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庄不周
直到去年初,法正主持东线战事,他向巫县、秭归增派了兵力,增修了城池,加强了控制,将战线一直推进到西陵峡,威逼夷陵。不过他一直没有真正发动攻击,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法正在秭归以西修缮了几座城,作为要塞,扼守水陆。要塞面积有限,驻守兵力不过数百人,补给依赖于上游而来的船只补给,一旦断切这些补给,这些要塞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只能作一时之守,并不能起到真正阻隔大军的意义。
最重要的还是两座县城:巫、秭归。
两个城都是县治,有坚固的城池,也能得到本县的物资补给,可以驻扎较多的士卒,坚守较长的时间。如果不能及时拔除,势必对大军的补给造成威胁。
三峡之中,西陵峡最险,对大军前进阻碍最大。秭归是西陵峡的西端,法正将前锋推进到秭归,自然是利用西陵峡的地形,阻碍大军西进。
瞿塘峡作为最西侧的峡谷,虽有夔门之险,却离鱼复最近,也就二十里左右。一旦夺取巫县,离进入益州只剩最后一道扜关,危险不言而喻,也是必争之地。法正加强巫县防务,扼守益州东门的决心昭然。
归根结底,真正的战斗必然是秭归和巫县,其他的都是小问题。法正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听完潘华的介绍,孙策有些遗憾。当初对巫县、秭归的重视不够,让法正轻易得手,如今成了麻烦。
这事不能怨娄圭,至少主要责任不是娄圭的。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从水路进攻益州。现在这么做,是为了保证皇帝的权威和对军队的控制,是为了保证政权的稳定传承。
十年一晃而逝,他的想法已经与当初不同。
是理性的妥协还堕落,他也说不清楚。
潘华的介绍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顺理成章的争得了出战的机会。与朱桓、麋芳商议后,孙策将娄圭及其统领的江陵战区将士纳入前锋序列,与中军水师、前军并肩作战,由他直接指挥。
江陵是前线,江陵督统将士八千余人,除去留守各县的兵力,娄圭直接指挥的有三千余人。这次能纳入孙策直接指挥的主力,只要不出大错,随例立功,娄圭跻身大督是意料中的事,封侯也是有可能的,就连潘华、北堂羽等将校都有机会。
诏令一出,江陵战区士气高涨。
孙策随即下达了第一道作战命令:派遣精锐,进入西陵峡,打探形势。
中军水师是主力,自然不用多说,麋芳、陈矫亲自出阵,查看沿途的形势,熟悉水情,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
潘华因镇守夷陵多年,熟悉西陵峡,成为当仁不让的人选,被娄圭推荐为首战将领。率领本部千人,随麋芳行动。
朱桓没有派孙权,也没有派孙观,却派出了贾逵。贾逵之前本打算发言,被吕范打断,后来因为出战之议已定,也就没有多说。朱桓向孙策转述了贾逵的意见,对贾逵称赞有加,评价远高于孙观。
三部共五千余人,大小战船三十余艘,进入西陵峡,向最近的夔城驶去。
同时,孙策命左将军吕范、后将军张燕协同武陵尉北堂羽,各率本部人马,共一万三千余人,船两百余艘,循夷水(今清江)而进,寻找战机,牵制蜀军兵力。
夷水是长江仅次于沔水的支流,在长江通航之前,夷水一直是沟通巴楚的重要通道,如今还在发挥作用。只不过夷水西端同样受阻于扜关,还要翻过几道山,不适合大军行动。
依吴军惯例,大军行动会安排文吏随行,记录军事部署,绘制地图,为撰写战纪积累资料。吕范、张燕官居左将军、后将军,是中军将领,文吏当由尚书台指派。裴潜主动请缨,得到了孙策允许,随军行动。
担任军师的是渤海人韩宣。
——
白帝城。
曹操站在城头,俯视大江,看着滚滚江水打着漩涡,翻着泡沫,发出龙吟般的轰鸣,眉头紧皱,几根花白的眉毛不经意的颤抖着。
法正站在曹操身后,神情淡然,甚至有些无聊。
他们刚刚收到秭归传来的消息,孙策率领中军离开了洞庭湖,进驻夷陵,在大江中心召开了一次军议,决定主动发起进攻。
