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大剑 【评点本】146六章 密中秘
他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将秦自吟的两只手都紧紧握定,用力地摇扽了两下,重新放缓了语气:“姐,你安下心来,听兄弟说。不管怎么着,这些事都过去了,如今咱爷他们都不在了,多少人等着看咱的笑话,我这小孩能撑得起什么门面?还不得指着你吗?可你又是个女流之辈,纵然能拿能撂也不是那回事,能在外头帮我的,也就剩姐夫了。常大哥对你好,这是再真也没有的,只要以后你改了【娴墨:一个改字窝死人,真真窝死】,一门心思地待他,他是个豁达不计较的人,原也觉得自己是高攀了你,看你如今温顺了,没有说不好的,咱们三个有依有靠,相互支撑着,好歹也是家人家,你说是不是?”秦自吟直着眼睛:“……我看他这为人也蛮好的,我何尝不想这样【娴墨:没有记忆者看人毕真,何以故?恰如孩童,不多加主观成见故。小吟出事前,未必不是真转心。阿月虽好,毕竟离着太远,就如如今小姑娘喜欢明星,可是自知太远,根本没可能,所以还是会和身边守自己的男孩结婚一个道理。女人确爱做梦,可是时时又都清醒,不像男人,为追理想,竟弃身边人于不顾,那才是最痴最可怜】,我以前怎么会……怎么会……”秦绝响道:“唉,人迷一窍吧,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呢。好在那些都过去了,如今姐夫是侯爷的身份,你可别再像以前那么作妖了,温顺点,和蔼点,好好过日子比什么不强呢。”
安抚半天将大姐送走,秦绝响这才发觉自己背上凉丝丝的,早被冷汗打透了。然而虽把她暂时安稳住了,心中仍然不十分落底,在屋里转来转去,转了好几圈,终是熬了一夜,十分困乏,又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真闹起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干脆往床上一扎,蒙头大睡起来。
一觉睡到掌灯起来,外面早有手下等候多时。叫进来听了消息,又各授机宜挥去,一切处理完毕,下人来请,原来又把晚饭准备好了。当下胆突突来在正厅落了座,只见大姐左右夹菜,笑吟吟地忙个不停,已经看不出有何异常【娴墨:之前抢剪子时已经原谅过了小常,此处为了孩子,只好原谅自己。做女人偶尔虚伪一下也是有的。】。偷眼再瞧常思豪,表情淡淡,也还是那副活死人的样子。他无味地嚼了两口饭,眼珠转转,缓缓叹了口气,搁下筷子道:“姐姐,您这家,小弟是不能待了。”秦自吟一愣:“什么你家我家?姐家不就是你家?既来了就长住下吧,怎么要走?”秦绝响瞄了眼常思豪,低下头道:“小弟做了些错事,惹了姐夫不高兴。”秦自吟瞧瞧丈夫,又看看他,说道:“做了错事,知道改了也就得了。你姐夫也是恨你不成器,哪是给你脸色看?你呀,人小心重,想得多了!”目光转回:“相公,我说的是吧?”
常思豪没有看她,默默半晌,点了点头。
秦自吟又给两人夹了菜,笑道:“你看看,饭桌上说这干嘛?来,吃菜吃菜。”秦绝响厚着脸皮也换了笑容,嘻嘻哈哈,支撑场面。饭罢又陪大姐说了会儿话,听下人来报百剑盟的情况,便去处理。秦自吟从他这院出来,眼见夜色深了,便回奔自宅。到屋一瞧,丈夫却不在屋里,问婢子,说是侯爷奔后院去了。寻到花园,果然见常思豪背对自己这方向,正立身于柳侧池边,面对那株老梅怔怔不动。
秦自吟摆手让婢子退远,自己踱到近前,顺他目光斜望,只见夜色中那一树寒梅虬枝扭拧,好一似乱墨勾成,其间花开朵朵,缀满枝头,殷殷香透,满目熟红。【娴墨:上次看时三兄弟,此时看的两夫妻,兄弟观梅雄心火热,夫妻看梅闲适旖旎。】有零星花瓣散落于地。
秦自吟看着几片花瓣落上自己鞋尖,眼中略透伤感,喃喃道:“梅破知春近,这个冬天,要过去了呢。”
常思豪依然故我地仰着头:“是啊,一切都会过去的。”【娴墨:心中有此七字,世间欢笑皆是一梦,所有苦痛都为泡影,谁会此心?谁解此意?懂这一瞬间,不论山隔万里还是岁越千年,都是知己。】秦自吟悄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少隔片刻,无声一笑:“既然如是,我……绝响的错,你便也不究了罢?”
