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正在喝茶的汪孚林顿时出了神。照这么说,程老爷那简直是牛人中的牛人,家境贫寒却还考中了举人,会试几次没考上进士就跑去行商,行商之后还攒下了几十万家业,给儿子程大公子程乃轩攀上了官宦人家结亲,结果程乃轩还不乐意,为此不惜自污好男色!
难不成程乃轩打听到未婚妻是个河东狮吼的悍妇,于是出这种损招?
想归这么想,别人的事却也轮不到他多操心。因为去看了这一场热闹,眼下天色已晚,松伯打算明日回西溪南村,他便好好招待了这位长者一顿,又留人在自己赁下的这马家客栈小院住了。
次日一大清早,除了松伯,三个乡亲也放不下家里前来道别,他就拿出之前买的几样礼物重谢,又送了他们离开,嘱托捎个信给家里的两个妹妹,告知自己近况,松伯自是满口答应。而四个轿夫却说主人有命,得送了小官人回去才能交差,汪孚林乐得留下四个帮手,当下听之任之。
如今业已咸鱼翻身,县太爷那里又雷厉风行发落了汪秋等人,汪孚林自然希望赶紧回家去躲清闲,可目前大宗师还没走,各种信息不对等,他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盘桓在马家客栈。下午,他闲来无事,却也懒得出门,干脆拿着本论语给金宝开讲。最初还是按照脑子里那些记忆,可不知不觉就引申得无边无际,到最后听到外头传来轻轻叩门声的时候,他方才一下子惊醒。这是在外头不是在家里,被人扣一个离经叛道的罪名就糟糕了!
“谁?”
“小人来给汪小相公报喜!大宗师行文徽州府为你正名,赞你仁孝双全,日后若再有谣言,当严厉彻查。”
尽管前日明伦堂中那一场大戏结束之后,汪孚林成功地翻盘买侄为奴一事,引来程乃轩号召生员声援,又把歙县县令叶钧耀给惊动了出来,一举把其他两条没干货的罪名给带了过去,顺利洗清了名誉,可这终究还没有在官府正经过了明路。此时此刻,他为之大喜,而金宝动作比他更快,三步并两步上前去拉开房门,却只见外头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看那穿戴打扮,仿佛是大户人家的仆人。
果然,来人一见金宝,便立刻打了个躬,唤了一声宝哥儿,等看到汪孚林亲自出来,他方才跪下磕了个头,起身之后就满脸堆笑地说:“小人是黄家坞程家的程琥,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意来给小相公报喜!有大宗师亲自认定,前日那一幕又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再无人敢拿小相公的功名说事。”
“请替我多多拜谢程老爷,有劳关切。”
那程琥立刻满口答应,接着又赔笑说道:“老爷还让小人带话,大宗师明日要启程回南京了,府学和县学很多相公们一早会去县城新安门送行,还请小相公不要忘了,这也是交好同窗的机会。”
汪孚林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还幸灾乐祸于程乃轩挨打,可他不认识歙县其他生员,现如今那个唯一认识的家伙只能在床上趴着养伤,送行时少不得要多动很多脑筋。而且,他还想回乡去躲懒呢,却忘记了他好歹是生员,按照规矩是要在学宫明伦堂读书的!虽然也可以逃课,但你总不能天天逃吧?
这就是想方设法保住功名的后遗症了!
汪孚林正打算开口再谢一声,就只见程琥突然拍了拍手,紧跟着,原本低头站在院子里,各自提着包袱的一对少男少女便小步上前来,旋即跪下磕头行礼。等两人抬起头来,他一下子认出,左边那个少年赫然是自己曾经见过的。
就算这小子化成灰,他也不会忘记,那是程乃轩命牙婆送到自己家来的那个秋枫,怎么又送来了!
至于旁边那个约摸十二三的少女他倒不认得,模样还算周正,身量却还未长开,显得有些纤弱。
“小相公,这秋枫当初由那个牙婆带回县城后,就被连人带契书一起送到了程家大院,少爷留他在前院洒扫。老爷回来后亲自查问过他,其实他身家清白,又识几个字,卖身契也重新去验看过了,并没有任何造假,只因生得清秀,那牙婆对少爷有所误解,这才胡说八道,回来又因不忿,对同行传过对小相公不利的话,老爷已发话,不许她在徽州一府六县立足。看这秋枫还算本分,老爷的意思是,送了给小相公当书童。”
说到这里,程琥偷觑了一眼汪孚林的脸色,见其没有立刻拒绝,他心中稍松,又指了指另一边的少女:“至于这丫头名唤连翘,是老爷当初在淮安买的,在徽州府无亲无故,做事手脚勤勉,性子又温顺,更不用担心其交接外人,老爷听说小相公家里没有使女,就送她服侍小相公和二位小娘子。这都是老爷替少爷赔礼的一片心意,还请小相公千万收下。”
见人家说完就递上来两张卖身契,汪孚林这一次却着实没法拒绝。程老爷的赔礼和上次程乃轩的赔礼意义不同,更何况长幼尊卑有别,这次他要是再推回去,就太不给面子了。可是,他多么希望送来的是两个丫头,而不是赠一陪一,一个丫头再搭上这么个曾经让自己纠结万分的秋枫!
