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宫明灭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囡囡想吃肉
四十杖于她一个弱女子而言足以毁了身子,若是下手之人不留情,结结实实地打下去,有没有命在实在是难说。
她这会子才是吓得魂不附体了,惨白着脸,扑通一声跪下,两眼求救地死瞪着小安子。小安子晓得冯安动了真怒,不敢再多说一句,扭开脸去,亦是不敢多看她一眼。
“说出的话要什么凭据,何况本公公是亲耳听见的,你若死了,到了阎王殿也别叫冤。”冯安示意小安子将她带出去,又问,“你是哪个宫的养出这等刁奴,你主子也逃不过御下不严的罪过。”
提起主子,宫女搭着小安子起来的身子一软,又跌在地上,认命地闭上眼睛。
今日之事若被永寿宫那位宜嫔娘娘知道了,也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自皇后娘娘去后,宜嫔性格大变,往日心情好还与她们调笑几句,如今再没见她笑过了,整日死气沉沉的,一开口就是骂人。前几日有一个小姐妹整理妆奁,打翻了一个匣子,将里头的一只簪子滚落在地上。
簪子完好无损,可坐在上头的宜嫔娘娘却突然哭了,摔打着茶杯将宫女赶到了浣衣局。
这下好了,这下是撞上了。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师徒
见方才对着自家徒儿嚣张跋扈的宫女如今噤了声,如一口烂麻袋似的被拖出去,冯安心中畅快,转头看向徒弟,微微一笑。
“乖徒儿,你倒是老实又忠心的。”
小安子用袖角揩了揩额上冷汗,垂下头道“师傅,我……”
“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冯安扫一眼小安子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儿的窘迫样子,“你与温贵人身边那个宫女是怎么回事”
小安子紧跟在冯安后边,话里不知不觉带了几分缱绻“徒儿与她是同乡……是相识于微时的故友。”
冯安不置可否,眯了眯眼说“听你唤她姐姐,是比你还大两岁呢”
“是。”
“相识于微时……”,冯安仰头看着那青瓦褐檐,淡淡道,“我朝仁慈,太监与宫女若两情相悦,在深宫中做慰藉,可私下结为对食。”
“对食”二字像是一柄巨斧,大喇喇砸将下来,将小安子的自尊劈了个稀烂。他登时红了眼睛,哪里敢发作,只好干笑两声。
“云窈姐姐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儿,将定来有大好前程的,她如今得主子青眼,成了女官,以后有想不到的好处呢。”
“徒儿啊……”,冯安慨叹,“我六岁进宫,在这楚宫呆了四十余年,不知将多少人事看饱。你说的那位云窈,姑娘我未曾见过,师傅只是担心你用情至深,反倒成了短处,今后受人拿捏。”
语毕,他又紧了紧拂尘,突然转过头去狐疑地盯着小安子的白如玉的脸“你不会……是为了那丫头进宫的罢”
小安子惊得口舌都结在一处了,像是自己做了个没穿衣服的琉璃人似的,他别开眼去,不敢与冯安对上眼,摆了摆手说“当然不是。”
“不是就好。”
至勤政殿门口,师徒二人打了帘子进去,冯安近前指使小安子为楚岐奉茶。
楚岐盘腿坐在地龙上,身板端正,手里翻动着奏折,神色淡然。
“外头的人怎么说”
冯安也不隐瞒“翊坤宫的门前脚一关,内务府那边就摆上了盘,现在只怕是整个楚宫的宫人都知道了。”
楚岐瞥一眼冯安“哦赌什么”
“赌昭妃娘娘犯了何等罪过,赌她前路如何,赌她与淑妃娘娘之间,谁会是……”
“放肆!”,楚岐已然是动了怒,大袖子一拂,身旁杯盏咣当落地粉碎,溅得侍立于侧的师徒二人一腿的水。
“查!是谁在宫里干这些腌臜事,藐视主上,揣测圣意,个个身有反骨,为祸楚宫!”
