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小强
“眼都哭肿了,怎么没有。”
唐昕蹙眉道,“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南宫星和唐醉晚也都注意到,青黛的另一侧脸颊用垂落的散发遮挡住,看着颇为邋遢,实在不像是丫鬟该有的样子。
青黛呜咽一声,顿时又掉下泪来,“昕姑娘,奴婢……奴婢不得已……才放下头发盖着的。”
说话间,她抬手向后拨开那片青丝,泪盈盈抬起了脸。
先前唐远明就已经提过,罗傲为了找出文曲及其部众,已经用上了很极端的法子。
虽说没有将所有嫌疑者一并砍了脑袋,但他命人在所有可能易容改扮的过堂者脸上,都开一道口子。
南宫星以为只会是个检验易容与否的小伤,没想到,会做得如此夸张。
青黛左半张脸,自眼角下到唇畔,竟多出了一道斜贯颧骨的深邃伤口,那上面抹了上好止血药粉,可皮肉外翻,狰狞可怖,顿时让这水灵灵的俏丫头成了不人不鬼的母夜叉。
唐昕抬手掩口,震惊到后退半步。
南宫星心痛不已,一时无话。
只有唐醉晚不知内情,惊声道:“你、你为何会被伤成这样?家中来了贼人么?”
青黛顿时泣不成声,哽咽道:“哪有什么贼人……就是那些狼虎一样的公差,明明……奴婢什么嫌疑都没有,还要被拉到后面剥光搜身,四个男人看着,一个女的在奴婢身上又摸又掏。奴婢真是羞得不想活了。怎么知道,这么搜完还要……还要挨上一刀。奴婢……奴婢这张脸,以后还要……怎么见人啊……呜呜……”
唐昕怒道:“这种酷吏,你们为何还要听他的!”
青黛抖了一下,小声道:“有……有个脱衣服磨蹭些的姐妹,被当场打了二十杀威棒,等划开脸的时候,眼见人都没气了……主子们不出头,奴婢们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这唐门……如今到底还姓不姓唐!”
唐昕气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但一句说罢,脸上还是浮现出了无奈神情,“怎么……怎么能闹到这个地步……”
青黛擦了擦泪,抽噎道:“奴婢……奴婢这样还不是最惨的,听说……听说有几个先前就被抓起来的,玉捕头说最有嫌疑的,足足……被削掉了半张脸。”
“什么?”
南宫星惊声道,“削掉了……半张脸?”
青黛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应该不假,奴婢出来的时候远远见到了一个,没看清是苏木还是苏叶,从……从人中往左,眼睛往下,面皮……没了。”
唐醉晚一个哆嗦,脚下一软险些没有站住,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南宫星的胳膊,颤声道:“这些……这些官家人,为何……为何能如此残暴不仁?”
“在他们心里,贱籍的人,本就不算人。”
南宫星咬牙说道。
但他心中知道,这的确是不全部杀掉的情况下,最有效揪出文曲的法子。
从霍瑶瑶那里知道了不少易容术的手段,其中没有一样可以在被削掉半张脸的情况下还不露破绽。
罗傲若是连这种手段都用上,想必文曲的身份,八成已经暴露。
除非,文曲并没有易容。
那不可能。
目前最大的几个嫌疑人,范霖儿曾经的家底都被唐门刨了出来。
紫萍、苏木、苏叶甚至包括范霖儿试图陷害的贴身大丫头紫芙,都是在唐门已经服侍至少两年的丫鬟。
而且,因为样貌颇佳,这四个丫鬟进门不到一个月就都没了处子之身,连年伺候下来,文曲堂堂一个七星门门主,难不成还能忍辱负重到这种程度?再者说,这四个丫鬟年纪也都不大,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威慑江湖数年的七星门一位门主。
“小星,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唐昕知道对南宫星来说,这些贱籍女子平白遭受刑虐,足以怒不可遏,可这边要找的事关他娘安危,她只能先问问想法。
说到底,亲疏远近还是有所分别,并且,被破相的,被削掉脸的,都已成了事实。
南宫星即便赶去,将罗傲出手打死,只要公子们的主意不改,为了千金之躯的平安,这点贱民的脸,又算得了什么。
算得了……什么?嘎巴一响,南宫星已转过了身。
“走,咱们去找罗傲。”
他的拳头垂在腿边,掌心已握得死紧。
“然后呢?”
