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的少女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土豆兔
两个人正争执,忽见前方车堵人多,好些个记者举着长枪短炮。丛明阳被迫在路边停车下来看热闹,但没看出什么名堂。丛明晨找了个人正要问,忽听前面有人喊:“出来了!冯家大小姐出来了!”记者们呼啦一下往上涌,泄洪似的。
丛明阳不提防,给撞出去好几步远,再回头,看到姐姐正死拽着那人——对方眼见抢不到好位置,急得不行,拼命挣。
丛明晨坚持问他:“怎么回事哪个冯家大小姐”
那人很气,奈何力气没丛明晨大,挣不脱,只好没好气地回答她:“还有哪个冯家大小姐,不就是冯耀阳的女儿冯眠!”
丛明晨向前头看,除了一堆争先恐后的人头,什么也看不到,便仍拽着那可怜虫记者问:“冯眠怎么了”
眼看前头的人越来越多,记者欲哭无泪,无奈地说:“冯眠在唐宫搞个糖豆图书馆,得奖了,所以她老子派人来接她。这一接回去,就要拿她做大文章了。”
“什么大文章”丛明晨不懂,“而且奖不是颁给建筑师的吗,跟冯眠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记者眼见这姑娘死缠着不放,知道一线采访彻底无望,又气又丧。但转念又想,这姑娘拽着他问东问西,又说那些话,大概是知道点什么。自己反正也挤不到前头去,索性跟她聊聊,万一采到点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也算弯道超车。
抱着这层认知,他故意抛砖引玉道:“奸商、情妇、求子无门;十五岁、高考状元、天才少女。你就看看这两组词,要你是冯氏、是冯耀阳,这女孩的新闻你放不放人你捧不捧”
“捧”丛明晨对他的用词很不习惯,“又不是娱乐圈,为什么要捧怎么捧而且她一个孩子,捧了又能怎么样”
丛明晨话还没说完,记者就连连摇头,急不可耐地说:“她不能怎么样,可冯氏好处就大了啊!你想想,冯耀扬现在搞天马新城,上要巴结政府拿地,下要哄着老百姓捧他的场。问题是,上面好巴结,但要哄老百姓,就不能只有手段,还得有形象。可是冯氏的形象……”
记者摇头撇嘴,意味深长。
丛明晨明白,冯氏虽是d市的龙头企业,上面也很看重,但地产起家,民间口碑一直不佳。尤其冯耀阳桃色绯闻不断,重男轻女、广播种式求子的形象深入人心——所谓“首富爸爸”,本意就是为调侃此事——更连累了冯氏集团。更不用提前段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的唐宫案。
“所以说,”记者指着人群中心,“这从天而降一个天才女儿,又是高考状元,又是设计天才的,谁不喜欢最难得的是,竟然还能想得到在唐宫上做文章!唐宫啊,啧啧!这谁他妈能想得到,四死一重伤的唐宫竟然还能这么玩!这他妈简直……简直营销鬼才嘛!”
记者要夸人,激动之下频爆粗口。丛明晨虽听得刺耳,但也觉得冯眠糖豆图书馆这一招,确如记者所言,不负“营销鬼才”的夸赞,只是……
记者意犹未尽,连声夸道:“有这样的女儿,好好包装一下,不比什么天价明星都好使”
“可是冯眠她……”丛明晨不敢苟同,但话起了个头,却突然缄口。
记者见状,连忙止声,用期待和鼓励的眼神看着她,殷切道:“冯眠她怎么了”
丛明晨本来想说,冯眠想在唐宫建糖豆图书馆,非是为冯氏集团营销,而是要纪念陈棠棠和姜豆豆。而且以她与冯耀阳的关系,绝不可能帮冯氏营销。
只是,想到冯眠和冯耀阳的关系,却反而有些心虚。
因为,冯眠住进精神科,明说是因为绑架案后的pstd,但实则是为躲避真凶灭口。而这真凶,很可能就包括冯耀阳。只是,冯眠毕竟才十五岁,不可能在精神科躲一辈子。而要出来,势必就得修复与冯耀阳的关系。虽然这么揣测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不太善良,但冯眠毕竟不是普通的十五岁孩子,以她的心思和脑力,完全有理由怀疑:选在唐宫建糖豆图书馆,或许并非全为纪念;“营销之说”,难保不在她考虑之内。
可是,这些事情丛明晨光想想就觉得对不起冯眠,所以肯定没法对记者说。
记者见她犹豫,顿生不快,心想自己乌拉乌拉倒豆子
77病房
丛明阳背着冯眠,一路爬楼梯到七楼,赵波澜的病房。
冯鲸不在,病房里只有赵波澜。他正侧坐在病床上——右脚放在床上,左脚着地——吃葡萄,看到丛明阳进来,吓一跳,又见他背上还背着个脚缠白纱布、不良于行的小女孩,更是直接嫌弃地挥手:“滚滚滚,看病楼下!”
