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于是。对于汪小官人最近很少到县衙串门,和他熟悉的人都心里有数。苏夫人特意命人送去了各种润燥的滋补品,刘会和吴司吏赵五爷也尽量帮忙解决杂事,免得搅扰了人家的“科举大事”——他们完全不知道,汪孚林其实是很欢迎人家拿其他事情上门。让他换换脑子的。至于再下头一的那些吏役,则是无不琢磨着能否通过在别的地方帮忙,巴结一下这位巡抚侄儿,县尊面前的红人。
这其中,包括刑房典吏萧枕月。这位当初在给叶县尊的文书上打原刑房司吏张旻小报告,而后跟着吴司吏演了一出戏,张旻一伙人被舒推官一锅端了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提早知道消息从后门溜回来的,也是事后除却吴司吏之外最大的得益者。故而要说县衙三班六房之中倾向于汪孚林,又或者说松明山汪氏的铁杆。刘会和赵五爷吴司吏之后,就要轮到他了。不说别的,当初班房里的帅嘉谟还是他领着汪孚林混进去探望的。
所以,他打算利用空隙,在府城县城各处溜达一下,看看在这岁考的节骨眼上是否发生什么状况,然后预先排除掉。但是,碍于县衙每天早堂午堂晚堂轮轴转,三班六房几乎要从早伺候到晚,闲暇时间不多。他就和吴司吏以及刘会赵五爷全都打了个招呼,万一县尊过问的时候帮忙说句话,自己一连翘掉了几天的午堂。出于某种众所皆知的原因,除却那些酒楼茶肆。一身便装的他往汪家三老太爷家门口晃悠的次数最多。
五六天下来,他别的没发现,各家生员的癖好八卦却听说了一堆。比如说谁特别迷信,每晚都要拜菩萨;谁特别喜欢流连花街柳巷,最近却一直都没工夫寻花问柳;谁特别好财,曾经买通巡场的差役。和其他富家生员换考卷,让人岁考又或者科考进高等……反正乱七八糟的东西收集了不少,真正有用的却找不到。
这天午后,当他照例找了家生员常出没的小茶馆,松乏一下兼探听消息,结果发现都是些没营养的抱怨,又或者不着边际的雄心壮志。他听得烦了,就索性趴在桌子上眯瞪了一会,可人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却听到耳畔传来了一阵细微的交谈。
“真的能弄到考题?不是骗钱?”
“骗你干什么,是岁考,又不是决定乡试名额的科考,而且整个南直隶十几个府,哪怕这不会一考三天,一天就完了,多两三道题,加在一块就得多少?”
“你是说大宗师提早出好了题?可这真能弄得到……”
“嘘,总之,值得试一试。有个消息你大概还不知道,汪家三老太爷那边透出消息,说是大宗师第一站就会到徽州府来!”
萧枕月在听到头两句对话的时候就已经清醒了过来。他原以为这两人真能弄到考题,等听到不过单纯痴心妄想,顿时大为失望。唯一让他觉得有所收获的,便是知道大宗师会第一站抵达徽州府!不管是真是假,这都是一个莫大的消息。于是,耐着性子一直等到这两个年纪不小的生员谈完离开,他这才装成睡眼惺忪的样子起来结账,随即追了出去。
可不过是这么一小会,人就已经不见了。他也并不气馁,想到是竦川汪氏那边流传出来的谢廷杰将会先到徽州,他就干脆又往汪尚宣大宅那边去转了一圈。奈何后门毫无动静,等到他从后门转到前门时,却刚巧瞧见有人被迎了进去。虽说只是一个侧脸,一个背影,可他却眉头大皱。
秋粮还没开始收,但今年收成不错,叶钧耀心情当然很好。再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案子都给他之前拿着教民榜文给打回去了,听说竦川汪氏花了血本,有的私下和解,有的软硬兼施,有的纯粹敲诈的则是用了些什么手段,总之没再拿来烦他。而且,他的处置方式被段府尊当成了范例传达给其他五县,听说那些官司都这么不了了之,当初的菜鸟县尊,如今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能吏,甚至还不时有游历士人来拜见,叶钧耀第一次觉得当个县令也挺好的。
这天傍晚,晚堂刚结束,他刚出了角门没走多远,正觉得饥肠辘辘,却发现应该从大堂前头正门退下的户房司吏刘会,竟是追了上来。
“堂尊,府衙送来消息,提学大宗师大概这几天就会先到徽州!这次,徽州府是整个南直隶岁考的第一站!”
怎么会这么快?就算先考徽宁池太道,也应该先是太平府这种距离南京最近,更不要说太平府的芜湖可是徽宁池太道分巡道驻扎的地方!
