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我虽说就任徽州知府不过区区数年,比不得诸位都是土生土长的徽人,经历过飞派白粮,但我当初进士及第,初任官就是常熟县令,可以说,这白粮赋役之重,就没有比我更了解的了。曾经有生员出身的粮长就因为收不齐这额定的白粮,在县衙大堂之上愤然自刎,而但凡摊上白粮征收解运之役的,哪怕家资数千上万,事后无不倾家荡产我不想多说,身为徽州知府,我自当奋力抗争,如若不成,虽挂冠而去也在所不惜,可各位想想如何面对乡里”
你挂冠求去撒手不管了,这白粮重役摊在徽州人头上,那可怎么办回头那些乡民会不会把火气撒在挑起事端的我们头上
别说下头的乡宦都要炸了,就连六个起头还带着几分轻蔑不屑,看着乡宦们舌战不休的县令,这会儿也都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叶钧耀明显感觉到这些同僚都顾不得孤立自己了,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商议对策,这时候,他不禁心下解气。
叫你们和那些乡宦穿一条裤子,叫你们刚刚趾高气昂,一个个都觉得我是初哥,你们又好到哪里去,这会儿不是都惊慌失措了
汪尚宁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曾经当过高官的他不比其他人都只顾着失态地去商量了,突然重重拍打了两下扶手,自己也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继而就看着一旁的汪孚林说:“孚林,这么大的事情,你恐怕做不了主,也该跑个腿去把南明请出山了吧生在歙县,长在歙县,如今眼看歙民又要无端受苦。他这个南明先生还能在松明山诗词歌赋”
这一回。汪孚林很利索地站起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点点头道:“汪老先生说的是,学生这就回松明山。”
他答应得这么干脆,不但汪尚宁反而觉得有问题,一大堆对汪尚宁心存忌惮的乡宦也全都觉得有问题。眼看汪孚林就这么对徽州知府段朝宗辞了一声,继而转身往外走,也不知道多少人又纠结又为难,可刚刚是汪尚宁建议的,他们总不能开口把人叫住。就在汪孚林走到大堂门口的时候。却只见外头又是一个人冲了进来,险些和汪小秀才撞了个满怀。亏得汪孚林步伐精准,横移一步闪开,这才让后者得以脚下生风地冲进了大堂。
“府尊,刚刚有来自京城的急递送到我徽州府衙,起复松明山南明先生为郧阳巡抚”
站在门口的汪孚林尽情欣赏了一番大堂内众多人各异的表情。有人瞠目结舌,有人咬牙切齿,有人失落疲惫,有人面色铁青如汪尚宁这般城府深沉的,却还能强颜欢笑。仿佛为歙县俊杰重回朝堂而欢欣鼓舞,可那只紧紧握住扶手犹在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其内心深处的真正感受。
这众生百态真是一场好戏。刚刚那是朝廷权威,现在这叫做高官权势
汪孚林倒没有什么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他这会儿沦为彻彻底底看热闹的人,因此很有旁观者的自觉,干脆往旁边再挪了两步,将广阔的舞台让给了这大堂中那些本来鼓足劲头的乡宦们。
果然,段朝宗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他还是没看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上任之初就听说,南明先生昔日抗倭有功,治理有方,这一身大才埋没在松明山,确实可惜了。这是好事,把这文书下吏房存档,替本府备礼,待会一并请孚林送去松明山。既是朝官,这些乡间事务,就不好再请南明先生出面了。”
段朝宗对自己称呼上的改变,汪孚林已经无所谓了。他就只见这位徽州知府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南京户部飞派白粮,以各府今年夏税为限,本府在这里也撂一句明话,我也不搞均平,同样以今年夏税为限。若是哪个县拖了徽州府的后腿,以至于这最繁重的白粮赋役派到我徽州府头上,那我段朝宗一旦力抗不过,就只能直接派了这个县,也省得大家再喊什么不公,想来各县子民都会理解本府的”
顿了一顿,段朝宗又添了一句:“另外,本府已经连夜出动三班衙役之中的精锐,将闹事乡民带回府衙,料想背后是谁指使,不会审不出来”
