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尽管不是科场上的传奇,但如今也并不是一切唯科举论,家世、手段、性情、人品,再加上汪孚林不过十四岁,自然颇为炙手可热。
不过,无论叶钧耀还是汪孚林,相对于之前在歙县班房中的咄咄逼人,在段府尊面前,他们都表现得相当低调。叶钧耀只是大略讲述了一下事实,而汪孚林也没有去撩开袖子,给段朝宗看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伤势”,甚至提也不提自己是去歙县班房教训旧日佃仆钟大牛,虽说有错,可也犯不着让舒推官如此小题大做。他一直在观察主位上那位徽州知府的表情。见看不出喜怒。他立刻明白。要是自己继续在那喊委屈,说不定就弄巧成拙了。
“府尊,学生有下情禀告。其实,早在数日前,学生那养子金宝的陪读秋枫就遭人胁迫,有人以他的名义给他家里翻修房子,又送了全套家什以及各种东西,随即以此要挟他暗中窥视学生的动向。从他嘴里问出了学生去过歙县班房的事情。他事后觉得不妥,立刻向学生坦白,因此学生和叶县尊商议了一下,就设下了一个套。果然,今天学生前脚刚到班房,后脚就发生了舒推官等人闯进来的事。”
叶钧耀立刻义正词严地补充道:“府尊,正因为孚林禀报了此事,所以下官有理由相信,是有人在背后算计,兴许还有人在背后挑唆撺掇舒推官!”
舒推官拿了牌票去歙县县城之后。段朝宗就隐隐感觉到,他这一回似乎决定得有些武断。可除却歙县之外的其他五县闹得这样不可开交。他不得不冒险让舒推官去赌一赌,想来歙县那边未必会为了保一个帅嘉谟,就看着局面闹到不可收拾,事后他从其他摊派上偏向歙县一丁,也许这场风波就平息了。所以,舒推官无功而返,而且还成了那个样子,他心底当然恼火非常。眼下听到汪孚林揭开这层关节,叶钧耀又一口咬定背后有名堂,他不禁眉头紧皱。
在徽州府这种乡宦林立,又有众多豪富徽商的地方当父母官,实在是太考验人了。他都已经是多年知府,却依旧觉得棘手!一个个势力盘根错节,彼此有结盟,有利用,有敌对,要说一时间分辨出孰是孰非,是敌是友,就连资历老到的他都不敢说能够准确无误。
“孚林,你先出去守着,别让闲杂人等进来,我有话禀告府尊。”
叶钧耀反客为主,装模作样对汪孚林吩咐了一声,见人立刻起身出去,他才对眉头一挑的段朝宗说道:“府尊,我也知道,此次我和孚林将计就计,固然让有心人的算计不能得逞,我又一时冲动对舒推官说了些过头的话,确实让您难为了。可徽州一府六县这些乡宦盘根错节,实在是让人束手束脚!想来府尊也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宁得罪于小民,无得罪于巨室’。咱们身为父母官,看着光鲜,可实则太苦了!”
如果是刚上任那会儿的菜鸟县令,叶钧耀这种时候还要卖关子,段朝宗就发作了,可此刻他咀嚼着叶钧耀这话,不得不承认这个下属县令实在是长进得太快。可这样的感慨无助于如今的形势,因此他便不咸不淡地问道:“那你是有主意?”