那一个“我”字说得很轻,常思豪也并没介意,淡淡道:“世上本无对错,只因衡量标准不同,也便有了各自的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谁又有怪罪谁的权利呢。”
这话说来平淡,秦自吟不知百剑盟事,听来却觉别有意味,一时心里空空的,泛生出一种被孤立、甚至被行将抛弃的哀痛感。
她轻轻移步到丈夫身前,不敢抬头去望他的脸,只背转身来低垂螓首道:“你的世界里,还有我……我们娘儿俩。”说着向后微靠,敛他双臂,围拢在自己腰间,手心按手背地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肚腹之上。
院静无声,几片梅瓣悄然飘落。
常思豪已经平静如死的胸膛里,忽然“砰”地一跳。
秦自吟身体忽觉异样,似乎有什么东西,带着强烈的坚实与火热,侵犯性地向自己挺进。
似承受着炭火的烘烤般,她的脸上忽地飞红,意识到,自己在病中和孕期,大概已让丈夫数月未碰。
如果自己没有这病症,以前没有那样嫌弃他,他会不会对那些没廉耻的女人动心呢【娴墨:是把前话还当着真。盖因自己若真不才,丈夫出外找女人也正常。想法顺理成章。】?这些日子相处虽然不多,却感觉得出,他应该真的不是那样的人。男人终归是男人,一时没有把持住**,也是可以原谅的吧,何况自己以前,又是那个样子……【娴墨:意识到的事情就是真相,这就是人,所以人间没有实相,全是自心幻化】【娴墨二:不可深思细想,越思越扎心,此间真痛,远胜看作者写吃人。】有些事情,过去的就过去了,绝响说得很对,还是要维持好这个家啊。
好像不知不觉间,那孩子已经变成大人,而不懂事的,反倒是自己了。
她稍稍偏离了身子,回望着丈夫那双大眼似乎并不是在看梅,而是穿去远远,投向了梅隙之外那被锦锦重花所掩的星空微微一笑,唤了声:“相公……”牵了他的大手,摇晃着,将他轻轻拖动,向一旁的暖阁行去。
炭血殷殷,暖香浮动。阁楼内室中,一地衣衫轻落。
秦自吟将丈夫轻轻推坐在榻,放下帷帘,顿时滤淡了灯光,帐内一派锦色春红。她努力克制着羞怯,屏住呼吸,将最后一袭抹胸绫纱轻轻扯落,呈现了自己。
榻侧不远隔着帷帘,黄澄澄的穿衣镜中隐约映出自己丰隆的小腹,就在不久前还倩如削玉的肩膀,此刻已失去棱角、变得圆腴,两颗挺拔的**因鼓胀饱满而呈现出一种微微下垂的趋势【娴墨:奇。世间自有武侠以来,所有姑娘酥胸坚挺巨ru横摇,无一例下垂。写女主角双ru用此文字,惊天地泣鬼神,当属头次。别书看,都可代入,唯此书看,读者绝难代入,可知作者写此处,绝非意在勾人情念、绝非诲yin之笔】,昭示着身体已做好了某种准备,而这又忽然让她觉得,好像对一切都没有准备的,反是自己【娴墨:我也要惊天地泣鬼神地说一句:此时秦自吟是真处女。】。
一瞬间,她有种无地自容之感,忙闭上了眼睛,稳稳心神,鼓起勇气靠近去,双臂拢住丈夫的颈子,合目柔柔淡淡地一吻,贴身挨腹,缓缓滑坐了下去。
常思豪静静地瞧着她动作,感觉与吃饭、喝水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娴墨:原本都是动作而已】,脑中却忽然浮起一个画面。
那是丹巴桑顿所打的密集金刚法旗。
他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场景,与那法旗上的模样如此相近。不由自主地,两膝一收,向上盘起,伸出手去,拢住了秦自吟温滑如玉的后背。
法旗上的金刚与明妃遍体蓝肤,三头六臂,犹记得,那六只手中,握着宝剑、金铃和莲花。
他观想到宝剑,食指与中指便并在了一起,像为剑刃抛光般,在秦自吟背上滑动,抚摸到哪里肌肉紧张着,便轻轻划抹点勾。秦自吟在巨大的充实中忽又受到按摩的刺激,登时浑身骨节大开,眉饧目懒,肉痒髓酸。此时常思豪又想起了金铃。<,上下左右捻摆轻摇。
像是涨潮般,秦自吟感觉到有一种强烈的幸福感从体内深处一波一波汹涌而来,一切如此润滑、轻畅、丰盈,未过多久,又感觉丈夫那两只大手变得开放、舒展,如花瓣般于身背上轻柔抚扫,痒痒如春阳懒晒,充满蜜意柔情。
此时节,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心都是美丽、欢乐与生动,哪怕一生只有这一刻,已不憾死,也不枉生。
常思豪安静地动作着,在水ru交融中逐渐明白,旗上的法器其实是记述着一种动态,因人们看到的是静止图画,便以为那些只是象征。
这便是噶举派乐空双运秘法的核心么?
