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衫上雪
濮阳点头,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我曾在古籍上见过一烹鱼之法,在邙山上试过两回,很是鲜嫩美味,待来年春日,潭中养上几尾,殿下馋了,我便亲为殿下烹制。”
濮阳抿唇,低首笑道:“先生才馋了。”
卫秀也忍不住笑起来,她双目通红,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濮阳,看着安然无恙的她,满满的,都是庆幸。
每任皇帝即位,都会令史官修史。周亡近二十载,今年末帝也死了,周史修得也差不多了。太史令将文稿献于皇帝,过了月余,皇帝将文稿返还,令太史令照此编纂成书,颁行天下。太史令奉诏,组织了著作郎等来行此事,结果发现,文稿少了两页。
那两页正在宣德殿的御案上。皇帝拿起来,扫了一眼,就像放回到案上。窦回站在一旁,飞快地瞥了眼纸上,只来得及瞥到一个仲字。他当即讳莫如深地垂下头去。
这两页文稿,皇帝拿起放下,已许多遍,但没有一回,是顺利读下来的。他神色复杂,有些厌烦,又像是避之不及地瞥了那两张文稿一眼,漠然道:“取火来,烧了。”
窦回忙朝底下示意,宫人们立即便搬了火盆上前。
皇帝亲眼看着那两纸文稿化作了灰烬,神色仍不见好转。默了半晌,问道:“徐氏后人,还有多少在?”
窦回是魏朝建立数年后,方被皇帝提到身边来的,早时候的许多事,他并不清楚。虽有些嘀咕,但陛下不愿让人知晓的事,他还是远着些的好。此时,他便暗道君心难测,明明是仲大将军的列传文稿,陛下却又问起徐氏来。面上却是毫不迟疑道:“不多了,男丁早没了,就剩了几个女眷,都在宫里呢。”
皇帝神情缓了些,嘲讽道:“她们倒是能活。看着些,不许予以丝毫优待。”
窦回连连颔首称是。
殿外来了一个内侍,向皇帝禀道:“陛下,太史令求见。”
皇帝不耐,与窦回道:“你去与他说,《周书》便按朕返还与他的文稿编修,不许添一字!”
陛下这是要那位仲大将军从史书上绝迹啊!窦回不敢疑问,更不敢耽搁,忙去办了。
被太史令一扰,皇帝再度心烦起来,对四下摆了摆手,不一会儿,殿中之人便都退下了。
火盆还留在不远处,本就是冬日里取暖用的,里面炭火仍旺。才没多久,不但文稿烧得一干二净,连灰烬都被火烧化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皇帝漠然的神情像是有些绷不住了一般,晦暗的眼中透出悔恨愧疚来。但这愧恨只有片刻,很快皇帝便复他天子之威,不露喜怒。
一将功成万骨枯,总有人死,才能铸就辉煌功业。
陈年旧事,不必挂怀心上。
皇帝如此想道,可双目却像不由他控制一般,又瞄了那火盆一眼。
到底是人老了,难免就心软起来。皇帝有些无奈,又唤了人来,换个火盆上来,将能使他不悦的事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他想了一下,吩咐道:“召中书舍人来。”
答应了七娘要赐婚的,今日不错,正可颁诏。
将这些陈年往事收拾干净还不够,他还要取喜庆之事来掩盖,来驱散最后一丁点的波动起伏。
春如旧 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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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朝代的末两年,总是混乱黑暗。为敛权而行卑鄙之事,更是屡出不穷。
新朝建立方二十载,不少老臣都是经过当年事的,故而皇帝也甚少去掩饰自己当年所为,不过是竭尽全力,尊崇礼法,治理国家,以示新朝之明朗,前朝之昏暗。
然而,仲大将军一事却是个例外,皇帝极为厌恶有人提起当年那场乱事,每有大臣言中带上大将军旧事,皇帝必神色阴晦。在朝大臣哪个不是人精,时日一久便看出了些端倪,也刻意不去提了。渐渐的,当年的事竟像是被人全然忘却了一般,如濮阳这样的小辈,更是半点风声都不曾听闻过。
太史令已是须发皆白之龄,自然也是知晓一些内情的。听完窦回传话,他先是心惊,时过境迁,竟忘了这忌讳,随即面色发白,知晓这两张文稿是要不回了。