汪孚林之前来过府衙,但那是喜闻堂,是知府接见乡贤的地方,以他一个生员的身份来说,这也已经属于破格了。而现如今,他身处的地方却是整个徽州府衙的最核心位置——如果说府衙大堂是明面上的核心,那么,这知府官廨的书房就是实质上的核心。他如今着一个十四岁小秀才的皮囊往门前这么一站,进进出出的仆役无不朝他偷瞟。尤其是本来在书房伺候的段家书童,更是一个劲地拿眼睛瞅他。
对于身后书房中那番密谈,他不用听也知道怎么回事,因为就是他按照汪道昆的提,对叶大炮出的主意。这会儿里头声音虽小,可他就扎在门口,能够听个差不离,只觉得叶钧耀实在是太过啰嗦。正当他百无聊赖打了个呵欠的时候,就只见外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就只见一个身穿浅紫色衣裙的少女进了院门。甫一照面,他只是微微一愣,对方却好似吓了一大跳似的,后退一步仿佛想要躲开,最终又莲步轻移上了前来。
她看上去十四五的年纪,鹅蛋脸,身材微微有些丰盈,面上薄施脂粉,五官清秀,玉簪玉珰,原本七分的姿色倒是显出了十分,也算清秀佳人了。到了汪孚林面前时,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才轻声说道:“我是给爹送心的,敢问小官人是……”
汪孚林不太了解段朝宗的家眷,他又不是包打听,想当初叶家有几口人,那还是金宝回来告诉他的。可不管怎样,他才不相信段朝宗在这见叶钧耀和他,下头人会不知道,段小姐过来时又会没有人告诉她,所以对方的问题就显得滑稽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彬彬有礼地说道:“学生汪孚林,见过段小姐。”
“是汪小官人。”少女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惊喜,她微微眨动眼睛,想要趁此机会说些什么,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汪孚林竟一本正经对她拱了拱手。
“段小姐,府尊正在和叶县尊谈要紧大事,能不能请段小姐稍候片刻?”甚至不等人家回答,汪孚林便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学生乃是外男,眼下奉府尊和叶县尊之命权且在这里看守,不想正好撞见段小姐,实在是失礼了。有道是非礼勿视,还请容学生转过身去。”
说到这里,汪孚林就直接转身面对大门,犹如老僧入定似的开始面壁。两个妹妹跟着叶小姐去了一趟衣香社聚会回来之后,赫然是兴高采烈,甚至掰着手指头盘算下次什么时候再去,不管这位段小姐是否八卦闺秀团的一员,他都实在不想招惹了。更何况,他和叶县尊很熟,和叶明月少许走得近一,叶县尊不至于喊打喊杀的,可段府尊就不一定了,他得把某些苗头直接杀死在萌芽状态。
他这一转身,少女顿时愕然,而那些探头探脑的仆役们也全都集体石化。没听说传说中的汪小官人是这么个迂腐性子啊?
而屋子里,叶钧耀看到段朝宗额头青筋微微爆了一下,他只当没瞧见,心里却对比了一下自家女儿,随即老怀大慰。虽说他那女儿主意太大,又拿着他那孕妇妻子的鸡毛当令箭,整天就往外头乱跑,可也给他提供了不少情报,而且关键时刻不含糊。最重要的是,女儿和汪孚林相处的时候那叫一个自然,分寸拿捏得巧妙,哪像外头这个自作聪明的小姑娘。于是,叶县尊的脊背不知不觉挺得笔直。
他官没段府尊当得大,可女儿比段小姐强!
段朝宗强自按捺没出去发火,而外头在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随即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长女终于知难而退了。他心中长舒一口气,这才把心思转到了叶钧耀刚刚的建议上。虽说这实在不算什么极其完美的解决办法,可相较于眼下的困局,却是一招杀手锏。希望五县也好,歙县也好,能够在关键时刻适可而止。
毕竟叶钧耀保证得固然好,可他并不敢确定,南京那边真的敢放大招!
等到叶钧耀辞了出来,一打开书房大门,看见汪孚林直挺挺地面对着自己,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等看到汪孚林迅速对自己挤了挤眼睛,继而做严肃状,他差没忍住笑出声来。因为这么一场小插曲,他连装模作样临走再去看一看舒推官都没顾得上。一出府衙,他招呼汪孚林上来和自己同乘一轿,见对方满脸苦色,他登时没好气地说:“你再不上来,小心本县罚你抬轿子!”
唉,上辈子认为坐轿子很威风,这辈子真是苦头尝够了!
屁股坐定,轿子晃晃悠悠抬了起来,汪孚林正在努力掌握平衡,他就听到耳边传来了叶县尊的声音。
“刚刚我对府尊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怕就怕万一失控……”
“县尊,我那位叔父昨晚刚回来,正在我家后院住着呢,而且,他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汪孚林嘴巴轻轻动了动,见叶钧耀眉头立刻舒展了开来,他不禁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要不是汪道贯烧了这么大一把火后,竟然片叶不沾身地囫囵归来,又透露了那么一件事,他哪敢在歙县班房上演今天这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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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一三六章 府衙群英会(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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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一府六县,除非是特定的大日子,否则六县县令齐集府城,这是很少见的。±小,..这一次,六县县令全都奉徽州知府段朝宗之命来了。同时得到段府尊下帖相请的,还有各县有头有脸的乡宦,名单和状元楼英雄宴那一次几乎如出一辙。唯一变化的是,歙县松明山那位大名鼎鼎的南明先生汪道昆没来,却来了一位代理人。可这代理人不是汪道昆的嫡亲弟弟汪道贯,而是汪孚林这个如今名声看涨的小秀才。
当陈天祥看到汪孚林时,那简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自从那一次的质疑被汪孚林狠狠打了回来,自己出了大丑,又被汪道昆当众针锋相对后,没脸见人的他就一直闭门不出,今天还是因为事涉夏税,他才勉为其难地来到了府城,可谁能想到这样高层次的场合,他竟然还会见到这个小秀才!
