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冯保愣了一愣,自然不会有半质疑。这年头神鬼之说深入人心,几乎无人不信,他们这种“身残志坚”的,就更相信因果报应了。可是,小皇帝接着李太后之后说出来的话,却让他那张脸一下子僵住了。
“既然是为先帝祈福求阴德,今天的廷杖,母后和朕说过,就罢了,该充军的充军,这却不用手软。”朱翊钧说着便微微一顿,随即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气说道,“再说,没有打了他们,却让他们名扬天下,朕却被人戳脊梁骨的道理!”
前半截确实是慈圣李太后和朱翊钧商量过的,但后半截却完全是朱翊钧的临场发挥。小皇帝消化了张宏的劝谏,用了前半夜仔仔细细思量咀嚼,包括为什么要这么做,该怎么在母亲面前把话说圆,头早上大伴来时,又怎么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平生第一次扳原本已经决定好的事,他既有兴奋,也有不安,可当说出最后道理两个字的时候,他竟是看到李太后面上露出了几分欣喜,而冯保那张脸则是相当难看。
如果是张宏在这里,一定会很明白冯保为什么会这么惊怒。理由很简单,廷杖这玩意,要么是出自掌控欲太强,太自我中心的皇帝,要么便是出自权阉。正统朝有王振,正德朝有刘瑾,这些大太监不都是通过廷杖确定自己权威的?
可是,朱翊钧到底还是冯保从小看着长大的,发现大伴那脸色真心不大好,他有些心虚,当下就竭力装得异常关切似的说“再说了,大伴在司礼监执掌批红,又管着东厂和锦衣卫,在那些外朝的官儿眼中,有些事不是你指使的,也是你指使的,何必让他们找到由头说你不好?张先生夺情这件事,再有上啰嗦的,直接就革职,远远打发到最偏远的地方去充军,朕还懒得和他们照面,听他们聒噪!”
因为冯保当初就擅长奉承,又不像陈洪和孟冲那样,为了讨好隆庆皇帝,什么香的臭的都往皇帝那拉,再加上帮忙赶走了“擅作威福”的高拱,所以李太后素来对人信赖有加,此刻见朱翊钧知道维护冯保,她笑着了头,当即开口说道“虽说我和皇帝孤儿寡母的,但有双林你和张先生一内一外看着,别人就没有可趁之机了。如今是为着先帝,饶他们一。好了,时候不早,你陪皇帝去上朝。”
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可争的余地了,冯保就算心里再恼火,也只能陪着万历皇帝起驾。
汪孚林朝之后,先休假加病假了将近两个月,而后方才升任广东道掌道御史,这参加朝会的次数也已经很不少了,但大多数时候,他也就是和其他大臣一样,当个提线木偶拜了又拜,甭想找到什么开口的机会,因为朝会上只说三件事,其他时候就是纯礼仪走过场。
如今天还亮的早,倒也罢了,可想想冬日上朝的光景,他就觉得冷。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早在隆庆年间,常朝就不是天天有,而是三六九,算是减轻了皇帝和百官的负担。即便如此,他仍旧恨不得万历皇帝日后天天不上朝,免得大冷天要起大早摸黑往宫里赶,像现在这样大多数时候只用应付衙门一头,那还勉强捱得过去!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顾不得这些许小小的怨言了,因为今天他是纠仪御史!对于都察院的其他御史来说,这是一个相当光荣的差事,但他从早先接到这分派开始便暗地里叫苦不迭,死缠烂打陈瓒好几天,希望能交给别人却不果,便只能无奈地向这位老爷子请教充当纠仪御史的各种礼仪要。对于熟读大明律大明会典等常识性读物的汪小官人而言,关于各种礼法仪制,他往往都是跳过的,这也是他素来最讨厌,更有意忽略的东西。
更何况,纠仪御史充当的便是挑刺的角色,尤其是在今天这种日子挑刺,在他看来简直是烫手的山芋!
因为纠仪御史要早到,因此汪孚林自然比其他人倒得更早,起头便注意到,今日皇极门下的五百厂卫和往日的做样子截然不同,那种虎视眈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他早早意识到尽管自己已经在张居正和张宏那里做足了准备,今天只怕还是免不了某种局面。
今日和他搭班的另一个纠仪御史霍本正从来在都察院是独来独往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却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汪孚林瞥一眼两个今日轮值纠仪的鸿胪寺官,却发现他们也同样是面有悲色,显然也猜到了会出现什么场面。
从国初设立锦衣卫,到后来设立东厂,士大夫们前赴后继,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废止这种极权衙门,可除却成功废止了西厂和内厂,剩下的这一厂一卫,便犹如被江水不断冲刷,却依旧在江心的碣石一般,又臭又硬,就是倒不掉!