从秭归到鱼复没有可供策马驱驰的大路,只有栈道和水路,全靠乘船和步行,传递消息的速度很慢,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天。按照吴军不动则己,一动就全力以赴的习惯,此刻或许已经开战,甚至可能已经拿下了夔城,或者更西侧的丹阳城。
曹操很担心,法正却觉得不太可能。逆流而上的难度有目共睹,甘宁之前就曾尝试过,未能成功。这次孙策亲征,吴军使用了新造的战船,体积小一些,推动力大一些,可以不依赖纤夫,逆水而行,但体积小了,也意味着攻击力有限,重弩、抛石机一类的大型攻城器械都无法装在船上。
要想拿下夔城或者丹阳城,只能依赖步卒。纵使吴军步卒精锐,在那种地形条件下也不可能轻易得手。
法正倒是觉得吴军有可能不管夔城、丹阳城,直接强攻秭归。不过这也没关系,秭归也不是说攻就能攻得下的,等收到秭归的消息再反应也来得及。
倒是孙策逆时而动让他觉得有些失望,号称不败的孙策不过如此,连基本的用兵常识都不顾,一味凭着蛮力强攻。与这样的对手交战,胜固然没什么成就感,败了也与智谋无关。
曹操转过身,上下打量了法正两眼。“孝直,你是不是觉得孙策此举稍嫌轻率?”
法正咧了咧嘴。“大王以为不然?”
曹操摇了摇头,负手向东而行。法正紧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一个瘦削,一个粗壮,身形截然不同,摇晃的节奏却极为神似,说不出的和谐。
白帝城东是一条大溪,名为东瀼溪,虽不及西南侧的大江汹涌澎湃,却也有百步宽,水流湍急。曹操站在城头,俯视大溪,又折向北。
城北便是赤胛山,东西环抱,与白帝城之间只有一道曲折的马岭可通。西高东低,直到东瀼溪边,犹有二百余丈。站在白帝城的城头看去,只觉高耸入云,头颈欲折。
“上面便是公孙述所筑的赤胛城,规模很大,可以驻军。”法正说道:“大王要不要上去看看。”
“当然要去。”曹操不假思索的说道,脚步不停,向北门走去。
法正暗自叫苦,却不得不跟过去。赤胛山他已经查看过多次,完全可以为曹操解说,但曹操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要亲自巡视阵地,他也不能拒绝。沿着马岭登上赤胛山,垂直距离就有三四百丈,山顶的赤胛城周长七里有余,就是走一圈,也要大半天,腿都要累断了。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看完了赤胛城,还有城外的清溪。清溪是夷水的源头。虽说夷水不能通大船,可是孙策既然亲征,有足够的兵力,命大将领别部,循清溪而上,也是很正常的事。为策万全,曹操必然还要看看那里的城防。
应该是应该,但确实太累了。
法正心里叫苦,却不敢说一个字。曹操身为蜀王,年近半百,不叫一句苦,他一个少壮之臣岂敢叫苦。
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想起戏志才。
戏志才之所以累死,不仅是因为案牍公务,长途跋涉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当初为了增援刘繇、高干,戏志才曾远至交州,来回一年多,对身体的伤害险而易见,一直到死也没能恢复过来。吴国的反击只不过是添了一把火而已,即使没有这回事,戏志才也不可能长寿。
自己也许会步戏志才后尘,生生累死。
这么辛苦,若还是不能封侯,那也太亏了。
“孝直,小心!”曹操忽然叫了一声,转身揪住了法正的手臂。话音未落,法正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下意识地拽住曹操的手臂,单腿跪倒在地,一手抓住地上的草,这才免于从山坡上滑落之灾。
法正吓出一身冷汗,半天没敢挪动,拜将封侯的念头不翼而飞。
曹操皱了皱眉。“孝直,你是不是太累了,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法正吐了两口气,苦笑一声:“臣一时疏忽,多谢大王援手。”
“身处险地,岂能三心二意?”曹操将法正拽起来,见法正脸色苍白,满头是汗,若有所思。“孝直,巴女虽好,也不能贪色。你年已而立,却还没有子嗣,就算封了侯,谁来继承你的爵位?”
