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酒中荡起烟痕
南昱回想起最后一次见他时,他瘸着一只腿,一介载煞凡身,入不了幽冥,会去何处?何年何月,才能重逢?
浮生若梦,跌宕二十三载,芸芸之众熙熙攘攘,金戈铁马来来去去,无一处在南昱心里留下痕迹。可关于风之夕的点点滴滴,却如刀刻斧凿一般记忆犹新,无一处不爱,不痛,不恨!
每一个旧地重游,皆掀起过往无数,历历在目。南昱想在道听途说中觅得他一丝踪迹,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那超凡脱俗、风姿卓绝的身影,可曾在北地风雪里伫立?或在西原万里黄沙中逆风而行?又是否会停留东海的碧波之上?
不许别人提他,自己却遍游四方,两年寻觅不到他一丝踪迹。
春回南谷,梅苑安静如初。
明朗时常着人清扫,此处倒不显得萧条。
正当花季,一树红梅却没有绽放的意思,甚至花苞都未曾起一个。
只道人走茶凉,主人不在,连花都不想开了吗!
屋内陈设依旧,仿佛一回头便能看见那个伏案阅书的红色身影。
阴阳池已不复昔日光景,冷暖两股池水混为一体,凝集成一终年寒冰,幽幽冒着寒气。花不开了,水也结冰。
竹林里一声声老鸹叫得有些凄凉,南昱不由自主寻着那叫声而去,拨开杂草行至一片荒芜之处,一座孤坟立。
难怪如此阴森,南昱心道,下意识朝那老鸹站立的墓碑望去——
... ...时空凝滞,天地无光,坟前之人全身如置冰窟,再无法动弹。
如同一座石雕,直到老鸹飞走,直到黑夜降临,又至朝露披身。
他都不知自己有没有在呼吸,有没有心跳,只是盯着墓碑上的几个字:
恩师风之夕之墓。
... ...
“宗主快去看看吧,梅苑里那个人疯了!”
清晨,负责洒扫梅苑的小弟子并不识得南昱身份,慌慌张张跑来报信。
“怎么啦?”明朗问道。
“总之宗主快去看看吧,那个人一直在用手刨坟,表情特别可怕,满手都是血,还在不停的刨... ...”
明朗独自赶至阴阳池后,见到了那个发疯的人,跪在雨中不断的徒手扒着泥土。
“陛下!”明朗唤道。
南昱恍若未闻,血肉模糊的手一刻也没有停下:“开什么玩笑!”
南昱双目赤红,细雨早已淋透衣衫,继续刨着冰冷生硬的泥土。
“陛下... ...”明朗被南昱表情吓坏了:“你在说什么,陛下... ...别挖了!”
“他怎么敢... ...”
你可以厌弃我、远离我、躲着我... ...可你怎么敢,风之夕,你怎么敢背着我,死了!
“陛下,停手吧!”明朗哀求着:“师父都走了一年了,你此刻挖出来,也是一堆白骨,就让他安息吧!陛下,阁主,南师弟,明朗求你了... ...”
“... ...”南昱震住,停下了血泥黏糊的手。
“陛下登基之时,师父便回到了南谷,那时他就不好了。师父说,死后将他埋在梅苑,他说... ...他说... ...”明朗哽咽着:“他一生之重,由此起始。”
... ...
明朗已经不敢再看南昱的表情:“师父说,若你寻来,让我把这个给你,”明朗拿出一枚香囊,黑底红花,正是风之夕随身之物。
南昱接过时浑身一颤,若此前他还觉得这是一个玩笑,可香囊出现的瞬间,风之夕的死,被证实了。这是当初在翻云台上,自己扔还给他的那个香囊。
南昱只觉天旋地转,完全听不清明朗在说什么。
... ...
“他说,陛下曾经问过他一句话,”明朗道:“这里面,是那句话的答案。”
此后,武帝南宫昱突然失语,整整一月无法开口,说话也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自登基后,皇后入驻后宫,皇帝却依旧住在齐王府,宿在以前的寝殿。如此情形,历朝历代皆是头一回见。
南光作为御前侍卫不离君侧。
主子从南谷归来后,失了魂魄一般,常常拿着一个梅花香囊,一看就是一夜。
... ...
“想起来,我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
“有这个即可!”
