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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汪孚林还记得,上次汪秋就曾经拿佥派粮长的事情,来和自己软磨硬泡,不但觊觎自家的田产,还花言巧语骗自己将免一丁杂役的特权给他。只不过,在提学谢廷杰的面前,他把倒打一耙的汪秋直接给揣进了监房,如今人都挨过板子去服刑了,他差不多把粮长这档子事给忘在脑后了。如今再次被人旧事重提,他和汪二娘的骤然大怒不同,他更想弄清楚其中这些深层次的名堂。
而吴里长显然也想把自己撇干净,问一答十,恨不得把所有关节都对汪孚林解释清楚。从他口中,汪孚林终于明白了为何粮长两个字会被人畏如蛇蝎。
因为朱元璋当年定的制度实在是太坑爹了!
所谓粮长,是专门收解一整个粮区之内夏税秋粮的人,但却只是民,不是官也不是吏。想当年粮长专挑真正的富裕殷实大户,一旦当上,那就和铁帽子似的,世袭罔替,除非一家绝户,再无男丁,否则永远不能摘掉这件差事。如果光是征收赋税也就算了,问题就在于还要负责大老远地送去京城入库,路上从雇船又或者雇车雇人,一应开销全都自己包干,这些开销有时候比真正缴纳入库的赋税高出几倍都不止。
贴钱还是小事,万一因为天气原因等不可抗力延期没送到,又或者是少了丢了,那对不住了,脑袋就得借给朝廷用来杀鸡儆猴了!
当然,在建国之初,粮长一职总算还有些好处,那就是有和朱元璋直接对话的机会,有些粮长甚至因为得到天子赏识,扶摇直上,一举当到高官。与此相比,充军甚至杀头的风险虽然不小,但在乡间说一不二,有时候可以中饱私囊,在父母官面前又有一定的政治特权,也算是机遇和风险并存的勾当。
可是随着精力旺盛的朱元璋一命呜呼,接下来的天子一个比一个懒散,粮长辛苦依旧,却再也见不到天子,政治上的特权就渐渐越来越少。而迁都之后情况更糟,送粮食已经不再局限于从前的南京,北上京城还要算好漕河封冻的时间,入库时又会遭到从胥吏到内官一层一层严酷的盘剥,于是富家大户再也不愿意充当吃力不讨好的粮长,纷纷借着优免两个字逃脱。
尤其在徽州这种农商倒置的地方,近年来,盐商越来越不愿意在本地购置土地,家产再多,也都宁可在外地买田建宅,以至于世袭粮长制度成了一纸空文,每县原本固定的一个个粮区也渐渐解体,大粮长几乎全都撂挑子了。于是从正德之后,官府就不管粮区了,一区十一里,干脆每里都让里长挑出富裕的十家人,十年一轮,负责收税,同时摊派两个人帮贴,然后于一区之中佥派大户负责解送入库。
所谓的帮贴,就是不幸被选中的人只管凑份子出钱,贴补大粮长的开销,可以不用出力负责解运。即便如此,摊上粮长帮贴的,仍需要典当房屋土地,甚至卖儿鬻女倾家荡产。
可这次户房新司吏赵思成刚上任就耍了新花招,又开始重新选派大粮长。汪家这次被派的,就是歙县总共十五粮区之中的第五区粮长,比每个里的帮贴小粮长更惨,贴钱还在其次,那是要奔前走后收解钱粮,还得负责千里迢迢去解送入库的!这些年徽州府也好,歙县也好,拖欠的各种赋税钱粮很不少,而粮长因此被逼无奈死了逃了的不在少数。
仿佛是察觉到汪孚林那张脸着实有些难看,吴里长把粮长之役的弊端都老老实实说了,也就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当然,粮长之役也不是有弊无利。往年也常常有粮长借机把称银子的小戥换成大戥,说是要交一两银子,实则多收个六七分,八九分甚至一钱的也有。而各区粮长要运粮去南京,还能从下头的各户人家征派贴役和空役钱,这也能落一大笔进腰包。只不过,除非真的能够有本事压服乡里,不怕被人告发,大多数粮长总还有些分寸。”
敢情唯一的利益就是兴许可以昧良心装腰包;可弊处却是从充军到掉脑袋,整整一大堆!