汪孚林简直想为这时候的段府尊叫一声好。他完全不担心汪道贯煽风点火会被查出来,那位汪二老爷闲人归闲人,这点手段怎么可能没有眼见得堂上在最初的死寂过后,答应、表决心、支持,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他没再继续煽风点火,悄然转身出了大堂。
等一个亲随拿着段府尊早就准备好的贺礼,跟他出了徽州府衙阳和门,他就看到舅舅吴天保正在那来回踱步,在那炎炎烈日底下,分明前胸后背都湿透了。那一瞬间,他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
“舅舅”
汪孚林快步走上前去,见吴天保闻声抬头,立刻迎了过来,他便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
“孚林,你代替南明先生到府衙共商大事,怎么一个人先出来了”
见吴天保忧容满面,汪孚林却答非所问:“接下来您老可以轻松一些了。”
如果汪道昆没糊弄他,那真正的事实就是南京户部实则早就看穿了苏松常那几个报灾的白粮州县在糊弄人,所谓往其他府县飞派白粮,只是用来吓人的催科夏税新手段而已。虽说是今年能用这招,明年就不行了,可那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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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写在生日的三更之后
今天我生日,真的很巧,这个月接连碰到两个纪念的日子。书页上大红喜庆的生日横幅看着很有趣,但实质意义上,不可避免地又老了一岁在此谢谢大家的祝福和赠送的各种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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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一三八章 废屋黑影(第一更)
歙县松明山汪道昆家那座犹若江南水乡园林的大宅子松园,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贺客纷纷登门,热闹非凡。即便松明山村里的寻常人家,走在田间地头也都昂首挺胸,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自家村子里出了个进士,这已经很了不得,而这位进士一路官运亨通,如今赋闲数年后再次起复,直接就是右佥都御史巡抚郧阳。这代表什么岂不是说回头南明先生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就连松明山村中有功名的那几个秀才,也都心思活络,希望能够跟汪道昆去任上体验生活。毕竟,巡抚可比徽州知府大
当然,汪孚林除外。制艺上头也许他还及不上人家那些秀才,可地理他可比那些书呆子学得好,之前那段日子又是徽州府志,又是大明会典,没事就在熟悉生存环境,自然比书呆子们拎得清。
同样是巡抚,这个郧阳巡抚可比当初汪道昆的福建巡抚差一点。品级固然相同,可当年汪道昆在福建,那是货真价实的提督军务,麾下管着一支抗倭大军。而郧阳巡抚是个什么概念
大明朝的巡抚有四种,一种就是犹如福建浙江巡抚这样,专抚一地,是省,级最高权力机构;一种设立在边境,主抓兵权,连总兵都得看其脸色,比如在辽东宁夏甘肃等地;一种是管辖范围特别小,比如密云巡抚天津巡抚等等;至于最后一种,那就是属于真正的大杂烩。把那些各布政司交界,最难管辖的地方额外挑出来。往往还有流民等等乱七八糟的问题。这其中。郧阳巡抚就是最后一种。还是最后一种当中最棘手的。
郧阳巡抚辖区横跨湖广、河南、陕西、四川,所辖八府九州,总共六十五个县。流民问题特别严重,又因为地处交界,扯皮问题特别多,属于巡抚之中特别难当的那一种。这还是现如今嘉靖皇帝早死了,否则辖区内还包括当初的潜龙所在安陆府,出了任何问题。巡抚就足够去死一死了。
所以,奉段府尊之命回来给汪道昆送了礼,汪孚林发现丰乐河对面西溪南村的那些富商豪绅纷至沓来,他就没在汪家多呆,抽空回了一趟自己家。留守的汪七夫妻看到他回来,喜得无可不可,不管他怎么说,硬是把佃仆那儿新送来的新鲜瓜果,菜蔬肉食都给装了整整一袋子,让他带到城里给汪二娘和汪小妹一块尝个鲜。虽说大热天带这些东西回去。又要劳烦别人肩扛,但老仆一番心意。汪孚林不能不领情。