香囊里面,是两缕青丝,用一根红绳编起,缠绕合一。
一缕是风之夕当初铰下的,发质有些粗糙。
“你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
另一缕如丝如墨,柔顺细软,那是风之夕的头发。
“风之夕,我是你什么人?”
“你想是什么人?”
结发夫妻,恩爱不疑,... ...这两缕青丝,就是他的答案,够么!!
你还是那样独,将心意藏在不见天日的香囊中,至死不表。
而我太傻,傻到会去问你这样的问题。
傻到不会去看,不会去体会,不会去懂你... ...让你一个人躺在那里。
之夕,你那么怕冷,地下多冷... ...
之夕,我回那些话,
回“我南昱,不是谁的床榻都可以上”那句话。
回”“你死了,解不了我的恨!”那句话。
... ...我对你没有恨,我恨的一直是自己。由始至终,倾注在你身上所有的爱意,我从没有回过。
朝臣们一开始以为皇帝仅是受惊吓失语,两月过后,怀疑他定是中了什么邪,不然就是修真走火入魔。
因为南宫昱无视流言,开始在齐王府大张旗鼓的布阵招魂。
有人到神院请主持为当今圣上驱邪,明却来坐了一夜后,皇帝倒是没有招魂了,却没了踪影。
“之夕以神木锥扎心,放出心头之血,解了万世咒。他意已决,我阻止不了。”明却说这话时痛心落泪。
风之夕是自戕而亡!
毅然决然,毫无留恋。
在这世间无几人善待他的真容,四处漂泊,却无处落脚。
曾经以为自己会是他的归宿,能为他在凉薄的凡尘撑起一方天地,挡风遮雨,可自己又做了什么?
他有什么可留恋的?
“陛下也不必难过,之夕回了幽冥,也算回家了。”明却宽慰他。
是啊,幽冥才是他的归处,世间再无冥王夙,再无浣溪君,再无风之夕了,走得无牵无挂,留一干凡夫俗子,自寻烦恼。
南昱再度见到简万倾时,心中这个罪魁祸首不复当年翩翩风采。
恍然觉得他老了许多,眼神呆滞,毫无生机。
直至南昱的剑抵到他的胸口,他都不避不躲,一脸释然:“正好,送我下去,我有几句话想问问浣溪君。”
南昱顿觉此人再也承载不了自己的怒气:“你也配?!”
简万倾凄然笑道:“我是不配,谁又配?皇帝你吗?若早知他会与万世咒俱灭,我压根就不会召他,《百里宗训》,哼,在他眼中,我始终是哪个只顾一己私利的小人。以为凭一张人皮血咒,便能掌控幽冥之王,太可笑了!我不敢小看冥王夙,但我小看了浣溪君。舍生取义,人家说得出,就做得到。”
半年之后,南昱突然觉得,屡屡招魂未果,或许是因那魂魄,根本不喜欢此处。
武帝南宫昱又开始大兴土木,拆去了在齐王府整个寝殿。
不仅如此,竟然劳师动众,将南谷竹海里的那个小院整个的搬了来,还搬得原封不动: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包括屋内陈设,一件不少,皆不得变换位置。
甚至连那几株梅花,都尽数移植了过来。
整整花了将近一年时间,那叫做梅苑的皇帝寝殿方才竣工。
倒不是说有多大的工程,只是要将那一片片砖瓦编号、记录位置,再按图纸依样归位已经够不容易,光是保证那片竹子和梅树存活下来,就耗尽了匠人们的心血。
据说那梅树已经好几年不曾开过花,匠人们也不指望它能开花,能在来年春天发出几棵新芽,便算是逃过一劫了。
现在武帝阴晴不定,一言不合便割人舌头,工匠们担心要是把他视若珍宝的梅树盘死了,可能小命不保。
割舌一事,源于康都城里一个说书之人,此人不知从何处听来“万世咒”的故事,为了博人眼球,大肆渲染后在坊间支台,说起那浣溪君前世之事:
——相传五百年前,冥王夙杀戮成性,终遭天谴,被钉于东海神木柱之上,正值当时的皇族百里千寻与轩辕一族私交甚密,入东海禁地时,得见被封印于神木的冥王真容,攀谈几句,甚是投机。
说书之人绘声绘色,说百里千寻乃心性至善之人,有心教化那冥王从善,便频频出入东海,最后与那冥王夙竟成了拜把子兄弟,还有那青木老龙为证。
人们只喜欢听个稀奇热闹,也没人考量真假,这一个在神木柱子上钉着,一个在海水里站着,怎么拜的把子?