此时此刻,坐在府衙大堂中,他便气急败坏地伸手指着汪孚林道:“今日这是何等场合,你怎敢跻身期间?”
汪孚林哪里想来拉仇恨,可汪道贯关键时刻闪人了,给他留了一封汪道昆的亲笔信,于是,他不得不很郁闷地来参加今天这么一场官方会谈。此时此刻又被陈天祥喷了,他自然更加恼火,眉头一挑就毫不相让地说道:“如果今天是状元楼英雄宴那样的盛会,南明先生有事缺席就缺席了,但今天事关徽州一府六县夏税的重要问题,既然南明先生亲笔书信送来,让我当松明山汪氏的代表。我当然责无旁贷!”
不等陈天祥继续挑刺。他就回道:“此事我早已回报段府尊。陈老先生要是觉得不妥,那一会儿段府尊来了,你就直接提出来好了!”
陈天祥上次已经领教过汪孚林的伶牙俐齿,这会儿虽说噎得脸色通红,可碍于这是在府衙大堂之上,他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默不做声坐了下来。然而,汪孚林自己嘴上说得很利索。可他看看自己那张椅子的位置,实在没办法镇定自若地坐上去。因为他上首就是汪尚宁那个老狐狸,而下手边是一帮歙县的其他乡宦,若是从整个大堂的位置来说,除开六位县令,他这张椅子绝对属于乡宦之中的前三甲。
汪道昆出了那么毒的主意,汪道贯搅和了那么大一场风雨之后,竟把他撂在这缸!难道这就是他敲人饭碗,破家灭门的报应?
偏偏在这个时候,汪尚宁扭过头来。对他和蔼地笑了笑:“你既是代表南明来的,就安心坐吧。”
坐就坐。反正这些天来我见过的大风大浪已经很不少了!
汪小秀才一发狠,就这么直截了当坐了下来。而那边厢一直在往这里看的叶大县尊,却在心里帮他捏了一把汗。汪孚林能够成为汪道昆的代理人,叶钧耀心里当然窃喜,一个劲欣慰自己没看错人。再加上事先汪孚林和自己通了气,一想到自己是在座这么多人中,寥寥几个知道那个消息的人,他的腰杆更是挺得笔直,对于其他几个知县明着吹捧,暗里讽刺的唇枪舌剑,他竟是若无其事全都扛了过去。可问题是这样的大场面,汪孚林撑得过吗?
“段府尊到!”
随着这个响亮的声音,县令也好,乡宦也好,每一个人全都随之站起身来。这种场合,县令们可免去折节屈膝的礼数,和乡宦一样行揖礼。而乡宦们无论从前当过多大的官,如今既是赋闲在家,无不客客气气称呼知府大人一声府尊。而段朝宗依旧和从前一样,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微微颔首算作是还礼之后,又抬手先请众人坐,继而自己方才在主位上施施然坐了下来。
“近来的夏税纷争愈演愈烈,堆在本府案台上的各式文书摞得老高,所以,本府今天不得不把徽州府六县县令齐召于此,又请来了各位老先生同商大事。”说到这里,段朝宗的目光瞥见了鹤立鸡群的汪孚林,顿时有些卡壳。
不论从年纪资历来看,汪孚林杵在这里都是极其不合适的,可他代表的是南明先生汪道昆,而且根据他刚刚得来的消息,那个原本还只是不可忽视的汪道昆,现在已经变成了绝对要重视。更何况,南京那边的关节,是汪道昆打通的,他得记人情!
不止是段朝宗说到老先生三个字,看到汪孚林有些不自在,那些乡宦拿眼睛去斜睨汪孚林的时候,心里也全都不是滋味。自己苦读多年科场搏杀,结果官场沉浮了一阵子后,就不得不黯然返乡当个太平乡宦,如今怎么和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秀才平起平坐……不,人家位置还比自己高!
