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明海山
“能改变得了他害死我姐姐的事实?”朱芷潋忽然一改平日温柔,神色凌人,“你不是你佑伯伯的学生吗?你说过,他教你兵法就是为了让你护卫苍梧国。现在,你的养父,那个处心积虑的阴险之徒,害死了苍梧国的太子,掀起内乱纷争。一个祸国殃民的人,一个把你抛在瀚江边的无情无义之人,他值得你这般维护吗?”
“我舅舅的事我自然会管。但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既然会贸然出手杀太子乱帝都,就一定还有后招。我向佑伯伯保证过,只要将来有任何伤及帝都百姓的事发生,我都会全力以赴地去阻止,绝不手软。这一点你须得信我才好!”
“我当然相信你会阻止你舅舅的阴谋,可是如果某一天你将他擒住了呢?你会杀他吗?或者说,你会不拦着我杀他吗?”
“这……”
朱芷潋厉声道:“你犹豫了,你下不了决心。因为这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你从未体会过失去至亲之人的滋味,如何能知晓我如今痛不欲生的感受!又怎能有举刃相向的决心?你的踌躇除了能证明在你心里,我姐姐的死远不如你与他养育之情来得重要,其余别无是处!”
“小潋,难道我除了杀他,便没有其他方法证明你对我有多重要吗?你我的信任就只能用弑杀亲人的血来换取?”
“对!”
有时候一个字就如同一扇门,能瞬间关上所有的希望。
苏晓尘沉默良久,叹了一句:“有一件事你错了,与你初次见面的前不久,我才刚刚体会过失去至亲之人的滋味。所以痛不欲生的感受,我懂。”
说罢,朝墓碑处行了一礼,自转身去了。
朱芷潋坐在那里依然看着墓碑,一动也不动。
她并非不知道苏晓尘的为难,但她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还能心慈得替他掩藏自己的恨意。没有让他帮忙出手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她再怎么在意他,也有自己的喜怒爱恨。
朱芷潋隐约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
“是你……”
秋月轻轻地将手上的那支梅花插在了坟头边。
“天寒地冻的,我四处转了转,也没能找到什么。”
“有你这份心意便好。”
“其实苏学士他也并不是要忤逆陛下的意思……”
“怎么,你是替他来劝我么?”朱芷潋看向秋月,神情依然冷峻。
“我不会做任何人的说客。”
“那你会帮我么?”
“只要是陛下希望,我会的,但我不知道陛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是来救姐姐的,现在姐姐不在了。说实话,除了报仇,我再没有别的想法。”
秋月在朱芷潋面前坐了下来,又随手解下长刀放在一旁,取出一根短箫吹了起来。
箫声轻远悠扬,隐隐有些悲意,似如欲言又止难诉惆怅。
“这是我祖父在世时偶尔会吹起的一首曲子,每次吹完总会他落泪。我那时还小,只是觉得好听,但听不懂其中的意思。我祖父却说,听不懂才好,若是听懂了,那便是愁闷难解了。我就问祖父,像他这样令人敬畏的一方领主,有什么愁闷是难解的。”
“他告诉你了么?”
“没有,但是很多年以后,我逐渐掌控了族中事务,才慢慢知晓了缘由。琉夏皇族十二支,我秋月氏虽是数一数二的大族,被委以重任,但秋月氏从来就一直游离于国主的信任与猜疑之间。”
“这话是什么意思?”
“信任是因为秋月氏一向忠君奉公,无可挑剔,猜疑却是因为国主总是有所提防。无论我祖父如何清心寡欲,低调不争,都难以彻底除去国主的戒心。就像你对一个人已经无所保留,但他却依然不肯对你表露心迹,只是远远地看着你,警戒你。所以我祖父一生都很是郁闷。”
“你秋月氏树大招风,难免会让君主不安,这样的事也是有的。”
“可林氏一样是大族,却深得国主的信任,有时甚至偏袒得毫无理由。我祖父,我父亲,直到我成为一族之长,都百思不得其解!我只想问,为什么会遇上这样毫无道理的事?到底我秋月氏做错了什么?想必我祖父在吹这首曲子的时候,也是这般思绪,所以才会那样惆怅不解。”
朱芷潋叹道:“为什么,人总是会遇上这样毫无道理的事。就譬如我的姐姐,又为什么会死……”
“其实,后来我也不太吹这首曲子。因为每次除了惆怅和困惑,我什么也得不到。再后来,琉夏国沉了,我的族人都移去了梅陇屿。我就在想,管他什么原因呢。即便现在知道了原因,又能如何?我祖父终究是郁郁了一生,我也不能让琉夏国主死而复生,让秋月氏重获他的信任。我眼前最重要的,就只有我的族人。他们安好,我心足矣。”
朱芷潋看了他一眼,“你想说的是,我现在也该想一想除了报仇之外的事?”