他继续探索着,深入着,夜色暗去,天光亮起,又暗去……
昼夜如轮,交替而过。
秦自吟又一次在头脑的空白中醒来,仿佛在幻境中、在一层又一层的梦里重新找回了自己,长睫丝颤,气抽如噎,交颈在常思豪耳边,无意识似地唤道:“相公……我,我真个要死了……”
“死……”
这弱而含娇的声音,仿佛小腿湿漉漉还在清风中打颤的初生羔羊般,令常思豪忽然有了一种疼惜。就在此时,腹间贴合处有胎动传来,这生命初萌的动态,令他猛然一惊,陡然而悟:这个世间的一切都在动、在改变、在活着。山花海树,鸟兽石沙,大千世界,都是活生生的……生命自有雄奇大美,活死人若死若生,亦死亦生,正如徐老剑客所说,岂是究竟?
一念达此,他咝地吸一口气,心跳骤然腾起,长洪大泻,从活死人之境中超拔而出,恢复了有情之身。
体内无比旺盛的生命活力泉水般涌起来,整个身心欢乐无限。
秦自吟被洪流骤烫,两腿抽颤,浑身一酸,又自晕厥过去。少顷,悠悠转醒,瞧见对面关切望来那对生威的虎目,不由得颊腮红透,幸福满心。
常思豪凝视爱妻,觉得刚才的自己,也许和某些人毕生探究的世间终极答案已然擦肩而过,心中却没有丝毫遗憾。
一旁散落的衣衫上,斜丢着本薄薄的书册,正是无肝留给自己的《逍遥游》。
鲲鹏翔于九天之上,视地下野马如尘埃,先贤悟道,看众生亦同一理,所以才有天地不仁之说、得出大道无情的结论。然人可以悟道,却不能执著于道,因为人道非天道,有了生化衰亡,生命的过程才华莹可珍。不管活死人还是乐空双运,久在其间也许可达至某种无上境界,却未必适合于人吧。
想到这里,他阖上双眼,低头深深一吻。
清泠如水的阳光丝丝缕缕从帐外透来,照在二人脸上,辉光殊胜,法相庄严。【娴墨:梁先生以戏文歌唱生命之美,小常夫妻则以此**体味生命之美,大美如山,雄伟殊胜,真情真爱,恰是人间庄严。】忽然一连串“咕咕”声响,好像僧侣低哝的梵音。
两人都觉奇怪,细听下,原来是从腹中传来,又都相视一笑。
常思豪下榻收拢了衣衫,帮秦自吟穿好,又伏身替她穿好鞋子,自己也整装已毕,与她并肩携手走下暖阁。一出门冬阳暖照,清风满庭,就见秦绝响和刘金吾在池边嘻嘻哈哈地聊着天,暖儿手里拿个苹果在旁陪着,却是不吃光玩【娴墨:特在此处安一苹果给人看,且“光玩不吃”,作者之心可知。人间真伊甸在此,光辉圣洁,中西合璧。】。
丫环婢女们见侯爷和夫人下阁,脸上都红通通地,忍着笑低下头去。
刘金吾遥遥瞧见,赶忙过来,一脸羡慕冲常思豪嘻笑:“高深莫测,高深莫测,二哥,我是越来越服您了。”【娴墨:撒旦大花蛇在此。】常思豪一愣:“服我什么?”