汪孚林恼火归恼火,可瞧着可怜巴巴的吴里长,他并没有冲着对方发火,而是客客气气地问道:“那我请问吴里长,我爹如今行商在外,却被佥派为粮长,若只是按照规矩,应该怎么做?”
“这个嘛……”
吴里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粮长是户役,户主不在,其他丁男就得顶替,没有也得赶紧想办法。而且期限很紧,五月末起征,八月就要完税,若是一拖延,回头恐怕受累的就是令尊了,小官人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听说叶县尊召见过小官人?如若这样,小官人赶紧去一趟县城求见,把粮长推脱出去,也是一桩办法。毕竟,这么多年,让生员家中至亲出任粮长的,真是稀罕事。”
很好,果然是故意的!看来上次他只把一个汪秋给乱拳打倒,又放过了那可能造谣生事的生员,于是给人一种错觉,认为他还是软弱可欺!
“那你告诉我,我还有多少天时间?”
“六月初一定要开始收夏税了,在此之前,十五区大粮长都要去县衙谒见县尊,顶多半个月。”
汪孚林看着满脸诚恳的吴里长,已经不想再和这个同样是小人物的家伙纠缠了。至于对方之前所提的去见叶钧耀的建议,他也不置可否,直接吩咐送客。等到金宝把人领了出去,他站起身打量着这四面都是书的书房,突然一时兴起。
他随手拿起一卷纸将其摊开在书桌上,提笔在砚台中饱蘸浓墨,就在这一方长卷上挥洒了起来。
汪二娘推门一进书屋,就看到了兄长正站在书桌前写什么,她登时有些急了。吴里长出门的时候,躲躲闪闪根本不敢再和她说话,金宝那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而那个对自己承诺一定会有办法的兄长,却在这种时候书生之气发作,还有工夫写什么字!
她气冲冲地冲了过去,正要埋怨发火,可目光却一下子瞥见了那纸上已经写好的十几个大字,不知不觉就念出了声。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见汪孚林信手收笔,抱腕而立,汪二娘有些震惊地抬起头看看兄长,随即又低头瞧瞧那墨迹淋漓的字,好一会儿才眼睛一亮。
“哥,你有办法了?”
“也许。”汪孚林耸了耸肩,没把话说死,见汪二娘简直快要跳脚了,他才笑了笑说,“你哥是属海绵的,就是没办法,挤一挤就有了!”
见汪孚林竟是撂下这话就径直往外走去,随即隐约听到他对金宝嘱咐了两句,等汪二娘惊醒过来追出去的时候,却发现这父子俩已然出门了。问小妹人去哪了,得到的却只是摇头,她登时为之气结。兄长如今性子是比从前好了,可也比从前贼了,凡事神神秘秘,老是不肯说明白话!
当再次来到南明先生家中那座私家园林大门口时,汪孚林望着内中隐约可见的亭台楼阁,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从前在松明山时,他生怕在村民面前露出破绽,故而一直没有大力打听本族最出名的这位名士、可上次到了歙县,他明明有很多机会的,缘何却从来没有想到假扮外乡人,去茶馆酒肆好好打听?如此一来,就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人家到底叫什么名字,甚至连人家该是族伯还是族叔都不知道。
“说到底,我就是没那个心!”
汪孚林自嘲地嘟囔了一声,因为声音太小,就连身边的金宝也没听见。他到门上一问,得知南明先生竟然还盘桓在西溪南村的吴氏果园,一直没有归来,他想了想便开口说道:“我近日就要去一趟城里,既是一再和南明先生缘悭一面,可否容我留一张字条?”
那门房正要答话,里头便传来了一个声音:“字条就不用了,有什么话你直接说,我给你捎带口信过去。”
随着这声音,汪孚林就只见一个年轻人不慌不忙地从里头出来,和他打了个照面后,笑吟吟地一点头道:“说吧,什么事?”
这家伙简直神出鬼没!
认出来者是游野泳的闲人,汪孚林倒并不意外,当下斟酌该如何开口。而他身边的金宝在行过礼后,则是有意无意拿眼睛去瞥那门房。果然,下一刻,就只听门房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道:“二老爷。”
这一声二老爷,金宝登时恍然大悟。而汪孚林则在吃惊的同时,有些发窘。之前不认人这个最要命的破绽,有金宝和秋枫帮忙弥补,总算是遮掩过去了,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下可好,和这一位面对面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他愣是直到眼下才知道应该敬称对方一声叔父!