此时此刻,他端着一碗汪七媳妇亲手下的米粉,也不嫌烫,就这么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送。他从前是个无辣不欢的人,可到了这里后就过上了和辣椒绝缘的日子,现如今喝着鲜香可口,却唯独缺了点辣味的浓汤,他心里实在忍不住有些遗憾。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耳畔传来了汪七的声音。
“小官人,自从钟大牛那家伙走了,汪二老爷帮忙又收了一房佃仆,每个月送来的东西比从前多了不少,而且听说了钟大牛背主的下场,从前那两房佃仆也老实了许多,不敢再动辄来闹着要减租了。之前因为小官人和二位姑娘去了城里,二老爷让人收来的这租子我一直暂时收着。”汪七说到这里了,就从一旁媳妇的手中接过一个布袋子,郑重其事地捧到了汪孚林面前。
“除了五石新麦作为口粮之外,这里是十两三钱五分银子。”
汪孚林怔怔接过这一袋银子,他打开一看,里头全都是一块块的碎银子,形状大小完全不同。想想一百三十多亩地,半年的田租就这么一丁点,他顿时明白,为什么之前家里那么紧巴巴的。都说徽州府土地贫瘠,这就是佐证啊他想了想,从里头掏出两块小的塞到了汪七手中,见这老仆顿时老脸通红,慌忙推却,他就笑着说道:“我们都在城里,就你们夫妻俩守在家里,上上下下也不知道多少事要忙活,难不成让你们喝西北风”
却不过小主人盛情,汪七只能收了下来,嘴里却说道:“二老爷上次来时还说,小官人给老员外老安人的信已经让人捎去了,不过,毕竟相隔遥远,没几个月未必能有准信回音,让我在家里安心守着,小官人和二位姑娘宝哥在城里住着,又便于读书,又便于交友,比在村里强”
汪七絮絮叨叨地说,汪孚林心不在焉地听。他倒不是不尊重这个老仆,而是因为汪七说到交友的问题,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那个损友程乃轩。自从上一次墨香给他报信,这又过去好些天了,也不知道这个为了逃婚而逃家的家伙现如今究竟怎样了。这个大家公子一贯享福,哪里知道世道险恶,别一个不留神阴沟里翻船,反而被人算计了
汪七媳妇为人老实,见汪七一个劲只顾着唠叨,她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丈夫的袖子,见人没反应过来,她不禁加大了力道。等汪七停下说话,不满地瞪着她,她方才小声说道:“你忘了不久之前来过的那位公子”
“啊,看我这记性”汪七连忙拍了拍脑袋,随即赶紧对不明所以的汪孚林说,“亏得我家婆娘提醒,前些天有人过来,说是听了小官人和金宝的事情,特意到松明山来寻访的,问了我金宝他家里在哪。因为那老骗子的事,我还有些不放心,亲自陪他去的,后来人就走了。”
虽说汪孚林已经见识过八卦闺秀团的威力,可要说有人对自己和金宝的事情兴趣这么大,直接跑到松明山来寻访金宝旧居,他实在觉得有些懵。他沉吟了片刻,随即开口问道:“那公子大约几岁,长什么样可有说姓什么”
“大概十五六的样子,比小官人稍微大一点。人生得唇红齿白,风流俊俏,倒是一副好相貌。至于姓什么,我问过,他没说,只说和小官人神交已久,而且后来人就走了,虽说有些奇怪,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事情有些古怪啊等等,自从汪秋获刑,媳妇带着襁褓里的儿子跑回娘家去了,金宝又成了他的儿子,家里的房子就空了下来,难道
汪孚林本来打算稍微在自家耽搁一会儿就赶紧回城去,但从汪七口中得到这么一个消息,他就多了一个心眼,当下让汪七带自己去金宝家因为之前对汪秋极其不待见,他没接受邀约去吃什么满月酒,他根本不认识那地方。等到汪七带他来到村口东边一座宅子前头,他少不得仔细打量了一下。
这是一座有些年头的宅子,前头没有院墙,只扎着篱笆,院子里从前可能养过一些鸡鸭,但如今空空荡荡,杂草落叶遍地都是。篱笆的门没有锁,汪七一推就开,他正要入内,这才发现这条直通屋子的路上,那些落叶和杂草依稀可见被人践踏过的痕迹。这下子,他心里就更有数了,信步走到屋前,他瞥了一眼落满了灰的糊窗户纸,突然伸手用力一推房门。
尽管他用了颇大的劲,但房门却纹丝不动,显然,这座理应没有主人的屋子,竟被人从里头上了门闩
这时候,就连汪七也觉得不对劲了。赤手空拳的他四下里一看,发现那边角落里有一把钉耙,立刻三步并两步冲上前,一把将其抄在了手中,这才蹭蹭蹭赶回来,死活把汪孚林从门前拉走,犹如老鸡护小鸡似的将他掩在身后。紧跟着,这个老仆方才厉声喝道:“里头的人听好了,立刻滚出来,否则别怪我一嗓子叫人了”