刘金吾眼睛在他夫妻脸上扫动,坏笑道:“这还用说吗?您这功力太大,没的说,小弟是五体投地的了。”秦自吟听他说得隐约,却也明白,然此刻幸福满心,笑吟吟挽着丈夫的胳膊,也不觉得如何羞窘。
秦绝响那对柳叶眼半尴不尬地瞄着姐姐,仿佛有话粘在牙上,有点张不开嘴。
暖儿扯他袖子低道:“响儿哥哥,你真的没骗我,成亲的人,果然连饭都不吃了……”刘金吾不解其意,秦绝响凑他耳畔低道:“我跟她说过,成亲就是成天亲嘴儿,这丫头当真了。”刘金吾哈哈大笑,问暖儿:“小妹妹,你也想成亲么?”暖儿瞄了眼秦绝响,甜丝丝地低下头去。秦绝响道:“你害什么羞?我才不和你成亲!”暖儿急道:“为什么?”秦绝响道:“和你成亲,岂不要饿死?”暖儿期艾了半天,也找不出解决办法,道:“那怎么办呢?”
瞧着她为难的样子,秦绝响心里酸酸痒痒的,就是爱煞了这股劲儿,笑道:“别为难啦,抽个空,总还能吃个苹果什么的,来,给哥哥一口。”暖儿把苹果递过去,却不料他一晃身侧过头来,在自己脸蛋儿上亲了一下,叫好道:“不错,又甜又脆!”暖儿愣了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脸蛋儿如手里苹果般红,跺足道:“怎么是这个?那岂不还是要饿死?”众人皆笑,秦绝响伸臂笑道:“来,好事成双,左右都香。【娴墨:亚当你堕落了亚当……】”暖儿“呀”地一声,把苹果向天一抛,摇着手儿转身逃开【
大剑 【评点本】147七章 相见欢
常思豪眼睛瞧着他,没有伸手去接,问道:“郭书荣华请我,为何请柬却在你手?”
刘金吾忙答道:“我也是到他厂里办事赶上了。想着办完事要上您这来,就把您这份直接带过来了。我也收到一份。”说着拿出自己那份请柬一晃。
常思豪也不查看,向前走去,问:“他设这宴干什么?”
刘金吾拿着红柬自后跟上,道:“立春是东风解冻之日,每年这个时候,郭书荣华都要大摆筵席,会请各路宾客辞旧迎新,为来年祈运。今年赶得好,明儿二十九立春,后个大年三十儿,再后天大年初一,连一块儿了。”【娴墨:三节赶连在一起,很少见。经查,1567年的确如此。】【娴墨二评:与作者沟通,言非闲笔,二十九加三十再加一,正是六十之数,六十数满一个轮回,是百剑盟事结束、即将开启后文,小常由死转生,重新迈上大剑之路,甲子轮回重开意。把事赶在立春写,用意也在于此,故有此一表。】【娴墨三:以此联系后文,那么十二个结局的时间安排也就好理解了。】常思豪心想:“绝响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知东厂方面是怎么个态度。俗话说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但若是各路宾客齐聚,去的官员们定也不少,多半便不妨事。倒是这刘金吾整天笑忒嘻嘻,办起事来云山雾罩,虽然大家结成了兄弟,却也摸不透他心里想的什么。”当下说道:“旨宣完了,事情你也办妥了,督公想必满意得很,夸了你什么没有?”
刘金吾明白他的意思,赖巴巴笑了起来:“二哥,陪同宣旨的事,真是皇上吩咐的,当时您不也听见了吗?我是内廷的人,虽然要敬着郭书荣华,却不受他的管。至于小秦爷这官儿是皇上的心意,还是别人使了力气,那兄弟就不清楚了。其实您看现在这局面,不是挺好的嘛,您也就别想得太多了。有兄弟在宫里做总管,小秦爷在外当千户,戚大人在三大营,将来不管是入部还是狩边,彼此都能有个照应,咱们的台架子也就算搭起来了。您这大角儿再一粉墨登场,弟兄们拉弦的拉弦,打锣的打锣,这戏还怕唱不红吗?”