唐昕更加担忧,轻声问道。
“问问他,他的脸痛不痛。”
唐醉晚一怔,“罗大人的脸为何会痛?”
“等我去了,你就知道了。”
这时,青黛才想起问一句,“昕姑娘,你们来这儿……是做啥啊?”
“来找远秋伯父,”
看唐昕面色不佳没有回答,唐醉晚从旁柔声答道,“青黛,你知道伯父在哪儿么?”
“秋爷先前去药庄找东西,说是急需一些治内伤的灵丹。”
青黛低下头,颇为感激道,“后来到了这儿,本来说有几样他亲手种的药草打算拔了去,结果……凑巧见到我从屋里出来浇水。”
“然后呢?”
唐昕一惊,扭身问道。
青黛看着南宫星紧攥的拳头,神情恍惚间浮现几分憧憬,“和这位少爷差不多,也是……挺生气的,额头青筋都在跳,从屋子后头装了一袋子碎石头,沉着脸走了。”
南宫星忽然笑了。
“醉晚,你伯父喝酒么?”
“喝,六个丫鬟加上我,一起也喝不过他。”
“走,”
他一伸手将唐醉晚揽到腋下搂住,“阿昕,咱们去找罗傲。若没捅出大漏子,希望晚上能跟唐远秋一起喝酒。”
唐昕略一犹豫,展颜一笑,飞身而起,脆生生道:“好,我作陪!希望晚上能一起喝酒。”
唐醉晚努力抬起头,看着扑面而来的风,微笑道:“能不能也算醉晚一个呢?”
“醉晚姑娘,你这名字听着就不像能喝的样子啊。”
“南宫公子,你看起来也不像天上的星星呢。”
与来时不同,回去的路上南宫星和唐昕都全力施展,如果不是为了找齐不让唐昕落下在后面,南宫星还能更快。
只用了约莫一半时间,他们一行三人就回到了前山。
这次,稍作打探,他们就问出了唐远秋的位置。
就在二公子武平所住院落的门外。
南宫星让唐昕去通知四大剑奴与霍瑶瑶过来,让唐醉晚设法去找唐炫,自己则先往那边全力赶去。
等他一到,就发现唐醉晚找不到唐炫。
因为唐炫已经在此。
不止唐炫在此,唐远明与唐远图,也都已到了。
在这些唐门高手对面,站着一排神情紧绷的公门高手。
而在两排人当中的空地中央,矗立着一个肩宽体阔,身材高大,样貌颇为清俊,但身上打扮却颇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
从手上拎的那一口袋碎石,不难猜出,这便是唐远秋。
他的身边,已经倒下了十几名衙役。
罗傲远远站在门内,捂着额角一处垂血伤口,神情冷漠。
一排强弓劲弩,就在墙头……
窃玉 【窃玉】 第二十九章 把酒
【窃玉】第三十章把酒2019-05-19“我与你伯父约酒,为何你会如此欣喜?”南星扭脸代一声,迈出门槛,轻笑问道。
唐醉晚并不回避他的目光,落落大方道:“因为伯父是我很尊敬的人,南公子也是我很尊敬的人,你们能谈得来,醉晚心自然是兴的。”“你我相逢不过寥寥数面,到得了尊敬的地步么?”看得出她并非奉承吹捧,南星不免有些好奇。
“唐门百年世家,又出了惊天大案,南公子作为各大派防备的如意楼人,唐门叛徒的儿子,却心甘愿只身犯险,不论为何,这份胆,总是值得敬佩的。”唐醉晚轻柔说道,明眸转,宛如晨星光漾,“而且,你一个外人,肯为唐家受伤的下人丫鬟怒发冲冠,比伯父更令我心向往之。”“其实他就是胆包天,”唐昕跟到南星身边,凤目斜瞥,盯着唐醉晚的神,微笑道,“另外当真有几分奇奇怪怪的侠心肠。”唐醉晚柔声道:“侠便是侠,为何要加个奇奇怪怪在前?”“因为他顶瞧不起咱们这些武林门派,打心底就没把自己当作江湖人。”