“好吧。请回复程老爷,等明日送了大宗师,我便亲自登门致谢!”
说完这话,汪孚林接过卖身契,随眼一看发现和当初一样,又是卖养男养女的契书,便授意金宝赏了这程琥一钱银子。等这位完成任务的程家下人喜气洋洋地告退离去,他打量着这两个归入自己名下的奴仆,想了一想先开口道:“你们两个既然跟了我,今后就称呼小官人,免得和金宝混淆。”
一个金宝叫爹就已经够了,他可不想自己还长着一张嫩脸,可却被一个个人围着叫爹,每时每刻都有一种已经一大把年纪,儿孙满堂的错觉!
等到两人答应,他便又对金宝说:“金宝,秋枫今后就拨给你当书童。”
“啊?”金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讷讷地说道,“爹,我自己什么事都会做,不用人伺候。”
“长者赐,你敢辞?”汪孚林一瞪眼,摆出了当爹的派头,“你是我儿子,日后要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的,读书都来不及,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做杂事?”
汪孚林一瞪眼,不由分说地把小家伙给堵了回去,却没注意到秋枫在一刹那的错愕之后,轻轻咬住了嘴唇。安排了秋枫,他就看着连翘说:“连翘,等回了松明山,你去伺候我那两个妹妹,这几天就先做些茶水笔墨之类的杂事。”
“是,小官人。”连翘连忙再次磕头答应。等窥见汪孚林和金宝回屋,她扶着膝盖站起身来,见秋枫仍然在地上呆呆没起,她便出声提醒道,“喂,小官人和宝哥儿已经进屋去了!”
秋枫见连翘撂下这话就急忙进屋去了,他有些滞涩地爬起身,想起自己上次被送去松明山汪家时,汪孚林死活都不肯要自己,为此回来那一路上,那牙婆对自己又打又骂,虽说程公子最终把自己留在了程家大院,可他却连最低等的小厮也不如。如今自己兜了一圈又被送给了汪孚林,而那时候同样只是一个僮仆的金宝,却是在前时得到了大宗师首肯,从区区一介僮仆一步登天,成了秀才相公的真正养子!
同样是人,他也好学上进,也会读书写字,为什么他便只能这样卑贱地被人买卖,送来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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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十八章 高端大气的书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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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爷送人赔礼这一片好意,汪孚林固然领情,但更感谢对方的却是告知自己大宗师要启程回南京。否则,谢廷杰为他洗刷冤屈,人家走时他却大喇喇地不去送行,这才叫辛苦积攒的好名声全都毁了。就算他不想继续出风头,但对大宗师应有的尊敬还是要给足,人至少得到场刷个存在感。
于是,他立刻让金宝叫了马家客栈的掌柜过来,好好打探了一下歙县生员之中都有那些杰出人物。
这马家客栈毗邻歙县学宫,掌柜知道程公子和汪孚林交好,如今又见程老爷也分明很看重这位刚刚打赢功名官司的小秀才,自然殷勤巴结,细细历数了十数个风云人物,其中有老有少,在他口若悬河的介绍下,那些有名的人物汪孚林一个个都记在了心里。
可紧跟而来的问题又来了,掌柜本事就算再大,也不可能百多名生员全都知道个齐全,而那些应该记得的同年进学之生员,汪孚林除却程乃轩之外一个都认不得,这怎么办?他甚至不得不严肃考虑一件事,那就是难不成借着探伤为名去见程乃轩,然后借一下墨香应急?
可程老爷固然一口咬定程乃轩的性取向没有问题,只是在演戏胡闹,但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不得不持一定的保留态度,尤其是对墨香态度要谨慎,别到头来又惹一身骚。思来想去,他纠结得眉头都快打结了,却突然发觉有人走近了自己。抬头一看是秋枫,他登时有些不自在。
“小官人。”秋枫觑着金宝正好出去方才上前,见汪孚林没说话,他便鼓足勇气道,“小官人明日去给大宗师送行,可能带上小人?”
