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祖母太好了!”许薇高兴得无可不可,抱着方氏的胳膊又使劲摇了两下,随即才讨好地问道,“那借给他的人呢?”
“这事儿不能让你爹和两个叔叔知道,而且汪小相公料想不至于要女人当帮手,得挑个男人,这样出入方便。这样,就是秦六吧,他是许家的世仆了,是精明人,嘴也紧,等回头我们挑好了东西,就让他送去给汪小相公……对了,他现在还住在客栈么?”
许薇摇了摇头,把汪道贯借钱给汪孚林还账,又出借了一处屋宅的事说了:“所以,如今汪小相公搬到了正对县衙知县官廨后门的一座宅子,才乔迁不久,就连臻大嫂子之前也不知道,今儿个才第一次听说。”
方氏轻轻点了点头。虽说她隐约能猜到汪孚林的主意,可要设套,那首先得需要知道具体是哪儿收赃,汪孚林打算如何入手?
汪孚林本来打算找汪元莞商量商量,是否可以去找程乃轩借东西借人,可今天在长姐那儿遇到许薇,又听到叶明月和衣香社,不知怎的,他就把这么一件事拜托了统共就只见了第二面的这位许家九小姐。直到回来,他还有些纳闷自己的难得冲动。好在这只是方案一,如果真的消息泄露,他也不是不能转用方案二。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钓不出坑了汪二娘那个老骗子,能够把其他的骗子抓上一两个,也算是消了心头之气。
因为遇到许薇,他也没在大姐家蹭饭,早早回到了县衙后门的新家。一进门,他就只见汪小妹则兴高采烈地迎上来说:“哥,金宝和秋枫让人捎话回来,说是叶公子和李师爷要到咱们家来吃午饭,刘家嫂子都忙一上午了。”
那俩吃货要来蹭饭?
汪孚林一下子想到了上次状元楼上那一对师生狼吞虎咽的情景,顿时大惊失色。汪道贯给汪二娘还了账,又没收房钱,他哪里还好意思向人借钱开销,刘洪氏过来帮忙后,他连带工钱和伙食费,先给了人二两银子,如今身上剩下的也就只有五六两了,这还是因为汪道贯帮他付了马家客栈房钱。要是李师爷和叶小胖偶尔来尝个鲜还不要紧,若常来常往怎么吃得消?他刚想到这里,就只见汪小妹笑嘻嘻地把手里的东西递了上来给他瞧。
“哥,你看,这是叶小姐让人送来的,说是县衙午堂时间没个准,叶县尊吃饭没个正点,她又常常出门,让李师爷和叶公子回头就在咱们这里搭伙吃,这是这个月的搭伙钱。”
看到是一锭至少有二三两的银子,汪孚林不知道该说那位叶小姐是周到好,还是说她这举动让人没法拒绝好。毕竟,人家连银子都送来了,他难道还能把人往外头推?那也太不近人情了。可问题在于,自家吃饭随意为主,这叶小胖和李师爷的口味就说不好了。
然而,等到中午时分,门外闹哄哄师生四个人一拥而入,再加上自家兄妹二人和刘洪氏,前庭三间明厅当中那间倏忽间挤得满满当当时,汪孚林却发现这样热闹的情景反倒不嫌闹,而是有一种大家庭的其乐融融。康大等四个轿夫死活不肯挤到这里来,刘洪氏便盛了饭给他们送去,自己也一再谦辞,收拾了东西到厨房吃。而就在几个人在饭桌旁刚刚坐下,外间又传来了声音。不一会儿,程大公子就大摇大摆闯了进来。
“哎哟,我可正赶巧了!双木,不介意我在这蹭个饭吧?”
见程乃轩嬉皮笑脸的样子,汪孚林大为意外。他没对马家客栈掌柜说自己搬哪了,这家伙哪那么快耳报神?程大公子看出了他的疑惑,少不得笑吟吟地挤了挤眼睛道:“这歙县城里的事,就没我不知道的!”
等到一圈人全都坐下,汪孚林方才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巧合——除了汪小妹之外,这不是和那天英雄宴上同桌吃饭的人一模一样?不但他注意到了这一点,李师爷左看右瞧了一阵子,也不禁微微一笑。而这一次,李师爷就比那天犹如吃货似的筷子飞舞要矜持多了。也不知道是当着汪小妹的面还是别的缘故,连叶小胖也稍有节制。反倒是程乃轩吃得不亦乐乎,等到放下碗筷方才觉察到人人都盯着自己瞧。
李师爷之所以同意带叶小胖来这吃饭,还打算争分夺秒在这给三小上点课。自打多了两个同学,他就觉察到,叶小胖上课的积极性有了少许提高,至少不再像从前那样动辄逃课,因此他便下定决心,务必把这个偷懒耍滑的小胖子掰直了,也对得起叶县尊给他那点束脩。这会儿他也没什么二话,招呼了三人便到后头穿堂,继续教书育人的大业了。他们一走,汪小妹也溜去看热闹了,汪孚林方才嘲笑程乃轩道:“上次谁说别人是吃货?这次轮到你自己了吧!”
