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异梦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小小二人
是邱池的戒指。
和祁林手上的是一对,祁林的一直悄悄放在身上,邱池的平时戴着,有事时藏在钱包里。
祁林刚捡起戒指,就被邱池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后者脸上难得逼出抹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他不再理祁林,也不让工作人员帮忙,只自己半蹲在地,撅着屁股,一件件把东西拾回包里。
邱池难得这么可爱,这王八向来表情少,总像戴了人皮面具,喜怒哀乐都不清晰。祁林把他气成这样,内心竟生出一丝诡异的成就,仿佛玩攻略游戏解锁了隐藏关卡。但一直和隐藏boss唱反调,也让他后知后觉,生出一丝愧疚:“我就试最后一次……你别拦我。如果嘉木不同意,我就放弃,再也不去烦你。”
邱池脊背一僵,片言未发,将东西全部好,起身离开了。
祁林耸耸肩膀,也没去追他,而是重新躺回地上,抓紧时间养蓄锐。他在脑中仔细把剧本仔细过了一遍,又努力回忆之前查到的,试镜赵导的戏时可能遇到的问题。等全部知识都回溯完毕,大家也都拾好准备登机,他在登机前,最后回过头,看了看这座小岛。
虽然这个综艺节目规划的不合理,这段时间风餐露宿,吃尽了没吃过的苦,但这里在某种意义上,是他神的栖息地。
没有电影、电视剧、ktv和酒吧,没有微博、微信和短信,这里只有连绵不断的蛙声,与不知疲惫的蝉鸣。
天边若万里无云,每当太阳落山,无数星子会挟裹流光,于夜空绽放璀璨华芒。
等回了国……便又是连天的雾霾,再看不到这样的夜晚吧。
人真奇怪,要接受新鲜事物前,总在心中幻化万千魔障,未曾开始便惧怕结束。等真正缠进事务中,便扭转身体,意随心动,甚至会生出斯德哥尔摩症,不愿抽身离去。
祁林上机没多久,就躲进洗手间,开着水龙头洗手,他把掌心放在奔腾的水流下,水流穿过指缝,蜿蜒流淌。
他心跳过载,咚咚鼓声在耳边震动。那些早就记好的,剧本概况和基础台词割裂开来,变成无数细小杂音,拼接组装成他想要的模样。
没问题的。
一定没问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把基本功打的这么扎实,嘉木和赵导,不会像邱池这样,只为利益,就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他低下头,把头扎到水龙头下,用凉水冲刷燥热的额头。
冲了一会,他想抬头,但只略微一动,脑袋里就像装满了豆腐脑,他都能听到脑仁晃动的声音。他不信邪,慢慢将头抬起,眼前昏黄的小灯正在闪烁,忽近忽远,忽明忽暗,晃动一会,最后消失,将一层黑幕覆盖到他眼前。
飞机停电了么?
怎么会停电?
一定是停电了,这破飞机不知哪国造的,线路没接好,灯泡也不是好灯泡。
等线路通了,就能看到了。
祁林咬紧牙关,哆哆嗦嗦的指甲抠进掌心,碾出血痕。
第10章
(1)
祁林屏声静气等着,等待线路重新通电,有光剥开黑纱,让明亮重新降临。
这种感觉既奇妙又可怖,他的灵魂从身体飘出,先停在半空,然后晃悠悠飞走,越过山川与丛林,埋进深海中,再也无法浮起。
他的身体明明站在这里,却也同样被压入海底,巨大水压撞破耳膜,水流涌进鼻腔和嘴唇,四肢被束缚到无法动弹,湿冷头发黏在脸上,五官被蹂躏成团,肌肉游移至扭曲。
怎么电路还没有修好?
不对、不对,如果真的停电,那外面至少该有惊呼,但此刻的机舱十分安静,甚至没有小孩哭闹。
可能只是洗手间的灯坏了。
但一分钟,也许是两分钟过去了,即使在黑暗中,也该出现物体的轮廓……
祁林急躁地伸出手摸索,碰撞中触到水波,他逆着水流向上摸,熟悉的银灰长管摩擦掌心,靠这冰凉他努力稳住心神,逼咚咚作响的心跳缓慢下去。
冷静,冷静,遇事别慌,一件件解决。
也许只是低血糖,吃几块巧克力,或者吊瓶葡萄糖就好。晚上从嘉木那离开,直接去医院吊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是现在,现在灯你给我亮啊,你给我亮啊,至少现在让我看到啊!
