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庄不周
“文集?”
“是的,依《盐铁论》的旧例,将几次重要的讨论经过记下来,再选一些有代表性的文章,编成文集,留诸台阁、郡县学校,以备后人治史时了解今日之盛况。”
“那么多文章,可不容易选。”孙策看了一眼靠墙的书架上堆得满满的文卷,嘴角微挑。“是不是也想借着做选集的由头敛财啊?”
最近贤良文学论政激烈,发表了大量的文章,有些信息爆炸的节奏,反而让人不知所措。很快就有人提议汇编文集,以供查阅,方便存档。这本来是好事,但很快就有人揭露说,有人借着编文集的机会敛财,想让自己的文章入选,不仅要捐出稿费,还要交一笔不菲的选金。
读书人哪里看得惯这种铜臭味浓得呛人的操作,很快就骂声一片,这事也被当成了笑话,传到了宫里。孙策听说王粲等人要编文集,信口而说,既是打趣,也是有意无意的警告他们,不要闹出这种没品的事。
王粲、裴潜等人笑了起来,心有灵犀的将目光转向了路粹。路粹恼羞成怒,却不好说什么。孙策说者无心,他们听者有意,路粹就是支持收选金的,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王粲等人却怀疑他就是始作俑者。毕竟路粹的奢侈和贪财是出了名的,在竞争尚书令失败之后,他有些自暴自弃的情绪。
孙策不用回头看,就猜到了其中的缘由,随即又想到刚才孙权所说军费不实之事,不会是有所指,说路粹的弟弟路招吧?
路招就在黄忠部下作战,前段时间有消息说,因为军粮紧缺,前线诸将一度沮丧,有人打算将责任推到徐晃身上,这几个人中据说就有路招。
路氏兄弟虽有文武之才,但人品却一般,素有吝啬、贪鄙之名,颇为人诟病。事情大致也是事实,路粹的确算不上什么君子,但孙策清楚,这里面有夸大其辞的成份,根本原因还是门户偏见,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有鄙视链,而路粹就是被同僚鄙视的那个人。
王粲、裴潜都是出身大族,家资丰厚,而路粹虽然不是普通庶民,家中财力却不能和王、裴等人相提并论,他又不像阮瑀安于朴素,喜欢鲜衣美食,即使有路招补贴,财力上往往窘迫。人穷志短,有时候难免出乖露丑,闹出笑话。
孙策一般不过问这些事。就算同情路粹,他也不会做得太显眼。可若是路招为了补贴路粹,出现贪墨军费这样的事,他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孙策没吭声,随便问了几句,对孙权说道:“仲谋,陪我走走。”
“唯。”孙权收拾了一下案上文书,跟着孙策出了偏殿。
两人沿着走廊缓步而行,说了几句闲话,孙策便问起刚才的事。孙权知道孙策在殿外听到了,一定会问,早有准备,将原委说了一遍。
前两天,他收到荆襄商户上书,说因益州战事,关羽代理襄阳督后,大量收购军粮,导致荆州粮价暴涨,荆州数郡民生都受到了影响。就在这种情况下,却有人大量出售军粮,一转手就是几千石,有的甚至根本没有粮食,只是凭着几张纸条,就能赚到一大笔钱。
孙权收到这样的上书后,派人到枢密院调阅相关的档案,了解一下情况,但他手下的尚书郎都劝他不要多事,直接将上疏转到枢密院,由枢密院处理即可。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都是这么办的。
孙策心中一紧。以前就有这样的事?他可没听朱儁提起过。
“以前是谁经手的?”
孙权脱口而出。“路粹。”
“有几次?”
