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毒妃

熬了一夜的陆千凉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一夜未眠，高九歌亦是一夜未眠。清晨沈言璟醒来，便见陆千凉一双眼睛满是红血丝，伏在床前一勺勺的给他喂着水，连执着汤匙的手都是颤抖的。
“是你啊。”沈言璟握住了陆千凉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原来没走。”
陆千凉心知，沈言璟说的是那一次，她刚刚生产过之后，趁着他内力全无的时候弃他而去、她原本以为，沈言璟早就将这件事忘记了。却不知，原来这件事已经成为了沈言璟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她俯下身，埋头在沈言璟的颈窝里，嗅着他颈间的白梅冷香：“我没走，以后我也不会走了。”
“还不如走了。”沈言璟阖上眼，没过一阵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只五个字，却说得陆千凉有些想哭，她埋在沈言璟的颈间，久久不曾抬头，直到他再一次睡熟。
是怎样的恐惧，让他连在重病的时候都念念不忘当年的事情？又是怎样的伤害，经年都无法弥补？
陆千凉指尖轻轻拂过沈言璟的唇纹，随即是久久的静默。当初年少春衫雪夜薄甲的少年，现在却孱弱到了连淋一场雨都会倒下的地步。究竟是这岁月不饶人呢，还是人不饶岁月？
待沈言璟身子好些，陆千凉再不敢耽搁，招呼着高九歌连夜启程。
健康是消耗品，一旦透支的多了，便再也补不回来了，沈言璟便是如此。
陆千凉每日补品汤药不要钱一般的给沈言璟喂下去，可那些好东西，就像是倒进了无底洞一般，丝毫不能补回沈言璟身上本就不多的二两肉，他依旧日渐消瘦下去。
这个法子不行，陆千凉便变着法的给沈言璟做好吃的，有时路过农户，甚至会付上些银子，借用别人家的厨房给沈言璟做些可口的饭菜。
虽然，她做出来的饭菜十次有八次都是黑暗料理。
这两辈子，陆千凉从不曾为谁这样付出过，几乎是付出了自己的整个自我。可上苍依旧不曾听到她的祈愿，甚至依旧让沈言璟日渐的孱弱下去。
以至于每日十二个时辰，沈言璟有六七个时辰都是睡着的。
很多时候陆千凉都会想，若是能将自己的阳寿分给沈言璟这该多好，就算是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不用去担心，是谁承着两个人的祈愿痛苦的过一辈子。
可上苍无眼，从不曾怜悯世人。
复又七日后，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了九阳山所在的山脉。
九阳山不愧为离阳王朝最大的活火山，此处每隔几年，九个火山口便会爆发出炽烈的岩浆，吞噬掉不少人的生命。
九阳山附近炎热无比，光是靠近，便蒸的三人一身的热汗。
陆千凉抹着额头上的汗水，看了看天色：“今天算是上不去了，咱们现在山脉下休息一晚，明日趁早上山探路吧。”
二人皆表示赞成，一行三人也没有什么东西，直接在山脉下找了个山洞，生些篝火打了一件野味填了填肚子休息了。
这些时日，陆千凉就像是一根紧紧绷着的琴弦，丝毫不敢放松。沈言璟若是有了一丝一毫的头疼脑热，她都会紧张的像是自己感同身受一般。
一个月的路程，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了，只是依旧听不到那隐约的胎动。
很多时候，沈言璟都会枕着陆千凉的腿入睡。就像是一家四口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一般。
而今到达了九阳山，马上就能见到那一株传说中的千年火芝，陆千凉一直紧紧绷着的琴弦终于松了下来，在这一页靠着山洞的墙壁沉沉的睡去。
以至于，沈言璟将她的头从自己的肩膀上移下去，陆千凉都不曾醒来。





妙手毒妃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夜半
月明星稀，沈言璟孤身一人踱出山洞，寻了一个树枝光秃秃的老树，身子一跃便跃了上去。
他倚着树杈静静的望着月亮，这一刻山河皆宁，就只有明亮的星子时而闪烁。
墨色的广袖顺着树枝垂散下来，随风飘动。时而有声。未过多久，便闻有人踩着干枯的树杈向他所在的方向走来，声音清脆，一步步的逼近。
