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小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桐华
男子只有苦笑。
现在的云歌和前几天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早知道她是如此呱噪,如此跋扈,当初实在不该贪口舌便宜结果不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她占尽便宜突然,几个狱卒簇拥着一个胖胖的官员走过来。
云歌立即警觉地坐到了墙角。
胖胖的官员站在关着云歌的监牢前,清了清嗓子,念道:罪女云歌,妖行媚主,德行有亏,现经三司会审,定于七日后,闹市问斩,以警后世。官员念完,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打着官腔问:可有冤枉你
男子在一旁急匆匆地插道:不是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吗还有,这算什么罪状罪行到底是什么
官员冷冷地盯了他一眼,男子有点畏惧地往后缩了缩,看了眼云歌,心中愧疚,又挺起了胸膛,张口想理论。别说云歌叫。
他未理会云歌的阻止,高声说:她有身孕,按我朝律法,不能问斩孕妇
官员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依旧不紧不慢地说:人犯既然无冤,七日后依照判决、执行死刑。
牢狱里面的犯人敲着栅栏抗议,狱卒甩鞭警告,可犯人的喧哗声不仅没有被压下去,反倒越来越大,在封闭的空间里听来,整个牢房都似在嗡嗡颤动。官员的镇静消失,慌里慌张地想跑。
云歌拽住了他的衣袖,你们说我罪行深重,要以警后世,是否会贴出告示,昭告天下整个天下
官员急急地想拽出衣袖,不耐烦地说:当然
云歌放开了他,官员像只老鼠一样,用和身躯极不相称的敏捷,吱溜一下就蹿出了牢房。
随着监牢大门重重的关闭声,牢里的叫嚷声猛地消失,所有人都看向云歌。
有悲愤,有不平,有怜悯,还有无奈。
一个老头子问: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权贵这可不仅仅是要你死,还是要你难看地死在全天下人面前才能解恨。云歌淡淡笑开,霍成君、霍光可不仅仅是权贵,他们是长安城的主人。
晚上。
四个狱卒进来,将一块黑布罩到云歌头上,要押她去别处。
云歌有些无奈,霍光实在是太过谨慎小心,竟然隔一段日子就换一个地方。想来是因为知道死牢里面的人和她混得有点熟悉了,怕出意外,所以又给她寻觅了新的关押地方。云歌笑向四周抱拳行礼,朗声说:多谢各位几日来的照顾,小女子铭记在心,容后再报。
所有的罪犯都默默向云歌回礼。这个容后只怕就是十八年后、来世再报了。
当云歌被罩上黑布,向外押去时,牢狱里面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还有低沉的哼唱,是送别的哀音。
云歌却在细声地哼着摇篮曲。她和宝宝不需要哀音,她们会活下去的。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离开死牢一个时辰后,死牢发生了大火。因为外面的铁门遇热,门锁变形,无法打开,关在死牢里面的牢犯全被烧死。牢狱里面低沉的哀音竟成了众人和她最后的诀别。
霍府里面一派喜气洋洋的忙碌。
霍成君即将入宫的事情,虽然还未对外正式宣旨,可所有人心中都早已认定。
刘询登基后,将民间的发妻许平君册封为婕妤,皇后之位仍然空置,所有人都明白此位是留给谁的,只等着刘弗陵葬礼后,霍成君进宫,刘询就应该会册封她为后。孟珏一大早就来求见霍光,站在霍府大厅,等了整整一天,却没有任何人理会他,连一杯热茶都欠奉。
外面不时地传来丫头们的阵阵笑声,他却一直很心平气和。他曾经历过的屈辱远胜于此,今日的一切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并不重要。快要用晚饭时,霍光才面带疲惫地缓步进来,连朝服都未换下,显是刚从宫中回来,就直接来见他。
大厅四周空落落,坐榻都被撤走,只留了一个主人坐的坐榻,孟珏自然不能坐到主人位置上,所以只能站在厅堂内。霍光打量了一眼四周,无奈地摇了摇头,成君再聪慧,毕竟仍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女。霍光吩咐丫头给孟珏置座、奉茶。
不知道孟大人找老夫所为何事
孟珏先深深行了一礼,霍大人,听闻昨日晚上,长安城东南的死牢失火,牢犯全部被烧死。
霍光叹息着说:是啊真是可怜,皇上刚赦免了他们的死罪,没想到老天竟然不肯让他们活。
