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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而把人撂给冯邦宁的冯保,则是早已顾不得这件事,他已经被仁圣陈太后的病给拖住了。这位陈太后虽说隆庆元年就册了皇后,但无子却又多病,还曾经因为琐事触怒了皇帝,大多数时间都居住在别宫,如今册为仁圣皇太后之后,则是住在仁寿宫。虽说她无权也不揽事,可张宏代万历皇帝捎话,慈圣李太后也提醒了一声,冯保这个内相哪怕日理万机,也不得不和张宏一块守在仁寿宫,以防这位有什么闪失,从而坏了小皇帝的孝顺名声。
如此一来,冯邦宁自是再没有人管束。他的父亲冯佑素来最宠溺他这个独子,看他挨了那么一顿好打,如今冯保把罪魁祸首弄了过来任凭儿子折腾,他就更不会去管了。于是,冯邦宁也不管游七之前在张家已经被打得屁股开花,让人把人抬到自己面前,直接“赏”了游七尚完好的小腿一顿板子,逼问自己之前和姚旷那场冲突是否游七指使。
见游七死硬不开口,冯邦宁一时七窍生烟,哪里还能管的住嘴,便把徐爵查到的那点游七瞒着张居正对付汪孚林的事直接一撂,这下子,游七登时只觉得五雷轰顶,唯一一点侥幸都没了。
“游七,敢算计小爷,我告诉你,你这下半身是开了花,可你这身上其他地方可还全都是一片好肉,得罪我是什么下场,你好好等着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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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七七七章 鸩杀和爆发
. 什么叫做捶楚之下,体无完肤,游七直到现在才明白了。从前他只听人说过,不少官员挨廷杖的时候,往往要打断好几根刑杖,而受刑过后要立刻用刀割去腐肉,敷药调治,这才能侥幸活命,可现在到了自己身上,亲身经历过刀子割肉的恐怖,他才知道什么叫做酷毒。相比用烙铁的时候一阵青烟下去就人事不知的残酷,眼下这种痛却是深入骨髓的。而这会儿皮开肉绽的小腿,则是告诉他这种折磨恐怕无有止境。
更何况,徐爵把他接到冯家的时候,还提醒过他,他的家眷也会落在冯保手上,这岂不是说,他要求速死也不可得
此时此刻,僵卧在草席上的游七只觉得浑身都哆嗦了起来。虽说妻儿老小很重要,但对于生性自私的他来说,为了保住别人的平安,自己就一直长长久久地熬着这种痛苦,这自然不是他的性子。可一想到一死了之,他却又没有这样的勇气。毕竟,他的心头还存着一丝万一的侥幸。张居正之前只怕是气狠了,这才把自己撂给冯保,可万一这位主人还稍微念一点旧情呢还愿意覆水重收呢要是死了,这唯一的机会可就没了。
“七爷,七爷”
听到耳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游七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侧头一看身边是个陌生的小厮,眼神闪烁,显然是个机灵人,他也顾不得下半身仿佛不属于自己那般,出声问道:“你是谁”可话一出口,他就只觉得喉咙沙哑,那声音比破锣还难听。
“七爷,仁圣皇太后病了,冯公公只怕最近都出不了宫。这家里便是公子当家作主,不论闹出什么,老爷都绝对不会管的。他是说到做到的人。今儿个要不是你身上伤势实在太重,只怕他还要变着法子折腾你。他刚刚才吩咐说凉水加冰块。就算死人也能活过来,非得把事情原委问出来不可。”
刚刚虽说咬死了不承认,可游七也知道冯邦宁既是认准了,就很难放过自己,可没想到这位冯公子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他定了定神,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七爷不必知道我是谁,只需想一想,你是打算继续留在冯府。时时刻刻领受折磨,还是愿意假死逃过这一劫。”
游七本来以为对方会游说自己自杀,可一听到假死两个字,他登时心头一动,但紧跟着便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不成这天底下哪有能瞒过太医院的假死药”
“事到如今,七爷你还不肯赌一赌吗要知道,你脑子里知道的那些关于首辅大人的事情,对于某些人是很重要的,活着比死了有用。再说,冯公公如今困在宫里。冯邦宁不是那么仔细的人,很容易骗,你难道不愿意赌一赌”
我平生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赌博而且。我怎么相信你
