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冯保厉声打断了徐爵的话,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确定,这真的是张宏的暗线?还有那所谓高拱的文稿,在截了这封密信的时候,就没把文稿一块截下来?”
张宏虽不如冯保,可也是两宫以及小皇帝非常信赖的人物,徐爵派出的人能把密报抄下来那就非常不错了,哪里敢截留高拱的文稿,那不是明着告诉张宏,这条暗线早就不安全了?可是,如今冯保分明正在盛怒的火头上,徐爵不得不硬着头皮提了提这难处。果然,就只听冯保阴狠地说道“明日你就把人手全都给我撒出去,记住,要最可靠的,把张四维盯紧了,还有那些曾在背后非议过我和张太岳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张诚张鲸那里,全都盯死了!”
徐爵连忙答应,可随即便小声说道“公公交待的这事虽说要紧,可就算是厂卫,眼线人手也是有限的,全都用在这里,别的地方未免就不够用了。”
他话音刚落,冯保就想都不想地说道“人手不够,就把有些地方的人手撤来。”
“其他人那边的眼线暂时收来却也容易,可汪孚林那边曾经派了三个人毕竟这密报最开头也提了他的事”
“他挑唆范世美就算有私心,可这用心说不定是张太岳交待的,他本来就是张太岳的人,暂且丢一阵子也不要紧,先把人手集中到这件事上来!”
有了冯保这吩咐,徐爵再无犹疑,立刻恭敬应下。当他正要告退时,却只听冯保又吩咐了一句“顺便盯紧成国公朱家。”
朱希忠一死,成国公朱家不过是寻常勋贵之家,平日里根本就不用多关注,可徐爵哪里会不知道冯保关注朱家的缘故,自然毫无异议,心里却不免有些发苦。他给冯保出的如何将清明上河图占为己有那主意本来是没有半问题的,可突然撞上眼下这种棘手的状况,若真的有什么万一,难免会受到迁怒。怎么就偏偏这么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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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八三四章 另类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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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没有早朝的清晨,载着冯保的凳杌从北安门起行,经过黄瓦东门,最终进入了司礼监的大门。这是从宫外到司礼监一条最短的通路,因而司礼监太监们出宫入宫,大多都会走这条路。一路来时,也不知道多少小宦官跪地磕头,大太监们退避道边行礼,冯保却连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直到进了司礼监公厅。他甫一落座,却还没来得及翻阅案头的任何东西,就只听外间有人通报了一声。
“公公,张公公来了。”
宫中张姓乃是大姓,可在冯保这儿,能得到一声张公公尊称的却只有张宏。冯保正好也心里有事想试探张宏,当即吩咐了一声请。等张宏进屋,他一如既往起身笑着道了一声容斋兄请坐,正要拿出全副精神来时,却不想张宏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有很要紧的事要商量,请双林公屏退左右。”
此话一出,冯保顿时心动,猜到了一个可能性,脸上却换上了一副郑重表情。他立时屏退了众人,却又打手势吩咐素来信赖的一个内侍在门前守着。
这司礼监头号人物和二号人物竟是在公厅中突然密谈了起来,消息一传出去,别说司礼监中那些大小太监心中惊疑,就是黄瓦东门内其他内官衙门听闻消息,也免不得私下议论猜测。尤其是当张宏出门时,冯保竟是送到了公厅门口,这就更引来无数瞩目的目光了。
谁都知道,张宏在司礼监资历最老,平素也向来低调不争,冯保对其也素来不得不多几分敬重,可并不是说两人之间就没有利益冲突。眼下这幅模样,怎么看怎么都是有什么事得到了两人的共同重视,打算携手应对。而这对于底下的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因为这很可能意味着万一谁撞在了矛头上,必定会在这两大人物的联手下灰飞烟灭。
但对于汪孚林来说,早上去衙门的时候,发现自家门前胡同的一边,一个曾经天天赶早出摊的小贩不见了,一个时常推着水车扫地的老汉不见了,他就知道,昨儿个自己给张宏送的那封密信应该起到了某种效应。在迫在眉睫的大乱子面前,他到底只是个区区七品的掌道御史,一个小人物,更何况他是坚定的张派,没道理别人会在这节骨眼上还把珍贵的人力浪费在他身上。至于另外一大收获,则是他得出了一个推论,张宏的那条安全渠道可能并不安全。
当然,也有可能是张宏第一时间通知了冯保,不然的话,张宏又怎么指挥到厂卫头上去的?但他还是对所谓的安全渠道多小心一的好,以后那座佛塔他可再也不会派人去了。
当他转动着这些念头,最终抵达都察院时,从大门口一进去,沿途遇见的官吏便是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官员们大多数表现得颇为冷淡,不是避开走,就是别过脑袋,打招呼的只是极少数,可吏员们却一个个折腰行礼,客气热络,不管是否广东道的全都如此。而当看到汪孚林不去广东道和福建道合起来办事的那个院子,而是径直去了左都御史陈炌办事的大堂,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的人就免不了各自说些羡慕嫉妒恨的话。
前后换了两位总宪,却是个个都对汪孚林另眼看待,这小子怎么就如此好运?昨天六科廊刑科给事中范世美还上弹劾汪孚林呢,看样子是真的与其扛上了,要真能把这个年轻到让人看着不顺眼的掌道御史拉下马就好了!