——来来往往几十年过去了,直至百里皇族没落,叛军揭竿而起,百里千寻惨遭追杀,穷途末路时,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朋友被钉在东海呢。
——于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想干脆捎带着把好朋友也救走,于是颠颠去了南谷偷了业火,以身载火扑到那神柱上,就此解了冥王封印,自己也被烧得血肉模糊,一命呜呼。
说书人许是带了自己的臆想,前言不搭后语的揣测起当时冥王的心思来:挚友舍命相救,无以为报,于是咬破手指,在最后剩下的一块残皮上立了血誓,百里氏万年之内,可随时驱使冥王,以报其先祖扑汤蹈火的救命之恩... ..
“万世咒”的事越传越烈,最后传到皇帝耳朵里,微服下到坊间,听了还没一半,怒气冲天呵了一句“胡言乱语”,便拂袖而去。
于是那说书人惨遭割舌,再不能说话。
竣工后的梅苑再无一人能进。
就连皇帝最亲近的侍卫南光,也只能在院外候着,未经允许不敢进去。
南昱除了每日上朝听政,仍是面无表情,至少是,不会笑了。
其余时间皆是呆在梅苑,南光送了膳食进去,时常恍若隔世一般,见南昱居然伏案在画符,画的依旧是招魂符。
南光知道主子对那个人的执念已深至骨髓。
白日里还好,南昱就如同当初在南谷修行一般,起早打水填满水缸,然后在院中练剑,或是在屋里看书,梅苑的藏书一本不落的全部搬来了,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南昱看完书后,也会自然而然的在那张床上就寝。
若不是夜里偶有痛哭声自梅苑里传出,南光真的担心南昱会就此魔怔了。
能哭出来就好,能哭出来就好!南光陪着落泪,不会笑,至少南昱会哭了,总比前一年那呆呆傻傻的样子强。
招魂的事越演越烈,南昱不顾宗门规矩,请出了全尤,上上下下在府里张罗了一通,直到保证阵法和符咒都无一遗漏,才放那鬼宿长老离去。
南无风 招魂
齐王府如今是皇帝寝宫。
南昱每日同其他朝臣一样早出晚归,乘车上下朝,极少在后宫停留。
皇后把持着人丁稀薄的后宫,照料先帝留下的太后和太妃们,少了妃嫔间争宠夺势,日子过得也算清净。
皇帝不住后宫,所以就算朝臣们有心为皇帝温暖床榻,也不知该把人往哪里送。
送进宫便是守活寡。齐王府又阴气沉沉,满屋符咒,谁又敢让自家闺女去那种地方?
再说皇长子南宫熙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深得武帝宠爱,耗了不少心力培育,后起之秀想要一享尊荣,就算八字有一撇,得武帝青眼,也任重道远。
有前车为鉴,三朝元老梁大人的孙女一早便入宫,由皇后做主,封了丽妃,至今无所出,回到娘家哭诉,说皇上连她的宫门都没进过。
娘家人只能怪自己的女儿没有那捕获君心的本事,如今的武帝比文帝还要刚愎自用,龙渊阁几乎把持着整个朝政,所以就算心有微词,也不敢舔着脸进言皇帝宠幸自家闺女。
丽妃进宫两年仍是处子之事,虽成了京城笑柄,也让许多想效仿的朝臣止步,表面上阿谀皇帝伉俪情深,独宠皇后一人,背地里咬牙切齿。
南昱落了清净,顾不得群臣心思,潜心梅苑中苦恼的是别的事:回到幽冥的人是有多忙?还是不愿出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全尤一番调试的招魂阵,还是有了奇效。
不过招来的魂魄却不是梅苑的主人,而是鬼书生——渔歌晚。
“我说你日日滴血招魂,小心失血而亡!”渔歌晚见面就是一番数落。
南昱喜出望外,哪在意那满手的创口。
“别招了,回不来了!”渔歌晚一句话将南昱打入谷底。
“殿下凡身寿尽时,少了一魂。”渔歌晚道:“我看着他用神木锥刺心,也做好了完全准备,拿了聚魂灯等候一侧,可殿下身死时,竟三魂不齐,又不是龙吟剑,何以至此,我一直不得要领。回到幽冥等了一年,还不见殿下魂归,我就知道出事了!”