“具体的不清楚,听他们的口气,至少有两次。”孙权顿了顿,又道:“臣问过路粹,路粹不承认。”
策行三国 第2488章 积弊和隐患
孙策知道尚书台明争暗斗,至少可以分成三派:王粲、裴潜等世族子弟一派,阮瑀、路粹等陈留人一派,陆绩、谢承、顾邵等江东子弟一派。细分就更复杂了,各派内部分歧也不小,区别只在轻重。
比如路粹、阮瑀虽然陈留人,而且都是蔡邕弟子,阮瑀却不怎么亲近路粹。
孙权作为宗室代表,代为理政,原本应该和江东系走得近。可是因为之前和谢宪英的事,他和江东派也不亲近,算是个独臣。他直指路粹掩饰,应该和派系没什么关系,也谈不上什么中伤诬陷。
他没这个必要,路粹也不值得他这么做。
孙策仔细听完孙权的分析,对路粹本人的事并不在意。这点小事,明天派人到枢密院一问就清楚了。以路粹的人品,没什么人会帮他掩护。路招一个统领一营的偏将军,对枢密院的影响力几乎为零。
“我刚从阿母那边回来。”孙策说道。“阿母心疼你,让我给你放几天假,休息休息。”
孙权眨眨眼睛,有些无奈。“臣弟就知道她会说,这些天都不敢去拜见。”
“你确实太累了,该休息。你积下来的休沐有一个月了吧?”
“差不多。”
“休息半个月吧,如果不够,就一个月,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放松一下,劳逸结合,才能更好的工作。不过要注意安全,多带些人,别被猛兽伤了,否则我可没法向阿母交待。”
孙权尴尬地摸摸头。他喜欢打猎,而且喜欢猎猛兽,这不是什么秘密。
“陛下有诏,臣弟不敢不从。其他的事,尚书令自会向陛下禀报,臣就不多言了。只是这前线军费的事要查一查。依臣弟揣测,数字不会大,却是一个不好的苗头。这可是个无底洞,如果不能及时处置,一旦蔓延成风,影响很坏。”
孙策点点头。军队如果贪污成风,那不仅是损失一些钱粮的问题,会对军心士气造成极恶劣的影响,还可能造成军队私有化的问题。这是他一直很警惕的事,不用孙权提醒,他也会彻查。
虽然没有立刻兴师动众的去查,孙策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回到后宫后,洗漱完毕,坐在书案前,像往常一样看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步练师看出了孙策有心事,却不敢多问,只是小心侍候着。
孙策忽然问道:“子山最近可有书信来?”
“上个月有一封信,臣妾找给陛上看看。”
“家书有什么好看的。”孙策摆摆手,示意步练师不要忙。“他这个渤海督做得还习惯吗?”
步练师莞尔一笑。“多亏了陛下当初的安排,他接任渤海水师还算顺利。大半将士都是之前的旧部,后来的就更不用说了,桀骜不驯的虽有,却不多,施点小手段也就镇住了。”
孙策心中一动,却面不改色。“什么样的小手段,恩还是威?”
“都有。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军中也不例外,甚至更胜一筹。”
孙策没有再问,重新拿起书。
步练师生性聪慧,又在中枢多年,对政治并不陌生,对孙策的禀性也一清二楚,听孙策问到这些,立刻意识到他的心情不佳和军事有关。只是孙策不提,她就不问。
孙策不揽权,唯独兵权是例外。
——
第二天傍晚,下班之前,孙策召来了尚书令王粲,询问相关事宜。
王粲昨天当值夜班,今天上午休息半天,下午才来上班。看到孙权的位置空着,才知道孙权休假了,而且时间可能会比较长,手头的事务全部转交给了他。他不敢大意,立刻将孙权负责的事务全部了解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以备皇帝随时垂询。
孙策先问尚书台最近的情况,然后又问与各部门之间的联络,最后才问到了与枢密院配合的流程。
王粲一一解释,提到与枢密院的配合时,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陛下,恕臣失礼,枢密院尾大不掉,当下诏切责。”
孙策知道王粲性子急,但他毕竟是世家子弟,说话知道分寸,如此严厉的指责绝不多见。看来尚书台对枢密院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要急,慢慢说。”孙策提起案上的茶壶,为王粲倒了一杯茶。
王粲受到鼓励,脸上泛起激动的微红。他双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品了品,借着这个机会调整了一下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兴奋。只是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不听使唤,早就暴露了他的内心。
“陛下垂拱而治,放手诸公,所着意者唯祀与戎,即使是戎事,陛下也不揽权,而是付之枢密院,有上古圣君遗风,臣等深为敬佩。只可惜枢密院所作所为,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实在令人扼腕。臣忝为陛下心腹,托以重任,虽不合同僚之谊,亦不得不言。”
孙策微微颌首,示意王粲继续,心里却有些莫名的不安。王粲如此慎重,还特地准备了开场白,说明问题很严重。枢密院的事由朱儁主持,一向很顺畅,突然冒出这么多事,究竟是他平时太疏忽,没有发觉枢密院的问题,还是王粲捕风捉影,夸大其辞?