南星笑了笑,朗声道:“我也没把自己当作官差,我便是我,我只把自己当作南星就好。走吧,莫让舅舅等候太久,否则实在失礼得很。”唐醉晚看向唐昕,微笑道:“昕姐姐也要去么?”唐昕微抬下巴,笑道:“那是自然。”唐醉晚眉目一转,轻声道:“那可正好,醉晚本还担心,只有我一个姑娘家作陪,显得突兀。请。”南星微微皱眉,低声在唐昕耳边道:“阿昕,你那三、五杯下去就唱小曲儿的酒量,成不成啊?”唐昕脸上一红,羞恼道:“你提这个,是不想让我去么?”“不是,是怕你隔天醒来躲在被窝里不见人。”她用手肘顶他一下,小声道:“你多我挡着点就是。”“好。”南星微笑答道,跟着唐醉晚走进相隔不远的堂屋。
唐远秋换了身衣服,坐在八仙桌畔,脸上那道刀疤痕犹新,也涂,就那么敞亮摆着。
他面前桌上没见多少菜肴,只放了一碟点了醋的拌五豆,一个木饭篮装着两条熏猪,摆了把薄而锋利的片刀。
而桌边,整整齐齐摆了八坛酒。
唐远秋分开双跨坐在凳子上,平伸右手,道:“请,几坛酒,莫要觉得招待不周。”唐昕和唐醉晚顺次行礼入座,南星拱手道:“外甥这句久仰,可的确不是客套。自小,我就常听提起您。”唐远秋微微一笑,道:“好,今咱们只叙,不谈杂务,免得坏了酒兴,如何?”南星本也没打算说那些千头万绪的烦心事,笑道:“就听舅舅的。只不过……外甥还是有句话想要问问。”唐远秋略带花白的眉毛一挑,沉声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不必问了。
唐门的事没有了结之前,你见不到她。因为此地,对她已太过危险。”“敢问家是否安康?”南星略一沉,还是追问了一句。
“暂时不了。”唐远秋拎起一坛酒,五虎爪般一握,撕掉泥封,“安心喝酒,不论什么杂事,过了今晚再谈吧。”南星微微皱眉,“只是喝酒?”“还有豆子,。”唐远秋伸捏起几粒豆子,进口,“谈事的时候只谈事,喝酒的时候,最好就只吃菜喝酒。南星,你找我,是为了喝酒还是谈事?”“该问的都已问完。”南星笑道,“现下便只是喝酒。”“好!”唐远秋哈哈一笑,将开封坛子放在桌上,道,“作陪的,倒酒!”唐醉晚笑点头,挽起袖子出一段润白皓腕,从桌边取出一个竹斗,便要伸进去打酒出来。
唐昕跟着站起,笑道:“不必那么烦,我来。”说着,双手一合,运起几分真力,将那酒坛抱起,顺次给唐远秋、南星斟满。
她功不够纯,一坛酒倒得颇为晃,南星的碗边还洒了几滴。但终究比唐醉晚拿不动这酒坛要好。
唐远秋点头,抬碗道:“。”南星只得跟上,道:“。”两碗陈酿,即刻下肚。
唐远秋抽出一条猪横在桌上,将小刀递给唐醉晚,一酒坛,道:“四个碗,都满上。”唐昕的俏脸顿时有些发白,这里的酒碗个头颇大,寻常人一碗下去都要漾个饱嗝上来,这样喝酒,她怕是要一碗唱曲儿两碗懵,三碗再不分西东。
看她一边倒酒一边投来求助眼神,南星急忙道:“舅舅,阿昕酒量不行,不如,由我代她吧。”唐远秋一伸手,横在了唐昕的酒碗边,挡住了南星的胳膊,淡淡道:“我来,就是为了喝酒,不喝酒的人,何必在此坐着?”说话间,唐醉晚已手脚利切好一盘片,将竹筷摆下分好,双手端起沉甸甸的酒碗,道:“醉晚在此最小,先为敬。”说着捧碗仰头,一口一口灌了下去,她每一口喝得虽小,但如饮般连绵不绝,转眼就斯文秀气地将一碗喝,倒亮碗底,微微一笑。
“好。”唐昕无奈,只得推开南星的胳膊,单手端碗,闭眼灌下。