而当汪孚林从陈炌那出来,复又优哉游哉来到了自己的直房之后,他才坐下没一会儿,门外郑有贵便探头探脑,见汪孚林没好气地一勾手指,他就快步入内,低声说道“几位试御史都来了,听说因为他们的小考成绩,让掌道老爷被人弹劾,他们都很激愤。王侍御更是在那嚷嚷说,要上和那个范世美好好打一仗,省得这人上次找茬不成,这次又来胡说八道乱挑刺!”
“还打仗呢,他还真想以笔为刀啊,把他们几个都叫来!”
汪孚林当然知道,王继光为什么在这时候突然再次表现积极,要知道,范世美不止是和他有过节,更是和王继光有过节,当初被人讥讽是受他汪孚林指使的仇,王继光还没报呢!果然,当几个人一进屋子,他就只见王继光挥舞拳头大声嚷嚷道“掌道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范世美一而再再而三和咱们广东道过不去,若是放任他胡说八道,岂不是坐实了我们怕他?我们联名上,让他和我们对质”
“对什么质,你莫非还想请他来出题考问你们,然后证明你们的成绩当之无愧,你们这前五来得清清白白?”汪孚林没好气地喝止了王继光,这才对其他几个显然要沉稳多了的试御史说,“范世美不过是乱叫的疯狗而已,我也好,你们也好,事情都多着呢,哪有功夫陪一只疯狗乱吠?也太瞧得起他了。”
见王继光顿时如同蔫了的青菜似的无精打采,汪孚林也不理会他,而是径直交待了接下来的一些事务,那笃定众人都会通过吏部大考留用的架势,自然而然便让大部分人定下心来。当最终退出一一退出屋子的时候,他看见王继光犹犹豫豫落在最后,显然还想和他磨一磨,可须臾却被人一把拽了出去。
到了外头,王继光非常不满地瞪着汪言臣,使劲挣脱了袖子之后,这才怒声问道“干嘛拉着我?万一因为那个范世美的胡说八道,我们五个人有谁被黜落了下来,那岂不是冤枉?”
“可你上次和范世美那场仗就打赢了?”
这次开口的却是王学曾,见王继光顿时哑然,王学曾没继续说话,一旁的顾程却惜字如金地说“新任少宰是王绍芳。”
此话听着没头没脑,可哪怕是刚刚看似冲动的王继光在内,在场的每个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体味到了此中深意。吏部尚王国光已经快七十了,虽说还不到老眼昏花干不动活,不过自然及不上年富力强的王篆,所以吏部与其说是王国光掌舵,不如说是王篆能做一半的主。而这位新任少宰,也就是吏部左侍郎,正好和汪孚林相交甚笃,那么,吏部的大考又怎么会卡着汪孚林一定要保的人?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小考成绩光明磊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猫腻!
直到这时候,王继光方才长舒一口气,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这不是看不惯范世美一天到晚拿咱们当软柿子捏吗?”
上次那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好吧?你弹劾南京守备太监孟芳的材料是从哪弄来的?当初掌道御史不是把你叫到直房厉声质问了一通?如今只不过是时过境迁,大度不追究,你还死缠烂打想去找范世美的麻烦?