话音刚落,里头就传来了一个弱弱的声音:“别叫人我出来还不行吗”
随着门闩拉动的声音,两扇大门徐徐被人拉开,紧跟着,一个人从一片漆黑的屋子里挪了出来。只见他身穿一件看不清本色的直裰,头发上还沾着蜘蛛网和灰尘,脸色蜡黄,眼睛无神,乍一眼看去,整一个比乞丐好不到哪去的小少年。可汪孚林和人熟得不能再熟了,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程大公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而在他身前的汪七更是瞪大了眼睛,猛地大喝一声道:“你不就是前些天那个问金宝家的快说,你混进咱们松明山有什么企图”
见忠心护主的汪七差点就没挥舞钉耙冲上去,汪孚林赶紧一手扳着他的肩膀,随即冲着可怜巴巴的程乃轩说道:“好好的程家少爷你不当,居然躲到这种地方来鬼鬼祟祟过日子,这不是笑话吗别躲了,跟我走。”
“双木,你不会这么绝情吧要真把我送回家,我爹非把我的腿打折不可”
程乃轩慌了神,赶紧想要拦住汪孚林,可他才迈开两步,就一个趔趄往地上倒去。要不是汪孚林见机得快伸手去扶,他立马就要和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而汪孚林把人拽起来之后,瞅着那件衣裳,又闻到那股实在吓人的味道,他简直有一种去捂鼻子的冲动。
“你到底躲这儿多少天了这么大一股味”
“就十天半个月”程乃轩还想含糊过去的,可看到汪孚林那眼神,他最终还是哭丧着脸说,“给你家送了那个小伙计后,我一回去,我爹就让我立马完婚,我赶紧跑了。我这不是想着灯下黑吗其他地方我爹兴许会去找,包括你那儿我爹也肯定会派人盯着,可这松明山一座废屋,他肯定不会注意到。等我躲过这阵子风头,就把积蓄起出来,去湖广做点生意,我都打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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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一三九章 好人有好报!(第二更)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打算就看这家伙现在的凄惨模样就可想而知,所谓逃家计划根本就是临时起意,程老爷你这教出的什么熊孩子啊
汪孚林脸都黑了,他瞅了一眼一头雾水的汪七,也来不及对这老仆多解释,直截了当地吩咐道:“七叔,这家伙虚得很,你背上他,咱们回去。”
虽说不知道这当初风流俊俏好少年,如今却脏兮兮的小子什么来历,但自家小官人与人熟识,汪七还是看得出来的。因此,他也不嫌程乃轩身上腌臜,立刻依言上前,轻轻松松将人背在了身上。倒是程乃轩惊恐交加,使劲挥舞着双手道:“双木,双木,你不能这么绝情啊咱们好歹交情一场,我也帮过你不少忙,你怎么能非但见死不救,还把我往火坑里推唔”
他话没说完,看到汪孚林一块手帕塞过来,明显再说就要堵嘴的架势,他只好赶紧闭嘴。可是,被汪七背着离开这座废弃的宅子,他想到这段时间不见天日的生活,到底还是有些唏嘘。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些天他是喝凉水啃干粮,要是汪孚林不来,他的储备也就快空了。等一路到了汪家,他顿时想起5,上次在门口就被警惕心很重的汪七拦住,还没进入过里头,因此,跨入门槛后,他就忘了身体虚弱,左顾右盼了起来。
“烧点热水来,给这家伙洗刷干净,对了,七婶。你再找一套我的旧衣服来。回头给他换上。再熬一锅养胃的粥。各种食材都多扔一些进去,先给他补一补再说。”
汪孚林看了一眼眼睛四处乱瞟的程乃轩,忍不住头痛这个大麻烦该如何处置。看程家之前那架势就知道,这事情闹得很大,他因为可怜而收容了这小子不要紧,回头那个精明到家的程老爷会怎么对付他于是,等到汪七答应一声,直接背了程乃轩进了他从前住的屋子。他就拉住了要去厨房忙活的汪七媳妇,低声说道:“七婶,你回头叮嘱七叔,给我寸步不离地看着这家伙,别让他溜了,我先赶回城里一趟。”
虽说有些不理解其中的关节,但汪七媳妇最老实不过的人,一句都没有多问。等到了门口目送汪孚林上了康大等人的滑竿离开,她就立刻关上了院门,插上大门闩后。还觉得有些不保险,干脆挪了一张沉重的八仙桌。直接把大门给封死了。反正家里有水井有粮食有菜地,佃仆们一两天之内也不会来,这样才能严防那位奇奇怪怪的小公子逃跑,完成小官人的吩咐
