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从前安禄山杀降冒功,虚报战绩,唐玄宗却置若罔闻,不信忠良之言,所以才有安史之乱。而如今李家崛起至今不过十年,辽东军中眼看就快要清一色都是李成梁提拔的将领,这并不是好事。虽说朝廷早就有辽人守辽东的宗旨,这样一来,兵将也确实肯出力打仗,经过张李二人的经营,辽东确实和嘉靖以及隆庆初年的乱象不可同日而语,但这并不意味着,只有赏功,没有罚过。边将要是一旦纵容太过,就容易造成贪恣、狂妄,进而拥兵自重。”
“所以,陶承喾必须惩处,杀降者按照大明律例,本该问斩,但因为察罕儿部的那些人说是投降,却也不能完全抹杀假降这种可能性,所以,先将其夺职,然后押回京城严加审问,若真是杀降,则按律重处。李成梁等人颁赐及恩荫悉数追回,军中士卒所得赏赐则照旧。惩将而不罚兵,如此可作为震慑。而除此之外,粉饰这一场战功,事后又上下串联,意图掩盖事实的辽东行太仆寺卿袁璧,此人必须严惩!”
张居正知道汪孚林代表的很可能是皇帝的态度,但仍然皱眉问道“张心斋一直都对你颇多赞赏,而李成梁父子也因为你的缘故,程乃轩在辽东期间,他们颇多照料,你就这样不念旧情?”
“元辅,旧情归旧情,张部堂治辽东有功,所以我会在户部尚书的廷推上推张部堂。而正因为李成梁确实战功彪炳,之前长定堡大捷刚刚传来的时候,我也真心觉得高兴。但是,公是公,私是私,别说如今是陶承喾冒功,如果是李成梁冒功,我也一样这么说。至于张部堂,他早已经离开辽东,此事和他谈不上关系,反倒是兵部方尚书因为辽东之功他也分润到了一,恩荫一子,之前就一心帮着辽东文武说话,这实在不是身为一个大司马应当做的。”
“这么说来,你也支持光懋那一套?”
“元辅此言差矣,我的意见是,辽东生这样一件事,动一文一武两个人就足够了,怎么能和光懋大动干戈要整饬辽东官场相提并论?元辅,一个果子烂了,立刻削掉烂的地方,剩下的地方还能吃,如果等烂到根子上,那就完全没用了。”汪孚林一面说,一面用手指在桌子上那张纸上了一,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汪孚林的声音不至少在院子里赶走了那些仆役的张家三兄弟全都听到了。如果说,他们之前只是感到惊疑,这才过来窥探一下动静,那么此时此刻,他们三个就货真价实地为之色变。辽东总兵李成梁虽然不像蓟镇总兵戚继光这样常常派人往家中走动送礼,但也是九边总兵之中第二殷勤的,所以张居正对李成梁一贯是非常优厚,战功必赏,军饷和其他各项费用最优先供给,可如今汪孚林竟然要对辽东动刀!
“虽说他不像光懋那样要砍下一大片人,可他提到的这一文一武,也足够辽东震动一阵子了。”张嗣修喃喃自语道。
张懋修却皱了皱眉道“虽说父亲素来信赖世卿,可若是和辽东的李成梁比起来”
尽管张懋修没有把话说完,但身为长子的张敬修,却听出了弟弟的弦外之音。虽说汪孚林是如今张居正在都察院的第一号心腹,论亲信程度,还要更加胜过左都御史陈炌,可是,和辽东之地的重要性比起来,孰轻孰重不问自知。汪孚林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硬是要不管不顾非要在李家人那儿立威?
然而,在书房中长久的沉默之后,兄弟三个终于听到了张居正再次开口。
“你素来一心为公,我是知道的。”张居正顿了一顿,目光在那张纸上扫了一眼,心情说不出的挣扎。赶走了高拱,大权独揽,他和冯保从李太后那里接到的第一个,也是一个贯穿始终的任务,那就是给大明再培养一个贤明的天子,而李太后那时候就明确表示,绝对不能让大明朝再出一个英宗又或者武宗这般胡闹到几乎要亡国的皇帝。所以,他主外,在讲官方面挑选的是德才兼备的翰林,而冯保主内,对皇帝身边的宦官严防死守。
结果,万历皇帝朱翊钧身边的宦官清洗了一批又一批,在他回乡葬父的这段期间,终于连张诚和张鲸这两个资历最久,心思也最为叵测的也被驱赶了出去,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放心了。可是,无论是锦衣卫在汪孚林身边安插眼线,还是小皇帝一度派田义来笼络汪孚林,又或者是这次干脆给予汪孚林手书,令其去笼络相应的人,影响此次辽东勘问长定堡大捷的结果,他都不得不得出了一个最让自己沮丧的结论。
万历皇帝没有去学他认为最应该学的,能够全心全意信赖部大臣的仁宗皇帝、宣宗皇帝、孝宗皇帝,却偏偏去学了他心底最痛恨的嘉靖皇帝朱厚熜!