冯安细长的眼睛一垂“是。”
楚岐沉声道“为首之人立刻斩杀,凡是参与之人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冯安道“皇上,内务府如此行事,只怕与福总管脱不了干系。”
楚岐起身,绕开那滩水渍,走到书桌边坐下,“哦”
“大行皇后失势之时,内务府的功夫没少做,皇上若不信,传知书姑娘来一问便知。”
斯人已逝,听到皇后二字,楚岐心蓦然一软,“是朕过于宽容,心思也不在这上头,才让这楚宫从里头烂到外头。冯安,便按你说的做罢。”
冯安领命出去,宫人进来收拾地上的残局,楚岐冷冷看着,指节扣在桌面上笃笃的响。
内务府。
福总管将手中的册子抖得纸飞如蝶,对着外头等候的宫人说“你们都围在这儿能有个什么结果,各自的注都记在这本子上了,错不了,错不了。”
见人依旧不肯走,他横眉怒喝“别以为大行皇后丧仪你们就可以犯了懒骨头,在本公公门前呼呼喝喝像什么样子,若是惊动了圣上,一个个都有几个脑袋啊”
众人听了这话才渐渐散了。
冯安领着小太监进了内务府的门,一进来谁也没多瞧一眼就往福总管那儿去。
一个眼神,小太监纷纷闯进来,二话不说把福总管拖了出去,只剩屋内写文书的人面面相觑。
“放手,你们好大的胆子!”福光大喝,死命挣扎着,帽子都抖掉了,“你爷爷也敢碰”
“闭嘴!”,左边的小太监赶紧啐了他一口,“你好日子到头了。”
直到冯安走进来,福总管才止了骂骂咧咧的嘴,想明白今日是哪一出。
冯安舒眉展眼地笑“福总管,这白花花的银子是好东西,就怕你没命花呀。”
福总管被踉踉跄跄地拖往勤政殿,一见到那匾额,脸一白,腿都吓软了。
右边的小太监嗤笑了一声。
在楚岐面前,福总管见到了一身素衣怒目而视的知书。
他什么都明白了。
福总管狭长的狐狸眼睛一撇——坐在地龙上的皇帝薄唇紧抿,脸色很难看,一看便是听知书说了不少的话。
福总管被左右两个小太监像烂菜叶一样被推到地上,哆嗦着抖成筛子。
“你有什么要辩的。”,楚岐冷冷开口。
知书冲上前打了他几下,恨恨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去折辱温敬皇后”
“奴才该死!”,福总管认命地闭上眼,知书在前,他实在是辨无可辨,躲无可躲。
皇后失势时抱着了此残生的念头,他从中渔利,确实暗中克扣了不少坤宁宫的分例去巴结淑妃。
若是平常或许还能找淑妃求求情,可如今,淑妃忙着拉拢人心,哪里还会来捞他这个身有污点的人一把
时也命也!
冯安咬牙道“你这贪吏,不知毒害了多少人。皇上,如今事多,内务府主管可要好好挑选,奴才觉得本事也好,人缘也好,最重要的是品行端正。”
楚岐了然于心“你可有人选”
“奴才的徒弟小安子,奴才看好他的德行,虽说年轻了些,但……”
“确实年轻了些。”,楚岐瞟了一眼小安子,沉吟一会儿才说,“罢了,由副总管接任总管,你便做副总管好生历练历练。”
小安子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便做了副总管,喜从天降,赶紧谢恩“谢皇上恩典!”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怪境
福总管作践坤宁宫已久,知书早就是对他恨之入骨,只是身份尴尬,冒昧往御前告状只怕是徒惹不快,还连带着身故的皇后沾了嫌。
如今仇人绳之以法,她心中大快。知书感激地瞧了一眼冯安,偷偷擦了下脸颊的泪痕,向楚岐轻声道“奴婢告退。”
她突然觉得释然了,只要走出这勤政殿的门,楚宫之于她,便是逐渐远去的梦境。
楚岐淡淡看着她,知书一身缟素,整个人瘦了一圈,死气沉沉的,像是随着皇后一起去了。
她与皇后情谊颇深,是陪着皇后一起进宫的,算得上是他的故人。
从那张熟悉的面庞里,楚岐觉得吴皇后的影子从朱柱后头一闪,裹着傍晚时分的寒气,直直地向他走来,如往日一样,笑着请安。
四目相对,他眼神有些闪躲,别开脸去,缓缓转动着圈在掌心的玉佛珠。
再定睛一看时,眼前空空如也。
冷绝如他,并未见她最后一面,许是怨恨至此,许是不知如何面对妻子选择母族的事实,在外人眼中,他的确是凉薄。
“听说,你想去为温敬皇后守灵。”
知书步子一顿,回头行了个礼“是,待宫中丧仪完毕,奴婢跟着娘娘的灵柩去皇陵,一生食素,终日聆听梵音。”
“好丫头,是个忠心的。”
楚岐将覆一手在背后,老道地说“知书,你侍奉皇后多年,朕封你做一等女官,指为吴家义女,名入族谱,百年以后你不必做孤魂野鬼,四时香火亦不会缺。”
知书红着眼睛,哽咽道“多谢皇上恩典。”,浅浅欠身,又欲离去。
他掌中的佛珠越转越快,圆润的翡翠此刻像生了棱角的石头,磨得心也越来越躁动。
不过知书两脚路的功夫,楚岐停了手中念珠,似尘埃落定一般,深吸一口气去问她。