“大半夜的待在外面吹凉风，你是想再病一次，再让千凉因为你丢了半条命？”高九歌阴阳怪气的讽刺道。
沈言璟眼皮都不抬一下：“那夜好过因为谁丢了一整条命好。”
高九歌下意识的以为沈言璟也是讽刺当初陆千凉为了他与沈言璟决裂之事，就算是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当初他的事情，乃是陆千凉与沈言璟感情破裂的导火索。
陆千凉最讲义气，从不允许自己的朋友吃亏受辱，由此可见，陆千凉是真的那他当了朋友的。
“齐王殿下果真牙尖嘴利，什么诛心的话都说了出口，这样的事情，我可是做不来的。”高九歌言罢，便要转身回去。
他原本是想要将沈言璟也一起带回去的，现在的沈言璟，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娇花，吹一阵风都要病上几日，谁都不敢拿他的身子开玩笑。
可而今看来，沈言璟便是个好心当做驴肝肺，不识好赖的货。与其去劝他，倒不如去劝石头说话，劝海水倒流！
沈言璟依旧倚在树上不打算下来，仰头望着明亮的月色：“高九歌，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高九歌驻足，这世间，还没有什么人能够将给高少主一次机会说出口的呢，沈言璟有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他有也不会：“那我是不是应该多谢齐王殿下的一番美意了？”
“若是我不能回去了，替我好好地将千凉带回去，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沈言璟仰望明月，声音平静：“你若是喜欢，随了你的姓也可以，不过竹隐的姓氏便先不要改了。她大了懂事了，怕是不会乖乖听话。与其如此，还不如由她去了。”
“沈言璟！你这是什么意思！”高九歌两步跨到树旁，身子一掠钳住了沈言璟的脖颈，额头上青筋暴起：“你是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所以想要将千凉塞给我是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言璟微微一抬眼皮：“字面意思，高少主听不懂？”
“你……”
高九歌手上用力，眼中甚至已经带上了红血丝。他愤怒的钳着沈言璟的喉咙，却丝毫不敢用力。他再清楚不过，自己若是真的将沈言璟给怎么样了，陆千凉还不是要和他拼命不可。
这样的距离，他看得到沈言璟的眼睛，甚至看得到他眸中闪亮的星子。
他的眼睛里，即装得下天下，又只装得下一个人。然而此时，就只剩下平静。
那种勘破生死的平静，叫人见之便肝胆发寒的平静，是未曾经历过生死的人永远不会流露出的目光。
高九歌为杀手多年，杀过的人饮过的血，敢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之数。可他依旧畏惧沈言璟这样的目光，那是君王之怒。
君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飘橹。那是平常人绝不会修炼出的目光，是一种对世间生死的淡漠。
不知为何，顶着这样的目光，高九歌竟渐渐的松开了自己的手。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高九歌，现在请你听好。若是我还在，那千凉断没有交给你照顾的道理。若是我有朝一日走了，你替我照顾好她。若有来世，这辈子的账，我一并还给你。”
他声音极轻，像是在陈述着一个并不重要的故事，却叫高九歌听得怔了神。
他怎么可能，将陆千凉让出来。
若是真的爱到了极点，宁可在死前将挚爱之人带走，也断不允许别人前来染指。可沈言璟不仅放手了，还放手给了他，这便有些引人遐思了。
高九歌放手，愤愤的跳下树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今日，我就当我从未见到过你，现在，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在说什么，我很清楚，至于你清不清楚这便随你了。”沈言璟道：“你就算是不喜欢她，也请帮我送她回折剑山庄。”
“沈言璟，你别像是一个懦夫一样躲躲藏藏的。你若是个男人，便站起来，别让我瞧不起你！”高九歌怒吼。