丛明阳爬楼梯爬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汗,根本说不出话来。看到墙边有轮椅,二话不说,便背着冯眠往上放。赵波澜一连声地阻止,眼见拦不住,便黑着脸凶神恶煞地恐吓:“找死是不是”又作势举起装葡萄的玻璃碗,要砸他们。
他人生得壮,面相又凶,此刻架开一边胳膊,就像只庞然大物,张牙舞爪。丛明阳感觉到灭顶的压迫感,心中生怯,却坚持挡在冯眠前面,不肯退让,唯恐心爱的女孩受半点伤害。可偏偏听身后传来冯眠的声音,又冷又硬,直击赵波澜道:“找死的是你。”
声音稚嫩,但掷地有声。
丛明阳顿生佩服,又惭愧,觉得自己的胆量气魄全被比了下去。但同时,她声音里的阴沉,却也让他相当不适,总感觉背后不是印象里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而像正下着冬天夜里的一场雨夹雪,阴冷潮湿,让人背后生寒。
只是,没想到赵波澜却笑出来,一边挥手叫他让开,一边歪头向他身后看,还用充满玩味的语气逗冯眠:“人不大口气倒不小,你谁啊你”
听这口气,丛明阳想,他大概是把冯眠当成了那种被大人宠坏,因而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孰不知,冯眠正是另一个极端。她是自小没有被善待过,所以早就习惯了与人世间的种种恶直面交锋,所以她不怕赵波澜。或者说,怕也不会表现出来。
但丛明阳却很担心。
他听姐姐说过,也亲眼见过,赵波澜是个混黑社会的无赖,几天前才被绑过炸弹、要拉姐姐一块死的那种。再加上他刚才的恶语相向,所以丛明阳很难寄希望于——他会秉持电影里那种不动女人小孩的黑社会道义。他只希望冯鲸或者姐姐赶紧来,帮他劝住这只庞然野兽。可万一谁都没来,他也绝不会,让冯眠受一根汗毛的委屈。
丛明阳盯紧赵波澜的反应,一背生寒,一背冒冷汗,精神绷得很紧。却忽然听门口传来姐姐的声音:“我劝你别惹她,这小孩可大有来头!”
丛明阳心中一喜,顿时放松。
赵波澜也挑眉,津津有味地看向病房门口。
众目期待下,丛明晨抱着束馨香沁人的康乃馨,迈步进来。看到弟弟满头汗绺,立刻皱眉嫌弃:“你是不是又偷懒了,怎么体能怎么差,才爬个楼梯就不行了”
丛明阳挺冤,下意识退开让出冯眠来,意思是他不是独自爬七楼,背着人呢。没想到姐姐并不接受,继续嫌弃:“冯眠才多重,有一口袋米沉吗”
赵波澜听他们拌嘴,才想起那男孩他见过,是丛明晨的弟弟。至于那个叫冯眠的女孩,他在脑子里搜索了好几圈,还是没有线索,便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女孩很瘦小,坐在他的大码轮椅里尤其显得如此。她肤色较黑,整体又透出不健康的黄气,唯独嘴唇发白,嘴角却很固执,是那种长期生病但又倔硬不肯轻易妥协的感觉。
除了颜值,她那种倔强倒跟小时候的冯鲸很有几分相像。因此不知不自觉间,令赵波澜想起了以前的事。
冯鲸从小就目标明确,除了上课写作业就是画她的画。她不画人,就逮着外面那些房子树啊的画。他觉得没意思,冯鲸却乐此不疲。她是个做事很有韧性,对自己要求很高,也很狠的女生,认死理。高中第一天,他挤坏了她的右手,写不了字。这事要摊他身上,高兴还来不及——那些该死的作业,早就该有多远滚多远了!