叶大炮登时大吃一惊!他一下子想到自己运用知县职权,把汪孚林和程乃轩狠狠夸赞了一通,又联同冯师爷这个自己人,成功地把本该岁考才能决定的廪生名额,给硬生生弄来了两个。此时此刻,哪怕他原本还嘀咕汪孚林闭门苦读,这些天几乎都躲懒不见了,这会儿却庆幸起汪孚林幸好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否则他也得跟着一块丢脸。于是,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立刻开口说道“你去给孚林他们两个送个信,让他们有个预备。”
真要等到堂尊您去通知,黄花菜都凉了!
刘会腹诽了一句,嘴里却答应了一声,反正他照惯例总得过去吃晚饭。其实,这个消息他已经告知了汪孚林,只不过再和叶县尊通个气。毕竟,他是户房司吏,又不是汪孚林家的大总管,该有的尊重总得给足叶县尊。可就在他回到户房之后,刚刚坐定,突然只见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他认出那是萧枕月,便开口叫道“连着翘了那么多天的午堂,今天干脆连晚堂都不来了,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时候,萧枕月方才闪了进来。他也好,刘会也好,刑房吴司吏也好,全都属于三班六房中少有的骤然飞黄腾达的异数,平日里关系好归好,可他终究是吴司吏的下属,所以没事也不随便往户房凑。这会儿吴司吏已经回家去了,他又心里揣着事情委实没主意,这才跑来找刘会。他在刘会面前坐下,不顾自己比刘会还大几岁,认真地问道“刘哥,你说这次大宗师下来亲自主持调考,汪小官人和程公子应该没问题吧?”
要是其他的,刘会肯定想都不想就会给出回答,但岁考这种事,他别说只是户房司吏,他就是县令知府也没法打包票。于是,他只能含含糊糊地说道“汪小官人和程公子最近都在闭门苦读,又有名师辅导,总应该有把握的。”
是应该有把握,而不是绝对没问题,这种区别,萧枕月怎会听不出来?他终于把心一横,先把谢廷杰先过来徽州的事情说了,听刘会说,已经从府衙那边得知了这个消息,他顿时再无怀疑,低声说出了另外一件事。
“我今天在汪家三老太爷门口,正好看到一个人进去。当初提学大宗师不是来处理汪小官人的事吗?如果没记错,那一次,跟在他身边的就是这样一个监生。”
刘会登时再没有半核算各里秋粮数据的心思,支着扶手霍然起身,“你确定没有看错?”
“只是一个照面,然后就是个背影,我只能说,应该有八分准。如果是真的,这样一个人和竦川汪氏勾勾搭搭,实在可疑。如果是假的,人家让我看到这一幕,难不成是想让汪小官人对提学大宗师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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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二零三章 汪小官人的恶名(求月票)
在鸡飞狗跳,风起涌的氛围之中,提督学校巡按南直隶谢廷杰谢大宗师,终于风尘仆仆抵达了徽州府城。这一次,他不是处理区区一个生员的问题,而是要对徽州一府六县所有生员进行岁考,所以驻扎的地方当然是徽州府学。然而,府学生员们并没有得到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福利,因为谢廷杰一入驻,府学就停课了,所有生员各回各家,各见各妈,就连府学的两个门子都得了严令,倘若敢放外人进来,那么一体开革不说,还要挨板子!
提学大宗师摆出了这样闭门谢客,油盐不进的态度,有心钻营的人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不说别的,谢廷杰此来轻车简从,但跟着他帮办事务的监生,再加上随从,也有将近十人。这十人总不可能犹如谢廷杰一样从不出门。一时间,但凡他们露出行迹,总会有一大堆苍蝇想尽各种办法凑上去。至于谢廷杰自己,也不可能真的谁都不见,就比如品级比他高不少的徽州知府段朝宗,他就不可能将其拒之于门外。
其他各省的提学大宗师品级都有至少五品,但只是按察副使,受制于布政司和按察司的主官;而南北直隶的提学官则是品级很低,不≯∮过七品,却因为挂着巡按要职,直接向都察院负责,位卑权重,一任官太太平平当完,回去就能蹿升到五品。故而,谢廷杰一听说江西遗才试闹出大纰漏,提学再加上布政司按察司,只怕要倒下一批人。他就立刻决定。宁可辛苦一些操劳一些。也要在今年的岁考中跑遍南直隶十几个府。
所以,他对段朝宗不免有些谨慎提防,生怕这位知府替人关说人情,暗示他应该把谁谁谁放在一等二等。好在段朝宗压根就不提这个,只是对他辛苦奔波表示慰问,对江西那边的死难生员表示同情,顺带叹一下苦经——因为徽州府没有贡院,府学地方不够。只怕到时候要动员差役临时搭建考棚。毕竟,和唐代考试那样,每个考生就发一个坐垫,连桌子都没有,让人左手悬腕拢卷,右手悬腕书写,简直是和练功似的,现在的生员们绝对要闹翻天了!