沈言璟却淡淡的伸出一根手指，比在自己的唇下：“嘘，小声一些，别将人吵醒了。”
“我的身子如何，我再清楚不过，这九阳山地势奇特，乃是至阳至炎之地，别说你我，就连曾经的国师都不能全身而退的将火芝带出来，更遑论我们三个了。与其让千凉去送死，还不如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
九阳山的地势，乃是看不破的死局。
此处地下，像是有一条蜿蜒的地龙在爬行着，炽烈的燃烧着自己所有的火焰，将整个九阳山都炙烤成一片绚烂的火海。而那火芝，却长在火山口之下，若不入火山之中，就算是神仙都拿不到。
而火山口下，便是终年蒸腾的岩浆，这样的温度，想要将人蒸脱水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肉体凡胎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将那火芝从火山下采出来的。
沈言璟说着这些话，就像是说着一件与自己并无关系的事情。而自己的生死，也像是全然不用在意似的。
他终于从树上坐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高九歌：“明日，我会亲自去采。若是拿得到，便请你就此离开。若是拿不到，请你替我将千凉带回去。我这一辈子都不曾求过什么人，可这一次，高九歌，我求你替我照顾好她。”
“你的这些话，我一句都不想听，你若是想说，不妨找陆千凉说去。”高九歌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沈言璟，转而转身离去：“我只答应将你们两个带来九阳山，剩下的事情，我并不想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随意。”
言罢，高九歌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幕中，就像他的使命，就此已经画上了完美的句号。这一夜，他再也不曾回来。




妙手毒妃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大结局
第二日清晨，陆千凉起身的时候，高九歌早已经离开了九阳山脉。
想到今天便能将那株火芝采回来，陆千凉便止不住的兴奋。只要拿得到那一株火芝，沈言璟的病症便有救了，他们一家四口，也总算是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出行之前，陆千凉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喃喃自语道：“宝宝啊，若是你能听到，就保佑娘亲今日顺利采的到火芝吧，这样你爹爹就有救了。
沈言璟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却忍不住弯唇一笑：“不过是一个未出世的小孩子，你说话，她怎么可能听得懂。”
陆千凉却执拗的很：“你不知道，小孩子这东西灵着呢，我说她听得到，他就真的听得到的。
这一日，依旧是个艳阳天。好在二人起的足够早，踩着绚烂的朝霞上山，倒也不会觉得脚下被烤的炽烈。
陆千凉自然走在前面，现在在她的眼中，沈言璟便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娇花，一举一动都要有她罩着。若是不然，沈言璟便危险了。
不过若是放在前些时日，这样打头趟雷的活儿都是高九歌干的。只是今日，不知高九歌因为什么原因就此失踪了，弄的陆千凉颇有些不习惯。
连绵的群山带起来的温度，像是要将人烤化掉一半，能生生的烫掉人的一层皮。好在二人早有准备，倒也不至于被这一路上的嶙峋碎石烫伤。
“这样的温度，一定能找到火芝的吧。”陆千凉向后一招手，刚要将沈言璟唤来，那人却已经快步掠了过来，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一指点住了她的穴道。
陆千凉瞬间动弹不得，站在原地，还保持着刚刚呼唤沈言璟时的首饰，惊奇的问道：“沈言璟，你要做什么！你可别胡来啊！”
“千凉，不要再往前走了，再向前，迟早会伤害到你，甚至是你腹中的这个孩子。”沈言璟道。
这话一开口，陆千凉便明白了沈言璟是什么意思。
