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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都怪我带路走太快了。”那婆子连声道歉,觑了一下叶小胖的脸色,见他并没有抱怨,她暗自纳罕,随即就指着不远处说道,“再前头就是码头了,玉娘子就在船上。”
这时候,叶小胖突然冷不丁问道:“这码头成天上上下下都是人,金宝他娘怎么不住店?”
对于这个问题,金宝面露黯然,秋枫也觉得有些不太好回答。小北见那婆子讪讪的,就把叶小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商人有豪阔的,也有吝啬的,住店要钱,而住在船上不要钱,懂了没?万一让夫人又或者小姐听见了,肯定又要拿什么吃肉糜的晋惠帝来教训你。”
叶小胖顿时哑然。接下来的一路上,他再也不敢随便开口说话了,等来到那熙熙攘攘的码头,他方才大感新奇,兴奋地左顾右盼,先头走路那点辛苦早就丢到爪哇国了。要说宁波府也是有名的海港,可他哪有机会随便出门,码头这种人员混杂的地方就更不用提了。
渔梁镇就是靠着码头红火起来的,而整个徽州一府六县的商人,十停之中有九停都是从这里走水路出发,故而他们这几个人便犹如几滴水掉在大海里,根本不起眼。面对这样嘈杂的环境,小北特意往左近瞅了一眼,见赵五爷等人不过只距离这儿十几步,心下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她却没有注意到,码头边的一座酒楼二楼临窗位置,正有人居高俯瞰,恰是瞅见了他们这衣衫举止全都和别人格格不入的一行人。
一来金宝秋枫叶小胖全都太年少了,二来没有行囊随身,看着就像是殷实人家的公子哥第一次到码头这种地方来。当那婆子和金宝说话的时候,临窗的那个中年人看清楚他的侧脸,顿时轻咦了一声,这时候,旁边便有人低声说道:“那个童子瞅着眼熟……对了,不是明伦堂上见过大……见过谢爷的那个汪金宝?”
谢廷杰原本只是觉得金宝面熟,此时此刻登时想了起来,眼见金宝等人东张张西望望,跟着一个婆子往码头边泊船的地方去了,他想了一想后,竟是突然站起身来。旁边刚刚提醒了一句的监生熊悍赶紧陪站起来,正要开口相问,谢廷杰就开口说道:“我们下去看看。”
说是微服私访,却不去府城县城那些酒楼茶肆,而是到渔梁镇来,谢廷杰是在几个幕僚随从的建议下,有意挑选了一个不那么容易作假的地方。当他转身下楼的时候,发现金宝旁边那另一个少年,恰是在自己面前吟了汪孚林那首诗的书童,他就更加放在了心上。等到出了酒楼,穿过码头上那层层人群,他正四处寻找那两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身影,耳畔却突然传来了一阵争吵声。
“放手,快放手!再不放我就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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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二零五章 疯妇(月票召来)
秋枫是着实给吓着了。一路上那婆子说得声情并茂,什么玉娘子如何如何想念金宝,什么母子之情乃是人间天性,什么玉娘子有意把自己的夫主支开,就是为了见亲生儿子一面听那刻画,他也就姑且相信,那是个一心想要见到阔别多年儿子的母亲。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刚到那条半新不旧的船前,婆子上前说了几句话,紧跟着一个女人就从船舱里头窜了出来,一把死死拽住金宝,想要往船上拖,他差点吓得魂都没了。
于是,他几乎本能地把人当成了骗子,一面冲上去死命掰对方的手,一面出声叫嚷,希望赵五爷等人尽快过来。而原本跟过来,打算是看一出戏文里母子相认感人至深好戏的叶小胖,也已经完完全全懵了。金宝和秋枫猝不及防没看清楚那妇人的样子,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人瘦骨嶙峋,脸色憔悴,一只手如同鸡爪似的,此刻正狠狠钳着金宝的手就是不肯放,眼神中闪烁着疯狂的神采。要不是小北挡在他身前,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怎么可能是金宝的娘