游七死死瞪着对方,心中盘算着出卖此人给冯邦宁之后,能不能用三寸不烂之舌,让冯邦宁相信自己只不过是瞒着张居正对付汪孚林,绝对没有挑起其与姚旷那场冲突。然而,当那年轻小厮从怀中拿出一瓶药,就这么放在他的面前,旋即竟是就这么起身悄然出了门,他几次张了张嘴想要叫人。但最终还是硬生生掐断了下来。看着那瓶不知道代表生存还是死亡的药,他只觉得异常纠结。足足好半晌才伸手抓住了东西,却没有立刻服用。
他的天人交战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不久之后,便又有人悄然闪进了这屋子,蹑手蹑脚来到了他的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他心头大骂冯家真是如同筛子一般,谁都能过来见自己,可如今他身处险境,不得不抓住每一根伸过来的救命稻草,因而即便再恼怒,也不得不先听清楚对方打算说什么。果然,这一次的来人一样是拿着冯邦宁打算怎么对付他作为说辞,临到最后,竟也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布包。
“这是砒霜,七爷,我敬你是条汉子,用不用随你的便。”
他娘的,上一个还让他假死,这个就直接让他真死,连砒霜都准备好了
游七恨不得破口大骂,但眼下他已是心头悚然,干脆装成心如死灰似的,一言不发伸出手去把那布包被扒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直到对方也闪出了门去,这才最终恨恨呸了一声。可是,这前后两个仿佛是拉开了前来劝生又或者劝死的序幕,短短一下午时间,他连着迎来了五个访客,其中假死的毒药两包,砒霜两包,鹤顶红一瓶,他看看身上都已经快藏不下了,这才表情扭曲地攥紧了拳头。
他还只是落难,就有这么多人希望他死可既如此,他就偏不死想到这里,他便把东西全都一股脑儿藏在身上,随即摸索着撕下了一块中衣,随即咬破手指,一字一句地往下写。写的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妻儿还在别人手中,只是一心一意地挣扎求存。可在他大肆发挥了一番王崇古和张四维对自己的笼络买通之后,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咬牙往下写了前后五拨人给他送毒药的事,然而却终究不敢说张居正半句坏话。
临到末了,游七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连李太后的娘家人在自己身边安排外室的事情也给一并写了进去。至于从前那些送礼结交他的人,他在如今这种危急时刻根本就没想起来,自然更不会去攀咬。到最后眼见一片中衣满满当当,再也写不下了,这才悻悻将破口处处的手指塞进了嘴里,暗想自己如若还有活命的机会,一定把这个交给科道某些一心求名的言官。
等到把这晾干的中衣贴着心窝藏好,他才开始养精蓄锐等待明日,暗想到时若冯邦宁再要折腾他,他就将这几瓶或真或假的毒药一股脑儿全都交上去。
哪怕能取得几天的缓冲时间也好
然而,冯保不在,游七又只是个失势的家奴。纵使冯佑冯邦宁父子那边没人敢招惹,这里既然白天都如同筛子一般,一拨拨人接二连三地来。到了晚间,自然也一样少不了访客。只是。这一次的来客却没有那么光明正大。当门缝中伸进来的一支香无声无息燃尽之后,一个人影悄无声息闪了进来,到游七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最终确定人还活着,登时有些踌躇,随即伸手到其怀中摸索了起来。
当发现入手的竟是一个又一个瓶子之后,来人终于为之色变,咬咬牙后就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瓶药给游七灌了进去。随即将剩下的那些瓶瓶罐罐和布包都依旧放了回去,却是在黑暗中遗漏了那一片游七贴身藏着的中衣。他也来不及确定对方是否死了,三两步退到了门边,等发现看门的果然还没醒,院子里也没别人发现,如释重负的他方才越过躺倒在地的看守,犹如游鱼一般飞也似地溜走了。
自以为得计的他丝毫没发现,夜色中有不止一双眼睛注视着他。
天明时分,还在床上将养棒疮的冯邦宁就被人紧急叫醒。当他得知游七竟然死在了那屋子里的时候,满腔被人打扰好梦的恼怒全都化成了惊悚。竟是瞬间就惊出了一头冷汗。他顾不得自己臀腿有伤,不能下地走路,竟是第一时间挣扎下床。直到发现脚步虚浮,赶紧扶住了床栏,这才连声吩咐人抬了春凳送自己过去。当他到了那里的时候,就只见父亲冯佑已经到了。
