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异闻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泠州
眼前这位大少爷虽然时常口无遮拦,想法清奇,但比之从前已经好上了太多。
要知道,七年前的他,可是连那日常用语都讲不太明白的。
整日浑浑噩噩,游手好闲,烟雨山庄家传的扇法连一招也学不会,跟别谈让他去念书了。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蹲在池塘边,盯着水里的鱼,淌着口水傻笑,而且一笑就是一下午。
通俗点讲——少爷的智力可能存在一些缺陷。
老爷和夫人为了这事,经常发愁得整宿都睡不着觉。
不过十岁那年,少爷不慎跌入水塘,还生了一场大病。结果卧床月许之后,整个人却是像突然开窍了一般。
不仅变得知书达理,各种武功更是一点就透,还时常鼓捣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自己都不禁大赞精妙——换成夫人的话来说,这是老天终于开眼了。
“绮罗去哪了”
易行之的询问声打断了老张的回忆。
“回少爷,少夫人今日一早就去了那灵溪飞瀑。要我去叫她回来吗”
“啊,又去那”易行之打了个哈欠,“算了,我待会儿自己去找她吧。”
“是。”老张躬身点头。
看着老张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易行之却是眉梢一挑:“诶,老张。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也瘦了要不要我也给你检查下身体”
“我……这……”管家老张憋了大半天,连脖子都粗了一圈,可嘴里也没能蹦出两个字来。
尽管和易行之相处已旧,逐渐习惯了他那奇特的思路。
但这位大少爷偶尔冒出来的几句惊人言语,还是时常让老张想破了脑袋也接不下去。
不过易行之倒也没打算硬让他接,抬手指着他乐了一阵,便抬脚继续往前走了。
老张赶紧跟上。
烟雨山庄由易家不知哪代祖先,请到了那前朝大学士鲁直先生来设计建造。
鲁直先生人称诗匠双绝,盛名已久,据说那皇宫的后花园也是前朝皇帝托他所建。
所以由他建造的这座烟雨山庄,不仅占地极广,结构亦是精巧至极。
可易行之总觉得,这座庄园虽然的确很漂亮,但未免有些精巧过头了。
花园繁多,怪石嶙峋,道路走廊错综复杂;若不是对这里非常熟悉的人,甚至会在山庄里迷路。
住在这种地方,连平时的生活起居都不太方便。
比如说,‘家门离自己房间太远’,这点便是最令易行之诟病的地方。
进得大门,走过荷塘上的长廊,是烟雨山庄的待客正厅。绕过正厅,后面还有一方极大的花园。再走过那座道路七扭拐的大花园,才能看见自己的卧室。
每走这条路一次,易行之心中便会油然而生一个念头——这烟雨山庄不像是给人住的,倒像是那鲁直先生单纯在炫技。
用他的原话来说:烟雨山庄不是房子,而是看着很棒,但实用性不高,并且掺杂了诸多反人类设计的‘高雅艺术品’。
山庄地处半山腰,位置不似崇剑门那通幽谷。故而虽然草色依旧苍翠,但花终归还是不会在这种季节开放的。
漫步花园之中,打量着那些熟悉的怪石假山,绿草古木,易行之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啊”易行之低声嘀咕了几句,倏而恍然大悟道,“对,兔子!我养的那些兔子呢!”