可冯鲸,她魔怔了一样非要当天的作业当天写完,右手写不了就用左手,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流还是不肯走。赵波澜没见过这么轴的漂亮女孩,他觉得她很有意思,想跟她一起玩,所以他说:“你慢慢写,我陪着你。”
冯鲸的左手字写得越来越漂亮,他的也是。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从小到大,除了打游戏打架外,坚持得最久的一件事,唯一一件。他把它当成趣闻说给冯鲸,冯鲸笑得很开心,小老师一样夸他,还说她也做了一件从来没做过的、唯一一件的事。他问是什么,她就把速写本给他。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在最中间的位置,看到他自己趴在桌上左手写字的素描。
那幅图画得好不好他不知道,他只记得心脏口麻了一下,然后就知道:他是冯鲸画过的唯一一个人。冯鲸没这么说,但他就是知道。就像他没跟冯鲸说过,但冯鲸也一口笃定:她也是他心里唯一的那个人。从十六岁到三十一岁,没变过。
可是以后……
赵波澜摇摇头,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继续往嘴里扔葡萄,还油嘴滑舌地调戏丛明晨:“小丛妹妹你来就来,还买什么花弄得你哥怪不好意思的……”
“你想多了!”
丛明晨见识过赵波澜的油腔滑调
78泄密
“是我要求的。”
一片尴尬中,冯眠突然开口。她年纪最小,却理所应当地参与进来,实在是因为这个话题,根本由她的“糖豆图书馆”而起。
“她得奖的几率最高,”指着冯鲸,“所以我才找她。”
丛明晨一惊:“所以你在唐宫做糖豆图书馆,还指名道姓要找冯鲸,就是奔着今天”
虽然猜中,但她还是震惊。
冯眠面无表情地点头,说:“我不是骆南,不可能在医院住一辈子。”
听到骆这个姓,赵波澜忽然动念,然后才想起被冒用身份的姜艳,就是死在一个叫骆军的人手里。而骆军,据报是闹得满城风雨的唐宫案的凶手。赵波澜听过姜艳的死法,别人都着重渲染纵狗啃尸的诡异惊悚,他耿耿于怀的,却是姜艳被人注射过量毒品而死。
这种死法,他没法不介意。
丛明晨还处在对冯眠做糖豆图书馆真意的震惊里,又想起之前对她的同情和支持,很觉得受伤,喃喃地说:“我以为你是作为幸存者,心疼陈棠棠和姜豆豆……”
冯眠没解释,尽管她确有此意,但毕竟杂了其他。
更何况,死了就是死了,纪念就能起死回生
“你这样利用人家,不好。”
丛明晨看看冯鲸,后者面色倒还平和,并没有意外或者不开心的感觉。
“并没有。”冯鲸见她看过来,主动道,“这个作品要参赛、想拿奖的事,她一开始就跟我说过。唐宫的案子我有去了解过,那两个女孩的情况也都知道。不认同她的主张,我是不会接这个案子的。”
“你知道”丛明晨很意外。
冯鲸点头道:“其实我同意她的,说是纪念,某种程度上也是希望公众重视儿童的成长环境,尤其是儿童性侵害的潜在威胁。所以做这个图书馆,她不只是出于自怜,或者心疼那两个女孩,更大意义上,我们是想做成儿童自我保护和性教育中心的。”
丛明晨没料到冯鲸会替冯眠说话,更没料到她会把糖豆图书馆的意义突然上升一个高度。内心仍沉浸在对冯眠利用冯鲸和棠豆,博冯耀阳接她出院的指控里,一时之间,无法转换。眼睛相继扫视冯鲸和冯眠,对她俩的“冯”竟然不是系出同源深表怀疑。
冯鲸不急不缓,娓娓道:“这些在我们参赛时提交的设计理念里都有阐述,这两天记者采访,我也是这么说的。其实你今天不来,看到新闻也会知道。”
冯鲸说话的时候,赵波澜和丛明阳都露出迷弟的眼神。