其实,文稿又有什么要紧,太史监内自留了底稿。太史令来此,不过是求一句皇帝准许罢了,可眼下,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一部《周书》,修了近廿载,耗费心血无数,却终是不能完整了。
太史令神色颓丧,双肩塌了下去,像是瞬息之间老了十岁,颤颤巍巍地转身,窦回也是于心不忍,上前扶了他一把。
太史令看看窦回,反握住他的手,像是突然来了勇气,忍不住道:“烦请中涓回禀圣上……”说到此,他又停了下来,神采再度寂灭,他摇了摇头:“罢了。”
史家不乏秉笔直书,刚正不阿之辈,亦不缺屈节媚上,阿谀奉承之徒。太史令自以做不到后者那般曲辞谄媚,可他有家小,也确实不敢如前者那样置生死于度外,只能在中间,摇摆不定地活着。
多说无益,他摆了摆手,示意窦回不必再扶,慢慢地一步步走远了。
窦回面容平静,待到看不到太史令身影了,方一甩袖,又转回殿内。
殿中皇帝正单手抵着额角,闭着眼,似是小憩,距他七八步之遥的墙边,中书舍人正在拟赐婚的诏书。
窦回放轻了脚步,回到皇帝身后站好。
过得一盏茶的功夫,诏书拟好了。中书舍人双手呈了上来,皇帝睁开眼,挥了下手,令他念来。听过一遍,见并无差错,便道:“颁下去吧。”
底下奉上玉玺来,加了玺,舍人便捧着诏书,出宫颁诏去了。
中书舍人一走,皇帝又坐直了身子,他目光一转,瞄到窦回在身后,像是才发现他回来了一般,问道:“太史令回去了?”
窦回忙躬身回道:“回去了,太史已领会陛下圣意。”
“嗯。”皇帝随意应了一声。
按说,这事算是结了,早就抛在身后的事,皇帝已有许多日子没有去想了,这回也是修史时看到,才使他不快了这许久。
皇帝又合上了眼,让自己去想赐婚之后的事。婚礼该预备起来了,还有他多年来替七娘攒下的嫁妆,也该派人去清点。卫秀那里是要另辟府邸,还是搬回卫府,都需有个章程。
一连串的事,皇后不在,交由妃子又不放心,都得他这父亲来操心。皇帝极力让自己去想婚事如何操办,然而他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转到那些文稿上去。这件早该烟消云散的事,这个早已身死名灭的人,竟然不依不饶地又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时隔二十年,皇帝依然能想起当年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他与朋党如何谋划,又是如何下令,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还记得,是徐鸾亲自带人埋伏,他也记得徐鸾回来后,满身都是血迹,得意地与他回禀,这世上再没有仲戎这个人。
他更记得,不久之后,胶东王兴兵截杀他,他平了这一小股在他眼中甚至连台面都上不了的乱兵,突然灵机一现,命徐鸾带人冲入仲府,将阖府上下杀得一干二净,而后再将此事栽赃到已经死于乱刀之下的胶东王身上。
那一晚,洛阳火光四起,往日威严的大将军府遍布尸首,男女老少,都躺在血泊之中,鲜血流淌,顺着砖缝,深入土中,此后连日的大雨,都冲刷不去。
这些带着火光血光的画面像是发了疯似的涌现在皇帝脑海中。他觉得心底发虚,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这并不是令人将那烧了文稿的火盆搬下去,便可眼不见为净的,也不是喜庆之事能掩盖驱散的。
皇帝越发觉得厌恶,可他连个发泄之法都没有。
诏书到时,濮阳正与卫秀品评一幅古画。
这是幅风景画,画的是蜀道山水,笔迹磊落,气韵雄壮,数笔勾勒间,便见万丈之刃,汹涌之波,区区一张素纸,仿佛要盛不下画中的气魄。
这画是濮阳昨日往一大臣府中赴宴看到的,一见倾心,便在宴后,向那大臣买了下来。
“这等气魄,除了张云子,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濮阳赞叹道。
张云子好酒,每欲挥毫,必先酣饮,他的画与他的人一般,深俱不拘自在的豪气。
