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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仙异闻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泠州
游仙异闻录
作者:泠州
莫问恩仇,可歌可叹可逍遥。 无关风月,一觞一咏一散仙。



第一章 雪夜
    云州边境。

    凛风呼啸,雪漫千山。

    瑞雪洋洋洒洒从天而降,飘然间给万物裹上一层素衣。

    万千棵古木光秃的枝干被积雪压弯,发出不堪重负般的低吟。

    时值深夜,乌云遮蔽,不见天光。狂风卷起大片洁白的雪花在群山之中盘旋飞舞,迟迟不肯落地,天地间只余一派混沌景象。

    一抹昏黄微光却穿透了交织的风雪,隐约闪烁着,在这黑沉沉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荒山野林之间,一座低矮的寺庙。

    佛堂中不知何人燃起了一堆篝火,焰光升腾中,可以窥见屋内景象。

    古庙不知已荒废了多久。斑驳的墙皮,参差的瓦片,窗户纸更是早已脱落殆尽。寒风从毫无遮拦的窗格之中灌入,发出如鬼哭般的异响。

    神龛之上,蛛网裹了一层又一层,一根布满灰尘的梁柱歪斜着砸在那泥塑佛像的头顶,四周弥漫着一股木料朽烂后的难闻气味。

    不过,无论这古庙如何破落不堪,地面上那一团小小的篝火,终归是让这彻骨的雪夜里,有了那么一丝暖意。

    门外传来簌簌响动。似乎是鞋底踩在积雪之上的声音。

    一声打扰,庙门被人推开。朔风紧随其后而至,迫不及待扑了进来,把古庙正中的火堆吹得不住摇晃。

    一个衣着单薄的身影,抬脚踏入庙中。

    来人约莫十七八岁,做公子哥打扮,著一身青白衣袍,手里却是捏着一柄折扇。

    此时折扇“刷拉”一声被他打开,可见扇面乃是一张白纸。那人轻轻摇了摇头,甩去头发上的积雪,竟然还抽空扇了几下扇子。

    这样的举动在屋外寒风骇人的咆哮声中,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瞧见庙里已有人在,那公子哥反手关上庙门,大大方方作了个揖道:“荒山野岭,天寒地冻。冒昧借宿一晚,多有叨扰。”

    庙中原先几人却只是看了这公子哥一眼,便都各自转过了头去,并没有答话。

    公子哥却是不见外,折扇一合,双手抱拳又施一礼,道了声‘多谢’。

    他低头先是仔细整理了一番衣衫,这才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随即颇感兴趣的打量起屋内几人来。

    公子哥正对面,隔着火堆是个一身黑衣,双手抱膝坐着的女子。

    这女子身材纤细,满头青丝随意披散在脑后,一袭黑衣,脸上也半蒙着黑色面纱,只露出光洁雪白的额头和一双晶亮清澈的眸子。

    此刻她正直勾勾盯着篝火,大眼睛里倒映出跳跃的火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女子旁边却是一左一右,各坐了一个虬髯大汉。这两人面貌相似,打扮也极为相像,均是一身锦衣华服,腰间系着金丝祥云带,头戴镶玉皮貉帽,俨然是两个富商。

    却不知穿着如此华丽的两人,在这冰天雪地的深夜不待在他们温暖的华宅里睡大觉,跑到这荒郊野外来意欲何为。

    这两个富商模样的大汉,身下都铺着狐裘模样的方毯,眯着眼睛正在假寐。

    不过两人却不时睁眼瞥向那女子,公子哥瞧见左边那人双手正紧握成拳,拳头上暴起的青筋,昭示着这双拳头的主人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淡定。

    公子哥叹了口气,把折扇放到一旁,从怀中掏出了些干粮。轻轻掰下一块放进嘴里,一副细嚼慢咽的样子,吃相甚是斯文。

    不知过了多久,公子哥终于吃完一张大饼,窗外的风雪声也渐渐减弱了。

    看着篝火中的火苗越来越小,公子哥正想起身去寻几根木柴来添上。坐女子左边的大汉却是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朝着那女子开口了:“唐雨。半个时辰已过,考虑清楚了吗”

