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此中有鬼!
生出了这么一个念头,谢廷杰便立刻开口喝道:“汪孚林,你可有话说?”
“既然汪秋告学生逼侄为奴,那学生提请大宗师,将汪秋之弟汪金宝宣召上堂。”
“大宗师,汪孚林身为生员,却不顾同宗之亲,我那弟弟不过一八岁孩童,慑于淫威,纵使对质也未必属实,还请大宗师明察!”
见汪秋连这种打预防针的话都说出来了,汪孚林便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宗师,学生请宣召汪金宝上堂,不是为了对质。一个八岁孩童,只要稍加威逼胁迫,不足以当成陈堂证供,学生既然从小读圣贤书,当然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是为了对质?
此时此刻,包括程乃轩在内的不少生员糊涂了,汪秋则有些发懵。谢廷杰满心怒气顷刻之间无影无踪,只淡淡地说道:“准,提汪金宝!”
当金宝出现在明伦堂上时,赫然双眼通红,仿佛才刚刚哭过。当他跪下磕头之后,竟是讷讷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刚在学宫之外,他已经见过汪秋和刘三了,被狠狠胁迫了一番。如今面对的抉择,着实让他五内俱焚,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候,他只听耳畔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提学大宗师在上,金宝,把《中庸》从头开始背来给大宗师听听。”
如果这时候是让他作证说话,金宝定然不知如何开口,可听到是背书,他立刻恢复了连日以来养成的本能。而且,这也能让他平静下来。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明伦堂上突然传来了这琅琅书声,从前常常在此读书的生员们登时面面相觑,正中主位上的谢廷杰先是狐疑,渐渐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而跪在那里的汪秋只觉得此刻这一幕对不上他预想过的任何一种情况,心情一时七上八下,怎么都不明白汪孚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让金宝一口气背了数百字,汪孚林才出口将其打断,随即拱手对谢廷杰说:“大宗师,适才金宝所背《中庸》数章,未知可有任何谬误?”
“没有。”
得到这言简意赅的两字回答,汪孚林便笑了笑:“歙县千秋里松明山村虽则并不算富庶,但村中有社学,社学之外还有私塾,乃是几家大户联合出资,但使族中幼童,全都能够入学启蒙读书认字,如果是家中贫寒却资质好的,甚至能够得到一定的资助。但是,金宝现年八岁,却没有上过一天学。”
没有上过一天学,却能背出大段中庸,没有磕磕绊绊,也没有半点错误?
眼见得四周围那些目光尽是质疑,汪孚林不慌不忙,继续说道:“而他却从小好学,但凡有空就会去学里偷听,短短两年间,竟然已经能够背出四经,而且还靠着捡别人的字纸,用树枝在泥地上习练,于是学会了写字。可是,这样放在别家定然会视若读书种子的珍宝,却在他兄长发现之后遭到连番毒打!”
说到这里,汪孚林一下子翻起金宝背上的衣衫,露出了那斑斑旧伤。他提高了声音,一时整个明伦堂中都是他的咆哮在回响。
“歙县县衙也好,徽州府衙也好,全都有的是最了得的仵作,金宝身上伤痕是新是旧,想必全都能够轻易验看得出来!金宝这个狼心狗肺的兄长,只因为弟弟不是一母同胞,便将弟弟的生母卖到了远处,便将弟弟当牛做马,而且生怕其读书认字之后,将来有出仕为官,出人头地的机会,竟狠心让如此良才美质踩在尘泥里,将其卖为奴,让他一辈子不能翻身!”
这都是汪孚林在结合种种迹象之后做出的推断,可是,在他出其不意地用金宝背诵中庸这样一种方式,将其好学且资质优秀这一面摆在所有人面前之后,几乎无人怀疑他此话的真实性。只有汪秋本人一下子惊慌失措,慌忙连连叩头。
“大宗师不可听他一面之词,定然是汪孚林诡诈,趁着将金宝收在身边这一个多月,趁机教他读书,金宝会背的不过这数段而已……”
“我诡诈?中庸,论语、大学、孟子这四书,金宝全都能倒背如流!若是谁人原本目不识丁,只一个多月便能将四书尽数记熟,谁敢说不是良才美质?金宝自从跟了我之后,我无意中发现此节,便许他读书写字,书房之中所有经史典籍尽他翻阅,如若大宗师不信,可以当堂考核!”