常思豪淡淡一笑:“就怕唱的是《斩单通》,唱来唱去,把我这吃饭的家伙倒给混没了。”
那单通,字雄信,山西人氏,绰号“赤发灵官”,手使一条金顶枣阳槊,胯下闪电乌龙驹,横勇无敌,乃是隋末九省五路绿林英雄都头领,响当当的江湖道总瓢把子。曾在贾家楼三十六友义结兄弟,到后来兵败被擒,众兄弟却站在旁边大看热闹,无人相救。《斩单通》这一出,便是单雄信倒剪双臂在辕门外,痛数兄弟无情无义的骂戏,那一出唱来可真是血烈十分,撕人肝肠。【娴墨:此处倒真可删,作者细写,多半是因今网上孩子无人看戏听评书故,多半连单雄信也没听过,不知是谁,方有此一笔解释】【娴墨二评:知了。五九=四十五,加三十六,正是八十一。众兄弟挨骂,不是不想救单雄信,实难也。引山西英雄故事,正衬常思豪来自山西,其意大约是:经一甲子轮回后,还有八十一难在等小常。八十一当是虚数,形容多。那就和后文还有不少磨难对上了。且九加五的话是十四,十四加三十六等于五十,正与《大剑》上中下三集共五十部相合。】刘金吾向爱听戏,怎不晓得?登时脸色大苦道:“二哥,您可别这么说,咱们兄弟要做刘关张,哪能学他们贾家楼呢?”
秦绝响插言道:“几日不见,我大哥倒成了你二哥,你们兄弟三个梅园结了义,我老人家可往哪儿搁呢?”
刘金吾左手背一砸右手心儿,冤掰掰地道:“哎哟我的小秦爷,您是侯爷的亲内弟,我和戚大人怎么比啊?”又转向秦自吟说小话儿诉起苦来:“嫂子,你瞅瞅,这整个院儿里就我一个外人,还遭着欺负、受着委屈,这大过年的,可叫兄弟怎么待呀?”
秦自吟知道他这人没正经,都是做出来的样子,笑道:“这可教人没办法了,叔叔自家把话儿往远了说,我又如何能拉得回来呢?”刘金吾半捂着脸哭丧道:“完了完了,连嫂子也不疼呵兄弟了,那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瞧见躲在一边的暖儿,忙又招手唤她道:“小妹妹,过来替大哥哥说几句好话儿,大哥哥请你吃苹果。”
暖儿遥遥盯了他的脸,一扭头道:“哼,你的苹果,我才不吃哩!”
刘金吾知道她把“吃苹果”又当成了“亲脸蛋”,板了脸拱手道:“佩服,佩服,不愧是小秦爷未来的夫人,果然是贞洁烈女。”惹得众**笑不止。
转过天来日上三竿,常思豪换罢公服,刘金吾也到了,一切收拾停当,与秦绝响三人各乘一轿,直奔东厂。到了地方常思豪下轿观看,只见一座冲天式牌坊撑天拄地而立,全木结构,浮雕满柱,精工细刻,栩栩如生。正中央横一块巨匾,上书“百世流芳”四个大字【娴墨:独抱楼中训小权时提过,此时方写明,人家东厂也是求百世名、千秋利的】。后面便是青砖白壁的东厂大院。早有人把讯息传入,郭书荣华笑容满面,率人亲自出迎。常思豪仰面四顾道:“原来督公的府第就在东厂大院,真可谓是以厂为家啊。”
郭书荣华笑道:“荣华愧受皇恩,敢不尽心竭力?侯爷,里边请。”
进得院来,此时中庭已经站满了人。常思豪一边走,眼睛一边往两侧扫看,这些人为官的居多,名流文士、军政各界都有,王世贞、詹仰庇【娴墨:还没过完年,故仰庇未走,却不知此来又要仰谁之屁】这些自己见过面的也都在其内。戚继光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常思豪一走一过,相隔稍远,只和他对个眼神,也没有说话。众人见郭书荣华迎进了常思豪,都上来施礼,刘金吾是皇上身边的人,大伙着力巴结,更不必说。只有秦绝响没什么人认识,一带而过。