不但王学曾有些没好气地斜睨了王继光一眼,其他人也同样用异样的目光瞥了瞥王继光,到底四人都还算厚道,没有将那嘲讽直接说出口。即便如此,玻璃心的王继光还是察觉到了某种意味,当下也不直房,气呼呼地便出门去其他道找别的御史说话去了。然而,此番他找了一大圈人,可他一说想要弹劾范世美,希望能够有人声援一下自己,那些原本还颇为客气的同僚就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甚至还有人相当直接地说道“小王侍御,这忙咱们帮你一二也不是不行,但你要知道,咱们道那位试御史自从听说小考排在十名开外,就一直哭丧着脸,若他知道同道的前辈竟然还帮着别人,不得气得直跳脚?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直接找你那位掌道大人啊?他的战斗力多强,之前直接把兵部尚王崇古那位老爷子都给弄下去了,之前要不是首辅大人夺情的事太大,小小一个范世美哪放在他眼里?”
王继光碰钉子的事,自然被遍布都察院的白衣办看在眼里,很快就有消息悄悄送到汪孚林跟前。对于这样不加遮掩的小动作,汪孚林压根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从来都没有把王继光当成心腹培养,而且根据王篆的暗示,他知道自己留在都察院的时间其实是正在倒计时,因此之前和左都御史陈炌沟通过后,他成功拿到了各道试御史的小考成绩,掌道考评以及最终排名,心里早就有了数目。
范世美的弹劾他当然不打算正面理会,毕竟这是他拜托程乃轩去硬挤兑出来的,不值得借题发挥。可是,撇开这个家伙,从另外一个方面做文章,却很有价值。所幸陈炌虽说在某些地方,比如品德操行上远远比不上前任陈老爷子,但在争权夺利的天分上却胜过许多,对他的建议竟表示了无条件支持。
因此,当汪孚林从王篆那边打探到消息,吏部已经将都察院这些试御史的大考成绩和排名上奏了之后,他就率先上,要求留用考评为中上的十六人为监察御史,而不是外间传说的只能限额十人,并驳斥当初建言此事的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是不识大体,不遵旧制。
消息一经传出,朝中顿时一片哗然,都察院中却一片振奋,尤其是本以为必定不能留任的那六个试御史看到死里逃生的希望,对汪孚林的感激自是无以复加。尤其是当听说左都御史陈炌上附议汪孚林时,都察院中更是一片哗然。
至于在吏部定等为下,平日里确实尸位素餐无所建树的那几个人,固然本着我不好过也要你不好过的心思,想要从中搅浑水,奈何各大掌道都品出了滋味,纷纷上力保本道考评不错的试御史,他们这些无用的早被人抛在了脑后。
谁都没想到,范世美上攻击汪孚林把本道御史置于都察院小考前列是结党营私,却引来了汪孚林这另类的反击。如果如今是张居正尚在京师的时候却也罢了,可如今这位首辅乡葬父,次辅吕调阳在家告病,在内主持工作的张四维带着马自强和申时行两个新进老,六部尚也经历了一****洗牌,仓促之下,朝中竟是一片观望的情绪。
到最后,还是内廷传出消息,令吏部尚及左右侍郎会同其余八卿,六科掌印都给事中,十三道掌道御史于东廷议。
而作为打响科道又一次大战第一炮的范世美,却因为不是刑科掌印都给事中,竟无缘与会。当廷议的前一天晚上,程乃轩私底下对汪孚林提起此事的时候,笑得简直是幸灾乐祸极了“这家伙这两天是一看到我就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我吞下去。可他也不想想,谁让他背后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可笑过之后,程乃轩却又垂头丧气地说道“可我也不是都给事中,竟然也不能去凑个热闹,真是的咱们户科那位给事中就不能生个病吗?”
当廷议的这一天一大早,程乃轩一如既往准时来到了六科廊的户科直房时,他却只见几个同僚正在那窃窃私语,一见着他时,那脸色就变得异常微妙了起来。他虽是去年才新进六科廊,但平日出手大方,做事不大计较,人缘不能说非常不错,却也总过得去。面对这种诡异的情形,他选择的便是直截了当硬上,大摇大摆上前去便问道“各位干嘛这么看我,我脸上长花了?”
