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大宗师行事素来一视同仁,学生当然不敢置喙大宗师的一片公心。”汪孚林很恭敬地躬身一揖,接下来却小声说道,“不过其实是因为方先生说,乡试题多,不少在岁考科考名列前茅的到了乡试就折戟而归,既然如此,岁考和科考能收紧一些,生员也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乡试的压力,如此方才能够收到成效。如果学生不幸落了低等,那也是自己不够努力,绝对不是大宗师嫌弃学生多事。”
谢廷杰顿时为之气结。想到汪孚林背后那位严苛的老师,哪怕他本来想在评等上卡一卡这个小秀才,可此时此刻不得不改了主意。虽说他不会徇私情,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总不至于让人背后说他不公道。接下来,他也没什么可说的,正要开口赶人,突然想到了当初汪孚林那篇策问中最后一句话。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是你自己的原话,还是有出典?”
林则徐老大人,对不起了,得给您换个朝代!
汪孚林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声,这才用十万分诚恳的表情说道“大宗师,这是我从前在书坊翻到的一本绝版书上,讲的一个故事。宋时一位林姓官员被贬谪远方戍边,吟了一首诗辞别老妻,道是‘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戏与山妻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老妻问他典故,他说,宋真宗闻隐者杨朴能诗,召对,问‘此来有人做诗送卿否?’对曰‘臣妻有一首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他正是仿此而作。学生今日写策问的时候一时心头激昂。就把此句给用上了。”
他唯恐谢廷杰不能身临其境体会林则徐的心情。改头换面说了个虎门销烟的故事。当然,把满清和英国的故事改成了南宋和金,把林则徐说成了小官,把硝烟说成了毁掉某种麻痹神经的草药,把史书说成了文人笔记……虽说别扭得很,但他只看谢廷杰表情,就知道自己这故事掰得不错。本来嘛,这种大义凛然的诗句。他一个小秀才吟出来多不自然?
谢廷杰本来还在琢磨,如果这两句诗是汪孚林做的,需要怎样的经历和环境,可此时此刻,汪孚林却侃侃而谈,直接坦白是书里看来的,不是自己写的,甚至连故事都和盘托出,他不禁颇为满意。奈何让他不满意的是,问汪孚林是哪本书。汪孚林却直接推到了当初被人打伤头,如今再也想不起来了。于是。他不得不提笔记下这首既颂君恩又抒抱负的抒怀好诗,又记下了这个故事,这才放了汪孚林离开,但心里再次把对汪孚林的评价提高了一个台阶。
那两句诗如此壮怀激烈,可既然连他都没有听过,足可见那书确实是绝版。须知唐宋多少名篇,就连李白那样名声赫赫的诗仙,至今都已经有很多诗歌失传了,汪孚林要硬说是自己做的,别人也难以查证,人却爽快承认是看来的,足可见人品诚实。而且会因为外间考题流传,养子陷入窘境,于是用那样的方式给他送信,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其人胆色担待。
至于汪孚林,从教谕署出来时,他自然而然地神采飞扬,心里甭提多乐呵了。不但平安过了这一关,还刷出了一个诚实小官人的形象,实在是一举两得!当赵五爷迎上前来的时候,他就笑着眨了眨眼,见对方如释重负,他和这位壮班班头并肩往外走的时候,便笑呵呵地说道“只要大宗师在歙县这段时间,赵老哥你帮我看好那个萧典吏借的人,那就万无一失了。”
“这事你尽管放心。”赵五爷想都不想就拍了胸脯,“要知道,这些人其他本事没有,只有一条是最娴熟的,那就是闭嘴!杀头的罪名都会闭嘴认下,还用说其他?这次只是用他跑了跑腿,而后给了他几天好吃好喝,又不用他出去什么罪名,这家伙当然乐得安闲!”