“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娘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我们一块离开这儿,离开这个鬼地方”
金宝已经完完全全懵了。那尖利的声音,,那偏激的眼神,那丝毫不理会外人的表情,一切的一切,全都和他记忆之中的母亲相差太远太远,可那似曾相识的五官轮廓。却仿佛真是亲娘的模样。他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本能地和秋枫一块使足力气与那妇人相抗。可即便如此。他们两个加在一块,仍抵不过这个仿佛已经疯了的女人,直到后头赵五爷等人赶了过来,几个人一块合力,他这才得以脱身,随即就只见赵五爷等人牢牢将那女人控制了起来。
不远处的谢廷杰看到的就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眼见四周有不少人发现动静往这边围拢了过来,他示意随从们上前,自己跟在后头。就这样仿佛寻常围观的人一样,不动声色地站在人群中。不消一会儿,他就听到那个女人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声音。
“金宝,金宝,娘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你连娘都不肯认了吗”
金宝看着那被捏出了几条深深红痕的手腕,又见赵五爷等人手忙脚乱拉着那妇人,终于缓缓走上前去。一旁的叶小胖正要去拉他,却被小北拦住了。他有些不解地朝小北看了过去,却只听小北低声说道:“如果真的是金宝的娘。那也得他自己来处理。”
秋枫在旁边听到,顿时眉头大皱:“怎么处理那女人分明已经疯了”
他说着便往身侧一瞧。发现之前引路的那个婆子无影无踪,一贯很有心计的他顿时眉头倒竖:“而且带我们过来的那个婆子不见了,今天的事情分明有诈”可这时候,他赫然看到金宝已经再次挪到了那妇人跟前,竟是举起哆哆嗦嗦的双手,捧起了那妇人的面颊。那一瞬间,他差点给气死了。
金宝这傻小子,这应该是圈套就和当初他的爹娘兄弟平白无故从人家手中收了一大笔钱,却还想通过他捞到更多的一样,是圈套
“娘。”金宝声音低沉地叫了一声,见妇人仍在死命挣扎,他便低声说道,“你看着我,我没有不肯认你。不管你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娘。”
赵五爷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他们四个男人才能勉强控制这个疯女人,原想着金宝要聪明点,就少说两句,让他们先把人弄回去找个地方关起来,然后再请大夫瞧过,然后想其他办法,可没想到金宝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承认了他扫了一眼四周聚集起来的人,顿时心头更加烦乱,只能抽空子对身边一个心腹民壮说道:“快去,打听这船到底是谁的,船主在哪,动作快”
那民壮立刻松手,从还有缺口的人群中拼命挤了出去。而赵五爷则是冲着那边厢的秋枫拼命打眼色,见人犹豫片刻便上了前来,显然也能帮着劝说金宝,他刚松了一口气,却不想手中突然传来了一股大力,原来是那疯女人正拼命想要挣脱他们。他好不容易死死拽住了她,却不防她猛地低头,竟是一口狠狠咬向了金宝肩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秋枫一把将金宝拖开,因为用力过猛,两个小家伙就这么在地上滚成了一骨碌。
面对这样难以控制的局面,本来还打算等一等的赵五爷终于再无犹豫。他把心一横,伸出右手并指为刀,就这么冲着那妇人的后颈狠狠来了一下。眼见这个刚刚还疯得难以控制的妇人猛地软软倒在自己怀里,他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将人打横抱起,随即用凶狠的目光往四边看了一眼,继而就把人交给了身后两个人,嘱咐他们先找个医馆安置这个疯妇,随即大喝道:“都散了散了,歙县官差办事,再多看小心锁了你们”
在赵五爷的大声吆喝下,四周围的人方才渐渐散去。这其中,谢廷杰亦是随着随从们往远处走了几步。此时此刻,他就听到四周围的人低声议论道:“跟着一个半疯的亲娘,当然不比跟着个手段一流又有钱有势的爹,哪怕那个爹比自个大不了几岁”
“也不知道回头怎么会安置这个疯妇,疯病是瞧不好的。”
“看到那个汪金宝身边的人没有那是叶县尊公子,他如今能和叶县尊公子一块读书,哪还瞧得上疯了的娘亲,听说今年就要去参加童子试了。”
