准,而从你转述他的行事来看,这人鹰灵狐狡,精于制衡之道,心机实在远远超出我等想见。”
常思豪听得目中闪忽,心知皇上放下身段来收拢长孙笑迟,未必是想拿他当刀子来扎徐阁老,因为那样捅破宫廷阴私,大家鱼死网破,并不好看。而让徐阁老时时眼怵,老老实实在内阁做事,恐怕才是他真正的用心【娴墨:非隆庆聪明绝顶,实是环境如此,浸得人不能不聪明。】。就此论之,他和自己称兄道弟也不应是孤立的偶然。
江石友道:“皇上和徐阁老都不是省油的灯,长孙笑迟号称无敌,其实仁心未泯,他一定是看出了自己夹在这两人之间的难处,这才下了逃离一切的决心。”
荆问种道:“可是这一走,徐阶就没有了忌惮,今天对冯公公的行动就证明了这一点。如今他把控全局,占尽上风,就算底牌露尽,也是不赔稳赢。”
常思豪默然无语,心知在这场大牌局中,百剑盟和冯保虽然处于背动,总还算是能与之博弈的对手,自己却根本连桌都摸不着。郑盟主问道:“小常,绝响何时进京?”
常思豪摇头:“不清楚。”
郑盟主听了微觉奇怪,想他兄弟感情融洽,秦绝响的行动应该不会相瞒,如果不是常思豪刻意不说,那么二人之间必然是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荆问种与郑盟主共事多年,一听他提起秦绝响便知其意,说道:“绝响这孩子心恨东厂,虽然暂时虚与委蛇,一有机会只怕就得挑起事端。以他的能为,还远不是郭书荣华的对手,盲目出击不免徒送了性命。咱两家交好世所共知,他若和东厂闹翻,便是将郭书荣华向徐阁老推近了一步,届时徐阶权柄更牢,朝野上下必将陷入更深的黑暗,不但改革无法推行,富国强兵亦无从谈起,一切都将成为空话泡影。所以不管是出于秦家自身的考虑,还是为更多的人着想,你们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江石友也同时投来期许的目光。
常思豪自然听得出这话中的别意,搁在几日之前,自己定然大包大揽,立下保证不负所期,然而现在绝响今非昔比,自己劝他未必能听,实在无法打这个保票。犹豫间挪了挪身子,答道:“荆大剑不知,绝响从小由长辈严格管带,原非一般同龄人可比,前者在山西顺利平了分舵叛乱,长了不少经验见识,如今说话办事更有主意,人也稳重了许多,相信他不会打无把握的仗。”
“嗯……”荆问种鼻音拉长,眼神里有了些许错愕:秦绝响的变化自己不知,倒是这常思豪几日不见,着实变了不少。顿了一顿,转脸说道:“盟主,绝响向郭书荣华靠拢虽非真意,但大家都能给彼此一个脸面,事情就不难办。咱们本和秦家相好,与东厂的交情也还在,不如约三家联手,合力先扳倒徐阶,这样一来,大家都有好处。【娴墨:三家联手,还是意在维稳,对百剑盟最有利,在秦家则要先忍一口气才行】”
郑盟主点头,问道:“贤侄以为如何?”
常思豪道:“理当如此。”
荆问种一笑:“事不宜迟,那还得请贤侄知会一下绝响,咱们先碰个头,再寻个时间约会郭督公,商论大事。”
大剑 【评点本】090十章 解翳
雪荡长街,玉压琼楼,各式各样的花灯或高或低错落盛放,光华连缀,将京城的夜映作一派光影缤纷。
常思豪纵马而行,表情沉静。
他回想着刚才的谈话,心知秦家在京毫无势力,起到的作用未必多大,荆问种说是约合三家联手,实际是为统一步调,避免秦家贸然行事打乱他们的布局。
正如马明绍所言,百剑盟有着自己的立场和方向,自然也就会有相应的取舍和选择。荆问种的话已算是侧面表明了态度。
徐阶位高,东厂势大,以一己之力与这两者同时抗衡,绝非明智之选。如果绝响真的不顾一切地和东厂冲突,结局不会是鱼死网破,而只能是单方面的败亡。
在剑家的眼里,江湖之上有着更为广阔的天空。为了富国强兵,早日实现剑家宏愿,百剑盟必须付出忍耐与妥协。【娴墨:建国之初,何尝不是也让人苦干大干实干,结果人性回归,还是享乐占上风。今人叹那时人傻,殊不知没有彼时,岂有此时】也许那些心怀理想的人选择坐壁上观时的痛苦,会比绝响的怨恨更深。
然秦府血仍未干,绝响北上复仇,谁又能说这有什么不对?