那竟然是长辈!长辈!都怪他到现在为止,还不是太习惯自己才十四岁这个事实!
见汪孚林脸色不自在,汪二老爷便主动说道:“你又不走亲访友,认不得我也很正常。我正要去西溪南村,来,咱们边走边说,你要给大哥捎什么话?”
汪孚林见对方主动递台阶,他也就索性脸皮厚一记,赔笑叫了一声叔父,这才跟上了汪二老爷前行的步子。斟酌了一下语句,他把今天吴里长过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当他说到是派粮长,他身边这位年轻的叔父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眉头一挑道:“什么时候派粮长这种事竟然会落到咱们松明山这种没有上户的地方了?看来,这些家伙是教训没吃够,胆子越来越大了!你是想让大哥出面,把这件事挡回去?”
我倒是想,可这种人情似乎不那么好欠……况且还不知道那个户房新任赵司吏到底打什么主意!
汪孚林心中这么想,嘴里却大义凛然地说:“若什么事都要惊动南明先生,我这晚辈也太厚颜了。只是我被人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算计,实在不胜其烦,就算没办法一劳永逸,我也得让人知道我不是好捏的软柿子。”见人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他便拱了拱手道,“能否请叔父替我向南明先生问一声,如若回头我一不留神把事情闹大了,是不是能够兜得住?”
“呃……哈哈哈哈!”汪二老爷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才眼神炯炯地说,“大哥虽说赋闲,可松明山汪氏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之前那次要不是你放狂言,我也不会请大哥先看你出招,没想到你竟然来劲了。好,你有本事就尽情放手去做,我们给你托底!”
见汪孚林眼神一亮,继而喜形于色行礼道谢,汪二老爷便伸手将人搀扶了起来,又不要钱似的送上了一大堆勉励,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对金宝说,回头给他引介一个好先生。等到目送父子俩告辞离去,他方才轻轻啧了一声。
“大哥组了丰干社,上头不少人都说他是起复无望,这才苦中作乐,将来就只能当个太平乡宦!可就算是乡宦,区区小人也想欺负?”(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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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二十九章 准备二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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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汪孚林带着金宝从外头回到家里的时候,就只见前院的小凳子上,汪小妹正双手托着脑袋坐在那里,对于他们进来没有丝毫理会。汪孚林用眼神支使金宝去关门,随即便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逗她:“小馋猫,新衣裳也穿上了,好东西也吃了,怎么这呆呆的样子?”
“谁是小馋猫!”汪小妹顿时气鼓鼓地瞪了兄长一眼,这才闷闷地问道,“哥是不是又要走了?”
“咦?”汪孚林登时一愣,继而若有所思地问道,“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我看到二姐在亲自给你收拾东西,连翘要帮忙她也不肯让,秋枫还被她骂了一顿,就上去问了一句,结果我也挨训了。”汪小妹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好一会儿才可怜巴巴地抬起头说,“哥,真的不能带我和二姐一块去吗?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天天都很想你,晚上有时候我还能听到二姐整夜整夜在翻身,早上起来眼睛都是红红的。”
听到这里,汪孚林顿时心中一滞。虽说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他在努力适应生活的同时,也一直尽力想对两个妹妹好一些,但他终究没有想得那样细腻周到,没有注意到父母已经在外,自己这个兄长也离开时,两个年纪尚小的妹妹留在家里,那会是怎样的牵挂和寂寞。他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秀才,对于田地管理和操持家务一窍不通,而这些担子大多都是汪二娘一肩挑了,就连知道喂鸡,知道摘菜的汪小妹也比自己强。
他下意识地伸手把汪小妹揽进怀中,随即轻声说道:“以后有机会,哥一定带你和你二姐进城去,想逛几天就逛几天,但这次不行。哥要去解决一直在背后捣鬼的坏蛋,这样日后才不会有人老是算计我们,哥也就不会撇下你们俩在家里了。”
听着听着,汪小妹顿时哇地一声哭了。而在她的身后,闻声从里头出来的汪二娘站在二门口,眼圈也同样是红红的。可她没办法像年纪还小的小妹那样随随便便就撒娇,只能使劲眯了眯眼睛抑制掉泪的冲动,最后干脆扭过头去不看这一幕。直到身后突然有人揽住自己的肩膀,她浑身一颤慌忙回头,这才看到是汪孚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
“别听小妹瞎说,我就是清理一下东西,省得到时候哥你又落下什么!”汪二娘赶紧扭过身子去,不想给汪孚林看自己已经泪流满面的样子,还使劲吸着鼻子,不让自己发出抽噎的声音。可是,当汪孚林转到了她跟前之后,她这样徒劳的努力最终还是落空了。
“我这次一走,家里又全都要靠你了。刚刚我去了一趟南明先生家里,虽没见着人,但巧遇了二老爷。有他答应帮忙,我这趟进城不会有多大问题。”汪孚林故意把人家答应托底,说成了直接答应帮忙,果然立刻让汪二娘的脸上绽放出了惊喜。
“真的?是二老爷?太好了,二老爷为人狂放好客,交游广阔,如果是他答应,也和南明先生没什么两样!”