想想父亲辛苦操劳却连亲生孩子都养不活,更不要提让自己正经入学,长兄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跟人学做生意,长姐嫁给农人,他最后一次见的时候都认不出那苍老憔悴的人来,即便汪孚林依旧不置可否,秋枫还是竭力用最恭顺的态度自荐道:“小人曾经在歙县学宫里头打过三年杂,偷听紫阳书院里头的大儒,以及明伦堂里的学官讲课,颇识几个字,绝不会给小官人丢脸。”
程琥替程老爷送人时只说这秋枫认识几个字,眼下听到这个,汪孚林不禁挑了挑眉。金宝是在松明山私塾偷听两年,这才会背四书,会写字,这会儿又冒出个更高端大气的书童,借着在歙县学宫打杂,明目张胆在紫阳书院和明伦堂偷听,这样的人一个接一个都给他碰上了,他这是什么运气?
只不过,金宝当初讳莫如深,秋枫却毛遂自荐,这主观能动性有明显差别,两人的性格也自然南辕北辙。
这些细枝末节汪孚林本懒得理会,可是,看到秋枫那小心翼翼中带着渴盼的眼神,他想起自己迫在眉睫的麻烦,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学宫打杂这么久,认得里头多少生员?”
秋枫发觉主人的口气终于有所松动,连忙答道:“百多个生员,只要常来学宫的,小人都能认得!”
那就够了!
汪孚林轻轻吁了一口气,这才点点头道:“那好,明天你就跟着吧!”
尽管只是这短短一句话,秋枫却高兴得无可不可。他不敢在汪孚林面前露出太浓重的喜色,赶紧磕头谢过,等到告退出了堂屋时,他方才捏紧拳头放在胸前,正要轻轻呢喃自语什么,却不防面前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秋枫,你怎么在堂屋门口发呆?”
“宝哥儿。”秋枫这才警醒过来,连忙弯下了腰道,“刚刚小官人吩咐我明日跟随出门,我想想该预备些什么。”
“哦,那你去吧。”金宝不以为意,当下打起门帘进门去了。
金宝这一进去,秋枫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前侧耳倾听,隐约听到里头传来了父子俩交谈的声音,依稀是汪孚林吩咐金宝明日留下,他一时更加欣喜了起来。他不过是时运不济,没有金宝一步登天的机缘,但他比那傻乎乎的小家伙更肯用心,他一定能凭自己的力量打拼出一个将来!
他不会一辈子吃苦受穷,屈居人下!
次日一早,恰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汪孚林一大早就起了床,换上了秀才的标准行头,青色圆领襕衫,皁绦软巾垂带,揽镜自照,动动嘴角挑挑眉毛,他对镜子里那张十四岁的脸还是很不习惯,但这种事没法去纠结。等到收拾停当的秋枫进屋来,他打量了一下其头戴小帽,身穿褐色贴里的穿戴,情知这一身行头也是程老爷准备的,没让他多操半点心。他微微颔首收回了目光,却对金宝吩咐道:“你留在客栈也别耽误功夫,练好的字回来给我看。”
“是,爹出门也小心些。”金宝一面说,一面本能地蹲下身去整理汪孚林那襕衫的下摆,直到被提溜了起来,他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道,“习惯了。”
“你呀!”汪孚林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这才站起身,笑眯眯地说道,“好好看家,回来爹给你买好吃的!”
“爹,不用了!我这几天都不知道吃多少零嘴了!”
金宝有些哭笑不得地抗议了一声,随即一直把汪孚林送到了客栈外。秋枫跟上前头的汪孚林时,却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发觉金宝站在那儿并未进门,脸上表情分明满是关切,秋枫不禁暗自感慨。
尽管他只跟了汪孚林一天,但平心而论,这个主人也确实待人不错。而若是不看年纪,汪孚林这个父亲也当得很不差。对比之下,自家宗族里的长辈大多自私自利,别提帮衬亲戚,不趁机坑你一把就已经很不错了,也难怪扎根歙县百多年来,就从没出过像样的人才,只能祖祖辈辈在地里刨食!