    那被叫做唐雨的黑衣女子,似乎已经有了些倦意。此时被这大汉破锣般的嗓子惊醒,她咂咂嘴揉揉眼,还双手交叉伸了个懒腰,无意中展示了一番她姣好的身姿后,才开口淡淡说道:“没有,还是没想清楚。得再想半个时辰。”

    嗓音婉转动听,如黄鹂鸣翠般清越,又如清泉击石般悦耳。

    “你他娘的在耍我们!”右边大汉也终于忍耐不住,站起身指着她破口大骂。

    “对呀,我就是在耍你们啊。九转天邪功乃是我唐门镇派心法,怎么可能交于外人”

    “小贱人,不要以为仗着自己是唐门弟子,我们俩就不敢动你!”

    黑衣女子伸出纤手,理了理鬓边发丝,语气依然没有什么波动:“两位当然敢,毕竟两位就算放在那太岁帮中,也称得上是亡命之徒。不过江大龙、江大海,半年前你们在沧江边挨了本派掌门一把毒砂,至今还没痊愈吧从檀州一路追我到这里,无非是想用那九转天邪功化去体内余毒。我若现在教给你们,怕是死得更快。”

    “好好好,有胆识。”右边那汉子气得直拍手,“不错,这毒砂之痛早已深入骨髓,我兄弟二人这半年来饱受折磨。”

    黑衣女子仿佛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视线,轻哼一声。当下左手一翻,一把寒光闪烁的小巧匕首出现在掌中,右手轻晃,几枚铁蒺藜已然夹在指间。

    “哟呵,还要打呢”左边大汉见状,丑态变本加厉,“你中了我大哥一记七煞掌,又硬撑着逃出百余里地,一刻未得休息。现在的你,还提的起内力吗”

    右边大汉活动了一下手腕,闻言笑道:“大海,不要大意,这小贱人还挺扎手的,我那一掌换做其他人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可她顶着七煞掌所留下的内伤,竟然还能活蹦乱跳的跑了七八个时辰,说不定还有后招。”

    一旁江大海听大哥说罢,仍旧不以为意,道:“后招大哥,你太高看这贱人了。要有什么后招她早该用了,何必逃出这么远来反倒把自己逼至油尽灯枯的地步。不过大哥,万一这贱人到死也不说,我们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做了她”

    “杀就杀了。怎么,不敢”

    “可这唐门以后要是找上门来,我怕到时候不好交代啊。”

    “呸,怕球!这小贱人荒不择道,一路尽往这山沟里头钻。我们杀了她就地一埋,有谁会知道”

    话至此处,两人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齐转头看向了那公子哥。却瞧见那小子正低头把玩着手指,似乎根本没听见这边的动静。

    “大哥,你看这”

    “看什么看,这小兔儿爷进来我就瞧过了,身上一点内力都没有,普通人罢了。”江大龙又仔细打量了那公子哥一番,心下稍定,“大海,一会儿动起手来你去把门堵着,别放跑一个。待我拿下那贱人,再来料理这兔儿爷。”

    江大海应了一声,对那公子哥皱了下眉头,道:“小白脸,不要怪我兄弟俩心狠手辣,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

    瞧着那公子哥不接话,仍是埋头专心玩手指,江大海懒得再去搭理他,径直走到庙门口站定。

    当下他上衣一脱,露出了一身虬扎结实的肌肉,杵在那跟个大力金刚似的。

    庙外风声渐止。时有夜风夹杂着雪花,从残破的窗户之间穿过,轻轻飘入庙中。

    江大龙狞笑一声,微抬的双掌竟泛出瘆人绿光。而后他身形一跃,如苍鹰扑兔般,直取黑衣女子唐雨的胸口膻中大穴。

    人未到,掌风先至。凌厉掌风吹动了唐雨如瀑布般的秀发,也吹起了她的面纱,露出掩藏其下的清丽容颜。

    唐雨右手急动,几点寒芒激射而出。但这平日里无坚不摧的唐门铁蒺藜,却还未靠近江大龙的身前就被他一个扭身闪了过去。末了江大龙还不忘嘲笑一声:“小贱人,你看看你现在甩出来的暗器,比那孩童的弹弓都有不如吧”