敢情那家伙还真有狂放之名!
汪孚林轻咳了一声,当下又故意自卖自夸了一下之前在县城结下的人脉,好容易才把一大一小两个妹妹给完全安抚好了。等回到书房,他就叫来金宝径直问道:“金宝,你今天也看到了,那位汪二老爷直接站在我面前,我也没认出他来。从前我一味书呆读死书,人情世故半点没放在心上,他们一家子你知道多少,都说给我听,省得下一次再出丑。”
金宝本就对此前没认出汪二老爷心中愧疚,听汪孚林如此一说,他立刻原原本本地把自己记得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然而,他从小被兄长苛待,哪里会知道这种只能远望的尊长叫什么名字?只听塾师提过,南明先生字伯玉,排行居长,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汪二老爷仲淹亦是从小就有文名,隆庆元年中举,接下来却春闱失利,还没定下明年是否赴京应考。两人还有一个从弟仲嘉,亦是早早进学,颇有文采,举业却不顺,如今还是个秀才。
而汪孚林的曾祖父,和南明先生的祖父是兄弟,故而到汪孚林这一辈,正正好好是五服内的同宗。
听到这里,汪孚林不得不打定主意,此次进城一定要端正态度打探清楚,省得来日又如呆头鹅似的。而最重要的是,夏税两个字究竟掩藏了什么玄机?
这次不比上次,他可以乱拳打死老师傅。人家来了一招胜负手,他得细致小心一点!而且也不能全信那个游野泳的家伙,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
打点行装的同时,汪孚林也在决定该带谁。他的本意是留下连翘,至于秋枫和金宝谁走谁留,他则着实纠结了。平日里不太主动的金宝,等他问过南明先生一家的事后就就主动请缨软磨硬泡,死活表示一定要跟着去。哪怕汪孚林摆出父亲架子,让他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写字,别浪费大把时间在路上,也被他振振有词的孝道给堵了回去。不得已之下,他只能点了头。可等到晚饭之后,秋枫却又找来了书房。
“小官人这次去县城解决粮长一事,还请千万带上小人。就算宝哥儿也随行,他如今总不好再做那些杂事,小官人身上总得有个人伺候起居。”
其实是他不甘心留在家里受冷眼!虽然山路奔波辛苦,可跟着进城,也许还能有让人重视自己的机会!
那就都带上吧!
汪孚林索性就这么定了,当天傍晚就去张罗雇滑竿,可这事情还只刚刚透出个风去,南明先生那边就已经派人登了门,道是将那四个他已经相处得很熟的轿夫,并两具滑竿一并借给他。面对别人这一番好意,汪孚林自然不会推辞,反正他连托底的事都已经拜托出去了,又何必在乎现在这点小人情?
而且,请汪二老爷托底的另外一个目的,便是让他再一次确定,自己连番倒霉的背后,就是这帮子大佬在打架!
被人当枪使的感觉再不好,也总比毫无价值被踹开来得强!更何况,以他的直觉来看,汪二老爷那兄弟俩,人品至少还凑合!(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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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三十章 投石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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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十来日,再次踏足府城,汪孚林没有了上次来时的局促。因为长姐汪元莞之前嘱咐过,他一进城,就先让金宝带着秋枫先去县城里的马家客栈安置,自己则和两个轿夫去了斗山街中附属于许家大院的一座小宅前投帖。
因为他这一趟实在来得突然,汪元莞唬了一跳,慌忙请示了婆婆就让人将其请了进来。姐弟俩一照面,她便急急忙忙问道:“怎么突然又进城了?是爹娘捎了信回来说什么要紧事,还是二娘小妹出了什么状况?”