“可当初是他哥哥把他亲娘给卖了的。真不知道这汪金宝是幸运还是倒霉,摊上那样的哥哥,现在又是这样的亲娘。当然是跟着汪小官人的好”
“人都带走了。你们瞧着吧。说不定没到十天半个月,就报一个病故说是人死了。”
面对这许多声音,想到刚刚那一幕,谢廷杰紧蹙的眉头丝毫没法舒展开来。而他也无心回之前那酒肆,言简意赅地吩咐道:“回城。”
面对这样的吩咐,随从的监生熊悍半点违逆也没有,立刻招呼了随从跟上。等到簇拥谢廷杰上了一乘两人小轿,他回头扫了一眼刚刚那场骚乱发生的地方。脸上登时露出了一丝笑容。
有些事情,从最初赖以生存的根基上入手,动摇那看似坚实的根基,是最好的办法
当秋枫风风火火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把事情原委始末给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时候,汪孚林摩挲着下巴,许久才开口问道:“金宝呢”
“在医馆里。”秋枫一想到金宝那浑浑噩噩没出息的样子,就有一种叹气的冲动,再想想自己当时灰心丧气的模样,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他是心乱了,所以不知道怎么回来见小官人。再加上看到自己亲娘成了那个样子,他一直杵在那连动都不肯动,赵五爷说话他当没听到,我说话,他也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时候要不是赵五爷见机快,把他娘给打晕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汪孚林想了想便开口问道:“那金宝的娘坐的船,是从哪里来的,原主人是谁,还有那个领你们过去的婆子,这些事都查清楚了”
“那条船是从严州府来的,至于船主,说是一个老行商,赵五爷已经让人去找了,包括那个婆子也是,现在都还没个下落。小官人,这件事”
“嗯,看来给你猜对了,事情有诈。”汪孚林挑了挑眉,没事人似的说,“不过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过不去的沟坎。”
“可这岁考的节骨眼上”秋枫顿了一顿,突然发狠说道,“而且肯定有人因为这个胡说八道,要不和赵五爷说说,咱们也散布点消息出去”
汪孚林顿时笑了,他拍了拍秋枫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种时候,什么都不做,比上蹿下跳好。放心,我有主意。”
想到那么多棘手的麻烦事,汪孚林都解决了,秋枫少许放心了些,他想了想就开口说道:“那么,我去宝哥那边帮着些对了,今天叶公子显然给吓着了,要不我去官廨赔个礼毕竟都是我之前想岔了,要是只叫上赵五爷他们就好了。”
“你只要管着金宝就好,他喜欢钻牛角尖。至于叶县尊那边,我会亲自去一趟,有些事情我也得和叶县尊商量。”
打发走了如释重负的秋枫,汪孚林回头一看,就只见程乃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显然已经听到了很多东西。
“打你主意的人每次都输得惨,这次他们改打金宝的主意了”
对于这个问题,汪孚林异常淡定:“不管是打我的主意,还是打我家人亲友的主意,全都要付出代价你好好去做你那些破题,我先出去一下。”
话虽如此说,程乃轩哪肯真的袖手不管。汪孚林一出门,他便窜到了谢管事的屋里,对这位家里派来看管自己的管事把自己听到的那些都说了,末了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谢叔你能不能帮个忙人既然是从严州府来的,凭着爹往南边的这条线,说不定能打探到什么从徽州到严州府,只要风向好,五六天就足够打一个来回,说不定来得及”
同一时间,汪孚林也到了叶钧耀那。他没有见到叶小胖,而叶大炮根本就没有任何让他赔礼的意思,反而显得极其通情达理,认为让自家养尊处优的儿子跟去那种场合,也算是一种别样的阅历。等到汪孚林说有人看见谢廷杰身边的监生出入汪家三老太爷汪尚宣处,他才有些警觉地皱起了眉头。
“若是大宗师身边有人与地头蛇竦川汪家勾结,那可就事情大了孚林,你说怎么办”
叶钧耀现在这种不懂就直接问,毫不拖泥带水的态度,汪孚林相当满意。他的背后,并不只是松明山汪氏,还有这位歙县叶大县尊,此外,更要加上盘根错节的利益共同体,还有视他为仁义化身的广大歙县民众。他怎么会输