王粲的指控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是枢密院自成体系,自以为诸部之首,不配合其他部门的工作。即使是尚书台转过去的公文,他们也很少给出回复,追得紧了,他们就说,这件事我们直接向陛下汇报了,你们毋须多问。可是就王粲所知,有不少事,枢密院根本没有向皇帝报告,自己处理了。
二是枢密院经费开支不明,不少人生活奢侈,明显超出其官俸收入,有明显的贪腐嫌疑。军费开支耗大,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不透明的,如果有人从中做手脚,哪怕是刮一点油水,数量都会非常惊人。最近军费开支连续飚升,是财政赤字的主要因素,这些钱是花在了前线将士身上,还是被某些人贪墨了,谁也不说清楚。但枢密院的出格已经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百姓的拥军热情受到了伤害。
孙策不置可否,随即又问起路粹转送枢密院公文的事。
王粲说,路粹转送的公文是真是假,只有路粹本人清楚。按正常程序,尚书台转到其他部门的公文是要记录在案上的,还要有对应部门的回执,唯独枢密院不然。有的公文,他们给回执。有的公文,他们根本不给回执。如果没有回执,而路粹本人又不承认,有没有这份公文,就只有相关的人员自己清楚了。
孙策很惊讶。“你们转送枢密院的公文没有回执?”
“这样的情况虽然不多,但的确有,臣本人就经历过。有人到宫门上书,说有士卒休沐归乡时伤人,臣正好经过,便接了文书,转交枢密院。枢密院的吏员说,这种事太小,当地就可以处理,非要闹到宫门上书,分明是有人故意生事,不肯给回执,说是若一定要回执,他们就不接这份公文。”
孙策点点头。“你回去写一份详细的说明,明天呈上来。”
王粲躬身领命。他记忆力极好,普通的事都能经年不忘,更别说这样的事。
——
王粲离开之后,孙策独自在殿中坐了很久。
如果王粲的指控属实,那枢密院的问题就大了,大得让他无法接受。
这才几年,枢密院就腐化了?
枢密院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也能搞出这么多事,那远离他视线的各部又是什么样子?
他不敢想。
虽然对王粲的指控并未全采信,但孙策相信王粲所言必然有一部分属实,否则王粲就是诬陷枢密院,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放权会导致不良后果,这一点孙策早就有心理准备,但不良后果来得这么快,这么严重,还是让他很惊讶,甚至很失望,很愤怒。
如果王粲所言大部属实,不仅枢密院有问题,负有监察之责的军情处难辞其咎,而负责京师治安的司隶校尉有失责之嫌,风闻上奏的御史同样成了摆设。
这个后果太严重了。
孙策起身,叫来郭武,让他去通知当值的侍从,他要出宫一趟,亲眼看看枢密院在宫外的表现,看看枢密院的官员们是不是像王粲说的那样生活奢侈腐化,看看百姓是不是对军中将士敢怒不敢言。
郭武很快召集了相关的人员,孙策也换上了便装,悄悄地出了行宫。
孙策刚刚出宫,刘晔匆匆来到偏殿,手里拿着两份公文。见天子不在,以为是下班了,转身又去后宫请见,一问才知道天子也没回后宫。至于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
刘晔大吃一惊,连忙返回军情处,找军师祭酒郭嘉。得知天子不在行宫,郭嘉也很诧异。正常情况下,这种事肯定会通知军情处,而且很可能要他陪同的。天子不声不响的出了宫,连军情处都没收到通知,这绝对是第一次。
他思索良久,对刘晔说道:“既然陛下不告诉我们,自然有他不告诉我们的理由。子扬,你也不用大惊小怪,且安心等着,明天再报便是。”
刘晔应了,拱手告辞。
策行三国 第2489章 另有文章
孙策出了行宫不远,就意识到自己想简单了。
皇帝陛下带着几个随从微服私访那是电视剧里才有的事,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实现。他刚出行宫不到百步,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虎贲郎,然后又看到了角落里一本正经装路人的许褚。
孙策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看看你那厚实如墙的身板和舍我其谁的大宗师气度,谁信你是路人甲?