公道自在人心,人心却各不相同,每个人心中,也就各有各的公道。秦家几百人的血仇也许抵不得国家众生的未来,可他们亦曾是这众生中的一分子,对他们的亲人朋友来说,也都曾是与自己同欢共笑血脉相连、无法分割的存在。如果他们放弃公道,便可令更多的人得公道,那么这是最大的公道,还是最大的残忍?
是非对错,似乎永远都难以说清。
常思豪在思考中失神,双眸茫然如身边飞掠的灯影。
忽然蹄声密响。
迎面几骑雄骏驰来,气势夺人。
常思豪下意识地拨马规避,心绪从思考中抽离,抬头看时,那马队已掠在身后,蹄声洒向更深远的夜街。
马队其中一个人的背影极其阔大,使得身下马匹有一种不堪其负的脱力感,斜担在马臀后的长长刀鞘,震颤如翘跃的豹尾。
在入眼的一瞬间,常思豪感觉这一人一刀都很是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只一个恍惚之机,银月般闪亮的蹄影已被黑暗吞尽。
他缓缓回过头来定了定神,前面四旗灯笼大幌在望,正照得满天通红。
天姿独抱!
夜幕下的独抱楼,每一扇花窗都被光与热填满,仿佛一座金辉流溢的火山。
楼内隐隐透出海潮撼岸般的嗡鸣,那不是水与火的自然之音,而是人声交织的混响。这声音里满是畅意、放纵与媚惑,愈是不近不远地来听,愈发让人感觉到心头躁动,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浮生若梦之慨,令人也想要抛却白日的压抑烦恼,投身那片喧哗快乐的洪流中去,不管是喝酒、赌钱、行yin,怎样都好,仿佛这样便可割断世俗的筝线,使自己飞得更高。
一阵冷风泼面,常思豪心头爽醒,对这噪音顿觉烦乱不耐。至近前交马进楼,没走几步,正扫见吧台边有一桌为人独据,颇为显眼。瞧背影立刻认出,心下微微奇怪,便挥退迎宾的女侍,过来问道:“金吾,你不是回宫了吗?”
刘金吾瞧见是他,本来一副“你可回来了”的表情,听这话又露出些许无聊,站起道:“是啊,不过我只待了一会儿,发生的事跟我什么干系都没有,听一耳朵也就出来了。【娴墨:自以为没关系。】”
见他对徐阁老的事不露口风,常思豪暗自冷笑,目光扫去,戏台上几名少女歌舞欢畅,并无人注意这边,问道:“你出了宫便回这儿来找我了?”刘金吾笑道:“那是当然,让您一个人待着,我怎能放心得下呢?听说您跟他们总爷出去溜马玩了,我就要了点酒,在吧台边这儿守着等您。”常思豪眼神往戏台处一领:“是吗?那等的功夫可不短了。”刘金吾挠头嘻笑:“这几个青苗姑娘舞姿极佳,瓢笙吹得也好,您肯定喜欢。”说着将座椅拉出空隙。
苗族有青花白红之分,族人能歌善舞,别具风情,因居于南方偏地,北方极为少见。常思豪有一搭无一搭地在她们腰臀间扫了两眼,落座之际漫不经心地问:“徐阁老对冯保请辞是什么态度?”刘金吾道:“他当然是没说的了……”眼睛忽地睁大,笑容僵住。
常思豪也不瞧他,拿起桌上酒壶摇摇,随手搁进镟锅加热,身子靠回椅背,略整衣衫,拣了只空杯在手里,掏出小帕擦拭。
刘金吾愈发觉得莫测高深,试探问:“这事您怎么知道……”
常思豪示意他坐下,问:“皇上心情如何?”
刘金吾脸带疑惑缓缓落座,又被常思豪目光一打,这才缓过神来,忙道:“哦,皇上心情还不错。徐阁老因为这事都烦了他好几回了,冯公公能让一步,给了徐阁老台阶,也是给了皇上台阶,不管怎么说,这一天的云彩算是散了。”
常思豪听话听音,觉得冯保形势不会太差,心头略宽,微微露出笑意。
刘金吾凑近些道:“您大可不必担心冯公公,他在皇上身边本来就没办过什么错事,而且跟陈皇后、李妃娘娘关系也处得很好,既然让出这么大一步来,相信徐阁老也不会再得寸进尺。”
常思豪淡然一笑:“冯公公是聪明人,还用得着别人替他担心么?倒是被树桩绊了腿的人心里未必甘愿,说不定要折些枝枝杈杈来解气呐!【娴墨:偏偏告诉你,和你有关系。】”
刘金吾陪着笑容低下头去,对他这话犯起寻思:今日之事看起来收场圆满,但徐阁老既然有心往内廷渗透,接下来是否会在侍卫中动脑筋,实在难测。若真如此,倒是自己要坐不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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