“这才有个喝酒的样子。”唐远秋举碗,望向南星,“。”“。”此碗落肚,一人吃了片猪,几颗豆子,唐昕起身斟酒时,白皙面皮布满红晕,显然已经上头。
“阿昕,你要醉了,就先回房跟瑶瑶一起休息吧。”南星担心她醉态毕,过后酒醒心里难受,便柔声劝道。
唐昕望了唐醉晚一眼,斟满酒,仍坐回凳子上,语调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堂叔,侄女酒力不济,但甘愿奉陪到底,若是一会儿烂醉失礼,还请堂叔不要见怪。”“酒后见真心,你只要不吐到我脚上,怎样我也不见怪。”唐远秋角泛起一笑意,“。”南星隐约意识到什么,就不再劝唐昕,跟着端起酒碗,仰头灌下。
不多时,半条猪一坛酒,就已进了四人的肚。
唐昕三碗下去,眼波早已迷蒙,倒酒的活再不了,连站起都身子晃,嘴里那原本灵巧的头仿佛大了三圈,靠在南星身上糊糊撒娇道:“小星……人家……醉了。陪我……回房嘛……”“你醉了,你就休息。”唐远秋缓缓道,“我们还没醉,还可以喝。”话音落,他提起又一坛酒,横掌切飞泥封,放在了唐醉晚面前。
唐醉晚拿起酒斗,伸进坛里一碗碗舀满,到唐昕那碗,她略一犹豫,少倒了一些进去。
没想到唐昕凤眼一翻,娇嗔道:“怎么,给我也满上,你能喝,我、我就也能。我……我才不会输给你,不会……不会输给你们……”“我们?昕姐姐看来是醉得厉害了啊。”唐醉晚轻声说道,落座切了几片猪,端起碗,道,“昕姐姐,别的我断断赢不过你,可喝酒,你也绝赢不过我。”“不……不就是醉一场么。”唐昕靠在南星身上,已彻底没了礼数端庄,端起碗晃晃悠悠凑到边,先哼了一句小调,跟着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是啊,不就是醉一场么。”唐醉晚柔声应了一句,也跟着开喝。
她喝得并不少,但她的双手还是和第一碗的时候一样稳定,眸子也和第一碗的时候一样清醒,甚至,还更明亮了几分。
而唐昕放下碗后,软软躺在南星的上,轻声唱起了蜀的山歌。
南星垂手抚摸着她发烫的脸颊,微笑道:“你还真唱起来了啊。”唐昕修长的手在他大上爬来爬去,吃吃笑道:“因为我……兴啊。”唐远秋轻叹口气,道:“她醉了。”“是。”南星伸手轻轻按住她左,将一股醇和真气从绵软送入心脉,助她沉沉睡去,另一手端起酒碗,“但我还没醉。”“好。。”“。”唐远秋放下酒碗,道:“醉了的,就不必在此。你送她回房吧。”南星瞄了一眼唐醉晚,抱起唐昕道:“好,外甥去去就来。”将唐昕送回厢房时,霍瑶瑶还没睡,正对着桌上一堆东西,考虑给自己的脸变个什么样子,她这习惯了易容改扮的,整天以本来面目晃在公差眼前,总有种没穿衣服的不自在错觉。
南星让她好好照料着烂醉如泥的唐昕,自己在木盆边用功了些酒出来,这才返回唐远秋那边,入座再战。
不多时,第一条猪吃完,豆子也被捏了个净,第三坛酒下肚,唐醉晚终于也开始有了点醉意,那朦朦胧胧的眼波,仿佛大胆了许多。
“你可知道,她为何叫唐醉晚么?”将另一条猪放在唐醉晚面前后,唐远秋看向南星,忽然问道。
南星哪里答得出,只好道:“外甥不知。想来……是她父给起的吧。”“错,这是她起的。”唐远秋哈哈一笑,眉宇间浮现出一股苦涩,“这是她为了提醒我,我当年犯下的错。”唐醉晚微笑不语,白生生的小手紧握着那柄薄而锐利的小刀,灵巧地一片片切。