孟珏又道: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霍大人听说了吗秦大人昨日下午去死牢宣读完审决后,听闻来拜访过霍大人,可他从霍府出来后就失了踪。霍光微微笑着,盯着孟珏说:劫持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孟珏笑得气定神闲,一般人强留朝廷官员叫劫持,皇上留下朝廷官员可不叫劫持。
霍光眼皮子猛地跳了几跳,脸上的微笑变得僵硬。
孟珏接着说:听说罪女云歌是被霍云将军拘拿到的,不知道霍云将军是从哪里抓到的云歌
霍云告诉霍光是从长安城郊的农家中搜出,霍光笑着反问:孟大人认为该从哪里抓到的
张贺大人曾任掖庭令十多年,掌管掖庭和冷宫。张大人以前虽然官运不顺,但听说为人豪侠仗义,与冷宫内的侍卫、小吏交情极好。掖庭冷宫无人问津,关押的又全是女子,什么时候多一个,什么时候少一个,只怕无人真正说得清楚。
霍光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啜着。云歌竟一直在刘询手中,他为什么会放了云歌又为什么会这么恰巧地被霍云抓住云歌有身孕的消息,刘询究竟知道不知道孟珏安静地欣赏着墙壁上挂的字画。
霍光喝了小半杯茶后,决定摊开了直说,如果皇上真想救云歌,他强行下一道圣旨,命令释放云歌,我也不得不遵从,可是皇上什么都没有做,任由刑部定了云歌死罪,看样子他想借霍氏的手把云歌除去。皇上若只是想杀一个女子,何需这么麻烦关键是这个女子,他现在根本杀不得,当然,更放不得。皇上是希望霍大人把麻烦都揽了去,而好处他尽落,到时候出了事情,他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推开一切,霍大人却只怕要背负上乱臣贼子的千秋骂名。霍光对孟珏的性格真是又欣赏又忌惮,闻言不禁大笑起来,我会把云歌这个烫手山芋还给皇上,你去找皇上要人吧 杀皇子的罪名,没有人担待得起。刘询想除掉孩子,还是麻烦他亲自动手吧孟珏淡淡地笑着说:何必那么麻烦关中匈奴还未退兵,乌孙的大半国土已失,既然霍小姐会做皇后,有些事情,知道不如装作不知道。他已经用许平君交换了秦大人,虽然刘询说过只要孩子没了,就不会再伤害云歌,可他实不敢再让云歌落回刘询手中。霍光沉思着没有立即说话。刘询是他亲立,关押云歌,两人也都有份,在此事上,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能共进退。霍光道:孟大人的意思老夫也明白。可如今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老夫愚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孟珏心里冷笑,若霍光愚钝,这天下的人早全是傻子了,只不过,霍光和刘询打的主意一样,就是都想杀人,却绝不肯自己来做恶人,那么他就来做吧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哦快说。
一碗堕胎药,一杯鸩酒,从此天下人知道的就是先帝无子嗣。
这霍光面色十分为难,这老夫实不敢做决定,老夫就全当什么都不知道,孟大人和皇上商量着办吧孟珏站起,毕恭毕敬地向霍光道谢。
霍光道:你先不要忙着谢我,云歌的拘禁是成君在负责,她为什么会如此,你比我明白,这事我还要和她说一声,回头她会派人联系你。孟珏没有吭声,向霍光作揖告退,霍光意味深长地说:日后你我同朝为官的日子还很长,孟大人有空时,不妨常来走动走动。孟珏淡笑着答应了。
当日深夜,霍府派马车来接孟珏。
马车并未去霍府,而是出了长安城,越行越偏僻,行到了山林中,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有人来领孟珏入内。霍成君靠坐在窗前,眺望着夜色中的重重山影,怔怔出神。一切都如她意,可她的眉宇间未见任何快乐,反倒坠着重重心事。小姐,孟大人到了。
霍成君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很客气地说:孟大人,请坐。
孟珏作揖行了一礼,坐到了霍成君对面。
霍成君又扭头看向窗外,孟珏也不好说话,只能沉默地坐着。
一个小丫头正在廊下煎药,阵阵药香随风而入。孟珏闻到药香,唇边笑意依旧,眼中却有了几分黯然。
小丫头端着药罐进来,放到霍成君面前,小姐,药煎好了。又立即悄悄退下。
霍成君凝视着桌上的药,板着脸说:这是太医所开的堕胎药,用药很谨慎,已经把对母亲的伤害降到最低,你若不放心,可以先检查一下。孟珏没有看药罐,只淡淡说:云歌一直在小姐手中,小姐想下药随时可以下。
一碗药已经在这里了,那杯酒呢