尽管如此,看着随意闲逛的百姓,听着不同的方言,孙策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行宫里闷得太久了,心情烦躁,就是想出来散散心,察访民情只是借口。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出了宫,那就走一走,看一看吧。
孙策在汝阳驻跸半年,汝阳已经变了模样。人烟之稠密,市井之繁华,绝非一个县城可比,就算是郡治平舆城也相逊色三分。孙策怀疑,此行之后,汝南郡治——甚至豫州州治会不会搬到汝阳来。
在大街上转了半天,孙策意识到这样不太合适,到处是行人,虎贲郎们太辛苦。既要防备不速之客,又不能动作太大,惊扰了百姓,他们的心理压力和生理压力都很大。于是,在一间酒楼前,他停下了脚步。他刚刚立定,迎宾的胡女便迎了上来,热情的招呼着,将孙策引上二楼。
一个临街的雅间房门半掩,孙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笑了一声,推门而入。
郭嘉站了起来,拱手施礼。
孙策瞅瞅郭嘉,在窗前坐下,看了一眼对面的临街窗户,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几个矫健的身影。他也没说什么,在准备好的太师椅上就坐,双手轻拍光滑可鉴的扶手,看着对面的郭嘉,似笑非笑。
“整条街都被军情处控制了?”
“军情处还没有这样的效率。”郭嘉提起案上的琉璃开水壶,倒了半杯果茶。“最多半条街。”
“那你一定能猜到我的来意。”
“不用猜。”郭嘉举起香气四溢的果茶,向孙策举了举。“陛下不尝尝?这可是汝阳最近很流行的神仙茶,有病治病,无病养生,女人喝了还能美容。”
孙策轻笑一声,低头看去,浅黄色的茶汤中漂浮着几片薄如蝉翼的水果,可能还加了什么香料,香气清淡,似有似无,带着一丝丝甜,还有一点点酸,卖相颇佳。他端起茶杯,嗅了嗅,香气入鼻,沁人心脾,神清气爽。一口茶入腹,微酸之后,又有一丝回甘,齿颊留香。
他不禁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郭嘉的评价。能不能养生美容且两说,茶的确是好茶。
“那你说说,我为何出宫?”
“静极思动。”
孙策微怔,眉心微蹙。“什么?”
“陛下在宫里呆得太久了,需要动一动。”郭嘉不慌不忙,为孙策续了些水。“陛下虽然放权臣下,作息规律,不为案牍劳形,但心在天下,劳心却无法避免。益州大战,黄忠部虽然力挽狂澜,却离取胜尚远。眼看着难以速胜,各项开支大增,陛下担心影响民生,有所忧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有同样的担心吗?”
“臣也担心,但臣以为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担心。”
“更重要的事?”
郭嘉点点头,神情难得的凝重。“诸将争功,益州成了诸将竞逐之地,臣担心会失控。黄忠迫于形势,向巴西大族让步,若诸将效仿,奈何?”
孙策眉心越皱越紧。
“退一步说,黄忠功过相抵,但他先取益州,周公瑾苦战数年,却劳而无功,其麾下将士岂能甘心?若为分一杯羹,不顾伤亡,强行突进,陛下将何以处之?当年吴汉、刘尚攻蜀,对手不过是公孙述,一时求胜心切,尚且险些受挫。如今我军面对的是曹操,万一有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孙策心中微凛,后背发凉。如果真出现郭嘉所说的情况,那损失就不是几亿十几亿的事,甚至不是两三百亿的事,他可能遭受创业以来的最大挫折。
果然最大的威胁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孙策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果茶,整理了一下思路。“奉孝,如何应对?”
“若以战场而言,最好的办法是黄忠部主力退回西城,留一部于宕渠,钉住曹操的主力,缓缓图之。”
孙策不置可否。“其次呢?”
“黄忠留驻宕渠,牵制曹操主力。鲁肃、马腾、阎行进兵南郑,逼降曹昂,全取汉中。若能因此逼曹操称臣,全取益州,也算以小搏大。”
“若曹昂退守剑门呢?”