法正面红耳赤,吭哧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曹操叉着腰,站在岭上,四下张望。北有高山,南有大江,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之所以不辞辛苦的实地巡视,除了习惯之外,更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免得糊思乱想。
“大王!”彭羕从远处追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绕过法正,来到曹操面前,从袖笼里抽出一份军报。
曹操没有接,只是看着彭羕。彭羕心中一凛,随即反应过来,不动声色的将抽出半截的军报收回袖中。他背着法正,法正又累得无精打采,也没留神他们的小动作。
“什么事?”
“征东将军派了使者来,说有事要向大王汇报,顺便送了些春笋,还有些山货。”
曹操点点头,笑道:“元让有心。你回去,挑几样可口的带到山上,再取些酒,我们到山里野炊。”
彭羕会意,躬身答应,转身去了。经过法正身边时,他客气地笑了笑,又关切地问道:“祭酒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彭羕身材高大,山路狭窄,法正与他贴身而立,大感压迫,没好气的挥挥手,示意彭羕赶紧走。彭羕也没多说,拱手施礼,快步而去。一年多没见,彭羕又壮实了许多,精力充沛,步履稳健,即使是在山路上也一样健步如飞。法正看在眼中,心中莫名一紧。
刚刚挤走了辛评,又来了个彭羕。彭羕更年轻,思维敏捷,又是益州人,各方面都比辛评有利,又在蜀王身边多年,被蜀王视为子侄一般。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蜀王的爪牙。
时不我待啊。
法正打起精神,故意朗声笑道:“大王,山顶景色更佳,我们到山上再歇,如何?”
策行三国 第2521章 行军难
赤胛山顶,草木之间,一座小城依稀可见。
这便是公孙述所筑的赤胛城。相比于山下的白帝城,赤胛城才是真正的主体。然而不到两百年,这座城就被草木掩盖了,只有沿着山势修筑的城墙能够表现他的存在。
站在野草丛生、野树横出的城墙上,看着对面如一道银线的白盐山,看着长江两岸夹峙耸立的夔门,听江水滔滔,春风拂草,曹操感慨万千,思索片刻,轻声吟诵。
“我登赤胛山,艰哉何巍巍!
马岭如肠盘,重足立崔嵬。
树木何萧瑟,东风声正悲。
熊罢对我怒,虎豹夹路啼。
谿谷少人民,叶落何飞飞。
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
……”
法正站在一旁,听着曹操吟诗,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诗言志,曹操的诗中弥漫着沮丧、无助,东风声正悲,思欲一东归,难道他是想向孙策称臣?
法正转念一想,又释然了。曹操集益州之兵而来,正是决一死战之意,岂能有投降之心。只不过他的家乡在关东,睹景思归,也是人之常情。
诗人嘛,悲春伤秋,难免的事。
曹操沿着城墙走了一段,和法正商量将大营安扎在赤胛城的优劣。好处很明显,地方够大,地势也利于防守;劣势也很明显,上山下山只有马岭一条路,极不方便。要将大量的物资运上山,耗时耗力,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法正之前也考虑到了这些问题,只是还没找到妥善的解决之道。
正在他们商讨时,彭羕带着几个郎官,抱着酒瓮、果篮,背着釜,上了城。几个郎官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彭羕也有些气短,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四下张望了一下,便选好了野炊的地点,让郎官们搭灶、寻柴,各自准备,自己快步赶到曹操、法正面前。
“永年,孤欲将大营安扎在山上,可有办法将物资运上来,既要快,还要省力。”
“有。”彭羕不假思索,应声答道,转身指着不远处的一道山崖。“可在那里建几座吊台,以轱辘牵引,将打包好的物资直接吊上来。”见法正面有疑惑之色,又笑道:“关东津渡吊装货物都是用这种方式,省时省力,效率极高。祭酒派出的细作没有报告过吗?应该不难看到的。”
法正阴着脸,一声不吭。
曹操摆摆手,示意彭羕退下。待彭羕走远,曹操对法正说道:“孝直观永年如何?”