“陶承喾此人左迁也就罢了,但袁璧”张居正再次开口之后,却在袁璧这个名字上顿了一顿,可是,当汪孚林非常沉着地报出了袁璧那显然相当好看的履历,随即却将程乃轩此行辽东,查问到的袁璧几桩劣迹一说,他就终于沉下了脸,“既如此,此事就依你。”
话虽如此说,他心里终究还是极其不痛快。
而看出了这一,汪孚林没有收回桌子上那张纸,而是将其对着张居正挪了挪,用极快又极低的声音说道“元辅可以去查这件东西的出处。”
“不必了。”张居正直接摇了摇头,随即又看着汪孚林,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忘了我交待你的那件事。”
不用完全挑明,汪孚林就知道,张居正指的是查刘守有底细的事。他当然不是真心要交还这张在他手中可以挥出无限作用的东西,当下便重新收了回来,却在犹豫片刻之后,再次揭开之前下人奉上的茶水盖子,直接用手指蘸着茶水,在书桌上写了几个字。
就在这一次出京去迎接赵老夫人的时候,除却弄清楚了真定知府钱普那倒霉的轿子风波,他让刘勃等人四处去逛,还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听到了另外一个在民间被某些人私底下传说的小道消息。相比单纯的轿子违制风波,另外那个消息对于当事者双方的名誉,那全都是如同毁灭似的打击。
果然,他一写完,手腕就被张居正死死抓住了。面对那仿佛能够吃人的目光,他非常镇定自若。
“元辅和辽东李大帅,有的是公义,而不存在所谓私底下的交情,因为提拔李大帅的是高新郑公。而您只是和沿用那些政绩斐然的督抚一样,继续重用了李大帅。而如果此次元辅明明派了两个给事中去辽东勘问长定堡大捷,最终却大事化小事化了,那么外人会怎么说?记得元辅之前还对我说过,曾参杀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也说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您若还不信,可让厂卫去查。”
张居正颓然坐下。他知道汪孚林前半截话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后半截。让自己问厂卫,无非是去请冯保追查是否确有其事,甚至事情的源头。可是,即便是最坚实的盟友,他也没有办法张口让冯保去追查这种匪夷所思的传闻。
难不成他去愤怒地找上冯保,质问他为何不早告诉自己,外间竟然有妄人敢私底下传言说,他和慈圣李太后有染?可以想见,万历皇帝朱翊钧既然曾经连轿子的传闻都听说过,那么又会不会听到过这个更加离谱也更加可怕的传闻?
“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是,元辅你日理万机,还请早些休息,保重身体。”
当汪孚林走到书房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对于自己此次下的猛药,也不禁有少许的愧疚,然而更多的却是期待。
张居正的最大问题并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所剩的日子不是十年八年,而是短短四年也不是看错了张四维,等到内辅竟然落到了张四维这个别有用心之徒手里,张四维甚至不用自己下场,只要把那些被张居正黜落的人提拔上来放进科道,让这批人再体会圣意,就足以掀起一股最大的反张浪潮了而是错看了皇帝。张居正没有意识到皇帝心中的愤恨早就到了,也没有及时预防做准备,也是张居正死后张家败落的最大原因。
至于什么民间的反对者如果没有最上层的默许和支持,怎么可能兴风作浪?只要看看张居正高压下,那些最多只能挂冠而去的家伙就知道了。未完待续。、,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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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九零九章 危险的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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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原来各位都在啊?”
看到汪孚林走出书房,发现自己三兄弟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笑嘻嘻没个正形的表情,张懋修终于忍不住了。他大步走上前去,扳着这家伙的肩膀就把人给拖拽到了长兄和次兄的面前,随即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小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在父亲那儿说那种话?”