这幅样子,根本连飞机都下不了,怎么能赶去见到嘉木?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坚持到现在,不是为了在这里,像个无头苍蝇乱撞一气!
身上有没有糖,有没有巧克力,只要是甜的……
他胡乱在身上摸索,手掌发抖,衣物几乎被摩擦生电,祁林只穿了普通的衬衫长裤,衬衫没有口袋,裤袋里只有手机、戒指和一根烟。
他刚刚从跟组导演那抢来的,唯一的一根烟。
火呢,打火机呢?
那时在帐篷里,邱池打开了火机,将光明送到他眼前。
两只裤袋里都没有打火机,被磨光的打火机无法托运,点烟器也没能带来。
没有火怎么办,点不了烟怎么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他还不够疼?
之前看得见的时候总是头疼,这会眼前一片漆黑,头却不疼了。
或许对他来说,疼痛是最好的帮手,能帮他重见光明。
祁林胡乱把烟塞进唇,狠狠咬住,几下便嚼烂了烟头。烟叶的味道又麻又干,混进唾液里,激得舌头都卷曲。
在毛球岛这段时间几乎没抽烟,手臂上曾烫伤的疤也长好,指甲用力抠进,带来的疼痛微乎其微。
怎么办,没有烟,没有糖,没有能带来刺激的东西。
惊惶间咬住口腔黏膜,一抹腥甜弥散开来。
对了,还有牙齿,这是身上最好的武器。
祁林想都没想便埋下头,一口咬住手臂,尖锐虎牙压进肉皮,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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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血腥顿时爆开。烟叶与腥甜混合,滚卷出熟悉的苦涩。
他能感到冰凉的血流如同蚂蚁,沿着胳膊向下爬,他咬住胳膊扑到洗手池前,身体后拱,让头和胳膊,与上身保持距离。
疼痛可以,流血可以,但不能让血染上衬衫。
如果被发现,他一定没法离开这里,爬上kj的电梯。
祁林不敢闭眼,只能瑟瑟发抖咬住手臂,唾液和血滚成小溪,沿着手指向下淌,他拱出的脊背紧绷的像张弓,轻微一弹就要崩断。
敲门声突然在背后响起。
先是轻微的三下,停顿片刻后又是三下,看里面没人出声,最后这三下格外粗重。
邱池急迫的声音,劈开挡板传来,隐约夹杂怒意:“祁林,出来。”
祁林腿脚一软,险些摔向地面,他慌忙松开手臂,将胳膊往地上一甩,血点四散飞出,不知溅到了哪里,没办法擦。
这样……这样不行。
他根本无法说话,他根本说不出句子,只会吐出破碎的呜咽。
不能、不能让邱池听到。
他一定下了飞机就把自己拖去医院,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
怎么办,怎么办,快点,快点看见!快点啊!
心跳咚咚越来越快,一下一下,在耳边无限放大,他心急火燎,甩开衬衫扔到旁边,他回手臂,虎牙亮出,恶狠狠咬上刚才的血洞!
这次的血几乎是喷溅而出,浓烈的疼痛从手臂炸开,沿着脊椎向上爬,如离弦之箭射向大脑,眼前迷雾被这灼痛抽上一鞭,竟真的消散一半,若隐若现的灯光,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祁林心头一松,再支撑不住身体,他踉跄后退,顶着洗手间的门,滑落下去。
邱池正和机务人员交涉,要求强行破门,机务人员不断解释这是私人空间,工作人员不能帮他开门,也请他不要破坏机体设施。
外面沉寂了几秒,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下剧颤,祁林的背贴着门,五脏六腑被震的移位,险些吐出血来。
邱池见交涉不成,竟二话不说,直接开始踹门。
一脚又一脚,祁林甚至觉得,小小机舱都被他踹得摇晃,门板颤抖的厉害,随时都要倒下。
这样下去不行,得想办法阻止邱池。
祁林用力眨眼,一下又一下,眼前确实逐渐清晰,但速度很慢,这样出去一定被逮个正着。
这扇门却不再动了,难道邱池良心发现,或者放弃了转身离开?