尽管已经信了八分,但汪孚林既然说了,谢廷杰少不得立时考证。而有汪孚林挡住了汪秋那可以杀人的视线,金宝面对的又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诵读,最初还有些紧张,一来二去便渐渐回复了过来,竟是对答如流。十几条经义考问之后,谢廷杰便欣然点了点头。
“若仅仅是偷学便能够如此,确实是良才美质。不过……”
他倏然话锋一转,声音一下子转厉:“汪孚林,你既是知道此子好学上进,又是你族侄,怎能让其屈身为仆?”
汪秋这才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他立刻哭天抢地道:“大宗师所问正是正理,他若是真心体恤我这弟弟,又怎会待他如同隶仆……”
“大宗师问得好!”汪孚林不等人把话说完,立刻高声应答了一句,当即从袖子中拿出了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继而转身对着身边额头碰得通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汪秋看了一眼,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汪秋,早在你硬是好说歹说要把亲生弟弟卖给我之后,我就觉得不妥,因此便去禀告了族长。知道你苛虐亲弟,又将其卖为奴仆之事,族长痛心疾首,他知你滑胥,生怕此事万一另有变故,你会将亲弟卖到外地,让同宗血脉流落在外,便出了过房文书,将金宝于我为养子!你在族中素来蛮横,为防此事引来聒噪,族长和我方才隐忍不言,只想着有卖身契在,再改了户籍,我就可以将金宝当成儿子一般养。”
幸亏因为秋枫的事,他对那户房刘司吏很不感冒,请舅舅办户籍的时候另外转托了人,不使那位户房掌案察觉。
“这不是卖身契中的卖为义男,而是有族长见证的过房为子。我只年长金宝不过六岁,但同宗昭穆有序,长他一辈,自信比他这狼心狗肺的兄长,更能够做到为父之责,让他能够堂堂正正立身处世!虽是养子,不是嗣子,但只要我一日有一口气,金宝就能一日安安生生读书,将来即使我有了亲生儿子,金宝也会分得一份家产,能够继续学业!”
今日明明审的是汪孚林,可审来审去却审出了另一桩匪夷所思的案子,谢廷杰即使阅尽世事,也觉得有目不暇接之感。当他接过随行冯监生下去拿的两样文书一看,见其一是族谱副本,其二是盖着歙县县衙户房印章的过房文书,表明改了户籍,他更是惊奇感慨。
身为督学御史,他这次从宁国府折回徽州府根本就是被舆论绑架。毕竟,他这个督学御史刚刚上任没多久,若是被传出第一次录取的秀才就出了问题,回头非得被其他御史喷死不可。其他的民间纷争他本来不会管,也懒得管,可本该是读书种子的良才美质险些埋没尘泥,他就不能置身事外了。更何况,汪孚林摆事实讲道理,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让人无可辩驳。
至于前头那两条只凭臆测,没有干货的罪名,反倒成了次要!
眼见东西都呈上去了,汪孚林看到金宝已经呆愣在那不会动了,他方才冲着小家伙微微一笑,又看着汪秋说道:“大宗师,适才汪秋所言典吏万有方,学生先前已经说过很少进城,对于县衙吏员更是一个都不认识,更不要说什么豆腐干刻的假印。怕是他卖亲弟于我,本就包藏祸心,甚至打算一人卖二主,故而才弄出了一张假的卖身契来!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鼠辈,简直是白披了一层人皮!”
此时此刻,汪秋只觉整个人都快瘫了,他想要磕头求饶,但身上力气全无;想要和汪孚林继续置辩打嘴仗,可事实证明和读书人吵架简直是自取其辱;他想要威胁金宝,偏偏连这本来最有把握的事,竟也突然断绝了希望。
就只见金宝膝行上前,突然用力在地上碰了几下头,带着哭腔说道:“大宗师,刚刚在学宫门口,哥哥和县衙一个差役刘爷同来,用我生母的下落,逼我在大宗师面前陈告是爹逼我为奴!我之前就该说实话的,可却因为害怕不敢开口,我不配当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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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十四章 各式各样的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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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天神转折!
看到这里,站在众多生员当中的程乃轩惊得连下巴都快掉了。如果他之前觉得汪孚林一下子能言善辩只是被逼到了墙角,于是奋起反击,那么,这会儿他就简直有些怀疑,此时此刻的这位友人是不是有了什么奇遇,这才能够料事如神。昨天晚上汪孚林曾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对他说,金宝是翻盘的关键,一定要把人从班房捞出来,可那会儿他只是将信将疑,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可那个汪秋呢?是不知死活自己撞进这个套子里的,还是汪孚林故意将其引入彀中的?