汪孚林感觉到那些针扎一般的目光,干脆垂下眼睑不去多想,好在段朝宗须臾就又继续开讲,摆事实讲道理,苦口婆心地规劝众人发挥乡宦的模范带头作用,回去号召乡民放下对抗心理。可当他刚刚把话说完,心里本就不得劲的陈天祥便干咳了一声。
“府尊此言,我等并不是不想遵从,可问题是如今外头传言沸沸扬扬,说是独派歙县的丝绢夏税要均平派到徽州府所有六县,这根本就是很没道理的事!要知道,当初歙县多负担这几千匹丝绢,并不是凭空,而是因为洪武年间定制的时候,查出歙县亏欠了赋税!当年朝廷可不像现在这样宽容,作为惩罚,这一笔丝绢就独派到了歙县头上。这是太祖爷爷定下的祖制,如今要更改,就是大逆不道!”
陈天祥一边说一边射过来的两道示威目光有如实质,汪孚林暗自腹诽,又不是我要改丝绢夏税,你怎么不去找旁边那位汪老太爷?他正这么想,身边这位之前他没怎么打过交道的汪老太爷,终于开了口。
“祖制?大明会典之中。徽州府每年额定要解送的夏税秋粮之中。什么时候说过丝绢夏税独派歙县?这分明是这么多年以来。府衙之中那些书吏和你们五县串通好了,以祖制旧例为名,把这笔丝绢全都压在我歙县子民头上!除了你说的所谓旧例,可有任何条规为证?”
汪尚宁虽说年纪大了,可此时厉声开口,竟是带出了几分铿锵之音。显然,曾经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和只当过一任县令的陈天祥相比。那威势自然不止超过一筹。而他说到这里,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眼角余光瞥向了汪孚林。见小秀才只低着头不说话,他登时有些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恼火。
陈六甲那个蠢货,还有程文烈那个自以为聪明的两面派,早知道他们不用,他就该对这个汪孚林更重视一些!如果帅嘉谟落入了府衙舒推官之手,最好再闹出误伤误杀之类的勾当,那时候,歙县这边再闹起来。就是占住了道理,比五县那边所谓的先发制人更能够站得住脚。而且又可以把汪道昆和帅嘉谟二人死死捆绑在一起。这样他可以置身事外。而不用像现在这样一大把年纪还带头上去死拼!
可恨汪道昆,抛出个族侄当代理,自己竟然连面都不露!
汪尚宁打头,歙县乡宦人数比不上其他五县加在一块,声势上却不会弱了,当下大堂上唇枪舌剑飞来飞去,汪孚林干脆事不关己似的看热闹,时不时还在心里评判一下这些老先生的战斗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直接把矛头转向了他。
“汪小相公既然是代表南明先生来的,莫非就一直坐着看?”
“哦,说我吗?”汪孚林仿佛恍然大悟似的一下子挺直了脊背,见所有人的目光焦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就腼腆地笑了笑,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南明先生在信上嘱咐我,只是因为他不太方便出席,所以才让我代替他来。我要当好他的眼睛,当好他的耳朵,多听多看少说,因为歙县这么多乡宦,大家集思广益之下,肯定是有道理的,他自然服从大局。而其他五县也有很多识大体的有识之士,想必不会让府尊难做。”
这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别说刚刚把矛头对准汪小秀才的那人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四处不着力,五县那些乡宦也好,歙县以汪尚宁为首的这些乡宦也好,全都暗自大骂汪孚林转述的汪道昆这话说得两面光,简直是在他们身上贴了不知分寸的标签!而徽州知府段朝宗一直以来略显晦暗的脸色,这会儿也稍稍多了几分光彩。
至于叶钧耀,则是在前后左右都是敌对势力县令的情况下,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就担心汪孚林和从前那样耍无赖,又或者突然诘问放大招。毕竟这堆人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一来二去让人记仇,那就得不偿失了。
汪尚宁就算再好的耐性,此时此刻也有些忍不住了,他眉头一皱,倚老卖老地说道:“孚林,就算南明是那样嘱咐你的,可今天是府尊召我等商议,你只看只听不说,让府尊如何决断?”
尽管早知道汪尚宁不会放过这机会,可这会儿人真的找上来,汪孚林还是用有些微妙的目光往这位老人身上瞥了一眼。紧跟着,他方才一本正经地说道:“南明先生没吩咐过,可汪老先生既然一定要我说,那我就只好随便说说。陈老先生刚刚说,这笔夏税丝绢是因为惩罚歙县曾经拖欠过的赋税,这才被征派下来的,不论此事真假,如今夏税解运在即,咱们徽州一府六县突如其来一闹,今年夏税恐怕又要出岔子,会不会又引来什么大麻烦?”