“她……可曾留下什么话”
最后,他还是想知道的,他与皇后,便真的无话可说了么
知书哪里料到他还会在意这个,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喉头一紧,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地回禀他。
“啊……”,她想了想,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便成了一句——“皇后娘娘最后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二小姐。”
知书不敢抬头看楚岐脸色,聪慧如她,知道这句并非他心中所愿。
若说凉薄,皇上身为君王是如此,皇后娘娘何尝不是死不低头呢
但这一份夙愿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自己服侍皇后一场,这个时候编出话去哄他,主子那般脾气的人,只怕在午夜梦回之时,是会从奈何桥上冲将自己过来狠狠苛责一番的。
楚岐难免心中空空怏怏,原来如此,便是与他有关的一字半句也没有。
罢了,只有娇滴滴的女儿家才会这般矫情。他将愁绪从心中揪出去,轻轻“嗯”了一声,目送知书退出去。
“冯安,翊坤宫那边如何了”
“回皇上,没什么动静。”
楚岐点了点头,绾妍原是最泼辣跋扈的性子,如今见罪于他,倒是不肯绷着那口气来他这儿讨个公道了。
到还是她早些年入宫的时候,那般单纯烂漫,受了气,便成了个大炮仗,要他拉下架子去哄才给半分薄面的。
他微微侧过头去,不痛不痒地说“安静是好事,入宫久了合该沉稳些,若是哭哭闹闹没些气度,便是罪上加罪。”
“是,昭妃娘娘也是相信皇上会处理好的。”
“冯安。”,楚岐瞳仁一动,“你觉得是朕冤了她”
“奴才不敢,只是那平安符从送来到大白于天下已经过了很长时间,碰过的人……御前与昭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加起来可不少。”
楚岐似笑非笑“你是说,此事是有人栽赃”
冯安犹疑道“是旁人所为也未可知啊,况且此事在大行皇后丧仪期间被牵扯出来,实在奇怪……”
“好好的东窗事发如今倒成了栽赃,那天下岂不是没有罪犯伏法”,楚岐微笑道,“公公不如说是朕自己放的。”
冯安觑一眼楚岐的脸色,陡然一惊,忙不迭赔笑道“老奴瞎说瞎说,怎么会是您做的皇上还是这般爱打趣。”
“你去承乾宫传话,朕晚上去淑妃那儿。”
冯安晃了晃拂尘“是。”
说罢楚岐随手拿起一本折子,冯安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给小安子使了个颜色让他快走。
楚岐没看两行就皱起眉头“方才知书说的二小姐……”
“是吴二小姐吴璟,如今住在坤宁宫偏殿。”
楚岐两指捻动着书页“皇后去了,坤宁宫空了下来,日后总有新后要住,一个先皇后的妹妹住在偏殿,像什么样子”
冯安耳朵尖,听到“新后”二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皇上想如何安排这位吴二小姐”
“皇后已薨,将她遣送回家自然不合适,便挑个僻静的小筑住着,吃穿用度比之贵人,朕倒是不缺她一口饭吃,好生将养着就是了。”
冯安领旨出去了,小安子正候在廊下,显然是在等他。
见师傅出来了,小安子赶紧迎上去,将心中疑惑悉数憋出来一句“师傅,徒儿不过十来岁,如何能做内务府总管呢”
“下次再被堵在墙角说不出话来,你便寻块冻豆腐一头撞死罢。”,冯安觑他一眼,“省得丢我的脸。”
小安子白玉似的脸一下子红了,实诚的脸上满满都是愧意,他似懂非懂地点头,见师傅不肯多透露,便不再相问了。
在内务府当差也挺好的,至少今后站在云窈姐姐面前,自己也可以将腰板挺直些。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高看自己一眼。
是夜,浮云散去,一轮毛月亮清清冷冷,星子寥落。
翊坤宫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便是先前顾及着温贵人安胎,也是独那一块儿安静,绾妍住的正殿也是依旧热闹的。
桌边一盏灯如豆,绾妍躺在床上,将身子缩在被子里弯成虾状,紧紧抱着胸口的汤婆子,半绾的黑发散了几缕,留给绿衫子一个孤单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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