听上去,接下来似乎要有什么家丑冒头,南星略一犹豫,道:“舅舅不是说,今只喝酒,不谈杂事么?”“谈事的时候,不喝便是。谈完再喝。”唐远秋将酒碗一扣,淡淡道,“再者说,这也不是杂事。”南星打量着桌边两人神,暂且云山雾罩摸不清状况,只得道:“好,那就谈完再喝。”“实不相瞒,醉晚,其实是我女儿。”闻言,南星瞠目结,论惊讶程度,大概只有听人说唐昕是他姐姐才能比拟。
倒不是说这两人的父女关系有多么惊世骇俗,豪门世家那些龌龊事,他娘时常讲,讲唐门的,讲南世家的,偶尔还会讲讲从他师父那边听来的京城秘闻。
他惊讶,要还是不明白唐远秋突然自爆家丑,究竟意何为。
他看向唐醉晚,用眼神询问,唐远秋是不是已经喝多了,只是外表看不出来。
唐醉晚盈盈一笑,轻声道:“醉晚确是不之女,家从隐瞒,只不过此生此世,我都只会叫他伯父。”我看你们两个都醉了……南星摸摸下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不行还是把碗摆好接着喝酒吧。
“你是否觉得我喝多了?”唐远秋嗤笑一声,二在倒扣碗底上轻轻敲击,敲出颇为悠扬的旋律,口道,“其实我肯来跟你喝酒,就是因为醉晚求我。她第一次求我,我自然要为她办到。她肯为你求我,那么,我为她多说几句,也尝不可。我虽然厌恶她的,但醉晚这个女儿,我还是很认同的。”“恕外甥愚钝,尚且不知此事与我有何关系。”南星苦笑道,隐约觉得,这顿酒似乎没想象那么好喝。
“她嫁过门那年,正是我最放浪形骸的时候。”唐远秋仿佛陷入到了什么回忆之,双眼半眯,尖围绕着那光滑碗底缓缓打转,“我只当她是个寻常富户的小家碧玉,却没想到,她从一开始,就不甘心在没用的偏房里庸庸碌碌。”“她说她根骨好,想要武。我是长房大哥,就张罗几个女子为她验了验身,结果,平平无奇。”唐远秋的语速越发缓慢,“但没想到,她那时,就惦记上了我。”说到这里,唐醉晚忽然端起酒碗饮了几大口,上带着闪闪发亮的酒液,微笑道:“我子随我娘,南公子,我也跟着伯父说句实话,我此刻,也已经惦记上了你。”“醉晚。”唐远秋颇为嗔怪道,“你娘当初还是十分矜持的。”唐醉晚笑道:“可我不是还有着伯父你的一半骨么。你遇到喜欢的女子,不都是先示好追求再说么。”唐远秋怔了一下,跟着哈哈一笑,道:“不错,横竖是喜欢的,为何不先近一下。”旋即,他又叹了口气,轻声道:“但当初我并没看上你,因为你父……我其实一直是觉得亏欠了的。我们这一代的争斗,本不该牵连到他一个武的庶子……”唐醉晚柔声道:“伯父,爹爹从有过半点责怪之意,否则,也不会与我娘伉俪深至今了。”南星忍不住又摸了摸下巴,心想,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复杂得让人想要退避三舍。
可显然,唐远秋要说的话和他有关,他想就此告辞都没有机会。