汪七夫妻不知道程乃轩是何方神圣,康大等人之前住在前院,却见惯了这位程大公子在自家进进出出,哪会不知道他是黄家坞程老爷的独子因此,汪孚林把人弄回家后急着赶回城,他们自然也非常卖力,一路上走得飞快,最终从府城经德胜门进入县城之后,从县后街过家门而不入,直接把汪孚林抬到了程家大宅门口。
面对这样的措置,汪孚林知道他们生怕自己随便收容程乃轩,最终反而把事情弄僵,下了滑竿后谢了众人一声,随即就到了程家门前。
汪小秀才最近来过好几次了,门上一直都辞之以老爷带少爷出门会友,这次也是一样拿同样的理由搪塞。可话一出口,门房却只见对方眉头一挑,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还请务必告诉程老爷,我是为了程兄的事情而来,要是他还惦记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就请务必拨冗见我一面。”
门房被汪孚林那不容置疑的口气驳得为之一愣,猛地想到这小秀才不止名声不小,之前府衙议事竟然也有份列席,而松明山南明先生汪道昆刚刚起复,他想了想后,最终决定往里头通报一趟。他赔笑请汪孚林稍候,拔腿往里跑传了原话。不多时,他就等到了里头传来的回复,一愣之下赶紧一溜小跑回来,毕恭毕敬地请了汪孚林进去。
这些天来,这还是老爷第一次见人
当汪孚林再次站在程老爷面前的时候,就只见这位竟一下子瘦削了一大圈,胡子拉碴,形容憔悴,迥异于前两次相见时的威严天生。他甚至没来得及寒暄,程老爷就沉声说道:“你知道那个孽障的下落”
汪孚林正有些同情程老爷,可听到这直截了当的问题,他忍不住又有些同情程大公子。他想了想,终究还是实话实说,把在金宝家废屋发现程乃轩的事情给挑明了。话一说完,他就只见程老爷眉毛胡子全都在颤抖,整个人仿佛都气得发抖了。下一刻,这位一贯威严的中年人竟是跌坐在椅子上,旋即握紧拳头捶在扶手上,声音艰涩地骂道:“竟然如此作践自己,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孽障”
不等程老爷继续说什么,汪孚林就赶紧出口堵住了他:“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吩咐了家仆,给我严防死守看着程兄,料想一时半会他还不至于又跑了。可是,我身为晚辈,却有一句掏心窝的话想对程老爷说。儿子毕竟是儿子,总不能当贼一样防一辈子。”
如果是程乃轩从前结交的那些朋友说这话,程老爷气恼上来,肯定会把人打出门去,可汪孚林毕竟不同。他对儿子的眼光几乎就没有满意过,可儿子竟然能够结交到汪孚林这个朋友,他至今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说此刻还是气怒未消,他却按捺了气性问道:“贤侄这是教训我教子无方”
“其实,有件事程兄对我说过,但一直都不敢对程老爷您说。”
尽管答应过程乃轩,替他未婚妻留点情面,可这会儿事情都闹这样大发了,汪孚林只能选择死道友不死贫道,程乃轩那个损友总比那个自己未曾谋面的程家未来少奶奶来得要紧,他也不能看着程老爷怒发冲冠,又把程大公子打得下不了床虽说这次那小子也确实该打,可折腾得毕竟也不轻,不比消瘦的程老爷好受。当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之后,就只见程老爷僵坐在那儿,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竟没有开口质疑,许久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尽力的也已经尽力了,接下来是人家的家事,汪孚林也就不打算继续多呆,当下就提出告辞。可他话音刚落,突然就只见程老爷抬起头来,平静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犬子的婚事,我会再好好想一想,到时候再和许翰林家商量。”
汪孚林一直知道,程乃轩的未婚妻是许家人,但许氏乃是徽州大姓,程乃轩只说不是斗山街许家,但拐弯抹角有点亲,而且是进士,他那会儿就已经有些惊愕了。现在听到许翰林三个字,他不由得呆呆回看着程老爷,再一次感觉这位举人出身的豪商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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