谢廷杰也知道,把实行了多年的类考,一下子变成调考。地方官肯定会犯嘀咕有意见,于是。他欠了欠身,诚恳地说“段府尊的难处,我知道,但我也是不得已。说实话,岁考也和取生员似的,用县试府试道试这样的类考,这一朝中不少人都颇有微词,觉得如此一来,提学官鲜少深入各府县学校巡查,这提督学校四个字就变成了空文。所以,我才不得不用调考。其实,这次要不是时间实在不够,我本来是打算走遍六县,每县分别岁考的。如果仅仅是多花功夫,就能避免出江西那边似的惨剧,不论怎么说还是值得的。”
段朝宗也就是半真半假抱怨一下,毕竟在眼下这个时间岁考还算好的,因为秋粮完税截止日期是在明年二月,正好不用挤在一块。他又盘桓了一会,说了些官面上的话,当下就站起身预备告辞。可就在谢廷杰起身送他的时候,突然开口问道“对了,歙县叶知县以及县学冯教谕将汪程二生员增补为廪生的事,段府尊可知道?”
这要是别的,段朝宗立刻打太极推了,但涉及到汪孚林,他顿时少许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谢提学说的这件事,我确实知情。汪孚林虽是今年才通过道试成了附生,名次也不算出色,但这数月以来,他在歙县乃至于徽州,都实实在在做了不少事情,就连紫阳书院新换的门联,也出自他手。更不要说今年歙县夏税能够第一个交齐,也有他不小功劳。所以,叶知县和我打过招呼,我也了头。”
谢廷杰远在南京,南直隶那么多府中,徽州府只能算是居于中流,绝对不算起眼的一个。故而叶钧耀和冯师爷联名陈情,他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后,犹豫了一下就批了,可批下之后没多久,就是江西遗才试出事,他顿时又有些后悔。不管是汪孚林当初在明伦堂中据理力争,把中伤者驳得体无完肤,又或者在给他送行的时候,吟了那样一首诗,可终究那不能和学业文章挂钩。可现在,听到段朝宗如此说法,他不禁有些愣神。
记得那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小秀才,到底折腾出什么事情来了?
多了个心眼的他没有继续追问段朝宗,把人送走之后,就干脆派了个随从去打听。等到那随从转了一圈回来,禀告了各种各样的奇妙传说,谢大宗师顿时觉得脑袋有些转不过来,眉头更是拧成了一团。
敲了好多人饭碗,甚至破家灭门的灾星煞神。
做生意如探囊取物的财神。
歙县令叶钧耀的幕后谋主。
公报私仇,心胸狭隘,不敬前辈,不礼尊长,骄横跋扈……尽管做生意以及隐身叶钧耀背后为幕僚,等闲人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在性子稍稍有些古板的谢廷杰看来,仍然属于不务正业的表现,而那些层出不穷的恶评,更是让他心情很不好。毕竟,汪孚林当初的功名算是在他手里保住的,递补为廪生也是他操作的,如果这样一个人却如此品行不堪,唯利是图,甚至身为生员却在一县之主背后搬弄是非,那他这个提学官岂不要被人戳脊梁骨?
那随从说完之后就一直在小心翼翼观察谢廷杰的脸色,见其面色阴沉,默不做声,他就添油加醋地说道“大宗师,小的也只是道听途说,只怕做不得准。大宗师何不挑一天微服出去看一看听一听?”
见谢廷杰不置可否,摆摆手吩咐自己出去,他就不再多言语。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他仿佛漫无目的似的在如今冷冷清清的府学各处转了一圈。最终来到了大门口。见只有一个中年门子在那看着,他便上前去套了几句近乎,确定没有闲杂人等在窥伺,这才嘿然笑道“我已经对大宗师都说了。”
那鹰钩鼻的中年门子顿时喜形于色“怎样,大宗师可信了?”