唐远秋望着倒扣酒碗木然片刻,缓缓道:“罢了,那两人的事,我也不想知道那许多。他们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醉晚,今你要我说的话,你当真已经想好?”唐醉晚微微颔首,星眸更亮,“是,醉晚已经决定。伯父想必也知道,我们山腰庄子里的姑娘,并没什么机会挑三拣四。伯父,你忍心看醉晚与她们一般下场么?”唐远秋沉片刻,微微一笑,抬头道:“南星,你大概已经猜出我要说什么了吧?”南星点点头,“是,只不过……事出突然,我先前的确没有想到。”“不妨,论,醉晚知书达理,婉乖顺,论模样,比唐青逊几分,和唐昕起码是不相上下,论出身差些,可你从唐门弄走的两个姑娘,也都是庶出,加上我这个爹,总不输给她俩。”南星苦笑道:“可……这事又不是如此比法。总要两相悦才好。”“你是南熙的儿子,我不信你会嫌弃醉晚。你大可放心,我知道你已经娶妻,是暮剑阁白家的女婿,醉晚要的只是个能让她满意的归宿,大还是小,与多少人分享,她既然开了口,肯定是仔细斟酌过。”唐远秋双眼一瞪,盯着南星道,“我已了你一个大忙,作为报答,要你带走我女儿,不过分吧?”南星趁机问道:“不知那个‘大忙’,对此有何话说?”唐远秋投来赞许一瞥,道:“这就只能过后再问了。不过既然你往家里领人并不看重武修为,想来她应该也不在乎醉晚并习武才对。”这话等于委婉承认,唐月依的下落,他一清二楚。想必,那些治伤的,就是为了给她用的。南星心一宽,柔声道:“那,敢问舅舅所说的‘带走’,可有什么明确要求?”本以为对方会趁机提出纳妾之类的说法,不料唐远秋侧眼望向窗外,只是颇为惆怅道:“带走便是带走,只要你能带她离开唐门,离开这是非之地,将她收在身边也好,安顿往他也罢,就都看醉晚自己的造化了。我岂能再要求那么多……”唐醉晚莞尔一笑,将酒坛双手捧住,抱开几寸,柔声道:“伯父,你醉了。”“是啊,我那一晚……的确醉得厉害,可偏偏又没有醉到不能动女人。看来……我今晚也该醉了。”唐远秋自嘲一笑,缓缓起身,“南星,我已醉了,但醉晚还没有,你们继续喝吧,若喝得太多,里屋可以休息,我走了。后山的花,我不去看一眼,睡不着的。告辞。”南星起身道:“舅舅,你……这便要走了?”唐远秋一笑,背对他道:“我醉了,不走,留着出丑么?”他迈出门槛,脚下略略一顿,沉声道,“唐家的事,唐昕和唐青知道的不过是近些年的,想知道往事,你不必陪我喝酒,陪醉晚喝就是。这些年她时常来陪我,你可能想问我的,她都知道。”唐醉晚微一躬身,柔声道:“伯父路上小心,醉晚陪南公子再对酌片刻,就不远送了。”“不必了,我还没有醉到回不去的地步。”不知为何,南星跟到门口,看着远远消失在小路尽头的唐远秋背影,总觉得比起对上罗傲的时候,此刻的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唐门武功重视暗器、擒拿、身法,并不注重功,年一大,目力、体力、力皆会衰退的况下,武准就会跟着大打折扣。因此,整个唐家堡各要紧之地,几乎都是以青壮年为骨运转。
唐远秋这样的手,难道也避不过岁月的飞刀么?
“星哥哥,”唐醉晚垂手一拂,轻轻关上房门,口换了个颇为昵的称呼,“酒还有很多呢。”这称呼唐青也惯常使用,但唐青如此唤他的时候,往往嗓音软细尾调上扬,听进耳里娇甜酥软,恍若。而唐醉晚喊出来,则柔顺自然,就像是真跟在他身后一路长大的小表妹,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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