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程大公子一想到自己也被人泼了脏水,刚刚在学宫外头等候的时候,还有人冷嘲热讽,他胸中积郁了很多天的恼火终于在这一瞬间完全爆发了出来。他突然振臂一呼,大声叫道:“此等奸民竟敢勾结胥吏,算计我歙县生员,恳请大宗师明察秋毫,还清白人一个公道!”
汪孚林正打算这么说,猛然听见这一嗓子,他登时嘿然,不用看他都知道,那是程公子再也按捺不住了。好在他已经达成了目的,而这一波最大的高潮确实引来了不少生员共鸣,程乃轩这一鼓噪倒没冷场,附和的生员层出不穷。程奎就适时高声说道:“应该严惩散布谣言的人!”
“能够将同宗晚辈视若己出的贤士,又怎能被人指摘为人品有瑕!”
至于起初还叫嚣要清理害群之马的生员,这会儿也觉得理亏,不得不和别人一块附和了几声。而程奎在挑起了歙县生员同仇敌忾的情绪后,则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今天成功大翻盘的汪孚林,想着其当初道试吊榜尾的成绩,忍不住暗叹了一声。
看来他们大多都小觑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小秀才!
汪孚林思忖今天发挥已经足够了,也就不再多事,趁着别人鼓噪的当口,他默默走到金宝面前,轻轻摩挲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
不论昨晚上金宝是不是差点好心办坏事,今天终究是反转不利局面的杀手锏!
“爹……”金宝已经哭得泪流满面,此刻抬起头来,额头赫然又是一片淤青。他一动不动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竟是干脆嚎啕大哭了起来,只想把这多年来受的委屈全都宣泄出来,“爹……爹……”
尽管从前很不习惯这么个称呼,甚至直到现在还觉得耳朵不适应,但汪孚林很清楚,从今往后,两人这父子名分就算是定下来了。算算前世的年纪,他收这么个养子勉强也不算不像话。如今金宝能够摆脱那个狠毒狡诈的兄长,而他也能够解脱被人戳脊梁骨的境地,今天这一场,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双赢!而且,那至今尚未谋面的父母双亲,他今后肯定要辜负他们对儿子在科场上不断前进的殷切希望了,他就帮他们养好教好金宝当补偿吧。
八股文那玩意和他犯冲!
“别哭了。”见襕衫下摆已经被濡湿了一大片,汪孚林便安慰小家伙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男子汉大丈夫,流汗流血不流泪。”
主位上的谢廷杰面对群情汹涌的歙县生员们,并没有立刻出声弹压,然而,因为距离的关系,他也听到了汪孚林安慰金宝的话,一时神色更加微妙。就在这时候,他看见外间一人快步进了明伦堂,赫然是自己的一个随从。此人没去理会吵嚷的生员们,径直上前禀报道:“大宗师,歙县叶县尊来了!”
从前两榜进士登科之后,第一等当然是入翰林,第二等方才是留京在六部都察院等观政,最差的才是出为一县父母官。但自从嘉靖之后,京官清苦,翰林散馆之后熬资格出头,升官慢得令人发指,油水就更别提了。反倒是出为县令的,不几年升为知府分守道分巡道比比皆是,至少家资丰厚,反倒让那些京官同僚羡慕。只不过,歙县县令叶钧耀得到这个缺亦是运气,前任县令房寰年初丁忧出缺,他上任至今不到区区四个月。
县令是正七品,监察御史也是正七品,可官场上的高低从来不是光看品级的。别说分管南直隶督学的巡按御史回朝之后,按例多半是升任正五品的大理寺丞,升官犹如坐火箭,就是凭着谢廷杰科场前辈的身份,叶钧耀少不得摆足了下官晚辈的谦卑,腰弯得要多干脆有多干脆。而对于生员们齐齐躬身施礼,称一声老父母的时候,他则是笑容可掬虚托一把,须臾便把目光放在了汪孚林身上。
但这样的注视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对行礼的汪孚林微微一颔首,随即就收回目光,痛心疾首地说道:“大宗师,我自从上任以来,虽不敢说事无巨细,全都面面俱到,但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至于儒林之事更是力持公正,谁知道竟有居心叵测之辈,指我县试取士不公!徽州一府六县,我歙县无论财赋,还是士林,全都是六县之冠,如今遭此污蔑,实为我歙县文林之耻,请大宗师明察秋毫,为我歙县文林正名!”