南昱心里一凉:“莫不是因那万世咒,遭了反噬?”
渔歌晚凝视南昱许久,忽地伸手探入南昱体内,惊讶大喊:“怎么会这样?”
“怎样?”南昱顾不上被他探得浑身一寒,急切问道。
“殿下给你的,竟然是命魂!”渔歌晚惊呼:“他真是疯了!”
南昱顿感事态严重:“他何时给了我命魂,我为何不知?”
“你那时差一点就入了幽冥,知道什么!”渔歌晚忿然道:“就算你重伤不治,以殿下的修为,也能用一把阴土让你起死回生,可偏偏你是天灵根,阴土召回的身体无法承载你骇人的天灵之气,想必殿下为了救你,剥离了自己的命魂。”
南昱回想起南光说的话,玄冥君救治他时,账内曾发出痛叫声,还伴随着奇怪的光亮... ...风之夕在那时,竟然剥离了自己的命魂!
“剥了命魂,”南昱联想起许多画面:“剥去命魂后,他会怎样?”
“命魂承载灵根,你说会怎样!”渔歌晚道。
“所以他那时候已经修为全无,可他又怎么能驱动阵法退敌!”南昱想起风之夕夜以继日绘制的那一卷阵法图。
“那哪是什么阵法啊!就是些障眼之法,他是冥王,就算没有了灵力,使唤几个阴兵还是绰绰有余,你以为数十万的北军,能被区区阵法所退?”渔歌晚一改嬉闹做派,神色沉重:“殿下第一次退敌,的确用的是阵法,可第二次,用的却是阴术,扬血召阴,无数阴魂破土而出,是何场景?阴魂虽是虚物,可手里的刀枪却是实打实的,北军被杀死一半,再吓死一半,剩下的恐怕也神智错乱了吧!”
南昱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顾自怜,谁知风之夕遇见自己,才是他真正的不幸。
渔歌晚断了思绪,想起一件旧事:“这几年我一直在想个问题,殿下究竟是何时有的厌世想法。”
南昱猛地抬头。
“也许就是从莲花坡回来后,他一直没把万世咒放在眼里,其实就算简万倾手握万世咒,也不能奈何得了殿下。可他去了莲花坡,知道了当年的事,也许那时,他就动了念头。”渔歌晚望着南昱:“殿下那么看重你,却与你反目,我那时候就觉得事情不对了。你可知你走后,殿下几天都没说话,将自己关在寝殿里。自那以后,殿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尤其是... ...你大婚后,他回了梅苑,站在那阴阳池里,那是我见过他最吓人的一次,全身泛着骇人的阴寒之气,梅苑六月飘雪,生生将一池水冻成了千年寒冰。”
南昱身形微颤。
“我跟随殿下数百年,从未见他如此难受过... ...”渔歌晚见南昱面色煞白,叹息道:“殿下虽是冥王,可作为一个凡躯,仍旧无法超脱啊!不说这些了,我见你这两年过得也没个人样,算是报应了!”
南昱听得出渔歌晚的怨气,也丝毫不在意他的直言不讳。这是他的报应,没错,这还不够,风之夕就该直接弄死他!
“对了,还有一事,我先说明。”渔歌晚道:“你母亲许宋,是我杀的,殿下不让我告诉你。事已至此,说不说也不重要了,当时抓了许宋来,是想要她种在你身上的蛊虫解药,可那毒妇非但不给,还趁殿下不备,用神木钗扎伤了他的腿,我一怒之下,直接将她的头端了,扔了下去。”
渔歌晚说的面不改色:“神木锥之伤是不能治愈的,你知道吧!”
他怎会不知!
受了那样的伤,没有任何灵力护体,风之夕瘸着腿,在冰天雪地里为自己找寻那头痛之药... ...
“唔!”南昱捂住胸口。
“你怎么了?”渔歌晚问道。
“没什么,突然喘不过气!”南昱心疼得无以复加,扶额掩住眼眶:“你继续说。”
“难不成你不知蛊虫之事!那宣邵不是已经从阿娜尔那里得到了解蛊之法么,头不痛了吧!”渔歌晚问道。
宣邵的确给他用了一段时间的药,他只当头痛的毛病被根治了,竟不知道是因为蛊虫,风之夕为何不告诉他?