冯佑蹲在游七身边反复查看了鼻息、脉搏和心跳,见冯邦宁满脸期冀地看着自己,他却站起身来苦笑着摇了摇头,疲惫而无奈地说道:“赶紧差个人,给宫里你伯父报个信吧。”
“可是”冯邦宁一想到冯保平日对自己宠爱归宠爱,可那顿板子打下来的时候毫不留情。竟是情不自禁地一个哆嗦,声音里头也不禁带出了哭腔。“我昨天只是让人抽了他一顿,并没有对他怎样。人怎么会这么快就死了”
“这次却怪不得你。”冯佑虽是心计胆色远不如冯保,却总比儿子老练些,这会儿脸色一阴,咬牙切齿地说,“人是被毒死的”
这话就如同一阵阴风一般卷过室内,让冯邦宁以及那些下人全都为之色变。有人能够潜入游七这里毒死游七,岂不是代表着这家里根本就不安全一时间,冯邦宁忍不住咆哮了起来:“徐爵,徐爵在哪儿,快把他叫来伯父掌管东厂,我和他都在锦衣卫,这家里怎么还会闹内贼唔”
话还没说完,冯邦宁就只觉得自己的嘴被人堵住了。侧头发现是脸色狰狞的冯佑,他便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愚蠢的事情。这么一件事死死捂着还来不及,他却还要如此大呼小叫声张出去,还嫌弃家里不够乱吗果然,冯佑一手堵了他的嘴后,随即就吩咐道:“传令下去,守好各处门户,不得允许不准任何人进出。立刻给我清点家里的人,少了谁即刻报上来,动作要快”
当封锁了各处门户,随即清点了人数之后,冯佑和冯邦宁父子便骇然发现,家里不止少了一个人,而是少了整整五个人又惊又怒的冯佑一面派了心腹去顺天府和大兴宛平两处县署,要求协查逃奴,一面紧急派人带了自己的亲笔信去找徐爵,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冯保的核心班底都在宫里,在东厂,而不是在这家中私宅。他和冯邦宁虽说在锦衣卫中挂着个职司,而且还不是闲职,能管点事情,可毕竟并不经管真正的秘事,而且冯保出宫在家里停留的日子很少,他们父子自以为家里管得滴水不漏,其实却是疏漏多多,这次就终于尝到苦果了
就在冯佑悔之莫及的时候,却是有人直接撞开门帘闯了进来,双手呈上一件东西道:“老爷,游七的怀里发现了这个,好像是他写的血书”
接了在手一目十行扫到底,冯佑登时如同拿到救命稻草一般,长舒了一口气道:“谁找到这东西的重赏”
有了这玩意,他至少就可以向冯保交待了
就在这一天,冯保暗中命人毒杀游七的流言,却已经飞速在整座京城散布了开来。自从起头张居正重罚游七之后将其逐出家门,而后游七被冯家接了过去,种种事情便在私底下疯传,也不知道多少人惶惶难安,多少人幸灾乐祸。即便是被张居正辣手清洗过一次的都察院,仍是有人蠢蠢欲动了起来。宰辅杖责家奴这种事,看似不过寻常,可闹出毒杀,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背后的名堂了。
尤其是张四维这一日傍晚早早出宫,却是也顾不得避嫌,第一时间直奔王崇古府上,甚至只和出来相迎,今科中了二甲进士,在六部观政的表弟王谦打了个招呼,直接问了王崇古在哪就径直寻了过去。一进书房,他厉声喝了伺候的书童回避,随即就对王崇古问道:“舅舅,游七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我要是回答你不知道,你信么”
王崇古眉头一挑,见张四维登时沉默了下来,他就哂然一笑道:“是我做的。我起用了一个在冯家呆了很多年的人,让他毒杀了游七。可你知不知道,这人千辛万苦跑了出来见我之后,却告诉我,他下手后,在游七身上找出了两包砒霜三瓶药,我让人看过,那三个瓶子里有鹤顶红,也有其他入口即死的毒药。所以说,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让游七死,我下手最晚,却偏偏成了那个真正捅进刀子的人。”
张四维被王崇古说得毛骨悚然,可使劲定了定神后,他就开口问道:“那人没搜出其他东西”
“黑灯瞎火的,能搜出这么些毒药已经算是他胆大了,哪里敢多停留也许游七还写了什么东西藏在哪里,但只要他死了,总比活着,别人能够问出无数想问的东西来得好。比如说,如今最最惊怒的应该是张居正和冯保,你知道该怎么做”王崇古眯了眯眼睛,语气凌厉地说,“用话激那些自以为正义的科道言官挺身而出,当然,不妨先把同样大棍子打死家奴的汪孚林推出来,反正是类似的事情,作为切入点来得正好”
“可这未必能将张冯二人拉下马,反而可能会引来强大反弹”张四维心里清楚得很,张居正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反倒是汪孚林这等小角色在如今这种时候很容易变成别人转移视线的替罪羔羊,一早扔出来的效果会最好,“而且,若是游七真的万一留下什么文字和你我相关”