祁林有些疑惑,但仍不敢掉以轻心,他手指紧压出血口,筋脉跳动越来越慢,血流迅速减缓,连疼痛都减轻到近似于无。他抱臂将自己缩成一团,像个烈日下暴晒的刺猬。明明有柔软的腹部,仍用尖刺武装身躯。
他原本靠坐上门板,邱池的脚每次踹门,他都被震的脑壳猛颤,但此时传来的声音却与他平行,好像邱池也蹲在门边:“林林,乖,把门打开。”
祁林噗嗤笑了,血味浓重,他不敢咳:“下一句话……是不是要说小兔子乖乖?”
他的声音让邱池放下心,邱池贴得更近:“林林最乖,先把门打开,门外排着不少人了。”
“让他们去另一个洗手间”,祁林疲力竭,把手臂甩上地面,眼前的黑雾散开的越来越快,灯泡显出大致轮廓:“嘿老王八……你告诉我,你上次叫我‘林林’,是什么时候,我就开门,这个交易公平吧?”
那边沉默一瞬,随即响起了,便是邱池怒意渐盛的声音:“别闹了,乖,你先出来,面对面问我,就告诉你。”
他的怒意夹杂了隐约的不安,祁林想笑,却猛然站起,撕了纸蹲下,擦地面上甩出的血滴:“四年前,我得了今晨奖,在后台忍不住扑抱你的脖子,你抱着我,说林林快松开,王八喘不上气,没法长命百岁了……”
“再上次是今晨奖颁奖的前一天,我紧张到睡不着,在床上蹦来蹦去,你没法看书,只得耐心叫我,让我睡觉,说林林下来、林林快躺下、林林来我抱你睡,林林别闹……你叫了八次,我才上床搂着你。”
“祁林可真矫情,真能无理取闹,对不对?”,祁林擦干血迹站起身,接出一捧水,颤抖扑到脸上:“重要的事那么多,他却像个祥林嫂,喋喋不休说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门被啪啦打开了。
祁林自己按开门栓,对外面笑笑:“不是有一排人等着?”
笑比哭还难看。
邱池还保持敲门的姿势,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喉结微滚:“不想笑,就别笑。”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祁林双手塞进裤袋,歪头站在门边:“笑比哭好看。”
他与进去之前没什么不同,脸色红润,嘴唇轻勾,迎光随意立着,如果再加上鼓风机,和拍广告大片都没有区别。
邱池一脚踏进,祁林的喉结不自觉一滚。
前者站在洗手间中央,四下看了一圈,窄小的空间被打理的光洁如新,满是清洁剂的甜香,只是这香味里,有一缕不易察觉的血腥。
“这腥味是怎么回事?”,邱池转头看祁林,眼睛眯起,探究的光从缝隙涌出:“衣服脱掉。”
祁林强颜笑了,顾左右而言他:“可以,我脱掉衣服,戒指也还给你。”
邱池上下打量他,眉峰蹙起:“这两者有什么逻辑?”
“离婚协议啊”,祁林后退两步,贴上墙壁:“你应该还没签?但我们分居三年半,去法院只需走个流程,戒指提前还你,省得到时麻烦。”
邱池火上心头,但仍努力压抑:“你在掩藏什么?你身体哪里我没看过?”
“和你看没看过无关”,祁林偏开头,懒得理他:“刚刚又流鼻血,现在身上还冷,不想脱衣。”
他穿了黑色衬衫,只鼻下一道浅红,有没有血看不出来,即使有应该也不多。邱池慢慢走近,目光冷冰冰落下,用视线把祁林扒开:“这个角色,就这么重要?”
“明知故问,你能不能少放点屁?”
祁林心跳如鼓,但仍挺直腰背,眼球滚转:“我早说了,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
“没想拦你。”
邱池突然后退一步,转身离开:“去吧,如果赵导和嘉木同意,我没话说。”
他转身向座位上走,长风衣划出弧形,祁林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老王八……这算让步了?
这是与相识以来,在原则问题上,老王八第一次让步。
中了什么邪?
之后的几个小时相安无事,邱池一直闭目养神,没有再与他说话,祁林无暇他顾,只再次把剧本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等他彻底背得滚瓜烂熟,飞机也降落在洋海机场。
他们比预计的还早到半个多小时,施秒给他发信息,说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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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人马上就到,让他再等等,祁林心急如焚,根本等不了人,随便找个出租,就让司机踩实了油门,一路向开向kj。
老陈在接机等待区望眼欲穿,邱池个头高容易辨认,他刚露出风衣角,老陈就连忙挥手:“邱总,这里这里!”