从县后横街到新安门,路途并不远,往北绕过朱家坞,汪家坞,再折向西北,通过接官亭,也就是歙县县城北门新安门了,安步当车也就是走路两刻钟时间。正因为如此,汪孚林才婉拒了坐滑竿,一路走走逛逛过来。此刻时辰还早,却已经颇有二三十个人聚集在这里,一见他来,几十道目光刷的聚焦过来,要不是汪孚林骨子里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小秀才,这会儿肯定打退堂鼓了。
来的路上汪孚林便对秋枫说过,自己从前闭门苦读,不太记人,更不了解这些生员履历,让其但凡见着认得出的人就提醒一声。此时此刻,见头前有四五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迎了上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秋枫的低声传话。
“小官人,最左边那个容长脸的是朱朝聘,字芝山,本来是山东人,寄籍歙县,如今在紫阳书院就读,今年十八。最右边那个是程奎,十六岁上得的案首,如今十七。中间两个姓吴,一个是西溪南人,一个是南溪南人,虽说同姓不同宗,但交情很好,又都是十六岁,对外常常以兄弟相称。”
仿佛生怕汪孚林不明白,秋枫更压低了声音说:“年纪超过二十五岁却还没考上举人的,常被人笑作老生员。虽则歙县学宫还有比他们更年轻的秀才,但科考名次都在他们后头,他们都是一等前几名,今年秋闱都要下场。”
汪孚林当然能够理解这话的意义。那就是说,这几个都是通过科考,拿到了秋闱去考举人的资格,而且把握很大。而且,程奎是程乃轩特意提过的。于是,他也少不得主动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最先说话的是朱朝聘。相比南直隶,山东的科举要容易一些,他却为了求学跑到紫阳书院来,自信非常。此时此刻,他仿佛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了北方人的豪爽来:“前几日明伦堂上,汪贤弟侃侃而谈的风采,实在让人折服!之前大家被流言所惑,除了小程没人敢为你说话,说来我们心底有愧!”
“和你同年进学的几个人还说,你性子孤僻不太理人,只和我那族弟交好,可之前看你陈情时的慷慨激昂,传言大谬!还是相交太少,我们险些铸成大错啊!”程奎则笑着打趣了一句。
吴家兄弟只笑着打了个招呼,不像另两人一般自来熟。
这时候,汪孚林便拱手说道:“见过朱兄,程兄,二位吴兄。说来说去,此事只怪我这人从前不太通人情世故,实务经济,又哪里能怨别人?这次我历经大变,痛定思痛,这才决定好好改变一下自己。”
如此就算他言行举止都和从前不同,也就有足够的借口了!
他知道理由很牵强,好在人家和自己都不熟,连家里姐妹三个都没看出破绽,他现在已经不那么担心了。果然,对于他这样的回答,对面这四个生员当中的佼佼者并没有表示任何怀疑,而吴家兄弟之中年长的那个却很好奇地往汪孚林身后的秋枫瞅了瞅,发现其年纪不对,这才收回了目光。
“汪贤弟,令郎金宝呢?”
见秋枫竟然领受到了注目礼的待遇,汪孚林不禁庆幸今天没带金宝出来,否则万一遭到别有用心的考问,反而不利于那小家伙。于是,他只轻描淡写地说道:“金宝还留在客栈里练字。”
“果然是爱子莫若父。”
“汪贤弟年纪虽比我们小,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一点,真比我们强多了。”
“令郎好福气啊,有这么一个为他着想的慈父。”
这四位歙县秀才之中的佼佼者中,没有一个认出秋枫便是在学宫呆过两年的杂役,反而打趣起了汪孚林,就连起初不擅长自来熟的吴家兄弟亦是如此。
就在这时候,却有更多秀才围拢过来,汪孚林吓了一跳,暗想这么多人秋枫根本提醒不过来,却不料这些秀才之中的一人出声大喊道:“芝山,书霖,刚听到有从新安门出来的乡民说,府学中其他五县生员联袂去学宫相送大宗师,请其从府城小北门镇安门离城!”
汪孚林正意外,耳畔便传来了程奎恼火的声音:“明明是他们派人来,和我们约好在县城新安门送大宗师,如今却闹这种名堂,分明居心叵测。欺我歙县学子太甚!这时候我们这会儿折回县城怕来不及了,干脆去府城小北门等他们!”
看到县学生员群情激愤,鼓噪阵阵,汪孚林想想这事蹊跷,突然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正好站在程奎身边的他连忙低声提醒道:“程兄还请暂且息怒,我多句嘴,这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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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十九章 出岔子的尿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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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喧哗不断,汪孚林那声音又不大,只有程奎、朱朝聘和吴家兄弟就在他身边,因此听到了。四个人的恼怒程度也绝不相同,朱朝聘是寄籍,对于这附郭首县和其他五县的纷争,他无法理所当然地融入进去,此刻反而对这样的尔虞我诈有些不以为然。而程奎和吴家兄弟就不一样了。即便程姓和吴姓都是徽州大姓,新安望族,并不止在歙县安家乐业,在其他各县也都有很多支,可各支的主流还是认小宗,各管各,以自己这一支的利益为重。
所以,程奎立刻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可接下来的问题就来了,无论派人回城打探真假,还是派人去府城小北门一探究竟,等传回消息时黄花菜都凉了。要是分成两批人,总有一头会落空。他一时恨得牙痒痒的,要不是顾忌风度仪表,几乎就要破口大骂。这时候,还是汪孚林低声嘟囔了一句。
“大不了我们就做回傻等的呆子呗?”