“那就要看你是否能抓准时机了。关键时刻,你就和我决裂反目,然后在张居正面前狠狠告我一状,就全都推在我身上。虽说张居正一直都谈不上全心全意信赖你,可你这么多年又是送礼,又是惟命是从,他总会给你一个机会。”
王崇古用犹如吃饭喝水一般的闲淡口气撂下这句话,随即不容置疑地说:“若是真到了那地步,你不妨就好好当个应声虫,隐忍以待时机。记住,学学徐华亭,他忍了严嵩多少年”
ps:就一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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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七七八章 又是熟悉的文华殿
. 一场轩然大波,就和姚旷与冯邦宁那场如同街头闹剧一般的冲突来得忽然一样,猛地席卷朝中,掀起了一起风暴。
尽管张居正已经当了整整五年的首辅,冯保则代行至高无上的皇权,两人一外一内合作无间,又因为慈圣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母子的信任,无论是什么样的对手都能碾压,因而自从前年辽东巡按御史刘台以及几个都察院御史的弹劾之后,这样的再也没有发生过。而这场风暴的起源,竟然又是汪孚林被人弹劾残杀家仆的事件,也不知道多少人想到了两年前的旧事。
那一次,何尝不是因为汪孚林刚在辽东搅动风云之后回京,而后才引发了那样一场风波
而率先弹劾汪孚林的,不是别人,正是广东道掌印御史钱如意。作为汪孚林的上司,他的弹章可谓慷慨激昂,从汪孚林回京之后就给假,而后又请病假入手,再到汪孚林此次乱棍打死家奴,字里行间就如同亲眼看见似的,活灵活现好似小说话本,抨击的时候更是不遗余力,罔顾国法,恣意妄为,居功自大等等罪名全都往汪孚林头上乱扣,就连他自己在都察院中说起自己那道千余字的弹劾时,也是满脸的自豪。
更何况,他还找到了两个门房的亲属作为证据,打算万一朝中大佬维护汪孚林,就让这些亲戚去顺天府衙打官司。
在跟风者跟着上书,足有五六道弹章发到了通政司之后,汪孚林方才慢吞吞地上书自辩,却是言简意赅,只得一个意思,请求和那些弹劾自己的科道言官当面质辩要是寻常被弹劾的官员提出这种要求。一定会被人嗤之以鼻地骂作是痴心妄想,可汪孚林却不同,因为他是有先例的
果然。就在朝堂民间议论纷纷的时候,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瓒接到了来自宫中的旨意。道是万历皇帝要在文华殿旁听,届时参与的规模,比照最大规模的廷推,也就是说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五品以上官,外加十三道监察御史以及六科给事中,全都要出席。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很多人再次想起了两年前的旧事。那一次不也是小皇帝在文华殿亲自坐镇,然后御史在连续炮轰汪孚林。却拿这位战斗力爆表的年轻进士没奈何之后,突然转火张居正吗
因此,有人因为这成名捷径终于迎来了曙光而欢欣鼓舞,也有人心里生出了很不确定的感觉,甚至感到上了当。这其中,听到某方面消息而打头炮,甚至做足了先期准备工作的广东道掌道御史钱如意,就有这种预感。
他年纪不小了,又不是那些愣头青,当这一天跟随面沉如水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瓒到了文华殿上。看到汪孚林气定神闲袖手而立,一旁那些廷推时见过的高官们则是分成各种圈子,对他们这几个弹劾的主力军投来关注的目光时。他只觉得后背心已经有些了。
张居正和冯保联手毒杀游七的传言可是正在满京城地疯传,不会今天发展到最后,他那些看似同盟的同袍中又有人跳出来去弹劾张居正吧他怎会想到,不过是一份抛砖引玉的弹章而已,竟然会发展成眼下的大场面
汪孚林站在文华殿上,想到自己两年前就是在这里舌战余懋学等一群科道言官,到最后突然有人转火张居正,自己反而变成了配角。如今还是熟悉的场地,熟悉的人物却少了一大半。但熟悉的味道却没变,照样是这种看不见的硝烟弥漫。照样是这种混杂着敌意和期待的目光,让他后背心微微发热。很有一种强烈的战意。从这种层面来说,他确实觉得,自己虽说老自嘲自己是个灾星,但从骨子里来说,他却很喜欢这种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感觉。
而汪道昆远远看着这个与自己“反目”的侄儿,心里则唏嘘不已。汪孚林回京才多少天还没到两个月吧,这明明都还请假没去都察院呢,竟然又卷进了一场天大的风暴之中,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偏偏事情起由竟然是来自于自家被汪孚林以得罪为名拎过去的两个门房,他心里却着实有些担忧。