只有冯眠一直没开口,也没什么表情。这很正常,她一向如此。且冯鲸又是在向着她说话,她实在没必要附和,多此一举,还显得心虚。
眼见都解释清楚了,丛明晨还是觉得话没说尽。想了许久,还是不知道落了哪里,只想起来问冯眠:“那你出去后……”
虽然大家都知道“出去”是指出院,出精神科,但这用词还是不太友善。丛明晨顿了顿,随即意识到自己这问题的本意就不善良,尽管如此,她还是尽力寻找最温和的语气和词汇:“我是说,新闻闹这么大,你爸不可能再忽视你,后面你要做什么”
她的意思是,出院回到冯家以后,冯眠还会不会再做出什么……超出十五岁心智能力的事情
毕竟现在看来,罗丽的忌惮并非没有道理。冯眠确实有能力,或许也有意愿,对付冯耀阳。
可是冯眠目不斜视地盯着她,只说了两个字,语气也很平常,甚至不敌她之前反击赵波澜的那句“找死的是你”。可丛明晨还是后悔这么问她,后悔得不得了,因为冯眠回答她的那两个字是——
“活着”。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费尽心机在唐宫建糖豆图书馆,甚至不惜被自己——曾经冒险救出她、无条件信任支持她并引以为傲的自己——抨击为“利用别人”。
而她做这一切所求不过是,活着。
对世上好多人来说,活着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对他们来说,呼吸是无意识的,只有肺部有疾病、气道受阻、氧气不足的时候,呼吸才会有存在感。活着也是。
只有生命受到威胁,生存得不到保障的时候,活着这件事,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存在感。
原来,她和师父怀疑未尽的唐宫案,这一个多月几乎没有怎么再深入的种种疑点,正成为悬在冯眠头上随时会落下的刀,或者像赵波澜轮椅下面那个没法当做不存在的炸弹。
对他们只是疑案,早一个月晚一个月都是疑案。但对冯眠,那是她日益被侵蚀的生存机会。
所以她不信任他们,自己拟了种种算计,为自己谋生路。无论是把自己转进精神科,还是借糖豆图书馆得奖再度掀起关注,大张旗鼓地离开医院回冯家,都是因为——
她不相信警察。
丛明晨有种深深的挫败感,混合着对冯眠恶劣生存环境的认知,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复杂混乱恐惧的情绪中。就好像人发烧时闭眼会看到很多超大
79翻供
回去上班时,丛明晨有一肚子话要问罗浩。结果还没见到师父,就先被同事剧透一脸,说王梦翻供。她原地愣了好几秒,心想难怪王梦愿意带他们去小马村抓人,原来是为了串供好翻供。
可她翻供说什么呢
人是她杀的,不关她弟弟王挺的事
虽然事发当晚目击者看到的的确是个长发女人,但王挺的女装扮相不是一直都在以假乱真吗他既然可以假扮护士从医院偷走赵波澜,又能装成冯鲸去她家里行窃,可见确有穿女装的习惯。那约冯大石出来并杀害他的“长发女人”,也完全可能是他,只要……
丛明晨忽然怔住,因为她正意识到:其实并没有证据证明是王挺杀人。
那天在审讯室,罗浩说找到了冯大石死前用的手机,可以顺藤摸瓜查出29号晚上最后给他打电话叫他出去的人——也就是警方推测的凶手。而他们也确实那么做了,结果却发现:最后跟冯大石联系的那个号码,与之前向丛明晨发小红宾馆信息并自称王亭亭的那个号码一样,都是“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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