“呵呵,程给谏,今天石都谏突然感染了风寒,说是咳嗽喷嚏不断,断然不能参加廷议,所以临时派人送了假条进来,说是东的廷议,你代他去。”
程乃轩这时候的心情简直是大写的一个惊叹号。昨天晚上他不过是随口对汪孚林这么一说,难道这也能一语成谶,他是不是该改名字叫程半仙?想归这么想,可能够去凑这么个热闹,他却还是挺高兴的,立刻当仁不让地说“那好,头我看了热闹来给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见程乃轩竟然没有太大情绪波动,就这么耸了耸肩便自去自己的案桌后头整理东西了,几个给事中你眼看我眼,到最后便有人一摊手,低声道“你们还不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优哉游哉的性子!反正都谏都有面的信来,他去就他去,我们也免得引火烧身。”
面上没事人似的,程乃轩耳朵却尖,此时听到引火烧身这四个字,他就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哪有引火烧身那么严重,反正我就是代表都谏大人的眼睛和耳朵,可没打算带着嘴去,那么多老大人在,哪有我说话的份?当然,如果范世美也去,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归这么说,当真正与会,发现自己竟然摊到了一份记录的活计,程大公子还是忍不住哀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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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八三五章 科道谁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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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廷推一样,廷议这种正经商议国政方针的场合,大九卿以及科道掌印官,历来都是不可或缺的成员,哪怕后者比前者的品级要低许多,却是能以位卑挟制位高。而臣是否与会,那就不一定了,国朝两百年来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正统和景泰年间,臣还是廷议中相当重要的一员,可自从李贤定制,等到弘治年间时,臣不参与廷议却成了惯例。但这些年来,随着几位首辅越来越强势,压得六部如同僚属,这规矩也就如同虚设了。
谁敢说严嵩、高拱又或者张居正不能参加廷议?
可如今张居正乡葬父,挑起这次人事争端的又不是别人,而是汪孚林,张四维就不想出面趟这浑水了。他这临时主持内工作的三辅都不肯出面,别说马自强和申时行本来就不想去,就算他们想去,却也没有越过排名靠前的臣去掺和一脚的道理。
如此一来,主持今次廷议的,自然而然便是六部之首,作为天官的吏部尚王国光。
这位天官冢宰比张居正早一届中进士,在严嵩当权的那些年,却仍旧稳稳当当一直当到了总督仓场的户部侍郎,隆庆四年更执掌户部,在财计上被誉为人才中的人才,如今户部尚殷正茂继承的便几乎都是那时的制度。只可惜王国光私德和人品上却一直都被人诟病,这才会在万历三年因为京察而被人攻谮,一度辞官家。可他居乡期间,却还不忘上了一部万历会计录,因此屡获褒奖。张瀚一被弹劾罢职,张居正便将这位信得过的老搭档给推了出来。
这一年已经六十七岁的王国光坐在主位上,一番开场白便慢慢吞吞说了好一会儿。然而,除却掌道御史总共只当了一年多,完全不熟悉这位天官的汪孚林,以及今天临时被抓差来代替户科都给事中石应岳的程乃轩,再加上今天被刑科都给事中以相关为名夹带来的范世美,其余人大多都很清楚王国光的风格,一个个坐在那儿淡然若定。就在程乃轩记录的同时,被王国光那缓慢的语速给带得几乎犯了瞌睡虫时,他突然捕捉到了一句话。
“汪掌道,既然是你之前上说的试御史这件事,你先说说吧。”
“是。”汪孚林应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说道,“历来试御史考核,全都是上中两等都能留用,如若实在不称职的,这才要黜落下去,发吏部重新选官。所以,去年都察院总共是新进试御史二十一名,丁忧一名,还剩二十人,这二十人中,吏部公布的考核结果是上等八人,中等八人,下等四人,然则此前有人建言,说是科道乃重中之重,应该严格考选,因此只能留用十人。试想祖制既是中等即留用,缘何如今就要突然更动?”
不等对面六科廊掌印都给事中那些人中,有人跳出来针锋相对,汪孚林就提高声音道“都察院前后两次更替多人,去年新进的试御史无不是新进士中佼佼者,而考评上中两等的,在都察院中近一年来更是无不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若骤然黜落另选,则浪费了在都察院中的一年试职培养,各道还要另外教导新人,这当中浪费的人力物力,谁来弥补,谁来负责?一句宁缺毋滥说得容易,却也不能随随便便拿来当成党同伐异的手段!”
范世美还以为汪孚林指使程乃轩挤兑自己上,最后肯定会把自己这个仇人当成首要目标炮轰,谁知道汪孚林根本就看都没看他,炮轰的是那个在张居正面前一直颇为得宠的前辈,六科廊实质上的领军人物,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他一下子如释重负的同时,却又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怒火。这种没被人放在眼中的感觉,竟然比当面被人问到狼狈不堪更让他感到屈辱。他朝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瞅了一眼,果然就只见陈三谟脸上满是怒气。
陈三谟确实怒火冲天,要知道,他在六科廊是老资格中的老资格了,从隆庆四年开始,他整整在其中浸淫了有八年,一直都以张居正心腹自居,前前后后也不知道弹劾罢免了多少官员。汪孚林这个后起之秀他从前压根没放在眼里,等到汪孚林放了广东巡按御史,他也没大在意,毕竟巡按一职看上去实惠,却也不及京官,可等汪孚林到京师,一圈转下来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掌道御史,他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要知道,加上丁忧的两年多,他从刑科给事中熬到六科之首的吏科都给事中,整整用了七年!