“是是是,你家厨子哪请的?赶紧引荐一下,我家也算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我都要吃烦了!”
“就是户房钱科刘典吏的媳妇,到我这帮个忙而已。你家吃得太细太精,今天难得换个口味而已,和厨子无关。”汪孚林随口答了一句,这才似笑非笑问道,“说吧,你今天来干什么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程乃轩这才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奎哥、吴家兄弟,还有芝山兄他们几个明天启程,得知你没走,本来还打算过来贺你乔迁,是我死活把他们给劝住,让他们先一心一意准备应乡试要紧。你也是,明天就不用去送他们。奎哥让我捎话给你,说是刘教授在府学呆不住了,已经往上请辞,陈天祥回家之后再不敢见人,你可千万别当真废了举业,说不定两三年后金宝就中了秀才,你三年后就能去考举人了。”
汪孚林自己知道自己那斤两,因此对这番好意,也只能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可想到陈天祥和刘教授的下场,他又有些幸灾乐祸。
程乃轩看到他只是那敷衍似的打哈哈,顿时有些发急:“你以为我喜欢八股,还不是被我家爹逼的?奎哥他们一走,紫阳书院我就更没伴了,你好歹有难同当行不行?”
好容易把汪元莞的关节打通,汪孚林哪会继续往火坑里跳,他又不是热爱读书的金宝和秋枫!所以,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理,他义正词严地一口咬定做人一定要守信为原则。程乃轩哪里死心,正要继续死缠烂打,却不想外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小官人,斗山街许家派人来见。”
一听到一个许字,程乃轩就如同屁股后头点了炮仗似的,整个人一下子窜了起来,满脸紧张地嚷嚷道:“快快,找个地方给我躲躲!”
汪孚林没想到这家伙听到一个许字就这样反应激烈,心中不禁一动,随即伸手一指隔屏。程乃轩半点没有犹疑,赶紧闪了进去。人既然躲好了,他的心却没能定下来,满脑子都是当初被狗追的悲惨经历,直到外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方才回魂。
“小官人,小人秦六,奉老太太之命,送了小官人要的东西过来,并听候小官人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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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八十七章 傍晚的绑人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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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屏后头的程乃轩一下子露出了极其微妙的表情。许家老太太方氏他从前见过,和蔼厚道,最是积古的老人家,后来因为父亲定下的那门婚事,这才听到一个许字就避若蛇蝎。他听汪孚林说过长姐就是嫁到了许家旁支,那两家有所往来却很正常。可许家送了汪孚林要的东西,然后又派了个人过来听候使唤,这却又是什么缘由?
有问题,一定有阴谋!
之前汪孚林漂亮解决了好几桩事情,程大公子亲眼见证的就只有明伦堂和状元楼两次,可都只是旁观者,没有真正参与。这次察觉到汪孚林又要办什么事情,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顿时盖过了对许家的避而远之。他竟是一下子从隔屏后头又闪了出来,看也不看那恭恭敬敬的秦六就嚷嚷道:“双木,不管你做什么,一定加上我一个!这次你要是再单干,那就是不认我这个朋友!”
见程乃轩的恐许症竟是奇妙地没了,汪孚林又好气又好笑。见秦六连忙又对程大公子重新行礼,他就笑着对其说道:“秦六,那就委屈你暂且住在前院西廊房,等到这件事情办成了,我另有重谢,至于你带来的东西,也请你妥善保管。”
秦六来时得到的吩咐是一切都听汪孚林的,哪怕他并不明白自己送了东西来究竟是干什么,但此刻也没有多嘴问半句,连忙应道:“小人遵命。”
而等到他一退下,程乃轩见汪孚林仍旧闭口不接自己的话茬,他顿时恨得牙痒痒的,当即死缠烂打地说:“双木,做人要讲义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要你一句话,我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你就算我一个,难不成我还会坏你的事不成?”
看着这家伙,汪孚林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道:“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对我说实话,干嘛听到一个许字就炸毛似的?”
