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明1561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嗷世巅锋
说着,又伸手去托儿子的背篓。
这窝囊日子没法过了!
一年……
不!
半年之内,老子要是不能闯出一番事业,让这等狗奴才跪地奉迎,就特娘去扯旗造反落草为寇!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手握钢刀九十九,杀尽胡虏……
起来,不愿意……
最后这二里路,王守业的革命激情,那是空前的高涨。
一时血脉偾张,倒忘了疲倦。
行行复行行。
漷县县城那丈许高的故旧城墙,终于映入眼帘。
因连下了两天的雨,城门前的小商小贩踪影全无,只有两个守门的两个兵丁,正懒洋洋的窝在城门楼里避雨。
远远看见两辆马车驶来,这哥俩都是精神一振,摩拳擦掌的准备捞些油水,填补这几日的亏空。
可等离着近了,两人又都泄了气。
顺义坊张家的马车,谁敢为难?
巴巴冒着雨迎出足有二十几步远,连王家父子都沾光,得了他们两个大大的笑脸。
要说这漷县县城可不算小,横五竖七的规制,近半都是各行各业的商户,平时街上不说摩肩擦踵,起码也是熙熙攘攘。
当然,这下雨天就清静多了。
跟着马车不疾不徐的穿过了大半个县城,终于停在了某座四进的豪宅门外。
自角门鱼贯而入,那孙管事急吼吼的跳下车,斜肩谄媚的把张家二公子扶下来,又弓着身子目送良久。
等他再转回身,又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势,板着脸吩咐:“带他们去书房候着吧。”
然后倒背着手,一步三摇的走了。
这媚上欺下的狗奴才!
王守业盯着他的背影,狠狠剜了几眼,这才随着张家的仆人,兜兜转转的到了书房。
准确的说,是书房门外的游廊里。
这游廊西南角贴着院墙的地方,有一段被雨水冲垮了,张家把王瓦匠找来,就是为了尽快将其复原。
当然了,被雇来的泥瓦匠不止王家父子,另外还有七八个人,早就抄手等在游廊里。
见张家家仆又带了人来,那些瓦匠齐齐矮了一截,个顶个谦卑的笑着。
“在这等着吧。”
那家仆随**代了一句,就匆匆而去。
他这一走,王老汉的脊梁骨顿时就挺直了,连皱纹对垒的老脸,也微微往上昂着。
这架势……
倒和那姓孙的有几分相似。
可老爷子这时候学他作甚?
王守业正觉莫名其妙,那几个先来的泥瓦匠,已然众星捧月似的围了上来,这个恭声尊称‘师父’,那个堆笑直叫‘王叔’。
甚至还有个大小眼的,一口一个‘师伯’的喊着。
感情老汉在泥瓦行里还是号人物!
也对,要是没几把刷子,他能置办下三间大瓦房?
能让县里的豪绅慕名来‘请’?
面对众瓦匠的嘘寒问暖,老汉是一脸的矜持,口中‘嗯、嗯、啊、啊’的,都不带吐第二个字。
唯独看到那喊‘师伯’的大小眼,他皱着眉头停下了脚步,疑惑的问:“福根儿?你不是跟着你师父进京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就上个月的事儿。”
这李福根儿被他一连问了几句,搓着手讪笑着,那大小不一的眼睛提溜乱转,怎么看怎么像是心里有鬼。
王瓦匠立刻提高了嗓门:“那你师父呢?就没让你稍个口信回来?”
“师父他……他还在京城。”
眼神愈发游移了。
王瓦匠干脆把他拉到了一旁,疾言厉色的逼问起来。
没多会儿的功夫,就见老汉脸上铁青铁青的,咬着牙两只手直哆嗦。
王守业唯恐他在气出个好歹来,忙上前扶住,好奇的打探道:“爹,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老头又铁青着脸闷了半天,才生生憋出一句:“这不争气的贼杀才!”
却原来老汉有个叫李伟的同门师弟,自小就一起苦熬,嘉靖二十九年又都死了婆娘,两个鳏夫全靠彼此帮衬,才拉扯大三个孩子。
两年前京城来人,说是要皇上要修什么道宫,在通州这边招揽十几个能工巧匠,王瓦匠也在其列。
后来因瞧出李伟对此颇为热衷,王瓦匠就暗中贿赂了招工的太监,让师弟顶了自己的差事。
李伟千恩万谢之后,就带着一双儿女,以及同宗徒弟李福根,喜气洋洋的去了京城。
初时他还常托人捎个口信什么的,可打从去年夏天起,两家就彻底断了音讯。
直到方才,听李福根儿细说究竟,才知道李伟去年染上了赌瘾,家当输了个干净不说,今年开春竟把女儿卖到裕王府为奴。
李福根儿的工钱,也常被他拿去烂赌,后来实在忍不了了,就赌气回了漷县。
“裕王府?”
王守业听到‘裕王府’三字,脑海中的记忆顿时清晰了不少。
当下颇有些惊喜的劝道:“爹,这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儿——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王府的丫鬟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这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愁怎么才能攀上李王妃的高枝儿呢,这现成的门路就来了!
正喜不自禁,忽听院门口传来一声吆喝:“都过来、都过来,快来见过我家大公子!”
第11章 名
只这一声呼喝,游廊里登时噤若寒蝉。
瓦匠们默默交换着眼色,都显出些意外与忐忑来。
动工前先见一见主家,其实也常有的事儿。
但张家毕竟不是寻常门户,这位大公子在坊间传闻中,更是能同县太爷谈笑风生的主儿。
眼下不过是修缮小小一段游廊,怎就惊动了这尊大神?