    方才一瞥,望见了唐雨轻纱之下的苍白面容,江大龙心情十分不错。

    这小妞长得可真标致,之前追了一路竟然没有发现。她要实在嘴硬不肯透露那九转天邪功,到时候再送她上路。

    至于那小白脸,再一巴掌把他拍死。

    这个计划非常完美,江大龙甚至开始佩服自己了。

    当下江大龙不再浪费时间,运起身法,七煞掌已欺进唐雨身前。此番江大龙右掌急挥,护住周身,左掌拍向的地方换成了唐雨的丹田,打定主意要先废了她武功。

    眼见江大龙七煞掌已至身前,唐雨却在这关头闭上了双眼,似乎已是坐以待毙。

    发丝飞舞,衣袂颤动。此刻的唐雨,便宛如凄风苦雨吹打中,一朵飘零无助的小花。

    左掌与唐雨只差毫厘,江大龙仿佛都已听到了她绝望的惨叫。

    不过刹那之间,江大龙感觉自己的手掌竟是有如拍到了一块铁板般,发出一声怪异脆响,紧接着便是钻心的剧痛——平日里无坚不摧的左掌,此时五根指骨已然悉数折断。

    “谁!”江大龙大喝一声,顾不得手掌的疼痛,身形猛然爆退数步。

    这下江大龙看清楚了,方才挡在唐雨和自己手掌之间的,却是一把打开的折扇。

    至于这扇子是如何横插进自己与唐雨之间的,江大龙没有看清,就连堵在门口的江大海,也只瞅见似乎有一道惊鸿般的白影,方才从火堆旁一闪而过。

    这只是一把样式普通的折扇,普通到扇面仿佛仅仅蒙了一张白纸,其上没有丝毫点缀。

    普通折扇当然无法把江大龙的指骨震断,但是使用他的人呢

    一位长相清秀的少年正笑盈盈的收回折扇,正是之前那一直在玩手指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伸手点了唐雨背上几个穴道,又信手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枯,这才转过身来看向江大龙,上下打量了他好一阵子。

    江大龙被这人盯得有些混身发冷。

    明明眼前之人,身上没有丝毫内力波动的气息,江大龙也一直认为他是个普通人。

    而此时这位‘普通人’就轻摇折扇站在那里,却给了江大龙如山岳般的澎湃压力。

    江大龙额头上已然见汗,努了努嘴,正待说些什么场面话。那公子哥漂亮的眉梢却是微微一挑,出言讥讽道:“七煞掌这种纯粹属于自残的破武功,竟然还有人拿着它当宝。”



第二章 天晴
    夜深,风雪已停。

    小庙外万籁俱寂,只能听见时不时传来树枝被积雪压断所发出的清脆“咯嚓”声响。

    唐雨压下了体内正如开水般沸腾的内息,吃力地半睁开美眸,看向了身后那位出手相助的少年。

    后者对她报以微笑。

    于是她默然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盘腿坐下,竟是自顾自开始疗伤。

    江大龙左手被废,此时正在气头上;又听得这少年居然在对他的毕生绝学评头论足,更加火冒三丈:“小白脸,你说七煞掌是破武功!好,老子今天就拿这破武功取你的命!”