虽说在教谕署耽搁了一会儿,但汪孚林出来的时候,就发现黑压压的一大片考棚中,还有很多人没走。他避开人群悄然出了歙县学宫,这才发现程乃轩竟然还在等他,而在其身边,竟然是连着几天没回家的金宝。
当一大一小一同迎上来之后,程乃轩只瞅了一眼汪孚林那显然志得意满的表情,想也知道事情解决得漂漂亮亮,就没开口问什么废话。而金宝则是突然抬起头来,用不太大的声音说道“医馆的大夫说,我娘只是受到刺激,这才神志不清,静养一阵子也许能好。我在医馆守着的那几天,赵五爷让人在渔梁镇守着那条船,但上头什么东西也没有,带我娘来的那个老商人也没消息,赵五爷告诉我说,人应该是跑了。”
程乃轩注意到,金宝自始至终,没有称呼汪孚林,也许是为了不让所谓的爹和娘产生混淆,也许是还为了别的什么。果然,当他摩挲着下巴,寻思怎么开解开解的时候,金宝突然用很低的声音开口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如果我娘没人管了,我……我只能……”
“不用说了。”汪孚林的好心情虽说去了一半,但这会儿还是摸了摸金宝的头,用很淡定的语气说道,“之前你家在松明山的屋子不是才让人紧急修缮过吗?这次让人再好好修修,等你娘稍微好了,就把她送过去安顿,再雇两个妇人照顾她。我记得你哥留下的地,似乎族长交给其他人去种了,我们也不争那些地,让他们定时给你娘送新鲜瓜果蔬菜,这总是理所当然的吧?总之,有些事,你也不必着急,回头我去看看他!”
不过他会老老实实先等到放榜,省得某些人耐不住性子!
s林则徐这两句真的是突然灵机一动想到的……除了唐诗宋词之外,清朝不少诗真的比明朝很多诗流传更广。至少我记得的诗里头,明人的真不多。求下月票和推荐票,谢谢大家^_^(未完待续……)r1292
明朝谋生手册 第二一零章 岁考发榜和吊榜尾
一夜之后,考场中的生员们各自出来,或者住客栈,或者投宿于亲朋好友之家,等待大宗师的读卷判等。这种考试和乡试不一样,没有什么提调官读卷官,一切都要大宗师亲力亲为,一般而言,督学御史身边的幕僚又或者监生等等,会担负这样的读卷责任。要知道,这次六县生员一块加起来足有一千多人,光靠谢廷杰一个人,那不知道得批到猴年马月去。
可是,谢廷杰却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直接下帖子给了徽州知府段朝宗和歙县令叶钧耀,商量许久之后,又把六县教谕训导都请到了徽州府学。
接下来整整十天,这些学官就没能踏出府学一步。谢廷杰给他们的任务,当然不会是判本县生员的卷子,而是彼此轮换。至于那些稍有名气,又或者出自仕宦豪绅之家的生员卷子,全都被他亲自挑了出来。心头挤压着一堆火气的他,这一次决定公事公办,绝不给半面子。
“本次岁考判卷,各位先判,二等以上,五等以下,送来给本宪再判。在一等者,卷子张贴于府学门外,二等者,张贴于各县县学门外,供徽州府读书人瞻仰,如若万一有舞弊的,旁人想必立时三刻就能发觉!至于六等者,笞责二十,立刻革退为青衣!”
因为这话,哪怕想要打压邻县,给自己争光的教谕训导,也不得不稍稍收敛一,拿出真正的水平来读卷判卷。至于原本跟着谢廷杰,想要从这次岁考中捞好处的监生和随从,则是被差役严格看管在了府学一处小院子里,人人都是惶惶不可终日。
须臾就是数天过去,宣布岁考成绩的这一天,徽州府学门口虽不至于一千多人齐齐涌来,但也有数百人翘首盼望。因为这不是决定乡试资格的科考,很多人倒志不在一等,只希望别名次太差。革掉了功名!当然,也有少部分资历年岁都不小的廪生们,惴惴然于是否会落在一等之外,于是丢掉廪米。
人群中。当初考试中感觉不太好,但总算竭力答完四道题的汪幼旻四处东张西望,希望能看到汪孚林的身影,奈何人实在太多,他自己就须臾被挤得东倒西歪。更不要说找人了。
“张榜了,张榜了!”
在这一片喧哗声中,众人就只见一队差役匆匆从府学中出来,开始往府学门前八字墙上张贴榜文。因为名单太多,又是从后头往前面张贴,所以那落在五等六等的十几个人名异常刺眼。在其中看到自己名字的,无不是如丧考妣,面如死灰,而在其中没看到自己名字的,则是欢欣鼓舞。如释重负。随着四等那庞大到足有三四百人的名单出现在人前,不少生员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四等几乎就是很危险的及格线了,往年岁考的时候,大宗师只要手松一,大多数人都至少能入三等,现如今这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都在四等,虽说没有革退挨板子的危险,可谁觉得不丢脸?于是,等到三等名单徐徐张开时,最初哗然一片的人群已经安静了下来。每一个人都在悄然数着三等能有多少人。当发现这一份榜单比之前更长,大约有六七百,也就意味着今年六县位居一二等的不会超过两百人,众多生员终于再一次发生了小小的骚动。
“大宗师有命。今年岁考一等的卷子,张贴于府学门前,二等的卷子,张贴于各县学宫门前,以供生员学习瞻仰。”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汪幼旻正欣喜于在三等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同时又懊丧于也没看到汪孚林的名字!虽说他不太相信道试吊榜尾的汪孚林竟然也能跻身二等,可仍然有自信能够踩下对方,可当二等名单刚刚从后往前贴,他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因为在二等最末尾,汪幼旻三个字异常刺眼,仿佛在告诉他,只因为运气好,他才能够进入二等,才能够吊榜尾!