随着响亮的鸣鞭声,文武官员从金水桥疾步行来,同样有很多人敏锐地注意到,今日皇极门下一字排开的五百厂卫校尉,似乎和往日那纯粹大汉将军的阵容有些不同,尤其是经历过隆庆年间两次廷杖事件的,更是从中找到了几张非常明显的脸。因为人家根本就不是隐没在人群中,而是堂而皇之站在最前头,用某种讥诮中带着傲慢的表情,睨视着这些衣冠堂皇的士大夫。
也正因为如此,汪孚林在整个朝会期间,简直是一个人化身成了两个人。一个在那统计着应到未到的人数,以及朝会中举止失仪的官员;另一个则在那悄悄留意天子御座旁侍立的冯保和张宏有什么表情变化。当他注意到冯保那张脸板得犹如死人,张宏却好似老神在在的时候,他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念头。
难不成,张宏真的听了他的主意,和冯保小小地做过了一场,而且还赢了?
尽管今日有上任陛辞的官员,禀报的三件事也不像往日那般纯粹虚应故事,但已经破釜沉舟的当事人也好,有所预料的文武百官也罢,人人都觉得这场朝会冗长。终于,眼看就要到最后关头时,每个人都在盼望着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吴中行,赵用贤,沈思孝,艾穆,革职发极边充军,遇赦不宥!”
侍立在万历皇帝身边的冯保见百官听到上四人悉数被流放充军的结局,不少人先是错愕,随即便是惊喜,甚至有人分明流露出据理力争的冲动,要不是纠仪御史和鸿胪寺官还在那看着,罗列皇极门下的五百卫士正虎视眈眈,只怕真有人会直接跳出来,他不禁在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看着吧,不用廷杖,头还有的是前赴后继跳出来的人!
不仅仅是冯保,意外的还有张四维。要动廷杖的事,耳目灵通的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哪怕他在朝中的势力,如今比起当初极盛时期,要削减了许多,但这并不妨碍蒲州张氏依旧是家财万贯,故而比起吕调阳来,大手笔的他很容易结交某些内侍卖消息而已,往哪不是卖?知道张居正夺情已成定局,他恨不得这事情闹得把天都给捅破了,因为如此一来日后清算便是最好的把柄,可他哪能想到,这么铁板钉钉的事情,竟然也能翻过来!
吕调阳其实在看到那些厂卫时就意识到,今天早朝弄得不好会闹出人命廷杖一动,打死人的事又不是没有过!他虽说去意已坚,但和张居正共事这么久,固然有的时候看不惯其人品和手段,但总有几分同僚之情,所以分外希望张居正做人多留余地,不要为日后招祸。流放充军这种处置固然很重,可比起噼里啪啦一顿廷杖,却要算是很轻了。须知廷杖不是最难捱的,廷杖之后若充军,还要被人押送徒步走到流放的地,这才是最残酷的!
高官们对此次不动廷杖而只是革职充军的态度大体一致,或如释重负,或摇头叹息。但对于袖子里甚至准备好了奏疏的某些人来说,眼下这种时候要不要继续跟着上,就成了一个问题。因为弹劾首辅夺情问题而被左迁贬官,这是刚正风骨,可这刚正风骨能比得上因此而挨上五十或一百的廷杖来得扬名快?至少,刑部主事邹元标在目送了四个被当廷扒下官服,立时推了出去的同僚消失在视线中时,就少不得往袖子里又塞了塞自己那份奏疏。
是不是要去把词句写得更加激烈一?
汪孚林虽说四处游说,做了十足十的准备,之前看到冯保和张宏的表情后便早有预计,可当听到这四人只是充军时,他心底已经是长舒一口大气。
就算他觉得是否夺情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坚持的必要,可毕竟身为官员,他更讨厌廷杖这种从**和精神上双重折辱官员的手段!
然而,就在他以为,今天这场朝会要就此结束的时候,突然只听得御座上的万历皇帝开口说道“之后若再有上谏夺情之事的,照沈思孝艾穆之前例办理,若有人前赴后继,北边从辽东到陕西甘肃各大卫所,一直以来都缺人!”