    “难道不是”那公子哥折扇一合,似乎有些惊讶地反问道,“成日把双掌放入七煞地气之中淬炼,苦苦忍受那种挫骨扬灰般的疼痛,自以为大成后之掌带七煞,威力无穷。殊不知练此功时双掌穴位会被七煞地气侵蚀,关节经脉早已僵硬非常,拿双筷子吃饭都费劲。这近乎杀鸡取卵的功夫,就算你炼成了也不过是个二流武学,连创立出七煞掌的南疆大巫自己也不愿再去练,真搞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你……你……”江大龙指着公子哥‘你’了半天,也没能‘你’出个所以然来。

    公子哥却是没有再去理会江大龙。他伸出右手,搭在了一旁盘坐着的唐雨后背上,俨然是在助其疗伤。

    江大龙望见这一幕,更是气得三尸神暴跳。忍痛将左掌断骨复位,右手一扬正待扑上前去大展身手,教那小子好好领教一下自己这“二流武学”的威力——

    猛然间,江大龙却感觉到一阵心悸。酝酿已久的那一记七煞掌,竟是迟迟无法再拍出去。

    这种恐惧感没有来由,完全是出手前一刹那的直觉。但江大龙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几十年,这点直觉不知救了他多少次性命。

    江大龙的脸色开始青红交替。

    他们两兄弟本是南疆之人,凭一身本事在中原武林闯荡许久,也算打出了名号,最近更是加入太岁帮成为供奉。期间经历的无数风雨,让江大龙一颗心早已磨砺得通透。

    手掌愈发剧烈的疼痛时刻在提醒他,这公子哥可是一个照面就把自己的左掌废了。

    江大龙正进退两难间,只见唐雨修长的睫毛颤抖几下,徐徐睁开了双眼。公子哥亦抽回了按在唐雨背上的手掌。

    “不愧是唐门逆乾坤,竟有如此天马行空般的思路。”那公子哥赞叹了一声,“可惜逆乾坤仅能持续一炷香时间,就算你刚才完全施展出来,最多也只能杀了这使七煞掌的蠢蛋。堵门口那傻大个练得是金钟罩,一时半会你可拿他不下,撑死拼个两败俱伤罢了。”

    唐雨却没有接话,起身朝他盈盈施了一礼:“多谢公子相助。”

    那公子哥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如此漂亮的姑娘就要香消玉殒,我可看不下去。不过逆乾坤这后遗症属实骇人,虽然并未施展完全,接下来几天你也不能妄动内力,不然经脉很容易裂开……”

    江大龙、江大海齐齐张大嘴巴,如遭五雷轰顶。原来在他们眼中,那只引颈待戮的羔羊,竟然还留有这等搏命的手段

    逆乾坤那可是唐门历任掌门单传的秘法,为何这小姑娘也会莫非她竟是唐门内定的下一任掌门

    两人对视一眼,发现这公子哥仍在兀自喋喋不休。当下江大龙脚步微动,不动声色的往庙门口挪去,这是准备开溜了。

    “逆行内力冲破头顶百会与足底涌泉两穴,激发体内潜能,短时间伤势尽复,功力大增,逆乾坤的想法固然是好。可惜一炷香之后便会经脉尽断,从此形同废人,这代价属实太大了一点。难怪唐啸海当上掌门这么多年也不见用……”那公子哥话至此处,却是转过头去,叫住了门口那鬼鬼祟祟的两人,“站住,你们想去哪”

    江大龙已挨到庙门,只盼这公子哥继续说话,最好能忘了他们。此时听得公子哥发难,江大龙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朝着那人咬牙切齿道:“你待怎样”

    “怎样么容我先想想。”那公子哥右手执着合上的折扇,轻敲了几下左手手心,似乎是认真考虑了一番,这才笑眯眯道:“……虽然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好看,但是被你们骂成兔爷小白脸我还是很生气的。你们之前想要杀我,照理应该以牙还牙,可惜我又不太喜欢杀人……这样吧,你们自行废去武功,这事就算过去了,我放你们走,皆大欢喜。”

    “放你娘的屁!”江大龙兄弟两人此时却是异口同声。

    “小杂种,你欺人太甚!不要以为我们兄弟是泥巴做的任你拿捏。逼急了老子,大不了今天咱们拼个鱼死网破。”江大龙目呲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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