段朝宗原本还担心汪孚林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此时登时心中大喜。他下意识地用手指轻叩扶手,身边一个随从立刻会意退下。果然,接下来歙县也好,其他五县也好,立刻有乡宦对汪孚林这样的言语冷嘲热讽。就在这又是一片乱糟糟的氛围之中,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府尊,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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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一三七章 真正的权威和权势!(第三更)
大堂中瞬息之间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只见一个亲随从门外一溜烟跑了进来。到了近前时,他却有些顾忌地扫了一眼众多县令和乡宦。
段朝宗见此情景,不禁沉下脸喝道:“有什么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莫不是各县这些闹事的乡民全都齐集到府衙前头来了”
被段朝宗指桑骂槐这么一戳,堂上县令也好,乡宦也好,顿时都心里咯噔一下。众多人都在心里琢磨着过犹不及,别是下头人不听指挥乱闹一气。而那个起头犹犹豫豫的亲随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从怀里拿出一份公文,双手呈递了上去:“启禀府尊,是刚刚送到承发房的南京户部文书。”
这夏税的节骨眼上,南京户部突然来了公文,堂上顿时嗡嗡嗡一片议论声,不少相识的人都在彼此交头接耳。而以汪孚林的年纪,再加上这会儿的位置,他不可能去和左右前后任何一个人交换意见,再加上他刚刚不合时宜的发言,因此便显得有些孤零零的。不过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巴不得别人不注意自己。看到段府尊展开了那一份经由府衙承发房盖章表示收入的公文,继而眉头紧锁,最后愤怒地把这东西往扶,手上一敲,他就定心了。
“就和汪孚林刚刚说得一样,你们只知道闹,却就没看到祸事从天上砸了下来”
段朝宗痛心疾首地把公文丢给了旁边一个亲随,那亲随一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好容易才接住。而段朝宗这会儿就怒声喝道:“一个个都好好看看。这南京户部的公文上都写了些什么”
第一个接了东西在手的。赫然是在场人中,昔日官阶最高的汪尚宁。不管是他在云南布政使的任上,还是在南赣巡抚那会儿,段朝宗这样的知府来见时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可如今他却在别人的管辖之下,就是条地头蛇也得给强龙几分面子。所以,他虽说对段朝宗的口气有些不满,还是不得不先低头看公文上的字。奈何他实在是年纪大了。在家有人帮忙读,这会儿眯缝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终究只能看个影影绰绰。
当下他举目四顾,见旁边坐着个眼力应该最好的小秀才,便开口问道:“孚林,可能替我读一读”
汪孚林先是一愣,正想开口说什么,主位上的段朝宗突然开口说道:“本府也气糊涂了。孚林,干脆你念出来给所有人都听听。”
怎么又是我我还准备躲清闲的还有,府尊你什么时候也熟络到省略姓氏直呼我名字了
可人家知府都开口吩咐了。汪孚林不得不站起身来,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开始读公文。他就很不理解。这种上通下达的公文,要的是实用,可不知道哪个官儿写的,竟然动不动就来个对仗,还夹杂着修辞特别华美的骈文,读半天都没入正题,简直令人蛋疼。于是,他突然半截停了下来,扫了一眼竖起耳朵听的众人,这才一目十行往下找寻重点,随即一下子跳掉一大堆啰啰嗦嗦的,直接念出了要紧地方。
这洋洋洒洒数百字的公文,主题很简单,今年南直隶诸多府县中,谁拖欠夏税最厉害,解运最不及时,那么不好意思,因为几个原本承担白粮赋役的府县遭了灾,这没办法完成的白粮负担,就会分派到那些没能完成今年夏税指标的府县头上
轰
尽管刚刚汪孚林突然皱眉停下,随即跳读公文的举动,一度让很多从前在任上也醉心于雕琢公文修辞的乡宦很是不满,可听到这最终的主题,他们一个个嘴巴张得老大,哪里还有工夫去埋怨这个小秀才。
飞派白粮时隔多年,徽州府竟然有可能再次遭到飞派白粮
汪尚宁一张老脸已经完全僵硬了。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的这份公文把他的计划打得粉碎,而更让他不安的是,汪道昆“恰好”在这个时候不在,简直犹如未卜先知一般,避开了这场风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开口打破大堂中这一片哗然惊恐的氛围,却不想段朝宗突然一推扶手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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