这么多年来,朝会数量有限,小皇帝更多时候只是背景板,哪怕今天已经挨过一棒子的冯保在内,上下人等全都没想到,在发落了那四位上的官员之后,朱翊钧竟然还会多加这么一番话!哪怕是提早给吴中行赵用贤送信的沈懋学和冯梦祯,这时候也为忍不住瞠目结舌。沈懋学更是不由自主想要去找汪孚林,奈何他虽说看到汪孚林在纠仪,可见其同样面沉如水,他便暗自苦笑一声放弃了。
“退朝”
随着这长长的声音,又是漫长的下拜叩头等诸多礼节,等到众人鱼贯从金水桥退出,按照往日惯例各各的衙门之后,少不得便是三三两两各寻了亲朋好友商讨这件事。汪孚林在都察院中威名远扬,人缘却不过尔尔,哪怕那些仰张居正鼻息的科道,也嫉妒他得张居正青眼,素来和他不怎么来往,他也无意和自己手底下混生活的五个试御史太过亲近,再加上程乃轩要去宫城中的六科廊,和他完全是反方向,他这看上去就越发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然而,看上去孤零零的汪小官人,这会儿却在那掐着手指头,心里想的完全是和今日这番变故不相干的话题算算时间,小北怎么也该生了,为什么徽州那边还没有消息呢?他这头一个孩子来得原本就晚,不会真的出什么问题了吧?
他那副沉重的表情,真的就把有心人给勾来了。心事重重的他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汪侍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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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八一四章 盟友和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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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汪孚林听到那一声汪侍御的时候,一过头,他便看见一张不是太熟悉,但数日前才刚刚见过的脸。记得这位老者刚刚从南京左佥都御史掌院事,升迁为正三品的刑部左侍郎,正是他去劝说过的刑部尚刘应节的下属王篆,他不由得有些小小的心虚。
毕竟,他劝刘应节的那话,说得好像是刑部没了刘应节,刑部就没做事人似的,这位刚上任的新官若知道,肯定高兴不到哪去!
可王篆又不是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和东厂探子,汪孚林在刘家说了什么,他哪知道。他只晓得因为汪孚林客客气气帮他在张府门上通报了一声,紧跟着他见到了张嗣修,再紧跟着他便很可能成了张居正居丧以来,第一个见到张居正的人!而且,他第一次和张居正有了单独面对面深入交谈的机会,由此交换了政治主张,说到投契时,张居正竟然对他大起知己之感,直赞他是天下大才。转瞬之间,自己就从南京调到了北京,官居刑部侍郎!
从正四品到正三品这个坎,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过的,他却轻轻巧巧一跃而过。而且,看起来这并不是终,而只是一个开始!
所以说,对于给自己创造了这么个机会的汪孚林,他怎么能没自内心的感谢?
“少司寇。”汪孚林吃惊之后,这才现自己身边没啥人,大多数人都早已走远,他就比较随便地对王篆行了个礼道,“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如今又不在都察院,哪会有事吩咐你一个掌道御史?”王篆说到这里,却是和汪孚林并肩前行,半没有前辈上官的架子,嘴里却低声说道,“我之前就担心今日会行廷杖,到那时候辅大人就真正被架到火上去烤了,总算如今还算好皇上末了那番话,却是警告了那些还想上的人。”
“日后若还有人就这件事情上,只要在通政司里换一两个嘴紧的,保证某些奏疏悄无声息送进内廷,头直接落,只要奏疏抄不出来,谁知道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看他们怎么求直名!”
汪孚林最初听着倒觉得王篆这人眼毒心明,可听到最后他就觉得不对了。他汪孚林好歹是御史啊,沽名卖直那不应该是通病?王篆这个才刚刚当过右佥都御史的在他面前说这话,是不是嘴巴太大了?还是说张居正真的和这位如此关系密切,竟然将他说过的话也给抖露了出去?
王篆却没注意汪孚林那有些黑的表情,甚至没觉得自己刚刚指摘某些清流求直名有什么不对,而是一路走一路继续说道“元辅对我说,科道言官多的是这种德行的人,要不就是仰其鼻息攻谮他人的逐利之徒,像你这样肯做事的人很少。我看到都察院此次报上来三法司理刑的名单,怎么你这个通读三十卷大明律的人竟然不出面了,只推两个新人出来?”
意识到张居正并没有卖自己,嘴还是挺紧的,多就只夸赞了自己几句,汪孚林这才松了一口气,少不得说了些培养新人之类的理由。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王篆竟是丝毫没接他这话茬,而是淡淡地说道“全都是新人,万一出纰漏却也不合适。都察院之前大换血人尽皆知,新人既多,又要多加锤炼,再多加你一人从旁监督也不为过。你若是觉得不便,来日我请了大司寇,去对陈总宪说话。”
这人也太强势了吧?