法正躬身致意,淡淡地说道:“少年果敢,又得大王调教,不出数年,必能大用。”
曹操笑了两声,抚须颌首。“的确是年轻了些,处处爱表现,唯恐人不知。论稳健,他不如你。”曹操停了停,回头看着法正,法正也正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曹操又道:“可是年轻有年轻的好处,一是精力好,一是无成见,兴趣广,不管什么,接受起来都要快得多。”
法正目光一闪,迟疑了片刻,躬身作揖。“大王教训得是,臣……的确有些迟钝了。”
“那是因为你太累了。”曹操伸手拍拍法正的肩膀。“人累了,反应就会慢。孝直,两军交战,比的不仅是双方的将士,更是背后的人,甚至是运送物资的民伕。孙策这么多年没有上阵,但他没有闲着,这些年一直在做进攻益州的准备。就说那些船,难道是某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吗?非也。这些年,吴国在船上投入的资金、精力非你我所能想象,而带来的好处也绝非逆水而上这么简单。”
他叹了一口气。“蔡德珪运气好啊。遇上孙策,连他这样的中人都有机会开疆拓土,青史留名。”
法正应声答道:“臣以为他的运气还不够好。若是遇上大王,他岂止做个摸金校尉,海外屯田。”
曹操哈哈一笑,没有再说这个话题。法正是聪明人,话点到了就行,说得太多了反而不好。军务繁忙,法正一个人忙不过来,他打算增加几个人辅助,彭羕就是其中之一。
彭羕年轻,身体好,脑子活,又与南阳木学堂的李譔相熟,对木学很热心,找了不少资料学习。虽说与真正的匠师相比远远不够,可是将现成的机械稍作改造,用来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倒是绰绰有余的。在八濛山时,他已经展现了木学的作用,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等他建好吊台,将山下的物资运到山上,法正自然能明白彭羕的用处,也就不会排斥了。不仅不会排斥,说不定还会建议多找一些这样的人。
在赤胛城中吃了一顿野炊,曹操和法正商量定了基本的作战方案,利用地形优势和兵力优势,坚守要塞,节节抵抗,消息吴军的实力和士气,同时以战代练,尽可能的训练出一批精锐来。
战事拖延得越久,对吴军的伤害越大,纵使吴国富庶,吴军精锐,总有一天会支撑不住。
第二天,曹操巡视对岸的白盐山。
第四天,曹操乘舟而下,巡视巫县,慰问将士。
法正疲惫不堪,几乎累倒。
——
佷山县,夷水。
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遮蔽了视线,远处的群山变得漆黑一片。
吕范站在船头,手紧紧抓住栏杆,看着卷着枯叶碎草的浑浊河水,浑身被大雨浇透,吸足了水的战袍不仅湿热,比披了铁甲还要沉重,也让吕范的心情更糟。
将士们大声呼喝着,忙着降帆、下锚,六对轮桨运轮如飞,击打得水花四溅,竭力保持着战船稳定,以免战船被洪水冲倒或者冲走。风声、雨声、水声、喊叫声,混在一起,根本无法分清。
吕范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身在夷水,而是黄河。这和他之前的感觉截然不同,他从来没没想过风景如画的夷水眨眼间就变得和黄河一样狂暴,雨下了不到半个时辰,洪水就来了,原本士气高昂、整齐肃然的行军队列一下子被冲得乱七八糟,一片混乱。哪里还有半分精锐模样。
看到这一幕,吕范羞愧欲死。他觉得这是天子给他的教训,惩罚他军议时与朱桓争功的冲动。
“左将军,还是下船,往高处去吧。这只是第一波洪水,待会儿还会更大,船上不安全。”佷山尉张武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大声嚷道:“万一有大树冲下来,撞坏了船,就麻烦了。”
吕范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汹涌的河水。水面上已经有不少细树断枝,暂时还伤不了战船,只是刮擦得船腹沙沙作响。可若是有大树,那就不好说了。战船布满河面,有些已经被洪水冲歪,若是侧面被树木撞中,损伤难以避免。如果战船在这样的急流中破损进水,必然引起慌乱,增加伤亡。
“怎么会这样?”吕范有些狼狈,一边下令将士们登岸,一边问张武道。
张武没有急着回答,先将裤脚卷了起来,又将衣摆掖进腰带里。吕范这才发现,张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了战靴,光着两只脚板。