“陛下是一国之君,肩上的担子比我这个一族之长要任重道远得多。血仇固然不能忘,但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碧海的国人。苏学士对叶知秋甚是熟悉,他有一句话说得不错,那就是叶知秋不会贸然出手,如此缜密之人既然出了手,后面一定对那温帝有所图。如果是这样,过不了多久,这帝都就会成为杀机四伏的战场。我们寥寥数人,身居敌境,还带着清乐公主的一对儿女,若被卷入其中,恐怕自身难保。”
“你是想劝说我离开帝都?”
“鹫尾已潜入帝都三日,差不多也该带着消息回来了。我只是想劝陛下冷静地想一想,此时的帝都除了行刺叶知秋能让陛下暂解心头之恨,并没有任何能让碧海国脱离苦海的益处。相反苏学士说过,叶知秋有与大巫神温兰联手的计划,倘若如此,也许叶知秋的计划能够使伊穆兰人将注意力转向苍梧国,而在后方的太液国都会露出破绽也未可知,这才是陛下该谋图的战场。”
朱芷潋没有说话,她伸手触摸着冰凉的墓碑,感受到的只有地下无声的回应。
这陛下二字,何其沉重。
“你说得对,悲伤和郁闷不能为碧海国带来任何益处。暗中窥探行刺,终究也只是刺客所为。而我,是个君王。等鹫尾回来,咱们再看看该如何行事。”
秋月见朱芷潋站起身来就要离去,不禁问道:“陛下现在要去哪里?”
“去看看那两个孩子。以后,他们是我的孩子,我就是他们的母亲。”
秋月忽然大声喊道:“陛下!”
朱芷潋回过头来,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要说。
秋月迟疑了片刻,郑重地答道:“我也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来看待,护他们一生平安。”
朱芷潋有些意外,报以微微一笑:“谢谢你。”
这是这几天以来秋月第一次看到朱芷潋的脸上有了些笑容。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忽然许下这样的重诺,因为话出口时,他才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不过,她终于肯笑了,那便好。
太子妃安葬之后,苏晓尘和朱芷潋便暂时在两位老太妃的屋舍边上租了两间房舍,以方便照看孩子。毕竟都是不经事的年轻人,不似老太妃们知道该怎么给孩子喂食怎么换尿芥子,只能是跟着边带边学。
曹习文一直心神不宁地候在屋子里,离父亲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让人觉得度日如年。他除了盯着屋外的茫茫雪地,想不出任何办法。
他越来越觉得,这世上什么都不重要,只有爹和奶奶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爹能平安回来,哪怕就此隐没山林,他也心甘情愿。
说起来,他并非不知道自己看着雪地里的时候,身旁还有另一个人正在看着自己,但他说什么也没有心情去与她说话。
叶知秋之女的身份让他对叶茵始终如鲠在喉,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和叶茵多说几句话,就是一种对父亲的叛逆,所以他只能当成没看见。
你是你,你爹是你爹。
这句话就算曹习文说过,但想要做到仍是没那么容易。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不忍
其实叶茵留在这间农舍里本身就是件很微妙的事。
她没有理由不回家去。
人不是她杀的,每一个人也都相信她不会向她爹去告密,没有人会拦着她不让她走。
可是她一点点离开的念头都没有。
这几天几夜的经历已经让她彻底察觉到来自心底的憎恶,对父亲的憎恶。哥哥显然知道不少父亲的事,却什么都没有对自己说。
但越是没有说,她便越能揣测到父亲的罪过有多深重。
事实上,她多少比曹习文要有些心理准备,等着鹫尾带回传来曹飞虎的噩耗。她甚至已经想好,一旦曹习文听到消息,无论崩溃、癫狂还是暴怒,她都愿意承受下来。
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想替父亲赎些罪,也许……只是想为曹习文做些什么。
鹫尾终于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已是接近子夜。但除了那两个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人睡得着。
鹫尾花了三天时间,分别打探了皇宫内院、百官邸所和帝都东南角的叶府。
她将帝都内的形势大致讲了一遍,将叶知秋对太子的死讯秘不发丧,只假称重病,又请出了樾王爷把持大局之事说得很是详细。
苏晓尘、朱芷潋与秋月实听了都暗暗思索,猜测下一步叶知秋会如何行事。
曹习文却只关心他爹爹的下落。
鹫尾微笑道:“曹公子放心,你爹爹很好。”
“果真?”曹习文又惊有喜,然而又不解道:“他在何处?他为何不来见我?你又是如何知道他很好的?”