“县尊,别人上蹿下跳,我们却不妨老实一点。这次六县一千多人扎堆赶考,光是府学恐怕不够,歙县学宫估计也要腾出来,两个地方同时考。大宗师一人难以兼顾两地,县尊和段府尊都要ding上去。我建议县尊主动请求腾出歙县学宫,然后主动请求去府学监考非歙县生员,把风度做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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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二零六章 考题和匿名信
当汪孚林从知县官廨后门出来,穿过县后街,刚一敲门,两扇大门就无声无息打开,之前谢管事雇的门房行过礼后,低声说了一句话。追小说哪里快去眼快
“小官人,县衙刑房萧典吏来了,二姑娘让丫头奉了茶,请他在明厅等您。”
上次萧枕月打探到有疑似谢廷杰身边的监生出没汪尚宣家中的消息时,自己也没来,只是转托了刘会在过来吃晚饭的时候传话。此时此刻,本人却宁可在这里等着他,这种态度显然表示了严重性。据汪孚林所知,这位萧典吏没有刘会当年扶摇直上,如今先跌谷底再翻身的运气,也没有吴司吏那种不管不顾全部家当扑上去的强烈赌性,但很擅长把握机会,做事又很小心,那么不怕被人瞧见特意跑来,肯定是有大事。
当他踏进明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位心不在焉端着一杯茶的情景。发现他进来,萧枕月立刻就噌的站起身来,疾步上前二话不说递上了一个信封。
接过信的汪孚林看到信封封口,但却没有任何落款字样,他便随手打开封口,取出信笺后随眼一扫。薄薄一张信笺上,并没有写别的,只有简简单单一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对于连日以来饱经柯先生和方先生强化训练的他来说,一眼看去,破题承题就立刻从脑海中跳了出来,紧跟着才是琢磨这玩意的来历,继而抬起头来。
“我从府学一个生员那里弄到的。说是大宗师这次一考就是那么多州府,题目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只要肯花钱,他身边的人就肯卖。”萧枕月见汪孚林面色微妙,他就补充道,“当然这消息还仅限于很小一个范围,并没有传开。如果不是我也算老刑名了,此前又一直在留心各处动静,也发现不了这些。小官人你觉得,这玩意是真是假。应该怎么处置?”
汪孚林颠来倒去看了一会那信笺,琢磨这东西到底是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方先生肯定不会配合弄虚作假,但柯先生不啊。那位懒散却又会使坏的先生,一定会很乐意绞尽脑汁写两篇上好的,然后伸手问他要酬劳!但即便是假的,顶多是临场的时候派不上用场,仅此而已。所以。从表面上来说,这两道题目只要他准备一下,不论如何都有利无害。但问题就在于,这事情究竟是谢廷杰身边有人贪婪卖题,还是别的什么名堂?
金宝生母突然出现,而后在码头上闹得那么一出,很有可能是别人筹划好的,为的是让小家伙进退失据,背上道德的负担,同时打乱他的步调。又或者还有别的目的。而现在这像是漏题的事呢?按理说得到题目的人,不应该继续往外透露的,只会如获至宝自己准备,毕竟到了科场,再好的朋友也是对手,更何况这本来就不是光彩的事?至少,萧枕月又不是生员,在府学也好,县学也好,全都称不上人脉。怎么这么容易就弄到手了?
“你仔细说一说,这东西究竟怎么得来的?”
听到汪孚林这么一问,萧枕月仔细回忆自己得来这两道题的经过,小声说道:“因为第一次听到过有人说什么买题目的事。我这几天常去一些府学生员常去的一家茶馆。因为我这几天都是穿的儒生直裰,这两天生员进城的也多,别人只当我是来应岁考的。今天正好有两拨人互相挑衅,到最后打了起来,旁边一大帮人上去劝架拉扯。我本来不想管闲事的,可人偏偏打到我桌子边上了。我当然只能出来拦人,当个和事老。那个挨打的险些折了手,心有余悸,又感谢我援手,就问我想不想岁考高第,我当然说想,他就以十两银子的价钱,把这东西卖了给我,再三嘱咐我不许说出去。”
他自己也越说越觉得今天这事有点巧得过头了,忍不住皱眉问道:“小官人是说,这两道题有诈?”
“这种时候,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汪孚林想到和叶钧耀商量好的事情,就笑着对萧枕月点了点头说,“这几天辛苦你了,就这么一丁点事,还让你天天在外头晃悠抛头露面。行了,你回衙门做你的事,否则吴司吏回头一定要怪我折腾他的得力干将!”