邱池几步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对他指指飞速离开的出租:“跟着祁林。”
老陈迅速踩下油门:“明白。”
损坏的保时捷欠个零件还得等,老陈自作主张开了切诺基过来,庞大车身在拥挤的车流中分外惹眼,视线尽头的出租像条灵活的鱼,它在车海里随意翻腾,倏忽就要消失踪迹。
老陈急了,见前方无人无车,不管三七二十一猛踩油门,才拉近与祁林的距离。
这么一前一后开了四十分钟,邱池一直面色冷凝,抱臂坐在后面,他也不让老陈加速超越,只跟在后面,像条甩不脱的鲨鱼。
旁边的手机嗡嗡作响,声音从破碎的屏幕挤出,粗哑刺耳,老陈分心瞄了一眼,邱池拿出手机看看,对老陈一晃:“去买新的。”
然后他手指一滑,按下接听,微微笑了:“年假结束了?”
对面是‘休年假’的财政部老郭,老郭闻言也笑,线路混杂沙响,似乎他在憨厚挠头:“邱总,我这么为您鞍前马后,只用‘年假’就把我打发啦?”
邱池用指节敲膝盖,直入主题:“让你办的事,结果如何?”
老郭连忙正襟危坐,头也不敢挠了:“这几天审计局陈主任就要下来,我按您的意思说明情况,他说会好好考虑。”
“好,其它的?”
“业内几家大机构都跑过了,也和排名前三的几家风控见过面,渤洋信托的人在饭局上说,之前达腾在洋海开发的御景新城,实际进度与承诺进度不符,资金去向不明,达腾现在到处‘广结善缘’,渤洋那边,在商讨要不要接这个烫手山芋。”
“明知道烫手还接?”
老郭嘿嘿笑了:“所以才要商讨,不然就直接同意了嘛!为了开发这个楼盘,达腾在城商行贷了25亿,现在审计局要下来,城商行估计也焦头烂额。上头风向有变,即使关系再铁,也没哪家机构,敢这时候伸手摸雷,如果影响力能再大点……”
又有个电话进来,铃声插过老郭的话,把老郭的声音打得破碎,邱池瞄了眼手机,来电人是唐蜢。
“我先接唐蜢的,一会再说。”
他没等老郭多言,就迅速切到唐蜢的线,唐蜢在那边跳脚,忐忑中夹杂兴奋:“邱总,市委宣传部的罗主任来了,也没和谁说,就直接到了礼堂后台,说是喜欢电影,自己过来看看,让我们别告诉您。”
邱池捏紧手掌,掌心难得洇出汗水:“什么时候到的?”
“来了有十分钟了,您看……?”
邱池在心中权衡利弊,他抬头看看祁林的车,祁林车后不知何时出现两辆黑色奥迪,是他工作室常开的两台。
施秒为了让祁林认车方便,派人接他十有八九都是派这两辆,既然有施秒跟着,他离开一会……应该没关系。
越往市区行进,湿气便馥郁更盛,团团乌云在空中凝聚,预示即将倾盆的大雨。
(2)
“我现在过去”,邱池比着手势,示意老陈开车调头:“我先去换车,你稳住他,再多叫十家媒体,给我安排四十分钟群访。”
唐蜢在那边也有些讶异,他主管宣传这么久,也没见哪次邱总这么认真,他连忙追问:“是否规定题纲范围?”
“不必”,邱池回头,最后看了祁林的车一眼:“没有范围,任意提问。”
祁林根本不知道后面有人跟着,洋海机场在郊区,从郊区到市区四环外都是高速,司机带着他,一路在高速上飞驰时,心中焦虑还能缓解些许。等到开进内环,红灯一个连着一个,前面的车排成长龙,喇叭声此起彼伏,吵得人心浮气躁,恨不得直接弃车跑离。
他看着导航里的路线规划,平时温柔的女声这会如同催命,带刺的鞭子一下下甩上他身,切入肌理刮飞血肉,好不容易前方红灯转绿,他催着司机猛踩油门往前扑,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五点,只要、只要按现在这个速度,就能赶上
沉寂的手机突然响了。
这声音像从深渊扑出的猛兽,祁林打了个哆嗦,不知缘何心脏猛跳,他甚至不敢看来电显,只要不是二叔或郎飞,无论是谁,他都不接……
他硬着头皮捡起手机,来电显示的人是马女士。她经营一家烤串店,位置就在二叔家旁边。她没见过祁林,但她的电话就贴在窗口,祁林去找二叔时,曾经多长个心眼,把她电话存了起来。
为什么是她打来的电话……
二叔、二叔怎么了……
臂上的伤口火辣辣疼,痛感直冲到脑仁里去,他抖着手攥不住手机,划了几次才划开接听,女人尖利的泣音顿时炸响:“儿子、你是祁建中的儿子吗?他手机摔了只能开通讯录,有几个人闯进他店,把他打伤把店也砸了,现在在中心医院,抢抢救,隔壁的小伙去帮他,也被打了,我先垫钱,他他是不是欠债了,惹了什么人,你快来”
手机从掌心掉落,祁林揪住额发,大吼一声“停车!”