汪孚林没想到王篆直接把自己的主就给做了,登时有些头疼。可这又不是什么值得争的事,他没走两步就把主意打定了,当下只能无奈地接受了王篆的建议,却揽下了事来,承诺主动去对陈瓒说。可是,接下去不过又走了几步路,他就只听得王篆开口问道“陈总宪近来身体可还好?”
说到陈瓒,汪孚林顿时犹豫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说“陈总宪年纪大了,那些繁重的事务压得他有些吃不消,如今是十三道掌道御史轮流入值,辅佐总宪大人处理常务。”
王篆却听张居正隐晦地提过一句,打算让汪孚林帮着陈瓒多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在都察院中进一步树立权威,而他在都察院中也有几个熟人,却听说十三道掌道御史轮流入值的建议,就是汪孚林本人提出的,心里不禁更是对这个年纪轻轻却胸有沟壑的掌道御史刮目相看。毕竟,张居正也许是好意,但太过强势,容易让外人不舒服,可汪孚林这么一折衷,十三道轮番上阵,汪孚林就算年轻资浅,夹杂在其中,那也是一丁都不显眼了。
出了长安左门,因刑部和都察院原本就在一个街区,王篆又相邀同行,汪孚林不好拒绝,便继续与其一路走。尽管这不是在宫里,但因为路上行人比宫里更多,更肆无忌惮,因此两人的话题反而缩小了,只局限于家庭这个范畴。言谈之间,汪孚林已经真真切切地察觉到,王篆显然有和自己结交的意思。尽管有些意外,可送上门来的橄榄枝,他当然不会愚蠢到不接住。毕竟,在先后失去了谭纶和汪道昆的庇护之后,他也确实需要盟友。
之所以他在都察院只招揽那些低级的吏员,却从来没打过那些同品级御史的主意,甚至连归在自己名下管辖的那些试御史也不假辞色,就是因为在都察院那一亩三分地上,同僚大多数都是竞争对手,又很难对他这个年轻资浅的服气,他干嘛去费力不讨好?
当然,隐隐之中的另一个原因便是,他一直都没把都察院当成长留之地。而且,都察院是大佬的自留地,言官要么自诩风骨,要么依附于朝中大佬,他算哪根葱?
既然是一个要结交,一个愿意结交,从长安左门到刑部和都察院那一路上,一老一少自是相谈甚欢。当官十几年的王篆走南闯北,阅历丰厚,可现汪孚林小小年纪考中进士,竟然不是个呆子,同样眼界很广,懂的门道多,那就兴致更高了,原本那几分折节下交的意思渐渐也没了,到最后终于要各进各的衙门时,王篆甚至还笑着邀约休沐日再会。虽说汪孚林没啥不愿意的,可转念一想,他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之前住的那宅子是随便置办的,正好左邻右舍搬走,我就买了下来,这些天家里正整修房子,下一个休沐日,我一个至交好友,六科廊户科给事中程给谏就要搬来和我当邻居,所以恐怕走不开。倒是少司寇如果能够屈尊莅临寒舍温居,随便给那些房屋舍拟个字,那就再好不过了。”
嘴里说着这话的时候,汪孚林忍不住想道,如果汪道昆还在京城,伯侄两人也尚未“反目”,这种风雅的差事,本来应该是汪道昆最乐于去做的。
王篆自然听不出汪孚林这话语中微微怅惘,对于这样的邀约,他初觉得意外,可转念一想便笑道“你是汪南明的侄儿,不请几个同乡中的前辈?”
“我和伯父闹成这样,也怕他们骂我。”汪孚林苦着脸一摊手,随即便不好意思地说道,“程给谏刚刚京,也没什么其他朋友,这小事更不可能惊动他的岳父许学士。要是就我们两个主人温居,那不是实在太寒碜了一?”
即便是刚进京,但既然认识并知道了汪孚林这么个人,王篆也打听了一下,深知汪孚林从广东巡按御史任上都察院不久,可却和今科进士中如沈懋学冯梦祯这样的名士相交甚笃,可如今汪孚林竟开口说请不到人温居,他不用想也知道,哪怕是张居正授意取在高位的沈懋学和冯梦祯,对于当今辅夺情也持有不同意见,因此和汪孚林自是有了龃龉。他想想也觉得替张居正不值,自然而然便多了几分对汪孚林的同情。
“好,等到休沐日,我就过去看看。只不过,不要指望我和翰林院那位大名鼎鼎的许学士似的,引经据典给你那些屋宅起一堆名字。”
汪孚林没想到王篆竟然这么豪爽,直接就答应了,竟是把两人的关系从刚刚有几分熟悉的陌生人,上升到了颇有交情这一层次。他愣了一愣,随即赶紧道谢,等到进了都察院大门,他还在心里想着此番巨大的收获。
至于站队不站队的,早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了。有张四维这么个大敌在,现阶段他不抱紧张居正大腿,想方设法把人给打倒,还等日后张四维接替张居正任辅的时候来清算自己吗?王篆这种显然很得张居正青睐,而且官声还很不错的盟友,多一个是一个!