张云子的画流传下来的不多,这一幅算是其中珍品了,难得那位大臣也肯割爱。卫秀对字画一类并没太多喜好,但是濮阳喜欢,她便也陪着她品鉴。
刚说了一句:“画上题词并非云子一贯笔法,恐怕是他人所题。”便听下面人来禀,有诏书到了。
诏书写得文采斐然,极尽溢美之词。
濮阳算着应当就是这两天了,但当诏书真的颁下,她仍是喜不自胜。
颁诏的大臣,郑重宣读完诏书,便是满面喜色地贺公主大喜。他看到在旁的卫秀,与她拱手道:“下回再见先生,便要称先生为驸马了。”说着,又笑与濮阳道,“到时,还望殿下不吝一杯喜酒,也让臣沾沾喜气。”
濮阳心中俱是欢喜,自是笑着答允。
待那大臣走后,濮阳方满目含笑地望向卫秀,见卫秀已敛去应对外人时的笑意,眼中带着一抹怔然,她这才想起,她还未与先生说过与陛下打赌赐婚的事。
婚姻是终身大事,打赌却是一件极为不庄重的事,若婚事因打赌而来,难免便带上了一股随意的色彩。
当时是情势所迫,且濮阳以为早晚要求这道旨意,便没有多此一举的拒绝,可现在想来,终究是不够郑重。
濮阳迟疑着道:“先生……”
皇帝赐婚前,往往会问过双方意思,以免结成怨偶。这道诏书来得突然,卫秀已想到大约之前,皇帝已问过公主了。
她从怔然中醒来,见濮阳欲言又止,便心软了一下,温声道:“先进去吧。”
正旦将近,府中各处都显出热闹之景。殿中家什,皆换过一轮,抬眼望去,焕然一新。
卫秀是没有家的感觉的,幼时罹难后,常换住所,少有定居之处,后来到了邙山,也是因其临近京师,便于她安排布置。
公主府是工部督建,此处殿宇更是依规制所建,并无新奇之处,然而此时落入卫秀眼中,却是亲切可爱。
濮阳推她到了里间,知她畏惧严寒,便从暖殿的卧榻上取了小毯来盖在卫秀的腿上。
小毯柔滑舒适,盖在腿上,十分温暖。濮阳又到门旁,吩咐仆婢抬火盆上来。待安排好了,回头,便见卫秀笑吟吟地看着她。
濮阳微微脸红,到卫秀身旁坐下,轻声道:“先生笑什么?”
卫秀抬手抚上她的肩:“殿下辛苦。”
不知从何时起,濮阳便摸透了她的起居习惯,默默地照顾着她。卫秀虽不曾说过什么,可是一边感动于殿下温柔周全,一边也怅然,若是她也能与常人一般行走,便无需殿下如此劳累,更能同样体贴地照顾殿下。
赐婚的欢喜复又在濮阳心间漾开,不久她们就会成婚,结为夫妇,相守百年。原以为到了这个时候,她会激动兴奋,谁知竟是如此安宁,像是心被一团柔软温厚的棉花包裹。
濮阳目光轻柔地凝视卫秀,正要向她解释赐婚的来龙去脉,卫秀却示意她不必说了。
春如旧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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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赐婚,已不必多言,横竖,卫秀深知公主不会害她便是了。
濮阳也不是踟蹰聒噪的人,既然卫秀对此不在意,她便也不说了。
距除夕不过十余日,京中各处,已洋溢起喜气来,各家各府,亦购置年货备着过节。
此时赐婚,恰是合宜。
濮阳与卫秀在殿中坐在,看门外往来侍从,皆是喜气洋洋的。
这样的日子,真是怡然自在。
只是既然名分定下了,卫秀反倒不好再留在府里了。她收回目光,与濮阳道:“诏书已下,再居殿下府上,便与礼不合了。”
濮阳也想到此处,颔首道:“确实,时下正逢年节,宫中各处皆忙碌,待过正旦……”她停顿下来,望了卫秀一眼,低声道,“便该预备起婚礼了。先生处,也需有所准备。”
公主大婚,不是小事,诏书虽下,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礼不可少,接下去,二人都会十分忙碌。濮阳倒好些,她府上人手多,宫中也自有来人代为操办,倒是卫秀,她那里也没个长辈,多半要她自己亲力亲为。
卫秀也想到了,亦沉吟道:“自纳采至亲迎,恐要数月。人手虽少,时日却足,我必郑重以待。”
说罢,二人目光一碰,又连忙各自躲开。濮阳的脸红了,卫秀耳根也发烫起来。
大魏国中无人不知濮阳殿下深受帝宠。也因她受宠,皇帝将其交与何人都不放心,以至她的婚事一拖再拖。
这些年,朝中并不是没有大臣向皇帝求娶的,连齐国也派了皇子来求亲,奈何皇帝十分谨慎,一个都未答允。直到如今,众人心思都渐渐淡了,濮阳公主的婚事,却突然定了!