急怒过后,他连忙拼命地审视着前头那些名字,祈祷于汪孚林不要高过自己名次太多,同时暗自庆幸扬言要岁考压下汪孚林的豪言壮语并未流传太远,否则这一次就真的要丢人现眼了。然而,整个二等名单全部贴到头,他也没有找到汪孚林三个字。他还以为自己之前在看三四五六各等的时候有所遗漏,慌忙往后瞧看,可还不等他再次看完那密密麻麻将近一千多的名字,前头就有人叫嚷了起来。
“那汪孚林和程乃轩又吊榜尾了!”
“从前是道试吊榜尾,这次是岁考一等吊榜尾,他们怎么这么运气!”
“不会有猫腻吧?”
“回头找他们的卷子看!”
在这一片乱糟糟的声音当中,汪幼旻终于听明白了,一张原本就惨白的脸上更是丝毫血色都没有。偏偏在无数人蜂拥去那边看一等卷子的时候,他正好瞧见了人群中并肩站着的汪孚林和程乃轩。只见这两人气定神闲地指着榜单正在交谈什么,显然心情相当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瞪了他们的背影一眼,正要拂袖而去,却不想程乃轩突然回过头来,正好瞧见了他。
“哎哟,真是冤家路窄啊!”
程乃轩一把拖着汪孚林往这边走了过来,到了汪幼旻面前就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听说汪公子从前还嘲笑别人吊榜尾?啧啧,我和双木是运气不大好,每次都吊榜尾,于是被人说道,可这次,似乎汪公子和咱们一样,成了吊榜尾的难兄难弟吧?之前是谁到处放话,说是要在岁考把双木打回原形,压他没商量的?”
听到程乃轩故意混淆概念,把一等榜尾和二等榜尾给混为一谈,然后又冷嘲热讽,汪孚林不禁被逗乐了。见汪幼旻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方才意味深长地说“这次有人煞费苦心把两道乱七八糟的所谓考题泄露给我,然后又把金宝的娘找了回来,甚至引着大宗师去渔梁镇正好看到这一幕。不但如此,还打了我不少小报告。不过我却要多谢了,正因为如此,大宗师方才会在岁考刚考完的时候就见了我一面。当面切责,很多话也就说清楚了。”
这边厢各有家世的三个年轻人说话,四周围自然有人好奇地围上来看热闹,听到汪孚林这一番话。围观者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咦。面对这样的指责,汪幼旻顿时后悔自己为什么在看完二等名单后没有立刻就走。他只能强自冷笑道“那又怎么样?”
汪孚林说到这里,看到汪幼旻那张脸从死白变成惨青,简直和调色板似的,他欣赏了一下。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我这次四篇文章,做得只是马马虎虎,只是大宗师召见我时,很欣赏策问中最后一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我这个喜欢看闲书的人在一本书上看到的,而那本书上,却还有另外一句同样令人拍案叫绝的话。”
围观的人本也打算去围观一下一等吊榜尾的汪孚林和程乃轩的卷子,此刻听汪孚林如此说,每一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那句话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有些人就是喜欢歪门邪道,不过也难怪,上梁不正下梁歪,长辈喜欢玩阴的,小辈当然也就喜欢玩阴的,却不知道抬头三尺有神明!”
汪孚林一把扯起听了他这话乐不可支的程乃轩,对四周众人说道“总算一颗心落肚,我和程兄要赶回去谢师,诸位。失陪了!”
眼见汪程二人扬长而去,众人再看汪幼旻那气得直哆嗦的样子,无不觉得这家伙太过可怜。但要说同情,大多数人都没这个意识。汪小官人凶名在外不是一天两天了,汪幼旻只不过是倒在那凶名之下的又一个倒霉牺牲品而已。要说汪幼旻勉强还能在二等吊个榜尾,这已经很幸运了,若是人家真的发威不饶人,说不定真的被踹到五等六等,等着挨板子。被黜落呢?