“大姐,爹娘虽没捎信回来,但肯定好好的,二娘和小妹也都好得很。”汪孚林看着汪元莞那心急火燎的样子,有些迟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先来和长姐打这个招呼,但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这次我进城,是因为千秋里的吴里长跑来知会我,说是县衙佥派了爹当粮长。”
“什么?”汪元莞登时柳眉倒竖,脸都气白了。可她终究是嫁了人的,不像汪二娘一般爆炭似的直接发作,忍了又忍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欺人太甚!”
“爹既然不在,我当然就不得不进城来,和户房那位新任赵司吏打个交道了。”汪孚林说到这里,反而安慰汪元莞道,“大姐不用担心,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就不用管了。”
“小弟!”汪元莞登时急了,“我虽嫁了人,可爹的事情总不能不管。你姐夫哪怕还没进学,可我常常跟着婆婆去求见本家老太太……”
“大姐,我来的时候去过南明先生家,虽没见到南明先生,但二老爷已经答应过不会袖手旁观。总而言之,这件事你先听我的,不要劳烦姐夫和其他人。”汪孚林不得不又拿出了和对付汪二娘相同的一招,见汪元莞果然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他少不得又添油加醋,终于让长姐放心下来、
“怪不得上次二老爷进城之后特意来看我,还带了礼物。论理他是长辈,原本我去拜见他。”汪元莞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才对汪孚林说道,“小弟,爹这些年一直在外,你从前又一味只顾着读书,家里都是娘和两个妹妹操持。你如今既然有了主见,我终于可以安心了!有什么事千万捎个信,别逞能。”
“知道知道。”
连声应承了长姐,汪孚林盘桓了片刻,得知姐夫许臻出门会友,他又去拜见了汪元莞的婆婆柯氏,这才告辞离开。这次他来访客,两个轿夫就等在门口,此刻他出来上了滑竿,预备离开斗山街时,正好有一行人簇拥着两乘轿子迎面而来。
虽说街道宽敞,但那一行人之中两乘四人抬大轿,跟的人又是前呼后拥,他便下来吩咐两个轿夫让了让。谁知即将错身而过时,头前那乘轿子却突然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且停一停。”
只是一个并不大的声音,正在行进的一行人立刻停了下来。汪孚林就只见前头那四人大轿的窗帘被人打起,隐约可见里头坐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出门在外礼多人不怪,便拱手行礼称呼了一声老夫人。
横竖这年头不像大明建国之初,服饰称呼无不森严,现如今是只要有钱,老爷夫人随便叫,遍地金的衣裳连奴仆都随便穿,早已混淆了品级贵贱。
而听了他这一声称呼,大轿里的老妇便笑着问道:“敢问可是汪小相公?”
汪孚林没进过几次府城,走在这斗山街上竟然被陌生人认出自己,他登时心里犯起了嘀咕,嘴上却客客气气地问道:“正是学生,未知老夫人是……”
“老身是这斗山街许家的,平日也常见你长姐,此前听说你的事情后,一直颇有些好奇,谁知却缘悭一面,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够偶遇。”
轿子中的老妇正是许家老太太方氏,她说到这里稍稍停顿,继而笑道:“今日本想请你家中小坐,可看你一身风尘仆仆,想是进城未久。不知是否已经定下了寓所?来日老身好让人投帖。”
“原来是许家老夫人。”知道这就是姐姐所说的许家本家老太太,汪孚林当下又行了个礼,这才笑道,“多谢老夫人关切,我此次还是住在县后横街的马家客栈,老夫人若有召唤,来日只管让人捎口信就行了,至于投帖两个字,岂不是折煞了晚辈?”
“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老妇颔首之后,放下了窗帘,一行人复又起行。
而后面那乘四人小轿经过汪孚林身前的时候,他只看到窗帘亦是微微一动,仿佛有人透过缝隙悄悄打量自己,他突然有意捉弄,回了个大大的笑容。见那窗帘立刻闭合得严丝合缝,也不知道里头人是否看见了,但里头隐约传来年轻女子说话的声音,显然不是一人在内。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等人过去便对轿夫打了个招呼,坐上滑竿和那一行人相反的方向离开,心里却寻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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