他深知沈言璟的性子，自知不能和他硬碰硬，便放软的声音道：“你放心啦，我又不下去，咱们拿一根绳子钓上来成不成，你若是实在担心，你就站在旁边看着我。”
“对不起，千凉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有一丝一毫的危险。”沈言璟垂下头，吻了一下她的手背：“我回去采，若是我拿到了，便回来找你。若是我拿不到，你便不必再想着我了。”
周围的空气蒸腾着，四周都是灼烈的高温，可这一刻，陆千凉却如坠冰窖，整个人浑身遍布冷汗。
若是沈言璟真的亲自去，他一定是会有去无回的。
“沈言璟，你回来，你别做傻事啊，你不行的！”陆千凉大声嘶吼着，最后也没能将沈言璟唤回来。
那人，一如既往的向前，就像当年决绝的跳下断崖一般，今日又要决绝的跳下火山口。一冷一热，一炎一寒，可连接着的，却都是通往十八层地狱的阴间。
九华山炽烈的阳光与蒸腾的高温，终于打透了沈言璟的衣裳。
暖不热的公子，终于还是被这炽烈的阳光暖热了。可沈言璟却像是感受不到这周围的高温似的，一步步的走上及九阳山最中央的那个火山口，步伐坚定，一丝不乱。
这株火芝，是沈言璟最后的希望，成败在此一举。
这样的温度，光是在火山的外围便叫人有些招架不住了，若是进入火山口，绝无生还的可能。可饶是如此，沈言璟却还是一步步的走了过去，毫不动摇。
他宁可这样置身于烈焰之中，也不想让疾病主宰了自身，难获救赎。
高温蒸的空气都扭曲起来，沈言璟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一步步的走向火山口。越来越近了，他的生死，唾手可及。
就在这时，身后莫名的刮来了一阵风。
沈言璟还当是陆千凉这么快便冲破了自己的穴道，跟了上来，心下也是一惊。他心知自己困不了陆千凉多久，却不想会这么快。
他一转身，却怔了一怔。
来人并非是陆千凉，而是高九歌。他依旧是一声招牌的红衣，腰佩长线英姿飒爽，风度翩翩宛若邻家少年。
“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沈言璟望着高九歌，如是问道。
那人身子飞掠，却是径直冲向了那火山口：“沈言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你若是生了儿子，过继到我名下一个。”
“你回来！”沈言璟运起轻功，急速的跑向高九歌。
可高九歌主修的是杀手剑，身形本就如鬼魅一般飘忽，叫人捉摸不透。而今沈言璟这样的身子，又怎会抓得到他？
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袭红衣，将自己落得越来越远。
“高九歌，这是我和千凉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不想占你的人情，你快回来。”沈言璟紧追不舍，那一袭红衣，却已经立在了炽烈的火焰前。
人高的火苗腾跃而起，像是燎断了他的几根发丝。
他声音背风，并不能传远，却叫沈言璟听得清清楚楚。
“我真的很喜欢千凉，不能看她受一丝一毫的伤。沈言璟，替我照看好她，别告诉他。”言罢，高九歌突然一个腾跃，自火山口跃了下去。
沈言璟扑过去，却来不及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大红色的衣衫与大红色的岩浆融为一体，他优雅的坠落，像是一只枯叶之蝶，在生命的最绚烂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就在这一刻，高九歌蓦地抓住生长在岩壁一旁的火芝，远远的抛向了沈言璟。
那火芝，稳稳地落在了沈言璟的怀里。
而火山口下，岩浆蓦地爆发出一阵黑烟。沈言璟错愕的抱着那火芝，长风乱发，那一刻，满目山河皆无故人之色，他无端的呆怔在原地，怅然若失。
手中的火芝，带着扑鼻的异香，竟已经是熟透了的灵芝。
“沈言璟！”陆千凉终于远远的赶了上来，望着沈言璟怀中的火芝，满眼欢喜：“你摘到了，你怎么摘到的？”
怎么摘到的？
沈言璟望着火山口，终是转身，带着陆千凉一步步的走下九阳山。
炽烈的风打在脸上，灼的人脸皮生疼，沈言璟到最后也不曾告知陆千凉那火芝是他如何摘到的。
他不会说给陆千凉，让她后悔一辈子。若是可以，不如让他独自承受这剖心之痛。
“我们回家吧。”沈言璟回眼望向那火山，转而握住了陆千凉的手，坚定地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