“快来看,那个汪孚林的岁考四卷全都是上中,一等前头还有人的岁考四卷评等比他差的,怎么他只得倒数第二?”
“程乃轩倒是货真价实正好吊榜尾,大概是大宗师成全他们一直难兄难弟!”
“按评卷来,应该能进前十的……要真是那样,汪小官人倒有可怜。”
汪孚林可怜?笑话,现如今成了笑话的是他好不好!汪幼旻只觉得悲愤交加,可他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谢廷杰只是因为汪道昆如今复出,所以故意给松明山汪氏一个面子。他强撑着来到八字墙前,在无数刺眼的目光之中找到了汪孚林的卷子,可四卷通体读下来,他就瞪大了眼睛,一都不相信这是汪孚林的手笔。
一个年初才刚刚进学,而且还是道试吊榜尾低空飞过的小秀才,怎么可能写出这么大气的文章来?这不可能!
而汪孚林和程乃轩这时候已经回到了县后街的小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方先生房里表示诚挚的感谢。谢廷杰自从成为提学大宗师,当然免不了被人揣摩分析,可泰州学派那些真正熟悉谢廷杰某些思想的中坚,可绝对没有第二个愿意在人家那当西席,教他们如何夹私货,而且又近乎拿着鞭子在后头抽,让他们写出大气、大气再大气的八股来,又教会学生怎样在紧迫的时间压力下赶工。否则,他们哪里那么容易能够在一等吊榜尾?
要知道,这次六县一等总共才三十七个人,总共应试的,却是整整一千三四百人!就这,还是因为徽州府只有六县,生员总人数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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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二一一章 谁的破绽?(求月票推荐票)
虽说仅仅是岁考,又不是科考,更不是乡试会试,可黄家坞程家何等门庭,发榜之后不多久,就有人一溜烟跑来报喜。得知程乃轩竟然一等吊榜尾,许老夫人喜形于色,黄夫人亦是赶紧吩咐人拿钱打赏。而且不止这一拨,一会儿只要有人再来报喜,全都一概打赏一串钱,也就是五十文。反正对于家底雄厚的程家来说,今天就是撒出去几十两,那也是值得高兴的事!
至于县后街汪孚林那小宅子,那就更加热闹了。一拨拨前来道喜的人络绎不绝,就连那些捏着鼻子心不甘情不愿加入米业行会的休宁米商们,竟也联袂送了一份贺礼来。至于县衙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三班六房几乎人人来凑热闹,汪孚林干脆和程乃轩商量了一下,每人送一张米券当做回礼。这下子,哪怕有人送礼的时候心痛开销,拿到回礼立刻就高兴了起来。如此一来,汪孚林也避免在大宗师心目中留下一个轻狂的印象。
而因为金宝亲娘发疯事件,恹恹在官廨憋了好几天的叶小胖,也直接跑了过来,代表父母送了贺礼。其一是叶县尊亲笔题写的一张中堂,名曰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帆济沧海;其二则是苏夫人送的四端表里,每端花纹都不一样,而且都有个讨口彩的好名字。
一是天青色衢绢,上头是+ 芙蓉、桂花和万年青的图样,这叫做“富贵万年”。一是蓝色潞绸,蝙蝠都腾飞在朵间,这叫做“福从天降”。一是鲜艳的桃红色杭绢。中间用丝线勾勒出鹭鸶和芙蓉。这叫做“一路荣华”。最后一段竟是蜀锦。金鱼配上海棠,人称“金玉满堂”。
这样四端表里送来,任谁都看得出其中寓意,更何况,虽都只是一端,不是一匹,可算算至少能裁四套最贵的做客用衣裳。汪孚林还打算和叶小胖客气客气,可小胖子乐呵呵地一坐。直接就把自己的爹给卖了。
“你甭和我爹客气,我偷听到我娘和我爹说,夏税完了,还有秋粮,接下来说不定还要折腾,请个正经的师爷,说不定拿着束脩的同时,还要这里揩油,那里说情,哪比得上你又能干又省钱?”说到省钱两个字。叶小胖方才觉得这样背后说父母有些不好,吐了吐舌头后就一本正经地说。“再说了,长者赐,不敢辞,爹和娘对你比我这个儿子还亲,你收衣服料子算什么?”
啊咳!