可忐忑归忐忑,人总还是要去见的。
王老汉打头,众人自游廊里鱼贯而出,就见一个身着宝蓝直缀、头顶黑纱方巾的富贵公子,正负手肃立在院门之外。
众人一见那衣着气度,就知道必是大公子当面,于是本就没敢挺直的脊梁,又齐齐矮了一截。
这一来,王守业就显得有些出挑。
他其实也想和光同尘来着,可心里端着穿越者的架子,又实在不愿对古人奴颜婢膝的。
正左右为难之际,忽见那张家大公子趋前两步,对准众瓦匠深施了一礼:“因汝原一己之私,劳烦诸位冒雨前来,实在是罪过、罪过。”
几个匠户哪里见过这个?
当下俱都慌了手脚,有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以对的;有大摇其头,连道‘使不得’的;有几乎把腰板对折,满口‘不敢当’的。
王守业也趁乱拱了拱手,算是还他一礼,但心下却是颇不以为然。
不就是邀买人心吗?
小学选班长的时候,哥们就已经见识过了。
这时又听张汝原道:“我原本也不想如此,只是赶考在即,书房门外却突然生出这等意外,委实是让人心下难安。”
说到这里,他无奈的苦笑一声,又郑重道:“为了不负这十载寒窗,汝原也只好厚颜相请,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大公子言重了!”
听他说的如此客气,王老汉一张老脸涨的紫红,先是把手摇的拨浪鼓仿佛,随即又拍着胸脯大包大揽:“您放心,三天之内我们保管修的和原来一模一样,给您讨个大大的彩头!”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张汝原喜笑颜开,侧身往西南方礼让道:“在下已命人备好了饭菜,诸位请随我来吧。”
众匠户那受过这般礼遇?
再三推举之后,还是晕晕乎乎的跟着他去了偏厅。
等见着那一桌子山珍海味,更是感动不知如何是好,直恨不能立刻就给张家盖出座金銮殿来。
张汝原招呼着众人落座之后,紧接着又是一个罗圈揖,道:“本该留下来作陪,可有我在这里,又怕诸位难以尽兴——思来想去,也只能用一杯水酒聊表歉意了。”
说着,他端起桌上唯一的酒杯,用袖子遮了缓缓饮尽,然后亮出空空如也的杯底。
“诸位请便。”
放下酒杯,他微一拱手,飘然而去。
站起身来想送,却又没来得及的瓦匠们,再次面面相觑,几疑是在梦中——如此体贴、平易近人的富家公子,众人就是在梦中也从未见过。
然而就在此时,一双不和谐的红木筷子,却悍然打破了这浓浓的感动。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它不慌不忙的夹起颗辣炒鸡心,放在了王瓦匠的餐盘内。
“爹。”
这筷子的主人自然正是王守业,面对周围异样的目光,就见他混不在意的道:“这些菜都油水太大,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就这鸡心还凑合,您尝尝。”
王老汉看看儿子,再看看碗里的鸡心,嘴巴动了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按说,儿子这番举动也没什么不对,甚至当得起孝顺二字。
可搁在眼下,却显得太过淡定了。
王守业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又实在不觉得,方才那一幕有什么好感动的。
张汝原的确是平易近人。
可他礼敬的,当真是这几个瓦匠吗?
怎么可能!
他礼敬的,是张家在漷县的名声;他礼敬的,是秀才的功名、举人的前程!
以时下的医疗条件,冒雨进行露天作业,一个弄不好甚至会有性命之危。
张家强行把人找来,修的还是游廊、院墙这等无关紧要之处,通常来说,必然会惹来牢骚抱怨。
如果匠人们再因此有个头疼脑热,一个为富不仁的帽子,也大可扣得!
若是天高皇帝远,也还罢了。
偏漷县离京城也才半天的水路,真要为这点事儿,把恶名传入京城,岂不是因小失大,还亏了老本?
尤其张汝原马上就要进京赶考了,正是最注重风评的时候。
这种种原因加在一处,他会如此惺惺作态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捋顺了前因后果,王守业又怎会对他感恩戴德?
当然了,王守业也不会主动拆穿他。
眼见众瓦匠都异样的打量着自己,他两手一摊,疑惑道:“你们怎么都不吃啊?难道是不愿意领张公子的情?”
“怎么会?!”
“绝无此事!”
这一桌子人才骤然鲜活起来。
………………
却说张汝原出了偏厅,顺着游廊走出十几步远,便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迎了上来,却正是不久前,刚从南新庄回来的张家二公子张汝济。
就近他先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随即嬉笑道:“大哥,几个乡下泥腿子,你也这般兴师动众……”
张汝原眉毛一挑,他立刻闭上嘴巴,摆出了乖巧的模样,可那一双眼睛却是提溜乱转。
张汝原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开口问道:“李慕白可曾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别的。”
张汝济老老实实的答道:“他拿着银子愣了好一会儿,才拱手说了句‘大恩不言谢’。”
说完,他又忍不住质疑道:“大哥,眼下那李慕白跟过街老鼠似的,连旧日的好友同窗,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你和他原本就没什么交情,又何必非让我送银子过去?”
“你懂什么。”
张汝原嗤鼻一声:“李慕白的名声虽然毁了,一身才学却不是假的,以后即便没有出头之日,收在身边做个师爷、教习,也是极好的。”
说到这里,他又感慨道:“李慕白因名而得利,如今又因名而咎,可见这名之一字,最是疏忽大意不得。”
“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张汝济便恍然道:“哥哥方才同那些泥腿子虚与委蛇,多半也是为了这个‘名’字!”
张汝原哑然一笑,随即不知想起了什么,却又蹙起了眉头。
“怎么,难道我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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