见程乃轩立刻闭紧嘴巴,一副死活都不说的模样,他就笑眯眯地说:“对了,有件事我之前忘了提,当初我和金宝有一次从县后街上过,看到过一乘小轿中坐着一个戴鬼面具的女人。”
据他所知,这是程乃轩最大的死穴!
果然,此话一出,他就看到程大公子那张本还像是英勇就义的脸一下子崩溃了,嘴唇动了好几下都没发出声音来。好一会儿,他又听到对方使劲吸了一口气。
“你看到人往哪去了?”
“似乎是县衙。”汪孚林一直都很好奇,叶明月是否就是那鬼面女子,因此便试探道,“莫非你爹给你定下的是叶县尊家的亲戚?”
“如果是叶县尊家亲戚就好了。”程乃轩抓狂似的抱头在床前地平上一坐,也没注意到汪孚林那微妙的目光,“叶县尊又不可能在徽州一辈子,问题是我那未来岳父家可是土生土长的徽州人,我要是成了婚之后,那就真的是什么办法都没了!”
从程乃轩口中确认,叶明月和从前第一个鬼面女是两个人,汪孚林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叶明月既然参加了那个衣香社,说不定她们那个小圈子里头的闺秀全都有些奇奇怪怪的共同点。虽说他自己可以打听之前刘会那几个吏役联袂求见叶钧耀时,叶明月是不是有什么闺中手帕交来访,但打探这种私事很容易引人非议,所以他不介意慢慢猜。
可看到一向嬉笑怒骂无法无天的程大公子这个样子,汪孚林还是有些唏嘘,只能安慰似的拍了拍程乃轩的肩膀:“既然许家早晚是你的岳家,你还是早点看开的好。”
“你怎么知道是许家!”程乃轩险些跳了起来,等看到汪孚林那戏谑的模样,他就醒悟到自己的反应太明显了。于是,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道,“倒不是斗山街许家,是一家和他们没出五服的本家亲,不是歙县城里人。她爹是两榜进士,我就不明白我爹怎么把这门亲事说下来的!”
听到这里,汪孚林对程老爷的厉害程度评价又提高了三分。出身贫寒,一路考到举人,做过一任教官,而后又弃儒行商,挣下了老大家业,最后又和正儿八经的进士成了亲家,这简直是太传奇了!
“对了,双木,我被狗追的事可没告诉我爹,你可千万替我保密!一来丢脸,二来……”程乃轩犹豫片刻,这才低声说道,“二来说了他也绝对不信,我在他心里早就是没信誉的人了!再说,我爹和她爹交情不浅,所以才定下这门婚事。要因为我的缘故退婚也就算了,要因为她的缘故,回头说不定要闹出人命来。再说,也许那条狗不是她放的,而是不知哪里的野狗呢?”
汪孚林不禁有些好笑,这家伙宁可背个好男风的恶名去退婚,也没把主意打到女方头上,从这方面来说,程乃轩在这年头已经算是绝对的好男人了——他那买上十个八个妾婢以防受欺负的惊天言论也只是说说而已,否则程老爷第一个放不过他。
“行,这事我帮你烂在肚子里!”
程乃轩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想到这一会儿功夫离题万里,赶紧言归正传道:“喂喂,我刚刚和你说的事呢?”
汪孚林伸出三个手指头,气定神闲地说:“你要掺和也不是不可以,第一,不许问为什么,所有事都不许往外说。”
“行!”
“第二,全都听我的!”
“那当然,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第三……”汪孚林拖了个长音,可他自己根本没想好,只是约法三章总得有第一第二第三,到最后,他只能急中生智地说道,“第三,我上次让你找的那些种子,你赶紧给我搜罗!”
“我已经托人了,得去南边沿海那些口岸找,一时半会哪有那么快。”嘴里这么说,程乃轩却已经摩拳擦掌了起来,“双木,快说,究竟怎么干?”
虽说程乃轩一条一条全都答应得爽快,汪孚林却陡然想起程老爷,不得不提醒了一声:“不过,你现在可不比当众放话说不求贡不下场的我,万一耽误了你在紫阳书院的课业,回头程老爷发起火来,我可没法子帮你抵挡!”
“你放心!”程乃轩立刻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要是我和别人来往,我爹肯定要把人家祖宗十八代全都查一遍,可你是他老人家赞不绝口的,就算有谁去他面前搬弄是非,他也绝不会相信你会带我学坏。再说,回头挨打也是我的事,你操什么心!”
这小子分明是欠收拾,之前那顿竹笋烤肉的滋味已经完全忘记了!