听到这一声重重的咳嗽,叶小胖循声望去,发现小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这才有些慌乱,赶紧跳下椅子迎上前去,双手合十好说歹说,不外乎是恳求小北千万别在父母面前打自己小报告。等到她似笑非笑了头,叶小胖方才一把抓住秋枫,借口探望金宝和他娘,立刻溜之大吉。
这时候,刚刚一直躲在屏风后头看热闹的汪二娘和汪小妹方才闪了出来,汪小妹更是往小北背后瞧了瞧,好奇地问道“小北姐,明月姐姐呢?”
“夫人在督促小姐做女红。”说到这个,小北顿时露出了深深的同情。叶明月的女红倒不算差,但却最恨做这个,她就更不用说了,之前苏夫人不在没人管,现如今她还能溜,叶明月却根本逃不掉。她一面说,一面瞥了一眼汪孚林,见其打了个呵欠,正要站起身,显然打算腾地方给她和两个妹妹,她不禁有些犹豫。
她当年小的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印象最深刻的只有父亲和乳母,至于嫡母和兄姐,在她的生活中所占的比例很小,就更不要说外间那些离得更加遥远的人了。所以,那些曾经的风人物,她还是到了叶家后,方才一个个听说的。于是,她当初曾经在松明山将戚家军误认为锦衣卫的时候,出于种种顾虑,一直都没有真正和汪道昆打过照面。
可此次苏夫人到了之后,雷厉风行,得力人手派出去,各种各样当年旧事全都打听了起来,那是跟着叶明月四处乱逛,却小心翼翼不敢过度触碰禁区的她不能比的。正是苏夫人对她提到,那时候其实应该顺势见上汪道昆一面的。因为这位南明先生做人有情有义,在文坛和朝野都颇有声望,也许是能够重提当年旧事的人。前些天汪孚林忙于岁考,她虽说记在心上,可也没现身打搅人家特训,但今天却着实有些忍不住。
“汪……小官人,南明先生去郧阳上任这么久了,可有写信说任上是否顺利?”
小北往日风风火火,说是风就是雨,甚至连你是否喜欢我家小姐的话都问得出来,可这样说正经事,却还是破天荒第一次。汪孚林停下步子扭头看着这小丫头,随即就这么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反问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汪孚林不是照实回答,也不是轻描淡写,而是突然如此反问自己,小北顿时有些措手不及。她只能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理直气壮地说道“老爷觉得之前能平安躲过一劫,多亏了南明先生把巡按御史刘爷给请了来,所以关心关心南明先生的情况,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汪孚林也不在乎汪二娘和汪小妹都在,回到椅子旁边施施然坐了下来,随即抱着双手说,“第一,叶县尊要问也会当面问我。第二,巡按御史刘爷那件事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了,你有没话找话说的嫌疑。当然,这话如果是你家夫人又或者小姐来问,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换成是你嘛……那就不一样了。你什么时候问过我这么有深度的问题?”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就不能问正经的?”
“问正经的就说实话。”汪孚林放下一只手,轻轻敲了敲扶手,随即就认真地问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面对根本不吃拐弯抹角这一套的汪小官人,再看看一旁满面狐疑的汪二娘和汪小妹,小北只觉得进退两难。她今天只是打算来试探试探的,压根就没打算实话实说!更何况,苏夫人那边尚未安排好,她赌不起。于是,她咬了咬牙,故作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说算了,我回去了!”
见小丫头扭头就往外走,汪孚林突然闲闲地问道“对了,有件事小北姑娘你好像忘了,上次谁答应说,把那半只腊好的兔子送来的?”
“你就记得吃!要吃不会自己去问张婶拿!”
听到小北头也不回撂下这句话,却是气冲冲径直走了,汪孚林方才眯起眼睛,寻思着回头怎么向苏夫人攀谈一下,挖出消息来。如果只是小北的个人身世,人家不想说他当然不能逼着,可这小丫头突然就问起汪道昆了,他不得不考虑某些狗血的可能性,毕竟从前某些流言蜚语还说他和汪道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预先做个准备总是没错的。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正当他陷入了琢磨中时,耳畔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哥,你怎么能欺负人,小北姐姐就是问一声南明先生,你怎么就把她气走了!”
见有些不高兴的是是汪小妹,汪二娘则是满脸怀疑迷惑,汪孚林就招手把她们叫了过来,随即低声说道“哥告诉你们,你们这位小北姐姐身上有秘密,很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呢,对我来说挺重要的,所以,我得千方百计挖出来。下次她要是问你们南明先生的事,你们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她。不过,你们替我好好观察一下她的反应,回头一一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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