听到这里,汪孚林对这位知县大人的用词功底着实叹为观止!这位初来乍到,竟直接把他汪孚林一个秀才的事提升到关系整个歙县士林的事,隐隐之中更是点出,这是徽州府其他五县对歙县生员的污蔑和打压。他不清楚今天若不是自己用金宝的事扭转不利局面,这位老父母会不会如此当仁不让地出面,可现如今既是有一县之主如此表态,他总算可以平安退场了!
于是,他也不管依旧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汪秋,悄悄拉了金宝一把,扯着这个不明所以的小家伙起身,悄然退往了一边。
哪怕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这档子事背后有怎样的黑幕,可绝不只是为了算计自己一个小秀才这么简单,这已经很明显了。接下来是神仙打架,他这小鬼避开远一些好,否则是当炮灰的命!
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焦点无疑属于谢廷杰这个督学御史,以及叶钧耀这个歙县知县。四目对视之间,两人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有眼神和表情的变化,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大约片刻,最终谢廷杰便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也罢,叶县尊与我同去徽州府衙,了一了此事!”
“多谢大宗师高义!”
叶钧耀登时喜上眉梢,立刻虚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而,在他那热切的目光之下,谢廷杰先走了几步,随即才扭头看了一眼地上一团烂泥似的汪秋,脸上露出了一丝嫌恶:“叶县尊,此人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兼且滑胥刁狠,伪造公文印信,又苛虐亲弟,着实可恶,就交给你歙县法办了!”
叶钧耀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大宗师且放心,下官立刻让人将其看押!”
谢廷杰又想去找汪孚林,发现人竟是不在,他愣了一愣,方才意识到恐怕退到生员当中去了,便微微笑道:“嗯,歙县附生汪孚林,宅心仁厚,孝义双全,很不错!”
听到谢廷杰就这么先往外走了,叶钧耀这才想起正主,可他抬头一看,同样只见满目青色圆领襕衫,一时间根本找不出人,他只得把此事先放下,立刻吩咐身边一个随从把汪秋的事情办好,随即步履匆匆地追着谢廷杰去了。
对于他来说,这趟前去徽州府衙打擂台,远比刚刚明伦堂的这场大戏要重要几十倍!
歙县令叶钧耀突然到来,亲自替本县士林讨公道,倏忽间把提学大宗师给请到徽州府衙去了,面对这样的一幕,满堂百多人生员只觉得今天戏码不断,一层层一幕幕,让人目不暇接,脑筋也转不过来。没有人在意被人当成死狗一般拖出去的汪秋,全都在高声议论着这件开始得诡异,结束得高潮的案子。由于上头大人物全都退场了,教谕训导之类的学官也都不见人影,众人的声音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大,到最后突然有人惊咦了一声。
“那汪孚林呢?”
对啊,人呢?
由于汪孚林之前进学之后,回乡途中被轿夫劫财所伤,一直就没在县学露过面,认得他的也就是和他同年进学的那些人,故而大多数生员都是今天第一次见他。此时此刻,在这满堂青色襕衫之中找这么个不熟悉的人,那简直是和大海捞针无异。还有人想起汪孚林当堂认为养子的金宝,可这会儿小家伙也不见踪影。整整乱糟糟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人意识到那个理应扬眉吐气的正主竟然闪人了!
“爹,为什么要走?”
金宝脸上还留着泪痕,此刻眼见得汪孚林悄然沿着来路离开这座歙县学宫,他不禁满心不解。
“李白的《侠客行》你听过没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汪孚林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见金宝有些沮丧地摇头,他便安慰道,“之前你只顾着四书五经,没时间读这些,回头我给你找找这些诗集。经史文章之外,这些流传千古的名篇一定要多读。”
事了拂衣去固然听着很帅气,但他溜之大吉的真正原因是,那些同年进学者他一个都不认得,更何况乱糟糟那么多人,他一个个都叫不上名字,更没法应付回头众人的各种追问,还不如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贤弟!”