汪孚林斜睨了这个只要深交就会看透那层风流俊俏好少年表皮的损友,勾了勾手指让其靠近些,旋即低声说道:“你先挑两个忠实可靠嘴巴紧,会武艺身强力壮的家丁,回头听我吩咐,带人行动。”
听到行动两个字,程乃轩登时眉飞色舞。他根本没去问究竟是怎样的行动,立马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一路上就把家里那些叫得出名字的下人全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而这一天黄昏,汪孚林终于得到了许杰送来的信,这位快班老手不负其名,竟真的为他在一家地下赌窝里打探到了自家那位前佃仆钟大牛的下落,信上不但画了地形图,还有打听到的各种情况,详尽得无以复加。于是,他当即差遣康大去程家送了个消息,而等康大回来的时候,程乃轩竟带着两个孔武有力虎背熊腰的家丁直接跟来了。
一打照面,他就对汪孚林表示,两个家丁都是自己的乳兄,绝对符合要求。而汪孚林简略问了两人几句之后,便吩咐他们凡事务必保密,程乃轩立刻想都不想就替人答应了。
黄昏时分的歙县城中,渐渐没有了白天的喧嚣。这座毗邻府城的小小城郭中,在外谋生计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大多已经回家,四处可见袅袅升起的炊烟,还在路上的行人也一个个都是行色匆匆。因此,一身布衣的汪孚林和程乃轩走在路上,仿佛只是两个归家的少年郎,并不显眼。而在他们后头十几步远,则是那两个同样换了一身衣裳的魁梧家丁。瞧出这方向仿佛是往城北,程乃轩就忍不住问道:“双木,咱们这到底去哪?”
“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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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八十八章 怎样对付滚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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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程乃轩险些没咬到自己的舌头,差点儿脱口问出为什么。可想起之前有过约法三章,他只好把这疑问暂时压在肚子里。
尽管程乃轩才是歙县城中的地头蛇,可跟着汪孚林东拐西绕,只见四周围全都是自己从未来过的低矮房子,他不禁又纳闷又好奇,怎么都想不明白汪孚林怎么知道的这儿,又是为什么要特地跑这里来,而且还要绑人!等经过一处低矮破旧的屋子门前,他本没在意,谁曾想汪孚林却突然停了下来,见这条昏暗的狭窄小路上没有旁人,就往背后招了招手。很快,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就赶了过来。
“你们借口讨债,闯到里头去。如果只有一个尖脑袋的汉子独自住,就立刻把人打昏。得手后堵住他的嘴,给他戴上那个黑布头套,吹两声口哨当暗号,把人架出来!”
两个家丁固然看家护院是一把好手,但这种事却还是第一次做,此刻齐刷刷转头去看程乃轩,见自家少主人用力点了点头,又被汪孚林拉到了一旁的阴影里躲了,他们就再无半点犹豫。其中一个运足力气,一脚往院门踹了过去。只这一脚,院门就随之四分五裂,紧跟着,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就闯了进去。然而,让程乃轩讶异的是,四周围还有好几户人家的破屋,原本还能依稀听到里头有人声,可这会儿却是半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看到程乃轩犹如好奇宝宝一般东张西望,汪孚林扫了一眼门上许杰做的标记,就言简意赅地说:“里头住着我家的前佃仆,是个烂赌鬼。”
这时候,屋子里传来了叫骂声,继而就是厮打声,最后却变成了求饶声。配合汪孚林这解释,程乃轩终于知道左邻右舍为何没人出来看究竟了,心里那点七上八下的担忧也完全没了。他是大家公子,尽管少许有一丁点纨绔,但欺男霸女的事从来没干过,就更别说这天还没黑就来绑人了!于是,听到两声口哨,似乎制服了里头那家伙,他就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汪孚林,小声问道:“接下来呢?”
“都说了是绑人,当然是绑了人回去问话。”
等到两个家丁裹挟了一个黑布罩头的人出来,程乃轩方才明白,汪孚林竟然是说真的!而下一刻,他就只见汪孚林捏住了鼻子,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声音怒喝道:“钟大牛,老子的债是这么好欠的?你这个烂赌鬼,今天老子非得拿你填井不可!带走!”
站在阴影里的汪孚林这么一吼,程乃轩险些没笑出声来。可看到四周围那些屋子一片静悄悄,什么动静都没有,他就醒悟到这凶神恶煞的话只是吓唬人的!当那个被挟持在当中的钟大牛软软不能动弹,就这样被两个家丁架走之际,一路上根本连个窥视动静的人也没有,他和汪孚林两个人远远跟着,不禁轻声问道:“要问话,他住的那破屋子不是正好?”