“我要脱吗?”吕范顾不上难看,指指脚上的战靴。
“不用。”张武喊道,伸手抓住吕范的腰带,又将吕范左将军的绶带缠在自己的手臂上。“将军,失礼了。你跟紧我,注意脚下。”
吕范会意,用力点头。张武一手拽着吕范,一手抬起额前,遮挡雨水,一步一步地踩上了跳板。水流很急,跳板摇摇晃晃,又被雨水淋湿,很滑。张武身体半蹲,走得虽慢,却极稳健。吕范紧紧抓住张武的肩膀,跟着他一步步上岸。
河水涨得很快,等吕范上岸时,跳板的末端已经被淹滑。吕范踩在齐膝深的水中,感觉到小腿被杂物撞击,脚下还有石块,暗自庆幸没有像张武一样脱掉战靴。他要是光着脚,可能一步也走不了。
在张武的帮助下,吕范上了岸,在高处站定,回头看着还有河水中挣扎的将士,暗自叹了一口气。
“张尉,麻烦你一件事。”
“请将军吩咐,不敢有辞。”
“去看看后将军,助他一臂之力。”
“喏。”张武应了一声,叫过十几个县吏,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将裴潜、韩宣等人接下船,自己带了几个人,划着船,匆匆向后军方向去了。
过了一会儿,裴潜、韩宣在县吏们的帮助下登了岸,来到吕范身边。他们互相看看,都被对方的狼狈逗笑了。吕范说道:“范一时孟浪,连累二位受罪,实在是过意不去。”
韩宣摆摆手。“左将军言重了。从军征伐,生死尚且不惧,何况风雨。只是这水来得意外,我们准备不足,当吸取教训才是。”他转身对裴潜说道:“文行,你一定要把这次遇险的事记下来。”
裴潜看看吕范。他可以把这件事记下来,但这会有损吕范的名声。这不是不可避免的错,而是吕范的失误。他虽是尚书台的人,不用看吕范脸色行事,可是征求一下意见总是好的。
吕范心知肚明,用力的点头,表示同意韩宣的意见。虽说这有点丢脸,可裴潜是尚书台的,韩宣也是军师处刚刚调过来的军师,和他交情有限,他想瞒也瞒不住,不如坦诚些。
“别忘了记上佷山尉张武的名字。没有他,我们的损失可能还会更大一些。”
“喏。”裴潜应了一声,又道:“左将军以前认识张武吗?”
吕范摇摇头。他是进入佷山之后才认识张武的,张武带着县中吏卒来为他做向导,如果不是这场大雨引发的洪水,也许过几天,等他出了佷山境之后,张武就要离开了,以后也未必见得到。
“他是军情处校尉张威的胞弟。”
吕范一愣,盯着裴潜半晌,又看了韩宣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张威原本是黎阳督朱灵的亲卫,曾行间汝南,闹出不小风波,后来被孙策识破,关了起来。朱灵投降,专门为张威求情。张威免于一死,又得到郭嘉的赏识,被招揽到军情处了,也算是个人物。
没想到他的胞弟会在佷山做县尉。裴潜特地提醒他,自然是希望他给张武一个从征的机会,顺便给张威一个面子。他也的确需要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推辞。不过,张威是冀州人,应该和韩宣很熟,和裴潜未必熟,他知道张武,自然是韩宣的意思。
尚书台和军师处交往很多,和军情处的接触反不多。
“景然,看来此行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啊。”
韩宣倒是很坦然。“左将军,这不正是陛下目的所在吗?这些年来,我吴军战无不胜,骄气日盛,不吃点苦头,如何知道从军不易。”
吕范的脸上有些发烫,好在全是雨水,倒也看不出来。
“不过受到教训的不仅是军中将士,我等也在其中。”裴潜也发起了感慨。“之前总是羡慕军中将士有机会封侯,却不知道军中将士的辛苦,就算看到一些,也和亲身经历不同。”裴潜提起湿透的衣服,将沾在上面的几片枝叶摘下。“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狼狈。换作在尚书台,看到如此大雨,说不得还要吟几句酸诗,哪会想到将士们的辛苦。”
吕范忍不住放声大笑,对裴潜印象大好。他对尚书台的王粲之流也不太满意,根本不知军中辛苦,有事没事还拿文书中的瑕疵小题大做。
三人意外的亲近起来,站在风雨之中,讨论起此行的方略,迅速上涨的河水都没能打断他们的兴致。
半天之后,风停雨住,乌云散去,露出满天星辰。后将军张燕派人送来消息,他安然无恙,正在清点损失,请吕范放心,并感谢吕范派张武过去增援。他被洪水困在河中,是张武派人乘小船强渡登船,协助稳住局面,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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