汪孚林正在暗自得意自己溜得快,后头传来的这声音登时让他大为头疼。他无可奈何地转身,见那追出来的人果然是程乃轩,他便干咳一声拱了拱手道:“程兄,适才多谢助言了。”
“我只是在水落石出之后才开的口,哪有帮上忙,反而是旁观了一场贤弟胸有成竹,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好戏!”程乃轩显然这时候还在兴奋中,见金宝向自己施礼,他便露出了一个笑容,随手扯下腰边悬着的一枚玉坠,一把塞在了他的手心里,“好孩子,今天多亏你给你爹争气,这是程伯伯给你的见面礼,回去之后好好读书,别辜负了你爹的心意!”
见程乃轩说出来的都是正经话,汪孚林这才松了一口气,授意金宝接了东西谢过。等到接下来程乃轩说要设宴为他庆祝,他赶紧借口家中两个妹妹翘首相盼,不打算在城中停留,立刻就要回去,好说歹说承诺日后进城再约,这才把人打发走了。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决定,这次赶紧回乡,先悠闲享享清福再说,之前那一个多月实在是太让人心力交瘁了。
出了学宫,在大门口等候的轿夫和松明山村的乡亲团团围上来,等到得知经过之后,一群人全都大喜,恭贺连连。他便笑着一一谢过,最后才说道:“事情既然已了结,咱们回去准备一下,午后就动身回乡。回乡之后,我再设宴重谢各位!”
闹哄哄喜洋洋地回到马家客栈,掌柜伙计一见他们的模样,就知道汪孚林平安过关,啧啧称奇的同时,自然更加殷勤地帮忙备办了酒菜。等到汪孚林应付了这些乱糟糟的恭喜,又和众人匆匆吃过一顿早午饭,推开自己赁下那小院堂屋的房门,打算收拾行李赶紧跑路,却发现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看书。
恰是那个游野泳的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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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十五章 要孝顺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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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恭喜,沉冤得雪!”
这前头四个字是刚刚汪孚林已经听到耳朵起老茧的,可后头四个字却是其他人都识趣不提的。面对这么一位不速之客,汪孚林的第一反应便是侧头去看金宝,本想着对方既然被他看见连续三天早起在丰乐河里游泳,总是松明山村人,金宝应该认得,可他没想到,小家伙竟然满脸茫然,显然也不认识。
这下子,汪孚林也不知道他是该觉得安心,还是该觉得纠结,最后干脆不说话,静等着对方的后招。
反正这家伙游个野泳都要自诩为狂放不羁,最是话多,否则那时候也不会追在他后头问东问西!
果然,对方在很没诚意地道贺之后,便笑着说道:“怪不得之前你说,没有被人逼到绝路上之前,不会求助宗族长辈,如今果然是做到了这一点。之前明伦堂中翻盘的一幕实在精彩极了,我在外头看着,也忍不住想要鼓掌叫好,不枉我撺掇了叶县尊去学宫看热闹!你这一大获全胜,总算是让他痛下决心,跑去徽州府衙为自己讨公道了。他也倒霉,刚上任几个月,根本还没摸清楚前任的遗留问题,就挨了这么当头一棒。”
话说到这份上,汪孚林已经隐隐明白,这应该就涉及到他之前摸不着头脑的幕后角力了。可是,对方那玩笑一般提到前任的遗留问题,他心中不禁一动,暗想难不成堂堂歙县令也和自己一样,只是个倒霉鬼?
“总而言之,你不要忙着赶回去,毕竟大宗师都还没走。只要大宗师还没正式为你正名,你贸贸然回了松明山村,来日大宗师也好,叶县令也好,一出牌票,你照旧得赶二十里山路再折回来。还有那个被你骂作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汪秋,那个暗中和汪秋勾结,为难你的刘三,难不成你不想看他们什么下场?安心在城里再等几天,一切都会揭晓。”
这位有闲游野泳,说话又喜欢卖关子的家伙嘿然一笑,冲着汪孚林和金宝父子俩又一点头,冲着金宝嘱咐了一句要孝顺你爹,旋即旁若无人地出门扬长而去。面对这么个来去自说自话的闲人,汪孚林恨得牙痒痒的,当即对身边的金宝问道:“你真不认识他?”
“好像见过。”金宝有些不确定地嘟囔了一声,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说,“我好像有一次看到他从南明先生家里出来。”
怪不得昨日他领了提学牌票进城的时候,那位南明先生竟是派人抬滑竿送他,果然此人身份不寻常!
“爹,都怪我从前去学里都是偷偷摸摸,在宗祠祭祖的时候排位太靠后,看不清前头那些人,说不定他就是族中哪位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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