“回少爷。”身后的老张语气淡然,“您离开之后,夫人说想吃兔肉补补身子,便命人把那些兔子全都抓来吃了。小半清炖,大半红烧,还有几只做成了烤全兔……”
“老张。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损的!”易行之龇牙咧嘴,“光吃了还不够,还要把烹饪方法都告诉我是吧”
“少爷赎罪,这番话也是夫人临行前嘱咐的。”老张梗着脖子回答道,“说如果少爷问起来,一定要据实相告。”
“嘿!这娘们真是越来越心狠手辣了啊……”易行之两手一拍,气急败坏。
老张哭丧着一张脸,只恨自己不是个聋子——这样便再也听不见少爷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了。
第二十六章 绮罗
镂空的雕花窗桕射入一些斑驳细碎的阳光。
淡淡檀香萦绕身侧。
正中摆放着一套酸枝几案,书桌上并有数方宝砚。笔架处搁着粗细不一的毛笔,狼毫獾针,一应俱全。
七尺落地铜镜,蟠螭纹饰,照容纤毫毕现。一丈珊瑚卧榻,琼丝锦被,遍绣戏水鸳鸯。
西墙摆放的博古架上,各类藏品琳琅满目。北墙悬着一幅沧江春钓图,上有鲁直先生题词,诗云:“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精致,奢华,不计代价。
这便是易行之的房间了。
立于房中,轻抚着那张崭新的书桌,易行之却是又想起了以前那张黄花梨的,不免生出几分惆怅。
既然已回到了家中,那自己现在又该做些什么呢
练字懒得磨墨。
习武家里能学到的武艺早已烂熟于心,再练也很难提高。
看书无甚新书可看,老翻旧书也没什么意思。
易行之瘫坐在椅子上,皱眉冥思苦想了一阵,忽而哑然失笑。
老张身为管家,庄内诸事需他亲力亲为,送至房外便已告退。父母外出,去了天州参加武林大会。就连那最娇憨懒惰的丫鬟小桃,竟然也会帮人晒衣服了。
大家都在各自奔波忙碌着。
似乎,整个山庄中,只有他自己才是最无事可做的那个呢。
“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先去后山找她吧。”
心下这般一合计,易行之当即站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灵溪山阴,一道飞瀑。
湍流似银河坠落,又如蛟龙入海般,从悬崖边倾泻而下。
那条银白色的匹练最终摔碎在了山脚水潭旁的巨石上,发出如惊雷般的巨大轰鸣声。
玉花飞溅,水雾弥漫。午后阳光照耀下,山间时有一道绚烂彩虹若隐若现。
如此瑰丽奇景,又在离枫城极近,本应吸引众多游人接踵观赏。
可当年易家先祖所购地契之上,却是囊括了整座灵溪山。而今虽已改朝换代,但易家每年的赋税仍是按时上交分文不少,朝廷亦是乐得清闲,倒也并未将其收回。
故而灵溪瀑布纵然风景险绝绮丽,但这地方却是易家的产业,外人想进也难。
水潭边,青石上。
一个风姿卓然的背影正束手而立,微仰臻首,观望着这番绝景。
满头青丝,既长且直,及至腰间,便如眼前这道瀑布般倾泻。
湿气旺盛,在她的发梢上凝结成了一些细小的水滴,仿若丝缀珠帘。
素白衣裙,纤腰玉带。山风轻拂间,她衣袂飘舞,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似的。
直到看见这个熟悉的背影,易行之那此行伊始起便悬而荡之的内心,此刻才总算是安稳地落了下来。
似乎还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动。
就如同那常年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一般。
烟雨山庄很美,生活起居极尽奢侈之能,仆人们也都非常有趣可爱。
母亲虽然在家里坐不住,还总爱和自己开玩笑,但着实是一位体贴善良,温柔和蔼的大美人。
父亲向来形容洒脱,对自己却是关怀备至。于大是大非面前更是勇武果敢,实乃一代江湖名侠。
这两位简直就是易行之心目中的完美父母,模范夫妻。
但是。
这些东西,终归不是自己的啊。
他们真正的儿子,其实并未挺过那场大病,七年前便已早早夭折了。
而今还留下的,只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