程奎倏然侧头,见吴家兄弟无不在片刻犹豫之后,向他点了点头,他便高举右手,竭尽全力请躁动的生员安静下来,随即掷地有声地说:“既然别人和我们约定在这里送大宗师,那我们不如就等在这里。若是到时候大宗师真的被他们哄了从府城小北门走,那毁约的是他们,不是我们!传扬开去,我们重约,他们毁约,到时候看谁没法做人!”
程奎虽年轻,却是这次歙县生员科考第一等第一名,被人认为定然能够一举考中举人,故而他振臂一呼,即便还有不少生员担心不能去送大宗师,到时候会让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总算是逐渐平息了下来。
而汪孚林见其如此有威信,心下自也稍安,忍不住开始恶意地揣测,若督学御史谢廷杰真的被人哄走,放了这么上百号生员鸽子,到时候会是怎样一个情景。反正他如今既然保住了秀才功名就心满意足,才懒得去白首穷经继续征战科场。有事儿子服其劳,指望他下场,还不如指望金宝去斩将夺旗来得实在!不过他须臾就不敢幸灾乐祸了,要知道,若真的谢廷杰不来,判断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又建议傻等的他,回头说不定会被迁怒。
真是两难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头渐渐升高,就连程奎也有些不安了起来,和吴家兄弟不停地交头接耳,更不要说别的生员。而朱朝聘见汪孚林带着书童站在稍远之处好整以暇地东张西望,倒是佩服其定力。就当这种不安又有转化为嘈杂之势的时候,有人突然嚷嚷了一声。
“看,是大宗师出城来了!跟着的是府学里那些五县生员!”
果然有阴谋!
程奎气得脸都青了,左右吴家兄弟也全都骂了一声卑鄙。至于剩下的歙县生员们,有的心有余悸,有的骂骂咧咧,可眼看大宗师就要过来了,他们只能按捺下某些冲动。而汪孚林则是顺手整理了一下着装,挪动脚步混在人群末尾。
生员们大多带着书童或随从,此时这些仆隶们都群集在另外一处等候主人,只有秋枫紧随在汪孚林身后。发现前头被其他生员堵得严严实实,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官人为何不和程公子吴公子他们一起?”
“你都说了他们今年要下秋闱考举人,乃是歙县生员之中的翘楚,我这个道试吊榜尾,还没经历过一次科考的,凭什么去和他们并列?”汪孚林头也不回,独自在末尾闲庭信步,“等别人把该说的话说完,我再上去拜谢一下大宗师的正名之恩,这样才有分寸。”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会儿歙县和其他五县生员甫一相见,说不定就会冷嘲热讽齐飞,他何必站在前头拉仇恨?
秋枫却很不理解汪孚林的懒散。作为一个秀才,科考且不必说,就是往日文会诗社,谁不是力争上游?眼下这种给大宗师送行的当口,如若能够出采,转眼间就能名扬徽州府,届时富商大贾也好,官宦显贵也好,全都会延请为座上嘉宾!
正如汪孚林预料到的那样,这一场给大宗师的送行,确实已经演变成了明争暗斗。向谢廷杰行礼之后,程奎就蜻蜓点水地戳了一下刚刚的调虎离山之计,旋即就遭到了婺源生员程文烈的反驳。
就只见这两位同为程氏的年轻士子唇枪舌剑,参与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还是朱朝聘看不过去,岔开话题送了一首送别诗,其他人方才醒悟到大宗师当面,连忙把早早预备好的各种吹捧诗词一股脑儿都捧了出来,顺便抬高自己,贬低别人。
然而,谢廷杰为官十几载,今次不得不回徽州处理这桩棘手的功名纷争,再加上之前和叶钧耀那场徽州府衙之行,他从知府段朝宗的暗示中,已经明白了某些缘由。可笑的是叶钧耀因为初上任,根本不明白这次差点引火烧身的主因是什么,只知道在知府面前吵嚷着主持公道,结果可想而知。不过他也因此躲过了一场最大的麻烦,这也多亏南直隶有三个巡按御史,他只管学政,否则这次根本脱身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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