一时间,京中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晋王正在府中与人议事,乍闻此事,惊得从座上跳了起来:“定了?定了何人?”
“是卫秀,卫先生。”
“卫秀?”晋王喃喃重复了一遍,脑海中立即便闪现出那道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波澜不惊,从容自若,叫人看不透的高深莫测。
竟然是他……
晋王神色几变,有些捉摸不定起来。
底下僚属奇道:“卫先生虽颇有才名,两番献策,也得重用,可他不良于行,若说是良配,总差着些,陛下何以……”
倒没说卫秀是布衣,众人心知肚明,卫秀若想做官,别说各家王府愿行征辟,陛下那里,也定有官职与他。
可他有才华不假,终身与轮椅相伴更是人尽皆知。与皇帝对公主一向偏爱相较,如此婚配,委实称得上草草。
众人神采各异。另有一人思索着道:“并未听闻濮阳殿下有触怒陛下之闻,也不见殿下近日失宠。”
“仿佛上月,宫中似有异动与濮阳殿下相干,可惜究竟为何却是打听不出。”
“那阵子好似卫先生也入宫过一趟。”
几王都盯着宫中,濮阳入宫被囚虽未宣扬出去,但有心之人到底看出了些不对头的地方。诸人议论纷纷,但很快便有心思快的人猜道:“如此看来,此番赐婚,恐是公主亲向陛下求得的。”
晋王抬起头,将目光落到那出声的人身上,笑着道:“卿之见,当是正解。”
他府中幕僚众多,他也不是个个都倚重的,此人有些眼见,晋王又多看了他一眼,记住了他的样子。想了一想,便唤了家令来,命备下贺仪,送至濮阳府上。
礼数周全,态度却很是冷淡。
诸王之中,晋王与濮阳结怨最深,他自知没有化解的可能,也不去费力讨好。
只是,七娘这一嫁,京中情形,怕是会有些变化。晋王暗暗想道。
往日七娘一向谁都不沾,只跟着陛下走,如今她嫁了,卫秀暂看不出来,然卫太师却不是一个肯置身浑水之外的人。
底下已有幕僚道:“臣记得,太师与赵王似有些眉目往来。”
晋王不发一词,神色却低沉了下来。
自去年起,皇帝便有意使荆王出头,也看看他的能耐,若真大有可为,荆王也未必不能做太子。可惜了,近两年历练下来,荆王还是叫皇帝失望了。他办事十分牢靠,奈何却无主见。换句话说,皇帝有差使交付与他,他必处置得妥当,不留首尾,可要他说一说自己的看法,却是颠来倒去,不知所云。
这样的人,是做不了天子的。皇帝也只得淡了心思。
如此一来,让晋王压力轻了些,受了损的势力也逐渐弥补回来。
但这两年,晋王自顾不暇,代王踟蹰不前,荆王也终未获青眼,反倒是赵王,让他一点一点地凸显了出来。
卫太师既怕下错了注,又欲与新君结好,左右摇摆了多年,终于站定了赵王。他暗中行事,不显山不露水的,少有人察觉。然态度既有偏向,怎会一丝风声也不透?自有人瞧了出来。
卫秀虽一直未归卫氏,然卫太师有心渲染,京中何人不知,卫秀是卫氏子弟。此次濮阳公主与卫秀婚事一定,京中看似仍是原来的样子,然暗地下的潮涌却越发湍急。不说卫秀才智,单能得濮阳公主相助,赵王便是如虎添翼,诸王之中再无人可及。
众人纷涌而动,或中途改投赵王,或入卫府探听口风,忙忙碌碌,叫原本喜气洋洋的京师都浮躁起来。
事端中心的二人却仍是不慌不忙地做着自己的事,丝毫未受外界影响。
卫秀在打点行囊,衣食住行自有仆役操心,书籍等物却是她自己动手才放心。
濮阳在旁替她打个下手,看一间书斋一点点空下去,只剩了大件的案几,与矮几上一些摆件,卫秀惯用的笔墨,常看的书简则都空了,不由道:“先生不日便要回来,这些便不要搬来搬去了。”
卫秀手下一顿,抬头便见濮阳不舍地看着她。她将手中的书放归远处,顺着她道:“殿下说的是。”
衣物等皆已收拾妥善,明日一早,便可离府。
卫秀转动轮椅来到濮阳身边,濮阳看了看她,轻声道:“就要与先生分离,真是不舍。”她们自相遇以来,便不曾分离,哪怕只是数月,也让人觉得落寞。
卫秀道:“我仍在京中,殿下有事,只管派人来召。”
濮阳抬手抚上她的眉心,修长的柳眉,幽深的眸子,搭配起来,看似亲切温润,实则便如寒夜一般冷漠疏离,也只有望向濮阳之时才会消融下来。卫秀感觉到濮阳指尖划过她的眉宇,最终落在她鬓角那一绺青丝。
濮阳朱唇轻启:“还未分离,我便已相思了。先生呢,可会想我?”