那么,不由分说地霸占了这具躯壳的自己,又算是个什么存在呢
父母那无微不至的呵护,山庄里奢靡高雅的生活,仆人们绞尽脑汁的照料——
可他始终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怀着鸠占鹊巢般的负罪感,易行之强颜欢笑着,熬过了整整三个寒暑。
直到十五岁那年,她出现了。
与其说出现,不如说是某一天半夜,她便如一颗流星般从天而降,掉进了烟雨山庄中的水塘里。
听见动静,老张第一个赶到。乍一看见池子里漂着的头发,还以为是死了人,立刻通知了庄主。
结果跟着父亲一同前往的易行之,拿着竹竿远远捅了捅,她却猛然站了起来。
没有来历,没有记忆,懵懵懂懂,一问三不知,连唯一能想起来的名字也非常奇特。
似乎真的是一颗流星。
母亲看她可怜,便把她留在了庄里。
没有亲朋,只身一人。
在她身上,易行之终于找到了一些归属感,抑或是一点同病相怜般的莫名情绪。
毕竟,他们好像拥有着一类同样的特质。
一种叫做‘孤独’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于是易行之试着和她说话。
最开始基本是自己唠叨大半天,她只是睁大了眼睛,愣愣盯着他。
不过,慢慢的,她可以偶尔回上几句了。
到后来,虽然还是不能对答如流,但比刚来时那三岁孩童般的模样已经好上了许多、
她终究是开朗了不少。
母亲看他们终日腻在一起,于是自作主张,干脆给她俩订了婚。
所谓童养媳大概就是这般境况吧
她现在真的成为了易家的人,族谱里也填进了她的名字。
所以,她已经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结发妻子了么
易行之怔怔望着那个背影,眼波柔和,轻声呼唤道。
“绮罗。”
微弱的声音,似乎被淹没在了瀑布那浩荡的水声中。
不过她依然听见了。
蓦然回首,浅浅一笑。
“行之,你回来了。”
极美的容颜。
她的身形正融在瀑布水雾激起的那道绚烂彩虹之中。
炽艳的亮霓,在她的脸上投下了一些变幻莫测的绮丽影子,五彩缤纷。
湛蓝,明黄,绛紫,靛青……
但无论色彩如何变幻,放眼望去,她的面颊,终归只得一个‘白’字。
仿若羊脂,晶莹剔透;所有的颜彩,在这般澄澈无暇的白皙面前,均是黯然失色。
更别提她那双灿若星辰的漆黑明眸,纤长挺翘的睫毛,如涂脂腻般的红润嘴唇……
纵然相处已久,但每次看见这张脸,易行之仍会不可避免地生出惊艳之感。
当然。也只有这般的天姿国色,才能与她那仙气凛然的背影相得益彰。
第二十七章 故事
飞瀑如银河倒挂,碧潭似莹玉縠纹。
明媚冬阳下,那眉眼带笑的佳人,看上去甚至有些刺眼
如果没遇见过她,估计碰到唐雨或是慕容梦蝶时,自己的反应也会和关离恨一样吧易行之脑中没来由地涌起了这般想法。
“江湖好玩吗”绮罗立于水潭边,美眸圆睁,好奇问道。
“还行吧,挺有意思的。”易行之耸了耸肩。
“哼,你自己偷偷跑出去玩,又不肯带上我……”绮罗嘟起了粉嫩的嘴巴。
本是位亭亭玉立的绝世美人,却会做起这等小女孩撒娇般的赌气神态,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是你说想睡懒觉,赖在床上不肯出门的啊……”易行之两手一摊,颇感无辜。
“我不管!”绮罗站在那大青石上,却是气得两只藕臂插住纤细腰肢,腮帮子鼓鼓的,“是你没叫醒我!”
“好好好。怪我,我的错,下次再出门一定带上绮罗。”易行之轻笑道。
“这还差不多……”绮罗却是立刻转怨为笑,变脸就跟翻书似的。
似乎真的是个小孩子。
易行之抬头望着那道飞瀑,深吸了一口水雾弥漫的潮湿空气:“不过,你还真是喜欢这地方啊。”
“嗯。总感觉这里的景象有些熟悉,自己以前好像也在哪看见过……”绮罗跳下青石,走近易行之身边。低垂着眼睑,修长睫毛微微颤动着。
绮罗的个头本就很高。
易行之亦是是最近一年才勉强超过了她寸许。
不过她的容貌,这几年下来,倒是没有任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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