我出门前已经安排好,我见到云歌时,秦大人自然会因为贪污渎职、畏罪自尽。
霍成君找了块帕子,端起药罐,将药缓缓倒入一个玉碗中。她倒药时,侧头而笑,神情冷然中透出几分妩媚,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无心的人,云歌充其量不过是多得了你几分眷顾,不过没想到你若真无心,我倒认了,可是竟然不是。不过有心也好,你有心,我才能让你伤心。霍成君将玉碗推到孟珏面前,孟珏的瞳孔骤然一缩,唇边淡淡的笑意凝结成冰。
霍成君甜甜地笑着,这碗药,我要你亲自喂给她喝。
孟珏看着碗中乌黑的药汤,一动不能动。
霍成君笑着问:怎么了让这个孩子死,不是你提议的吗那可是刘弗陵的骨肉,你不是也觉得碍眼吗孟珏盯向霍成君,眼中有细碎的寒芒,你非要如此吗
霍成君笑着点头,无比娇俏,如果你不同意,六日后,我们法场见。我不是父亲,也不是皇上,我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我只想我的心舒服,大不了,我们三方玉石俱焚我相信你的人早已经翻遍长安,之前你救不了云歌,之后你也绝对救不了她。我向你保证,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来对付你,我若实在不痛快,有人会帮我想出无数个比砍头更好玩的方法杀死一个人。孟珏垂目凝视了会儿汤药,抬头看向霍成君,淡淡地笑开,缓缓吐出了个好。
霍成君只觉得寒气逼人,身子不自禁地就想向后缩,却硬用理智控制住,毫不示弱地盯着孟珏。
关押云歌的屋子建造得十分隐秘。借助山壁掩饰,一半隐在假山中,一半藏在地下,除了一道门和外面的机关相通,连窗户都没有。云歌躺在榻上,面朝墙壁,似乎在睡觉。
随着机关打开的声音,一股浓烈的药香飘到了榻边。
云歌,看看谁来看你了
是霍成君的声音。云歌暗叹了口气,我的死期都已经定了,你还想做什么
半撑着身子坐起,不想却看到孟珏立在榻侧。
她心中莫名的一暖,好似孤身一人,跋涉缥缈寒山中,于漆黑中乍见灯火人家,一直无所凭依的心竟有了几分安稳。霍成君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药。她将托盘放到案上,拿了柱香出来。一边点香,一边打量着云歌,笑说:果然像是要做娘的人,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屋子里,精神看着竟比上次在冷宫还好。云歌沉默地看着霍成君,双手无意识地交放在腹前。
霍成君笑看向孟珏,迷香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孟珏向云歌慢慢走去。
云歌看到他的目光,忽然觉得害怕,缩着身子向榻里退去,却很快就贴到墙壁,再无可以退避的地方。她想挥手打开他,身上却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道。孟珏将她轻轻拥到了怀里,握住了她的手腕,一边把脉,一边细细看着她。他的眼中翻涌着墨黑的波涛,似有温柔,更多的却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冷。霍成君看到孟珏的样子,气冲脑门,冷笑了两声,语声柔柔地对云歌说:你知道案上的药是什么是孟珏亲手开的方子,亲手熬制的堕胎药。云歌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表情。
霍成君长长吁了口气,十分满意地眯起了眼睛,细细欣赏着云歌的每一个表情。
云歌完全不相信霍成君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盯向孟珏,似乎在向他求证。
孟珏躲开了她的视线,面容平静地去端药碗。
她从不相信渐渐变为恐惧,面色惨白,眼睛圆睁,黑漆漆的眸子中满是哀求。她紧紧盯着孟珏的手,似乎还对他存有最后的一分信任,觉得他的手会缩回来。当看到孟珏端起了碗,她最后一分的信任烟消云散,漆黑的瞳孔中有愤怒,有恨怨,却在碗一点点逼近她时,全化成了泪珠,变成了悲伤和哀求。她的唇不停地在颤抖,拼尽全力,却说不出一句话,她凝视着孟珏,无声地哀求他。
求你求你求你留下我的孩子
孟珏一手掐着云歌的下巴,将她的嘴打开,一手将碗凑到了云歌唇边。
云歌眼中的泪串串而落,她的手握住了他的衣袖。
药力作用下,她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动,可她竟然完全靠意志,紧紧勾住了他的衣袖。
求求
绝望的恐惧让她的身子簌簌直抖,眼中诉说着哀戚的请求。
一串串的泪珠,又急又密地落下,滚烫地砸在他的手上,每一颗都在求他。
他的手停住。