虽说伯侄反目这一出戏是假的,可当初汪孚林一回来就拿下了那两个乱嚼舌头的门房却是真的,所以,借着反目把人从汪府拎走,执行家法的时候闹出点意外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考虑到汪孚林的足智多谋,反过来设置圈套的可能性也很大。
“人真是你家的门房”
听到旁边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汪道昆扭头一看,见是户部尚书殷正茂,他挤出了一丝笑容,很不自然地说道:“是我家里的。当初孚林一回来就正好撞见他们在门前胡言乱语,所以和我闹翻了之后,他临走时却还把他们给带走了,说是要好好惩治。”
“那足可见他心里还是有你这个伯父的,这是想着给你消弭隐患。”游七死了,殷正茂最初只觉得心里放下了最大的一块石头,可转念一想,却又不得不担心是不是汪孚林动手脚,会不会被发现。可等到察觉到好几方都有诡异反应,而汪孚林却莫名其妙被人弹劾杖杀家奴,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汪孚林多大的本事,能到冯府杀人因此,他对于今天的事固然关切,却也打算帮着这对伯侄说和。可他这话才刚出口,就看到有太监跑来拍手报信。
皇帝已经要到了
相比上一次汪孚林在文华殿上和人唇枪舌剑,这一次的出席阵容比上次多一倍都不止。毕竟,这是大廷推的阵容,囊括了满朝最重要的高官除却翰林院国子监那些未来储相之外。当万历皇帝升座的时候,这位已经即将到了婚配年纪的小皇帝一扫底下黑压压一片下跪行礼的官员,嘴角虽是抿得紧紧的,看不出什么喜怒,但心情却颇为雀跃。
尽管这次能够出席,也是冯保撺掇。李太后点头的,可相比在宫里闷着听那些讲读官说那些永远都讲不完的书,他还是乐意来看这种热闹。毕竟。和朝会上一板一眼的照本宣科相比,这种热闹就有意思多了。当然。他还记得上次汪孚林拿着各种犄角旮旯的律例成法和人辩论,而博闻强记的冯保都解释不出来的场景,因此特意提醒张宏,给自己从司礼监中抽调了个熟知各种律例的老太监来当解说员。
果然,一开场还是都察院和六科廊的那几个言官先开炮,尤其是作为汪孚林顶头上司的广东道掌道御史钱如意,更是慷慨激昂。
“汪孚林,你一入仕便巡按广东。此乃大明开国以来少有的殊恩,然则你回京之后,先以一百二十八日期限未用完,在家休息不赴任都察院,又以子虚乌有的染病为由再请假一个月,可所谓的因病休养,却还有力气杖杀家奴。汪孚林,在你眼中,国法何在,天理何在你眼里还有这朝廷法度吗”
尽管钱如意自认为表现得非常到位。可万历皇帝听到这老调重弹,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可是,已然有过一次看热闹经历的他扫了一眼汪孚林。见其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心想这小子还真是和上次一样,不见兔子不撒鹰,非得等到敌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时候才反击,而且一出手就必定是打蛇七寸,根本不给别人反应的机会。
这种反转是很好看不假,作为皇帝。万历心中也认为杖杀个把家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上纲上线。可却很好奇汪孚林的应对。
在钱如意的带头下,几个言官纷纷拿出浑身解数对汪孚林进行抨击。可是。当钱如意这样仔细的人注意到旁观者的反应时,却注意到某些大佬的反应有些微妙。比如内阁次辅吕调阳,比如吏部尚书张瀚,比如兵部尚书王崇古,那表情就绝不是什么赞赏,反而是狐疑、皱眉,又或者说是凝重和警惕。他一下子想到,两年前文华殿上形同三堂会审的这一幕,自己因为巡按在外不在场,其他几个同僚也一样,而满堂高官中,这三人恰是参与过的
难不成他们已经炮轰得汪孚林不能开口,这还不能定胜负又或者说他们和自己担心的一样,生怕到时候再和上次一样,突然有人转火炮击张居正
就在钱如意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手心里全都是汗的时候,他终于听到汪孚林慢吞吞地开口了。
“各位说了这么多,总算有点口干了吧既然这样,那就休整休整,等我说完了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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