“她是你的母亲!”风之夕曾经说过。
所以你宁可背上杀母之仇,也不想让我知道她的歹毒用心。
她是我的母亲没错,可你是我的什么人?... ...你不清楚吗!
“回不来了吗?”南昱嘶哑道:“之夕他... ...是不是,回不来了?”
“不知道,三魂散了很难再聚,幽冥无人,黄泉无影,如今的殿下,也不知身在何处!”渔歌晚深深凝视了南昱一眼,此人若不得冥王夙上心,落在自己手上,恐怕早让他死了千百回。
就是此人,将他高高在上的殿下,拉下了神坛。
生于虚空的夙,穿越千万年日月,落在这肮脏的人世间,二十七年的凡尘于他而言,不过像虚晃过树叶落下的一道斑驳,光影稍纵即逝,不值一提。
渔歌晚愿意花几十年的光阴去等待他的殿下重返幽冥,愿意随侍冥王夙左右,陪他春花秋月。
可偏偏这道光,照到了南昱——蝼蚁般的凡夫俗子的身上,便停驻了。
无论是冥王夙还是风之夕,都做了一个选择:不顾生死,剥魂散魄,为其续命,护其万全。到底是怎样的情愫,可以牺牲到这种程度?
渔歌晚重重叹了口气,起身离去:“能否回来,全靠殿下执念... ...”
“先生,等一下... ...”南昱沉声拦住:“我有事相求。”
转眼又至阴月,鬼门大开。
一缕孤魂浮游荒野,忽明忽暗的红色冥火,不知自己姓字名谁,何为来处,何为归路!
烈日里,一簇小小的冥火畏惧阳光,只得躲在林荫之下、桥下暗处。
夜幕降临,才能小心翼翼的漂游到旷野里,沐浴一下皎洁月色。
随风飘荡,四处无依。
直到周围的绿光越来越多,均是朝一个方向汇去,孤魂便跟随着那些绿光,本能的觉得,也许那里才是安全之处。
孤魂泛着红色光芒,格格不入的混在一群绿幽幽的魂魄中,甚是显眼。他不能再等了,又一年过去了,若再回不了幽冥,不等魂魄聚齐,自己就要溃散了。
今日是七月十五,百鬼归冥之日,孤魂跟着越聚越多的魂魄,再次踏上黄泉之路。
“怎么又是他啊!”有鬼魂将这团过于特别的红色冥火认了出来:“去年便来过一次了,还不死心么?”
在上一年的阴月,这抹孤魂就曾经混迹在返冥的鬼魂中,想通过那鬼门关,回到幽冥地界,还没到查验身份的城门,便被看守发现,揪了出来。
众鬼魂没想到一年过去了,这抹红色的孤魂还徘徊在鬼门关外。
“小红,”由于红色残魂无名无姓,记不得一点前尘旧事,其他鬼魂便为了取了这么个名字:“小红啊,你跟着我们也不是个办法,你三魂不聚,七魄不齐,连个阴身都显不出来,还什么都不记得,城门的鬼司是不会让你过关的。”
被唤作“小红”的孤魂知道,聚则成形,散则为气。自己就是一团气,连个鬼都算不上,想入那鬼门关,定是困难重重。
可他不想自己再这么游荡下去,终有一天,那抹气也会散,他不甘心。
“是啊,哪怕能想起点前事,还能托鬼司查一查生死簿,兴许能寻根索源,让你入幽冥聚魂,总比在这阳间晃荡的强。”
“自古魂散的野鬼,终逃不过两个结果,要么投入那忘川河,永世随波逐流。要么化成那路旁的彼岸花。”有鬼魂发出一声叹息。
黄泉路的两旁,红色的花朵开得娇艳欲滴。“花叶生死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
彼岸之花由一抹抹孤魂化成,在魂魄即将散尽的前一刻,带着最后一丝执念,化魂成花,永生永世驻立在黄泉路边,忘川河畔,翘首期盼着羁绊之人。只为有朝一日,那人的魂魄行至此处时,能望上那么一眼。
一朵朵无叶之花,如丝如血,花瓣张扬,像一双双期盼之手,朝那黄泉路中极力的伸着,摇曳着,带着无声无息的呼唤,招呼着鬼途上的魂灵。
“小红”停在一望无垠的花海前,久久伫立。
投身此处,化魂为花吗?自己有执念吗?如果有,为何想不起来。如果没有,又是谁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遍又一遍的呼唤...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