云歌眼中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忽让他想起了那个无数萤火虫的晚上。
他微闭了下眼睛,深吸了口气,将药缓缓灌进了她口中。
她勾着他衣袖的手松开。悲伤与哀求都淡去,眸中的所有光芒在一点点熄灭,眼中的所有情感都在死去。只眼角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慢慢坠落。孟珏脸色正常,手也仍然很稳,心却开始颤抖,怀里的人似乎是云歌,却又似乎不再是云歌。
当最后一口药汁灌完,她的面容竟然奇异的平静,只是死死地盯着孟珏,死死地盯着他。
一会后,云歌的裙下慢慢沁出血色。
她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摸。
乌红的濡湿,粘稠地粘了一手。
云歌举起手看,似要看清楚一切,好将一切都深深地刻到心上。
孟珏心惊,去捂她的眼睛,可她竟然把手放进了嘴里,感受着她的孩子。
孟珏又赶着去拽她的手。
按照所配的药,将孩子流掉后,就该很快止血,可云歌的血越流越多,毫无停止的迹象。
孟珏去查探云歌的脉象,手微不可见地抖着,他紧紧地抱住云歌,怀里的人却冷如冰块。
云歌,云歌,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很多很健康的孩子,只要你好起来
她面容平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吃力地举起手,把手上的血一点点抹到他胸前。
最后,鲜红的手掌覆在了他的心口,冰凉刺骨却如烙铁般滚烫的灼痛。
我恨你她的唇无声而动。
一个个根本没有声音的字,却如惊雷,轰鸣在他耳畔。即使她转身离去,即使她在刘弗陵身畔,可他一直确信,她最后一定会和自己在一起,可在这一刻,他的确信如泡沫般碎裂。因为失血过多,云歌昏迷了过去。
孟珏抱起她,向外行去。
霍成君想拦,可看到云歌满身的鲜红血迹,孟珏身上的斑斑血痕,她忽地遍体生寒,根本不敢接近他们,身子不自禁地就躲到了一边,只能看着孟珏大步离去。
七成新的青布裙,半旧的弹花袄,一根银钗把乌发整齐地绾好。
任谁看到这样的装扮,都难以相信这个女子会是汉朝的婕妤娘娘。
孟府的仆人一边领路,一边偷偷打量许平君。
许平君毫无所觉,只脚步匆匆。行到内宅时,三月迎了出来,刚要下跪,就被许平君挽了起来,别搞这些没意思的动作,赶紧带我去看云歌。三月是个除了孟珏外,谁都不怕的主。听到许平君如此说,正合心意,顺势起来,领着她进了暖阁。
榻上的云歌沉沉而睡,脸色煞白,身子蜷成一团,双手放在腹部,似乎要保护什么。
榻上的被褥都是新换,可榻下的地毯上仍有点点血痕。
孟珏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云歌,背影看上去疲惫、萧索。
许平君心惊,发生了什么
三月小声说:公子已经这样纹丝不动地坐了一整夜了。所有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云姑娘就是醒不来,再这么下去,人只怕八师弟说,是因为云姑娘自己不肯醒。我猜公子派人请娘娘来,定是想着娘娘是云姑娘的姐姐,也许能叫醒她。这段日子,许平君从没有安稳睡过一觉,乍闻云歌的噩耗,眼前有些发黑,身子晃了两晃,三月忙扶住了她,娘娘许平君定了定神,推开三月的手,轻轻走到榻旁,俯身探看云歌,云歌,云歌,是我我来看你了,你醒来看看我云歌安静地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许平君只觉恐惧,忙伸手去探云歌的鼻息,时长时短,十分微弱。即使不懂医术,也知道云歌的状况很不妥。孟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云歌她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切全变了为什么会这样
从一个多月前,许平君就有满肚子的疑问,本以为会随着时间水落石出,可疑问竟越来越多。
先是孟珏请她立即带虎儿离开长安城,到一个叫青园的地方住一段时间。当时,孟珏神色严肃,只说和云歌性命有关,请她务必一切听他的安排,刘询那边,他会去通知。孟珏绝不会拿云歌的性命来和她开玩笑,她当即二话不说,带虎儿悄悄离开长安。
等她再回长安时,刘弗陵竟然已驾崩,而皇帝竟然是病已
病已搬到了未央宫的宣室殿,而她被安排住到了金华殿,两殿之间的距离远得可以再盖一座府邸。