郭嘉眉头紧锁,沉默良久。“陛下亲征,数路并进,毕其功于一役。”
孙策反复权衡,想不出比郭嘉更好的解决之道,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奉孝,你说这是不是陈宫当初设计时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有可能。”郭嘉端起茶杯,也叹了一口气。“陛下,我们这些年太顺利了。攻必克,战必胜,心浮气躁,已经对战场和对手失去了应有的敬畏。我们不是败给陈宫,我们是败给了自己。这就像阳亢之症,看似年轻气盛,实则病态已萌而不自知。”
孙策眼皮微挑,看看郭嘉。“你这话,倒是和杨德祖不谋而合,只是说得有些迟。”
“这不是我说的。”郭嘉苦笑道:“是沮公与所言。”
孙策本想问为什么沮授既有此言,为什么不直接说,转念一想,其实沮授之前就隐晦的提醒过,只是他没有察觉到而已。沮授虽然是军师处祭酒,毕竟是降臣,在军师处的威信却不足,贸然提出这样的意见,不仅得不到支持,倒可能适得其反。
“这么说,你的建议是下诏命黄忠撤兵?”
“仅从战事而言,的确如此。”
“那从别的考虑呢?”
郭嘉嘴角微挑。“臣建议陛下亲征。”
孙策眼中寒芒乍现,直勾勾地盯着郭嘉。郭嘉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有些不安。片刻之后,孙策收回目光,垂下眼皮,恢复了往常的平淡从容,只是脸颊绷得有些紧,语气也多了几分冷冽。
“这么说,还有其他的人想做文章?”
郭嘉点了点头。“树虽欲静,奈何阴风不止。”
“你是不是想多了?”
“臣也希望如此。”
孙策沉默良久,喝了一杯又一杯茶,直到果茶喝得没了滋味。郭嘉见孙策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便命人来换新茶。
孙策摆摆手。“来点酒吧。”
郭嘉诧异地打量了一眼,随即点头答应,起身出了雅间。孙策也没管他,兀自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握着扶手,青筋暴露,手指关节也因用力而发白,坚实的太师椅“咯咯”作响,让人担心随即可能折断。
门外的脚步声响起,孙策瞬间恢复了平静,抬起头,看向窗外。
夜色已深,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月色,连星星都看不到一颗。
天气有些闷,让人透不过气。
郭嘉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胡姬,年纪都不大,最多十五六岁,却发育得极好,身材匀称,凹凸有致。一头金发如锦,披在肩头,一对湛蓝的碧眼流转,羞涩中带着几分风情,更奇的是两个相貌酷似,竟是一对双胞胎。
她们摆好酒食,却不退出,敛手站在一旁,看着郭嘉,一脸期待。
郭嘉笑眯眯地看向孙策。孙策明白他的意思,却一点兴趣也没,挥挥手。郭嘉耸耸肩,对胡姬使了个眼色。胡姬眼中露出失望之色,却不多说一个字,款款施礼,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陛下,这对胡姬姊妹花可有些来头,祖上曾是天竺王族,陪酒的价格高达一万,还未必能排得上。”
“这样的胡姬很多吗?”
“胡姬很多,这么漂亮的不多,整个汝阳大概就这一对。”郭嘉亲自服务,给孙策斟上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不等孙策说话,抢先声明道:“臣就此一杯,陛下自便。”
“这么自觉?”孙策忍俊不禁,低落了很久的情绪松弛了少许,故意调侃道:“怕不是故意作伪吧?怕喝多了,说漏嘴?”
“臣不作伪多时。对别人,不屑。对陛下,不愿。”郭嘉双手举杯,坦然笑道:“陛下有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策举起酒杯,和郭嘉轻碰了一下,叮的一声脆响。“那你先说说,军中可有将领贪墨。”
“有,但不多。”
“为何?”
“陛下可以算,军费核算虽有延迟,却有账可查,做手脚的空间有限。臣估计总额不会过亿,具体到人,最多几万、十几万,超过百万的屈指可数。”
“这么说,你们早就清楚?”孙策松了一口气。“如何处置的?”
“是的,枢密院都督处查过几个情节特别严重的,有的罚金,有的降职,情节较轻的由各部自行处理了,没有公示。”郭嘉浅浅的呷了一口酒,闭上眼睛,品了片刻,这才咽了下去。“陛下,军中将士不易,查得太严,惩处太重,会伤了士气,甚至逼得他们铤而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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