旖旎缠绵的离恨之情,也缠绕上卫秀的心头,她张了张唇,心中有些羞意,然而对上公主湖泊一般粼粼深情的眼眸,她不由自主道:“会……”
濮阳笑颜轻展,道不尽的温柔多情,别离之愁,也释怀了些。
隔日,濮阳便送卫秀去了卫宅。
这座宅邸是卫秀早几年置办的,一直不曾入住,这回倒是派上用场了。
到底只是一座民宅,外头看去,朴实无华,只是大了些。然而入了正门,便知里头清雅秀致,别有一番滋味。园池是翻修过的,气势不在恢弘,而在于清静洒脱。踏入庭中,便觉一股怡然清新之气,犹如山间寒霜带雪的清晨,既料峭,又清逸。
濮阳看过,不由笑道:“倒与先生相配。”
卫秀见她也喜欢,不由也舒朗起来,在前引路。
她没来过几回,但何处有路,又通往何处,却记得一清二楚。一一向濮阳解说着,濮阳也听得认真,饶有兴致的。待见过卫秀居住的房舍,见此处确实风雅,居住起来也十分舒适便宜,她才放心下来。
卫秀不由宠溺的摇了摇头,才请濮阳坐下,便闻得门上来报,卫太师登门。
来得好快。
卫秀与濮阳对视一眼,笑着道:“多半是为殿下来的。”
定是赵王急了。
濮阳也是了然的样子:“来得这样及时,看来太师对赵王兄,十分殷勤。”想替赵王将她拉拢过去,也好让她,为赵王效力。
卫秀转头与门子道:“请太师入内。”
门子匆忙去了。
“诸王争斗,也太文气了些,多年都没一个结果,也该为陛下分忧了。”卫秀平静道。卫太师最善趋利避害,要打动他,可不易。但卫秀会让他知晓,当前关头,如何行事,才为明智。
春如旧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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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太师匆忙来访,实在是急了。
自诏书颁下,便如有一天大的馅饼,落到他眼前。
若能得濮阳公主相助,赵王离储位便更近一步,而卫氏便是最大的功臣。他几乎已看到凭借这馅饼,赵王入主东宫,卫氏公侯万代!
可他等了多日,始终不见卫秀来拜,非但如此,今日晨起,竟听闻卫秀挪去了她自己在京的宅邸。
卫太师炽热的心肠一下冷了下来。这难道是与卫氏划清界限不成?
如此,赵王处如何交代?
仆役在前引路,卫太师端着风仪,紧随在后。入两道门,便见一厅,厅中卫秀端着茶盅,闲坐轮椅之上。
卫太师足下一顿,便略略加快了脚下步履。
庭院幽深,小厅掩在丛林之后,此时绿叶落尽,独留枯枝,不显凄凉,却有冬日之苍茫空旷。
卫秀抬眼看过来,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盅,抬手行了一礼:“太师稀客,不能亲迎,实在失礼。”
卫太师语速略快道:“不必多礼。”又左右看了看,停顿片刻,仿若随口问道“濮阳殿下何在?”
“殿下已回府去了。”
卫太师暗暗松了口气,公主不在,才方便他与卫秀谈话。
明白的说,濮阳婚事一定,诸王便盯上了她手中的政治势力。眼下看来,是赵王最有利,他欲借卫氏之手,将濮阳直接拖到自己这条船上。
但这中间还有一个卫秀,卫秀若不答应,若仍与卫氏划清界限,公主便与卫氏无干,赵王的心思便要宣告破灭。
卫太师此来,便是要说服卫秀。
卫太师上矮榻跽坐,立即有仆婢奉上茶来。卫太师见奉茶婢子一上来,连一个多余的斜眼都没有,规行矩步,举止合宜,很有大家气派,比起卫府的也不遑多让了。便暗中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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