但相比汪孚林的官路仕途,他最最不甘心的,还是张居正对其非同一般的重视!不论是不惜拿掉广东道一大堆御史,把汪孚林放在了掌道御史的位子上,还是在很多事情上听了汪孚林的建言,又或者是在汪道昆分明已经与自己对立的时候任由人轻轻巧巧辞官乡反正他就是看不惯汪孚林的幸进。
因而,他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冷冷击道“汪掌道口口声声都是祖制,难不成就不知道优胜劣汰吗?”
汪孚林哪会被陈三谟这官腔给吓倒,当即毫不客气地说道“什么优胜劣汰,陈都谏可以问问都察院其他掌道,他们亲自辛辛苦苦带了一年,在考评上颇多赞许肯定的好苗子,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要淘汰的劣才?”
此话一出,陈炌知道是该自己出场的时候了,当即沉声说道“此次都察院小考时那面的理刑卷子,是我亲自批答的,各道掌道御史的评语,也是我亲自一条一条审阅之后,放进卷宗里去的。我这个左都御史才上任不到半年,虽说很多东西还只是刚刚上手,却也知道都察院从前那些试职御史,十个之中往往能够留下九个,可此次一没有朝廷明旨,二没有部进言,却突然有二十人当中只能留十个的流言沸沸扬扬,陈都谏难道不该给都察院一个交待?”
扛上了!竟然是陈炌亲自出面,和陈三谟扛上了!
主持本院的左都御史陈炌都已经表态了,各道掌道御史彼此对视了一眼,全都一下子认清了局面这不是汪孚林和陈三谟的战斗,这是都察院和六科廊的战斗。汪孚林之前之所以把矛头指向陈三谟,言下之意竟然是想要制止某些人借故染指都察院内务!张居正之前是不是说过都察院这些试职御史只能留十人,他们不大清楚,可如今张居正不在,正是压下陈三谟这个六科廊领袖的绝好机会!
而今天代替告病的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前来的,正是之前和陈三谟一块首倡上留张居正的曾士楚。然而,曾士楚和陈三谟谈不上太深的交情,和汪孚林也没有什么往来,反而曾经因为自家掌道秦一鸣的缘故,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关于汪孚林的抱怨。他是隆庆五年的进士,万历三年十月由知县选为试御史,万历四年十月方才实授,正是扎扎实实试用了一年的人,所以,对汪孚林一上来便巡按广东,朝没两天就掌道广东,他心里自然不无嫉妒。
可如今这种场合,到底应该站在谁那一边,曾士楚那是想都不用想的。在一个个掌道御史纷纷出言驳斥陈三谟之后,他也当机立断地站了出来,声色俱厉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当他慷慨激昂地说到“历来试御史一年无大差错即实授”的时候,脸色越来越黑的陈三谟终于发话了。
“历来都察院试御史考选都最严格,曾侍御别忘了,和你同时选为试御史的总共是五个人,最后实授的却只有三个!”
曾士楚没想到陈三谟竟然开始翻自己的底牌,登时恼羞成怒“陈都谏真是好记性,那一次确实只实授了三人,但另外两位也只延迟了一个月便行实授,如今刘倬刘侍御,徐荐徐侍御,全都尚在都察院,并不曾黜落一人!”
“可去年这一批试御史却和你五人不同,你五人当中,三人曾任知县,两人曾任推官,可之前那二十个试御史,却全都是出身新进士,为吏部尚张子文考选。张子文自己尚且昏庸,选出来的试御史难道不当严格考察?“
陈三谟突然翻吏部尚张瀚的旧账,这顿时让曾士楚吃了个哑巴亏。可还不等他快速思量如何击,便只听有人哂然一笑道“陈都谏这话就说得实在是不对了,自来科道言官选用与否,出自上意,并不出自吏部。纵使从前的吏部尚张子文再有这样那样的缺,他从新进士中铨选上奏试用的试御史,总是文选司精挑细选,我绝对不信其中就真的有那么多人昏聩,否则都察院用了他们都快一年,真的如此不称职,早就上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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