萧枕月想到自己折腾了好些天,竟然没帮上忙,顿时有些气馁。等到要告辞的时候,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汪孚林竟然还叫了人来,硬是塞给了他十两银子,说是不能让他白破费,又把刘洪氏刚蒸出来的一屉包子给他捎回去四个。对于这样的礼遇,他是又高兴又懊恼,出门的时候还用力砸了砸脑袋。
把人送到门口,汪孚林想着两道题目,又想到自己对叶大炮的建议,突然生出了一个恶作剧似的主意。他一把拽住了萧枕月,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班房里头豢养的顶凶?那些确实是生面孔……这样,我这就去一趟班房,找个人把此事办了。”
把萧枕月送走,汪孚林干脆直接来到了二楼。因为县衙知县官廨谈不上宽敞,苏夫人带着家人过来后,更是塞得满满当当,故而柯先生和方先生都寄住在了他家里,而且很不在意地都挑选了前院二楼,恰是隔着二楼那一圈栏杆,门对门。此时此刻,生性放纵懒散的柯先生还在外头闲逛没回来,而他敲响了方先生的房门时,里头却一如既往地传来了应答声。等他进了门,直截了当把那张信笺往方先生面前一放,这位扫了一眼后就露出了恼火的表情。
“这是什么鬼东西?”
“外间流传的岁考考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劳烦先生。先生既然知道提学大宗师是王学泰州学派的,是否熟悉他,见过他?”
“他在官场,我在民间。至于他这个人,怎么也算是泰州学派的中坚,我当然了解一些。”
方先生答得有些含糊,但看到汪孚林笑得眯起了眼睛,他顿时想起了那次瞧见他授意小厮给叶钧耀送教民榜文,把那些词讼给打了回去的情景。虽说不那么确定,但他隐约感觉到,李师爷口中那位极其擅长耍弄人的汪小官人,似乎又准备了什么主意!
听到方先生如此回答,汪孚林也就没追问究竟是见过没见过的问题,而是退而求其次:“那有没有您二位都认识,最好都见过的人?”这一次,他终于得到了方先生的正面回应,顿时笑了起来,“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大宗师严防死守本地人,可总不成连同一学派中的长者远道送信,也拒之门外。”
午后,府城一家生员常常光顾的酒馆,生员们正三五成群地互相探讨即将到来的岁考,一个年轻伙计正穿梭于众人之间,上着小酒和下酒菜,只是在送菜的同时,他每次都会巧妙地往茶壶底下塞一样东西。突然,有一桌安静了下来,紧跟着又是另一桌,不过三五息的功夫,刚刚还乱哄哄的小酒馆,变得鸦雀无声。这古怪的寂静只维持了一小会儿,最终各桌上就传来了窃窃私语。
不消多大功夫,一桌桌客人全都结账离去,刚刚还找不到一张空桌子的小酒馆中,但只见不少酒菜还根本就没动过。
这种情况,不止发生在一家店,从午后到傍晚,多家生员常去的店里,都发生了类似情形。每一个得到考题的生员,虽说将信将疑,可大多数在第一时间保持缄默。毕竟,无论是真是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仍然有少部分正义感爆棚的人,跑到了府学想要向大宗师陈情。然而,闭门谢客的谢廷杰哪会在这种时刻见人,他们在门子那一关就被打回去了。
傍晚时分,却有一封信送到了府学,指名送给住在府学闭门谢客,只等着两日后各县生员云集府城参加岁考的大宗师谢廷杰。因为送信的人自称来自江西,是王学泰州学派中,名满天下的何心隐何夫山派来的,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别说门子不敢拦,谢廷杰的随从也好,跟他下来的两个监生也好,没有一个人敢马虎对待,哪怕在送信人撂下信后扬长而去,这封信也相当受到重视地直接呈递到了谢廷杰面前。
然而,最初大吃一惊的谢廷杰在裁开信封拿出信笺之后,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愣住了。
不但愣住,而且赫然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捏着信笺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面对这一幕,两个熟知天下知名人物的监生你眼看我眼,全都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来。怪不得被人那位何夫山被人称之为异端,竟然能让素来对同学派之人视为亲友的大宗师这样失态。
“欺人太甚!”
谢大宗师在大发雷霆之后,突然让人拿来了火盆,将这一封信烧得干干净净。想到下午叶钧耀联同段朝宗一块来见自己的经过,他便唤来人吩咐道:“传令下去,两日之后,考棚必须齐备,看天气应该不会下雨,顶棚没有就没有!另外,歙县、绩溪、祁门三县考生,在歙县学宫考,婺源、休宁、黟县三县考生,在徽州府学考。临考之日,我上午在徽州府学,下午在歙县学宫,段府尊巡场歙县学宫,叶知县巡场徽州府学。”
这都是应有之义,底下答应一声就各自去忙活了。而谢廷杰看着火盆里的余烬,发狠似的咬紧了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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