张嗣修见张敬修没怎么理会张懋修对汪孚林的质问,反而在那攒眉沉思,他想到之前那次自己守在书房门口时,听到的那番和警戒程度截然不同的对话,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什么,当下遽然色变,瞪着汪孚林便低喝道“你和父亲难不成是在演戏?”
到底是有过一次经验的人,没那么好骗啊!
汪孚林见张嗣修这声音比张懋修还低,仅仅只够他们这四个人听清楚,他就不由分说,直接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继而没好气地说道“嘘,小声!你们三个在这里守着,明明是不想让外人听见我和首辅大人都说了些什么,这会儿如此大声,不是明摆着泄密吗?这事情没什么好说的,我上次就说过,知道得越多,越容易睡不好,你们何必刨根究底呢?”
张敬修和张懋修不禁又气又恼地盯着汪孚林,心底却有些惊骇。他们在外头听着里头汪孚林慷慨陈词,已经觉得心情够复杂了,如果按照张嗣修的话,这还不是汪孚林和张居正谈话的真正内容,他们还在说别的,那代表什么?代表这件如今在朝中议论纷纷,仿佛人人都在关注的事情,相比汪孚林和张居正真正关注的重还有一定的距离,代表张居正竟然可以因为那件更加隐秘的事,就接受汪孚林所提的对辽东之事的措置方案!
“世卿,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这人真是……可靠那是真可靠,但就是特别爱卖关子!”
张懋修代表两个兄长对汪孚林做出了最严肃的批评,但终究还是没有刨根问底。他依旧揽着汪孚林的肩膀,用非常熟稔的口气说道“但父亲都开始栽培我们这几个儿子了,你以后也不妨多信咱们一。”
“我知道了。”汪孚林笑了笑,随即对张敬修和张嗣修也了头,“以后我请你们帮忙的时候,你们不要嫌烦就是。”
话虽如此,但如今这种涉及到太高层面角力的问题,汪孚林是绝对不可能现在就拿来和这些在老鹰翅膀底下时间太长的雏鸟说的。没错,虽然这三兄弟的年龄都要比他年长,但和他经历过的那一件件事相比,按部就班读书科举的他们就只不过是温室里的花而已。
等到他重新回到赵老夫人那边辞行,又接了小北,当离开白日里熙熙攘攘,如今却安静下来的大纱帽胡同时,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中的他忍不住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手心冰凉,但却有些汗津津的。
小北知道那是紧张之下出来的冷汗,更知道汪孚林这一次赌的着实很大。不说别的,如果张居正在看到那张手令之后,选择直接去找李太后,又或者去告诉冯保,那么只要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去找万历皇帝朱翊钧沟通,那么被卖的必然就是汪孚林。
无论张居正从前对汪孚林有怎样的信赖,但只要事泄,汪孚林就死无葬身之地。可以说,如今还被蒙在鼓里的程乃轩和李尧卿,如果知道汪孚林选择的是这样一条风险最大的路,那都非得魂飞魄散不可。
然而,直到回家进屋子,闲杂人等全都没了,汪孚林才说出了自从出大纱帽胡同张府后的第一句话“你觉不觉得,我这次玩得太大了?稍有不慎,兴许就直接连你,爹娘,还有咱们的儿子,都一块搭了进去。”
“我只知道,这是你深思熟虑之后的赌博。作为最亲近的,唯一知情的共犯,如果真的有什么万一,不过生死与共而已?”小北发现汪孚林仍然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没有松开,她就用非常沉着的语气说道,“不过我觉得你有把握。否则,你怎么不送信回家,让爹娘孩子们暂且避一避?”