众人前簇后拥过了几层院落,沿廊穿过一道月亮门,来至后庭,只见眼前是一片纵深较长的天井小花园,花园后正堂屋门大开,檐外侧两廊延伸,将花园环抱在内,廊间都挂了挡风帘子,里面摆满桌案、升了炭火。程连安穿了一身新衣,面带得体的微笑,给常思豪请罢了安,退让在一边,安排其它等级较低的官员到廊间入席,像御史张齐、文林郎詹仰庇之辈,因是言官,品级微末,居然都进不得屋。
常思豪在正堂落座,只见自己面前这桌面浑圆宽大,乃是黄杨木所制【娴墨:木中君子又现,颜香馆有的,皇宫可以没有,厂里必须有】,上过数道清漆,金澄澄如同水中黄玉。四顾别瞧,所在位置乃整个屋子中心偏左,面门背壁,视野绝佳。刘金吾瞧见自己的上司、锦衣卫总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忠在另一桌上,忙过去见礼。此时人来传报说徐三公子已到,郭书荣华便又致了歉,率人出去迎接。过不多时,就见徐三公子携丹巴桑顿及小山上人,带着几个随从,和郭书荣华有说有笑,走进了花园。本来已在廊间落座的众官一见,忙都起身,遥遥拱手示礼【娴墨:看父敬子。徐阶不能亲至,拱手敬三公子便是敬徐阁老。】。
进了正堂,各方见罢,郭书荣华将徐三公子一行领至常思豪这桌近前,引手笑道:“这位是云中侯常思豪常侯爷,想必三公子已有耳闻。”徐三公子笑道:“何止耳闻?我们早就见过了。那时侯爷衣装雄武,可让徐某见识了一把大英雄的豪野本色呢。”
常思豪心想在颜香馆中与他相见时,自己穿得和猎户差不多,说什么衣装雄武,岂不是寒碜人么?一笑道:“三公子说笑了。记得前些时公子神光傲目,颇有睥睨天下之姿,如今看来,心境倒像是平和了不少啊。”【娴墨:搁三个月前,小常必答不出下句。】徐三公子原是雌雄一大一小,被丹巴桑顿治好后,面目英俊了许多,听到这话也不以为意,笑道:“这都是上师以佛法化解救难,才令徐某重获新生。上师,小山上人,请来和侯爷见过。”丹巴桑顿低首道:“侯爷气色绝佳,想必夫妇和谐,家庭幸福美满。”他这见面话颇为怪异,既非问候,也非祝福,有些不伦不类,别人听了当是他汉语不佳,辞不达意。常思豪心中却是一动:“说什么夫妇和谐,莫非我按法旗图形行事,在身体上会有所反应变化,让他看出来了么?”眼瞧这藏僧衣衫单薄,身形沉稳,姿容安泰,多半是拙火已复,当下暗加小心,还了一礼。
小山上人合十微笑:“两日不见,侯爷唇润丹晖,瞳绽青莲,颊腮满隆,宏声清远,竟大具佛相,令人望而生敬啊。”
前者在白塔寺中,常思豪见这大头和尚虚头滑脑,倒也并无所谓,但听秦绝响讲过少林旧事,又料他与东厂勾结,对其印象便转不佳,淡淡道:“不敢当。在下双手沾满鲜血,罪孽深重,只具凶相,哪有佛相?”小山上人笑道:“侯爷忒谦了,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呀。”常思豪身微后仰,单手在腰间一拍,“十里光阴”刷地跳出半尺,冷森森在小山上人眉眼间映出一方亮白,看上去便如戏台上的小丑一般。他大笑道:“哈哈哈哈!借上人吉言。我倒是放下了屠刀,不过又带上剑啦!”一抖手,剑复归鞘。【娴墨:带刀转带剑,可参考作者第一部结语看,也有小小寓意在焉。剑是双刃,伤人更可伤己,正是武功衬照,故带刀常求爽快,带剑必怀慎心。】郭书荣华笑道:“不向山边听虎笑,岂知侯爷是妙人呀。来来来,三公子,两位大师,请坐,请坐。今日客人来得不少,荣华还要接待一二,少陪少陪,咱们待会儿再聊。”说罢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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