“那可是提学大宗师,哪有这么蠢?我已经建议大宗师出去微服私访,想来他一定会这么做的。要不是这么谨慎小心,他又怎么会非得把类考改成调考?可他人住在府学。进进出出能瞒得过谁?只要熊监生能够安排好,那么想让他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那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听到这里,鹰钩鼻门子不禁连连头“周爷说得对,总之这次您帮大忙了。”
他一面说,一面环视四周,动作轻巧地将一张东西塞了过去,眼见人亦是动作迅疾无伦地将其拢在手中,继而看也不看就笑眯眯走了。他盯着那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拢着双手。没好气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宗师?身边人一个个全都是捞钱的主,自己就算再清正廉明有个屁用?还不是被人算计得死死的?幸好老子不是歙县人,替汪家干完这一票,这门子就不干了,区区二两银子一年,又是在府学这种没油水的地方,真受够了!”
大宗师这么快就莅临徽州府,压力山大的并不是只有那些生员,还有金宝和秋枫。金宝当初在明伦堂上见过谢廷杰一面,结果彻底摆脱了他那个狼心狗肺的哥哥。秋枫则是在给这位大宗师饯行的时候,自作聪明地把汪孚林那首大杀器给放了出去,惹来了好一场风波。和没什么实感的叶小胖不同,两人深知提学大宗师这个名头代表什么,所以之前听说消息后,都很想力所能及地帮一下汪孚林,可得到的却是一人一个栗枣。
“好好读你们的书,少想其他!”
今天是柯先生的课,所以发呆一下也不会遭到严厉呵斥,故而叶小胖见金宝和秋枫只顾着嘀嘀咕咕的,便少不得竖起耳朵偷听,等明白两人在担心什么,他便忍不住了,干脆凑过去低声说道“你们担心谁也不用担心汪小官人,我娘和我姐那么厉害的人,全都对他很佩服。不就是一个岁考吗?难道还能比你们两个明年要参加的童子试难?”
“岁考比童子试难多了!”秋枫和叶小胖相处习惯了,对这位县尊公子也就少了几分毕恭毕敬,小声解释道,“童子试,也就是县试和府试,每年一次,道试每三年至少两次,也就是说每年都有少说一二十个生员,现在歙县学宫看着只有一百多人,可实际上的生员数量,我估计不会少于两百,很多人平时不来学宫而已。而小官人这次要参加的岁考,因为不进一等就要革掉廪米,所以需要在这些当年也是层层筛选出的生员当中,考进前二十,或者说至少前三十,你说这难不难?”
叶小胖这才瞪大了眼睛,掰着手指头计算了起来,最后吐了吐舌头表示惊叹,对于未来的科举之路,那竟是一丁奢望都没了。柯先生看着他们分心,却也不提醒不破。下了课之后,金宝和秋枫照例结伴往外走,刚一出知县官廨后门,就有一个婆子突然冲了出来,直接往金宝扑了过去。秋枫吓了一跳,赶紧闪身挡在了金宝面前,厉声喝道“站住,你是谁?想干什么?”
“金宝,金宝,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田婆,我从前去看过你的,我有你娘的消息……”
金宝登时瞪大了眼睛。盯着鹤发鸡皮的婆子看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二话不说一把拽起人就走。秋枫顿时傻了眼,愣了一愣方才赶紧追上。
他家里父母兄弟打心眼里根本就没他这个亲人,金宝的哥哥还要更加卑鄙无耻,竟是连金宝的亲娘都卖掉了……那么现在怎么又会突然有消息?(未完待续。。)
明朝谋生手册 第二零四章 渔梁镇见母
谢廷杰的到来,对于汪孚林来说只是一个小消息。反正早就知道要来的,早来晚来对他来说没太大区别——换言之,他反而希望对方赶紧来,这样只要参加完这该死的岁考,他的强化训练就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他甚至决定明年就赶紧离开歙县,以游历的借口到外乡拓展某些商业网络,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避开岁考。至于那时候是否会被革掉廪米,以至于丢掉廪生……关他什么事,这本来就不是他要的!
所以,犹如送瘟神一般送走连日以来都没轮换过的方先生,他站在明厅门口正松了一口气,突然就只见门外金宝和秋枫一前一后地回来。走在前头的金宝魂不守舍,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疑难,而跟在后头的秋枫则是皱着小眉头,等看到他时,方才赶紧重重咳嗽了一声。
金宝听到这声咳嗽,方才恍惚地抬起了头,发现汪孚林就在面前几步远处,自己却险些没瞧见,他赶紧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行礼道:“爹,我回来了。”
见小家伙在这句话之后就垂着脑袋,丝毫没有解说的意思,汪孚林也不想为难他:“回房收拾一下,就该吃晚饭了。”
金宝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点了点头就默默进了自己的屋子。而跟在他后头的秋枫来到汪孚林面前时,¢却是犹豫了片刻,随即小声说道:“今天我和宝哥上完课出了知县官廨后门的时候,碰到一个奇怪的老婆子,她自称有宝哥他娘的消息。宝哥就二话不说拉了人走。他们嘀嘀咕咕。说话声音很小。我听得不太清楚,只知道好像是说,他的娘乘船回来了,想要见儿子一面。”
汪秋卖了的金宝生母吗?这就有下落了?