“这种滚刀肉不是那么容易就范的,醒了之后肯定会大喊大叫。我家里有个地窖,他喊破嗓子也没人听见!”
程乃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一次,他终于确定,怪不得汪孚林之前能够无往不利,这个看上去如同乖巧好少年的小秀才真狠!
兜头一瓢凉水一浇,钟大牛就悠悠醒了过来,一看四周环境,他就记起了之前家里被人破门而入的情景。发现嘴里没了那团堵嘴的破布,四肢却被捆得死死的,他几乎下意识地扯开喉咙叫道:“救命,快救命啊!光天化日之下有人绑架良民啦!”
可他声嘶力竭叫了好一阵子,等来的却只是一个闲闲的声音:“你要是想死,就尽管叫!”
钟大牛登时打了个寒噤,立刻偃旗息鼓。他小心翼翼地往声音来处望去,见自己面前高处的墙壁上点着一枝蜡烛,而那人却站在阴影里,只能依稀看到人身材高大,可除此之外就笼罩在一袭黑袍中,根本看不清头脸。意识到眼下的处境,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可怜巴巴地说:“这位爷,小的并不认得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你忘了从前在刘家赌坊里欠的那七两银子?如今利滚利,还三十两你走路,否则今天就剁了你的手脚,让你到井里做王八!”
这一笔积年烂赌账被人翻出来,钟大牛登时再没有半点侥幸之心。眼看两条高大的黑影逼近自己,分明是先前让自己吃了大苦头的家伙,他登时如同杀猪似的惨叫了起来,拼命挪动身体想往后躲。直到后背贴上了墙壁退无可退,他方才大叫了一声。
“爷饶命,爷饶命啊!小的愿意来日双倍还,只求爷这次饶了小的一条烂命……”
“来日双倍?别拿这套糊弄老子!”汪孚林特意用了假声,黑袍底下加了个小凳子垫高了身材,嘴里还含了一个桃核,“你不是有一房媳妇,拿她抵债!”
钟大牛登时呆住了,等头前那两个绑他的家丁上去就踢了他几脚,他吃痛不住,立刻嚷嚷道:“爷,小的不是不想拿媳妇抵债,是小的进城后就已经把她卖了给人,换了十二两银子!”
汪孚林听许杰说钟大牛一人住在城北那低矮破旧的贫民区时,结合之前汪二娘的话,他就有了这样的猜测,此刻听到此人如此供述,他简直想让人把这家伙一脚踹死,随即怒喝道:“卖给谁了?”
“小的也不认识他……”钟大牛刚说出这句话,见身边两个彪形大汉又要再打,他登时软得和一滩烂鼻涕一样,干嚎似的叫道,“小的说的都是实话,爷要是不相信,打死我也讨不回半分欠账!那人是个老行商,当初在小的家里要水喝,东拉西扯问了很多事,被小的识破他不安好心,就慌忙走了。后来看他去西溪南村,小的还跟在他后头,果然发现这老不死的是个骗子,一连骗了两家人,就讹了他几两银子……”
果然和那老骗子有关!汪孚林心头大振,却越发凶恶地喝问道:“后来呢?讹银子到最后反把媳妇卖了?”
大概是因为他这口气凶神恶煞,打手又毫不留情,钟大牛根本没想到旧主上头,慌忙继续说道:“因为主家不慈,小的拿这银子赎身出来,就和那老骗子合伙做了一票。小人压根不知道他骗的那几本破书很值钱,进城后他分了二十两银子给我,又看上了我媳妇,小的就卖了媳妇……”
“呸,前前后后你拿了那么多钱,现在还敢说就只剩一条烂命?兄弟们,给我狠狠地打,让这狗东西知道厉害!”
“饶命,爷饶命,都是那些坐庄的做了手脚,小的输光了那三十多两银子,否则怎么会住在那种破烂地方?”钟大牛被人又拳打脚踢,顿时嚎啕大哭,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看上去凄凄惨惨好不可怜。
“别嚎丧,老子不吃这一套。钱输光了你就找那老骗子再做几票,钱不就有了?”
钟大牛没想到这次讨债的如此难缠,眼见得些许功夫身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拳脚,虽说还没往死里打,可这要是自己继续敷衍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要命。于是,他只能一边来回翻身,削减拳脚落在身上的力道,一边苦苦求饶,直到发现对方毫不动容,毫不松口,他才杀猪似的惨叫了一声,如同死人一般直挺挺躺在那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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