往日但凡有一风吹草动便定然冲杀在前的科道言官,此次对张居正夺情事件,挽留的时候争先恐后,可在翰林院和六部先后有吴中行等人上弹劾之际,他们却保持着完全的静默。也正因为如此,在别人弹劾张居正的同时,倡挽留的几个科道自然而然就被扫了进去。可汪孚林因为只是截下了汪道昆的私信,头把这位伯父给“气”得告病乡,这是人家伯侄之间的事,自然也就轮不到再遭到弹劾了。
当然,其中有几分是因为他当初对付弹劾的人那手段厉害,那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如今都察院这一片缄默的氛围,汪孚林自然也知道那是自己造成了张居正对科道的前后两次清洗,这才会有万马齐喑的局面。而且,也许是因为皇帝不动廷杖的同时又做出了强硬表态,当这一日傍晚散衙的时候,他也没听说都察院有人想要继续弹劾,又或者为吴中行等人说情的意思。可他才刚走出衙门,就只见来接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陈炳昌。
陈炳昌见汪孚林快步过来,立时就凑上前去,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汪大哥,张二公子那边让人送了信,说翰林院有不少人集在大纱帽胡同张府门外为吴中行等人求情,还有人不管不顾往里冲。因为都是翰林院的同侪,所以他根本不敢现身出来。而且,领头的是是詹事府詹事兼侍读学士,太仓王锡爵。”
“!”
汪孚林此时的表情和心理活动,全都概括在这一个惊叹号里了,因为脏字是要和谐的。这次翰林院充当了反夺情的急先锋,先出马的竟然是张居正的两个门生,有当初辽东巡按御史刘台的先例在,他可以理解,但在天子做出了如此表态之后,一群翰林储相们竟然还去堵张家大门,这是不是太离谱了一?而且,他又不是没去过张府,那边不是常常都有锦衣校尉在吗?不敢打难道还不敢拦,居然要劳动焦头烂额的张嗣修来请自己?
更让他抓狂的是,领头的竟然是王锡爵这不当辅时最爱刷名望,当上老就甩了推荐者,当到辅更是常常和言官对着干,连三王并封都做得出来的家伙当然,王锡爵这辅水平还是有儿,可架不住刚愎负气这四个字也和张居正差不离啊!
他已经得罪了张四维这个异日辅,再把另一个也得罪成了死敌,他日后的工作量要翻几倍?而且,好歹王锡爵当初还去送了汪道昆一下,日后很可能还可以在汪道昆起复的时候出力,现在他一出面,日后这事怎么整?
“汪大哥,如果为难的话,要不找个借口,又或者耽搁一下?”
汪孚林听到陈炳昌这馊主意,顿时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行百里者半九十,连日以来真正能进到张府内中的人屈指可数,再说张嗣修都请了我,我怎么可能不去?你不用送我了,自己家去,我这就去张家看看!”
见汪孚林接过缰绳就毫不迟疑地上马,陈炳昌想追上去,可随即就停下了脚步,心情不禁有些郁结。
他在广州的时候还能帮上汪孚林一忙,可到了京师,却好像根本只是坐在房里而已。可汪孚林对自己却一向没得说,之前他甚至还听到汪孚林私底下对程乃轩提起,要让他过去给金宝伴读说是伴读,其实不就是蹭许家的那资源?他怎么好意思?
就在他犹犹豫豫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热络的声音“这位小兄弟是汪掌道什么人?他这是去哪儿了?”
陈炳昌猛然神,见是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人,又是从都察院出来,他立刻审慎了起来,拱拱手后就说道“我是汪爷的记,汪爷有些事先走一步,我不敢耽搁,想告辞了。”
见陈炳昌避若蛇蝎一般上马离去,王继光摸了摸鼻子,突然上前一把抢过自己随从手中的缰绳,竟是骑着那匹骡子就追了出去。自从上次把南京守备太监孟芳给弹劾下来之后,他就在都察院中一下子被孤立了,包括那几个为自己说过话的别道御史,如今竟也不理会自己,他要是不从汪孚林那打开突破口,这一年试职期满,怎可能再留在都察院?连名声都没挣着一就落得如此下场,他怎么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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