汪孚林意外,但并不算很吃惊。毕竟,当初他通过汪道涵改了族谱,把金宝记在名下当养子,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如果金宝的生母并没有被卖得很远,而且嫁了的丈夫也能通人情,那么回来看看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当然,在这个时候嘛……于是,他在想了想后就对秋枫吩咐道:“金宝如果想去见他娘,我没有意见,但是,你一定要跟紧他,寸步不离,最好再叫几个人跟着。以防出纰漏。毕竟,现在的骗子猖獗得很。”
秋枫立刻重重点头。他生长在民间。深知某些不要脸下三滥的手段,而且又经历过亲人的欺骗冷漠,倘若不是汪孚林真的能够给予他全部的信赖,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方。于是,他不但把这件事立刻揽了下来,还低声说道:“我觉得这件事太蹊跷,为何早不来找晚不来找,偏偏在岁考的节骨眼上来找?而且,就算是宝哥的亲生母亲,她既然是被卖了给过路商人的,不是做妾就是外室,如果只是来看宝哥就算了,可如果是蛊惑人跟着她走,那就一定有问题。小官人放心,我到时候忽悠叶公子跟我们一块去,把人手带足!”
小秋枫好样的!
汪孚林顿时笑了,在小家伙的肩膀上重重一拍:“有你跟着他,我就放心了。”
尽管金宝听不到外间汪孚林和秋枫究竟在说什么,这天晚饭的时候,也没人提到半个字,可他很清楚,事情一定是瞒不过去的。他很想告诉汪孚林,那个婆子当年是寡妇,在松明山时和他的亲生母亲关系很好,可后来改嫁到了城里,便和松明山那儿的人断绝了关系。母亲被哥哥卖了之后,她确实来看过自己,虽说带来的不过是两个煮熟的鸡蛋,仍然给那时候被哥哥朝打暮骂的他带来了仅有的一点温暖。
他也很想告诉汪孚林,自己只是想去见一见母亲,问问她现在过得是否还好,并没有想过别的。无论是把母亲从别人手中赎出来,又或者是自己跟着母亲去过,他都完全没有想过,前者他还没有那个能力,后者是母亲也不过倚靠他人,他跟过去只不过是累赘。可是,儿时记忆中慈祥的父亲,最疼自己的母亲,毕竟是他在遇到汪孚林之前那些年中,最美好的回忆,没有之一。
次日下课时,秋枫真的拉来了叶小胖,但跟着的除了两个随从,还有一身男装的小北。叶小胖在答应这事的时候,就已经听秋枫提醒过,事情可能会有蹊跷,甚至于意外,可他却没有半点害怕,一路走一路说道:“金宝,你放心,要真的是你娘,咱们陪你和她见一面,毕竟你们母子一场。可如果是有人捣鬼……哼,打他娘的!别说小北姐姐一个抵十个,我刚刚让人对赵五爷知会了一声,他带人悄悄跟着我们。”
金宝没想到自己的事竟还要惊动这么多人,可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反对。他年纪不大,经历的事情却不算少,当然知道秋枫在担心什么,事实上他说是很想去,可除了渴望,更多的却是惴惴然。有两个好友跟在身边,他至少心里能有底些。因此,在后门口再次遇到昨天见过的那个婆子,见人往秋枫和叶小胖脸上直瞅,他就直截了当地说道:“昨天既然约好的,你带路吧。”
那婆子昨天只忙着和金宝说话了,此时此刻,方才注意到,金宝身后那个据说应只是书童的秋枫,竟也是一身杭绸衣裳,至于叶县尊公子,那不消说,一身行头就更体面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俊秀的随从。她掩去眼神中的羡慕,连忙斜着身子在前头带路。
徽州能够通过水路,四天直达杭州,自然有一座大码头。而这座码头就在距离歙县城南门不到两里路的渔梁镇上,对于金宝和秋枫来说,跟着那婆子走这点路当然不算什么,可叶小胖就不一样了。虽说母亲苏夫人到来之后,比姐姐叶明月督促更严,根本不许他多吃,每天一大早就把他拎起来锻炼身体,可那胖墩的体型既然已经形成了,就没那么容易减下去,所以走到一半他就开始后悔没坐滑竿。等到了渔梁镇,他双手撑膝气喘吁吁,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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