“呵呵,知夫莫若妻。”汪孚林笑了一声,终于轻轻松手。
“皇上已经在忌惮元辅,意图夺权。元辅也已经通过我,充分认识到了这一。虽说元辅是性子极其强势的人,看他对付政敌就能看得出来,但是,大明朝前前后后这么多首辅,看似也有大权独揽之人,比如说严嵩,但实质上只不过代行皇权,只要圣意扭转,那么纵使再权势滔天也会一夕崩塌。所以,大明从前没有真正意义的权臣,因为在我看来,权臣的最大标志不是在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是在于能够压制皇帝。”
一口气说到这里,汪孚林稍稍一顿,声音又低沉了一些“从这一层意义上来说,元辅是第一个,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个权臣。而同样是幼主登基,英宗和武宗的时候,都不存在文官层面上,能够压制皇帝的权臣,有的只是王振和刘瑾这样的权阉。所以,哪怕宫中有李太后和冯保反反复复清洗皇上身边的人,可皇上自己是要读书读史的,他会联想不到霍光和王莽?而元辅既然知道皇上在笼络我,锦衣卫的刘守有在监视我,他再见到今天这张手书,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小北知道,汪孚林要的不是回答,也不是附和,只是一个纾解压力的倾听者,因此,她没有说话,而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丈夫的倾诉。
“他会对皇上的执意先做出让步,同时让我进一步靠近皇上,得到皇上的赏识和嘉许,然后趁机试探皇上的真实反应,包括对他这个元辅到底什么打算。当然,与此同时,对于我这个在两边左右逢源的角色,就如同我对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郭宝和陈梁一样,他也会产生犹疑,也就是不信任。
但是,对于他这样睿智的人物来说,更会充分考虑一,那就是之前皇上对我的笼络,就连冯保都没有察觉,我却告诉了他,那么至少从目前来看,我是倾向于他的。否则我只要安心将张家情报一一传进宫去,然后在他面前装心腹,何必甘冒大险,多此一举?”
一口气说到这里,汪孚林只觉得口干舌燥。这并不仅仅是此时说了一大堆话的缘故,而是因为在张居正那边,待客的茶全都被他用来蘸着写字了。可就在这时候,旁边适时送来了一杯温度刚刚好的茶,知道是小北,他想也不想就接过来咕嘟咕嘟一气喝干了,随即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但今天之后,我在元辅面前,恐怕要更加小心翼翼了。双面间谍这种存在,做得好,可以取信双方,做得不好,却可能引火烧身!”
“你能意识到这一,我就放心啦。”小北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随即给汪孚林脱下了外头那件大衣裳,这才轻声说道,“而且,两边谁轻谁重,关键时刻要做出什么样的取舍,这些都非常重要,只要你不是只看到表面风光,而是还注意到了背面的风险,那就够了。”
“像我这种会惹事的人,媳妇还真得有一颗强壮到极的心脏才行。”
汪孚林笑着把妻子揽进怀里,从昨天到今天就一直在加速运转的心脏仿佛也恢复了几分平静。
能够到这四百多年前走一回,搅动出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巨大风,身边一直都有人支持帮助,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次日,得到了汪孚林通风报信的程乃轩,将自己的题本直接送到了通政司。和光懋以及安九域不一样,他没有选择公诸于众的方式,而是到会极门,直接递交奏本给管门太监这种更加私密的方式。因此,题本没有送进通政司,内容也就不会以光速在京城各大衙门之间疯传,反而是六科廊地处宫城之中,在奏本发六科廊抄副本之后,第一个得到消息。
也正因为如此,当光懋这个兵科都给事中看到程乃轩题本的抄本时,第一感觉便是对方要在自己和安九域中间和稀泥,但紧跟着,他就变了脸色。因为,相较于自己想要穷究陶承喾,顺便清理的那些辽东武将,程乃轩竟然直接对文官捅刀子!
程乃轩并不仅仅是以此次杀降冒功之事入手,而是除了做出一副要对陶承喾穷究到底的架势之后,又准又狠地直接抓了辽东行太仆寺卿袁璧的几桩劣迹,要求将其罢免,同时却又对分守辽海东宁道张崇政颇多赞誉褒扬,在陶承喾之外捧一个贬一个的伎俩,赫然让他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苗头。
因此,作为程乃轩在兵科的直属上司,他干脆直接就把人叫到了自己的面前,也不避讳,将那题本的抄本往面前一扔。
“程给谏能不能说明一下,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程乃轩从户科调到兵科,对光懋这个上司本来就不如对石应岳那么服气,再加上跟着光懋跑去辽东这一趟,他深切感受到了这个上司的居高临下旁若无人,这会儿自然带着几分硬梆梆的口气。见光懋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就笑了一声。
“光都谏之前那份奏疏,对辽东武将从李大帅以下,全都颇多指责甚至是痛斥,把责任都分摊到他们每一个人头上,少则罚俸,多则贬官降职。除却陶承喾的杀降之罪确实铁板钉钉,但对于其他人实在是矫枉过正了一。相形之下,对之前同样上书,粉饰这次大捷的文官,你却只字不提,实在是偏心了吧?”