司机条件反射踩了刹车,祁林安全带没扣紧,被惯性顶的向前一扑,额头撞出硕大肿包。
导航系统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四点五十。
kj已经近在咫尺,他不敢抬头,抬头便能看到这栋大楼,夕阳西下,楼影如硕大的网,将他笼罩其中,他沿着黑网颤栗仰脖,二十三层像个悬空的球状眼瞳,上下无着,矜傲俯视着他。
他从未想过kj的大楼会这样高,楼体倾斜插入苍穹,高耸的暗影如一柄冷酷的镰刀,将他切开成两半。
他似乎能看到嘉木翻开剧本,沏好茶,走来走去,看着表,皱紧眉头,坐在办公桌后等他。
手机掉落的声音砸碎了幻想,他抱着头曲起身体,把头埋进膝盖间,肩膀抖动起来。
司机有点害怕,甚至不想再载他,这个人从机场出来就不正常,用个大口罩挡住脸,一路风驰电掣,拼命催他往这边赶。
这会接了个电话,又让他立即停车,人也不说话了,只抖着肩膀不出声地哭,泪水滚滚而落,把口罩打得透湿。
什么事情嘛,哭成这样……
司机抽了几张纸巾,犹豫塞给他:“兄弟,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人生还长,都得向前看。”
这人的手被塞进了纸巾,抖着手攥住了,半晌才抬起红肿的眼睛,低喃出声:“谢谢。”
真没用啊……
在得知机会被唐权真顶替时没哭,对老王八失望时没哭,在飞机上吓到崩溃时没哭。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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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根早已绷紧,仍无数次再积压重物的弦,外在的压力、内心的压力一克克、一斤斤垒上,他咬紧牙关努力支撑,早忘了自己只是肉体凡胎。
祁林接过纸巾,擦干眼泪,重重吸了鼻子,他克制自己不要再想,只拨了电话出去,拨了五次,那边才接。
祁林没力气吵架,把听筒拉远一些:“郎飞,订最近一班飞机,直接到洋海中心医院,机票我报。”
他听那边说了一会,缓缓捂住头:“我头疼死了……你别吼,马上过来,如果……你还想要亲人。”
他挂了电话,重重呼出口气,将口罩摘下,软了身体向后靠:“调头去云杉路,把我放在云水池边。”
这条路不是直接去中心医院的路,他只觉身心俱疲,贸然过去,担心会帮倒忙。云水池就在云杉路边,池水碧波荡漾,毫无杂质,美的如梦似幻。池边有许多鹅卵石,这些石头色缤纷,形态各异,将土地铺成五长毯。
这是在洋海能找的,最像钱源市海边的地方。
钱源市的海边,是二婶最喜欢漫步的地方,如果他现在过去,也能……触摸到二婶的影子。
他让司机停在云杉路边,给了不少钱,放司机走了。这里主打原生态还在封山,山路两边寂寥无声,四周空无一人,凹凸不平的石头间挤出杂草,都被祁林踩扁。
他颤颤巍巍走到池边,脚下发软,扑通倒地。
面前是一片平静的湖面,他胸中阀门撕开,汹涌情绪如浪花,倾泻而出。
“有郎飞在,不能叫他爸爸,也不敢叫您妈妈……”
他跪在地上,撑不起身体,只能以头支地:“这里没有别人,让我叫一次吧,您若有在天之灵,听到我的话,救救爸爸……”
林中惊起麻雀,扑棱棱带起树叶,展翅而飞。
他不敢待太久,头晕目眩站起身,旁边没有东西,几乎扶不稳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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