病已进进出出,都有宦官、宫女、侍卫前簇后拥,而她见了他,竟然需要下跪他走过时,她必须低着头,不能平视他,因为那是大不敬。她去见他,需要宦官传话,小宦官传大宦官,大宦官传贴身宦官,然后等到腿都站麻了时,才能见到他。下跪叩拜,好不容易都挨了过去,一抬头,正要说话,却看见他身后还立着宦官,她满嘴的话,立即变得索然无味。听说匈奴在关中闹事,西域动荡不安,他整日里和一堆官员忙忙碌碌,商量着出兵的事情;又因为他刚登基,各国都派使节来恭贺,表面上是恭贺,暗中却不无试探的意思,全需要小心应对,他忙得根本无暇理会其它事情。同在未央宫,他们却根本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她以前想不明白,既然同在一个宫殿里面,怎么会有秀女抱怨,直到白头都不能见皇上一面,现在终于明白了。她站在大得好似没有边际的未央宫里,常常困惑,她究竟是谁婕妤娘娘
别人告诉她,婕妤是皇上的妃子品级中最高的。可她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对她有什么用
她一直知道的是,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可是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了。
那个她在厨房叫一声,就能从屋外进来,帮她打下手做饭的男人,哪里去了
那个和她头挨着头、肩并着肩,一同搬缸酿酒的男人,哪里去了
那个白日里与她说说笑笑,晚上挤在一个炕上依偎取暖的男人,哪里去了
那个她不高兴时,可以板着脸生气,睡觉时,把背朝向她的男人,哪里去了
然后她听闻大公子被幽禁在建章宫,一坛子一坛子的酒抬进去,日日沉睡在醉乡。
她隐隐约约地听说,皇帝的位置本来是刘贺的,可因为刘贺太昏庸,所以霍光在征得了上官太皇太后的同意后,立了病已。她想着那个笑容恬静的红衣女子,急急打听红衣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却是:红衣已死。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夏天才刚听过红衣吹笛,秋天进宫时,她还拉着红衣,给她看自己绣给云歌的香囊。为什么会这样
云歌现在又是这样,命悬一线。
她不明白,究竟怎么了才一个多月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珏一直沉默着,许平君柔声说道:孟大哥,你不告诉我云歌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帮你想法子你是懂医术的人,应该知道,要对症下药,才能治病。孟珏的目光缓缓从云歌身上移开,看向许平君,眼中满是迷茫不解 ,一个连形状都还没有的孩子,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吗日后仍会有孩子的什么许平君听不懂。
她究竟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刘弗陵
许平君看到云歌的姿势,猛地明白过来,云歌有孩子了话刚出口,又立即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情,她小产了许平君身子有些发软,忙扶着榻滑坐到了地毯上,缓了半晌,才能开口说话,孟大哥,你是男人,不懂女人的心思。男人是等孩子出生后,见到了孩子,才开始真正意识到自己做父亲了,可女人却是天生的母亲,她们从怀胎时,就已经和孩子心心相连。小产后,男人也会为失去孩子难受,可他们依旧可以上朝,依旧可以做事,难受一段时间后,一切也就淡了,毕竟他们对孩子没有任何具体的记忆。女人的难受却是一生,即使以后有了别的孩子,她依旧会记得失去的孩子。孟珏的眼中是死寂的漆黑。
许平君还有一句话没有敢说:何况,这还是刘弗陵的骨血,这个孩子是云歌的思念和希望,是茫茫红尘、悠悠余生中,云歌和刘弗陵最后的联系。孟大哥,云歌的身体一向很好,孩子怎么会小产如果是别的女子,也许会因为丈夫离世,悲伤过度而小产,可云歌若知道她有了刘弗陵的孩子,只会更加坚强,好去照顾孩子。孟珏一直沉默着,很久后,他才好似漠然地说:是我强逼她喝的堕胎药。
什么你
许平君猛地站了起来,扬手扇向孟珏。孟珏静坐未动,没有一点闪避的意思。
啪的一声脆响,许平君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扇了孟珏一耳光,她手簌簌抖着,猛地转过了身子,去看云歌,我要带云歌走,她不会想再见你。她转身向阁外行去,命人准备马车。你能带她去哪里未央宫吗云歌若不想见我,日后更不想见刘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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