不等面色大变的光懋反唇相讥,程大公子就用非常淡定的语调说道“我知道你肯定要说,仗是陶承喾打的,人也是陶承喾杀的,没道理让辽东那些监司承担责任,可同样的道理,陶承喾杀的人,凭什么非得要牵涉到李大帅这个总兵?至于袁璧,我可没说是因为他在上书替陶承喾报捷的时候把话说得最夸张最动听,而是他贪贿,占民田,私纳本地女为妾,朝廷的律例他连犯了三条,这种人还留着,简直是耻辱!”
光懋原本是打算把程乃轩叫过来,当面质问的同时,用上司的身份加以敲打,没想到却被反将一军,登时骑虎难下。然而,就在他冷着脸想要找回一颜面的时候,外间却有一个小吏急匆匆地叫道“光都谏,皇上召见您到文华殿去,说要当面问辽东之事。”
听到是皇帝召见,光懋再也顾不上程乃轩了,立刻把人放了回去,自己则是匆匆准备。可当走出六科廊时,他却又看到了程乃轩那张讨厌的脸,这下子方才再也忍不住惊讶的表情。
“皇上也召了我,怎么,光都谏不是也要去赴皇上召见?”
光懋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气昏头了。程乃轩和自己同行辽东,全都是奉命出皇差,断然没有他去程乃轩不去的道理。可想通了这一,再去文华殿的路上,他却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不自在。
果然,到了文华殿中,他就只见万历皇帝朱翊钧身边侍立着冯保,而下首是内首辅张居正,兵部尚书方逢时,左都御史陈炌,除此之外,就只有他和程乃轩两人,大殿之中竟然格外空旷。
即便是在六科廊资历数一数二的光懋,也没有在这种场合露面的经验——毕竟小皇帝今年才刚刚成婚亲政,即便成婚亲政,对于大明的皇帝们来说,单独接见部大臣都已经算得上是的少见稀罕,更何况是六科廊的给事中?哪怕述职,提交报告那是最通常的,往日能够一群人在御前露个脸,已经算得上是身为科道的最大礼遇了。
所以,他在陈词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有几处小小的疏漏。即便如此,说完之后,他仍然自觉表现尚可,再次深深施礼后方才退下。
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下一个出场的并不是程乃轩,但针锋相对的势头却犹有过之。
代辽东巡按御史安九域出场的陈炌,竟是根据安九域的奏本,对他的建言进行了全方位驳斥,言辞赫然不是一般的严厉。
“皇上,光懋要严加惩处陶承喾的罪过,臣能够理解,杀降乃大罪,自然应该严惩其冒功之侥幸,但辽东地处东北边陲,鞑虏****侵攻,几乎从无宁日,察罕儿部更是两百年来我朝的死敌,所谓来降,谁知道是否是诈降的权宜之计?区区一个陶承喾,惩处了自然没什么可惜,可之前那个速宁被押送进京之后,却证明是泰宁卫首领速把亥的奸谋,那么倘若惩处陶承喾的消息传出去,岂不是关外虏寇拍手称快,而辽东军威就此丧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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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九一零章 廷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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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能当上这个左都御史,除却非常坚定地贯彻张居正的每一个指令,严密注意都察院中是否会有那些死硬分子之外,陈炌当然是一个很会说话,也非常有战斗力的人,尤其是在张居正的面前。
此时此刻,看到内首辅张居正和兵部尚书方逢时那明显同意自己这番话的表情,陈炌精神大振,当即慷慨激昂地说道“所以,光懋提请,以杀降之罪陶承喾,以矫饰包庇陶承喾,谎报大捷,治罪之前一并受赏的李成梁等辽东武臣,这是非常不妥当的!
安九域提请陶承喾降职三等,之前叙功者三十七人,革去之前授予的升任职级,而蓟辽总督梁梦龙、辽东巡抚周咏、辽东总兵李成梁等人,则准许他们辞掉原本赐予的恩典。至于给军中士卒的犒赏,则免于追夺。这才是辽东长治久安之道!”
对于陶承喾明显偏向于安九域这一边,甚至还举出了蓟辽总督梁梦龙,辽东巡抚周咏这一个个人的辩白作为例子,光懋自然是气得够呛。
然而,今天的与会者中,程乃轩的奏本刚刚转到六科廊,他还与其当面针锋相对了一阵子,而张居正是素来对李成梁赏识备至,想也知道不会站在他这一边。而兵部尚书方逢时虽说一度和王崇古齐名,但因为之前替辽东大捷说了不少好话,分润战功的时候也沾了光,自从大捷有猫腻的消息传开之后,就一直替陶承喾辩白。偌大的文华殿中,他竟然是孤军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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