“他……他现在藏身于某处,甚是隐秘。叶知秋搜查得紧,他不敢冒险出城。”
“甚是隐秘……?那你是如何找到他的?你们之间也没见过啊。”曹习文越发狐疑。
鹫尾指了指额头:“你爹是不是左额角处有一道旧疤,半寸来长,伤口上宽下窄?”
“是是是!那是他以前与人对阵时被剑锋划伤留下的!你果然见过我爹爹!快说你是如何见到他的。”
秋月在旁笑道:“我之前便说过,我这个婢子很有些本事,打探行踪这种事是手到擒来的。曹公子现在可信了?”
鹫尾点头道:“我寻思你爹既然是苦战,必然逃不远,于是就在四下仔细寻找踪迹。果然在不远处的一间寺庙中寻到了他。”
曹习文依然半信半疑,“可是你如何能得以与他相认?”
鹫尾从囊中取出一物,“我见他与你相貌有几分相似,便取出这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所以他信了我。”
曹习文定睛一看,“咦,我爹买给我的玉佩,何时到了你手里了?”
“那日我与你分开前往帝都前顺手取来的,你不曾察觉罢了。”
曹习文心想,这女人果然好身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我的玉佩。
“你既然见到了我爹,那他可告诉你他什么时候来这里与我汇合?”
“他说还要再等个一两日,等再风平浪静些,才好脱身出城。”
曹习文一听还要一两日,不由闷闷不乐。
叶茵在一旁已是说不出的高兴,她丝毫没想到事情竟然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至少人没死,曹习文便不至于太恨她了吧。
“你也别太担心啦,曹伯父既然说了再过一两日,也是为了安全。但无论如何,马上就可以相见了不是?”
曹习文想想也是,当下郑重地向鹫尾行了一礼。
心头的石头暂时落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曹习文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竟是要往后倒。
叶茵急忙扶住他道:“你已几天没合眼了,不如我扶你去里面睡一会儿罢!”
朱芷潋忽然说了一句:“让曹公子去隔壁那间西屋歇下吧,那里安静又暖和,我们在这里说话嘈杂,休要吵到了他。”
叶茵扶着曹习文出了门,朱芷潋与秋月对视了一眼。
“秋月君,你也看出来了?”
“我身边的人,自然是能看出端倪,不过陛下的观心之术真当了得,鹫尾的神情分明没有什么破绽,竟然也被看穿了。”
“何须看……观心之术以音辨心就足以发现她是在遮掩真相了。那曹飞虎……死了?”
鹫尾点了点头。
“你缘何不告诉他真相?”
鹫尾没说话,然而秋月却猜到了一二。
“陛下,我猜想……鹫尾大约是心有戚戚,才生出些不忍。”
苏晓尘叹道:“我也正奇怪,以舅舅的心思,老曹如何能敌。原来已遭敌手。但我不解的是,你如何将老曹额角的那道伤疤说得如此真切?”
“因为他的首级就悬于城墙之上。夜深人静时,奴婢曾经攀上去细细查看过,所以知道脸上的疤痕。”
一句话顿时震得三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怜……
半晌,秋月方沉声问道:“你既是细细查看了,可看出什么了?”
“曹统领应该是死后才被割了首级。”
苏晓尘问道:“这你如何能断定。”
“若是割首致死,颈部伤口的血会喷涌而出,所以血凝之处会凌乱模糊得多,因失血较多,肤色也会较浅。而死后割首时,血已渐凝,刀刃切过颈部时,伤口便会清晰一些,面部的肤色会较深。另外,我还用银针在他头部各处试探了一遍,发现头皮与耳中多有肌肤破裂的痕迹。”
“这是何意?”
“这些破裂的伤痕不是刃器划破,而是血脉爆裂冲击所致。所以奴婢推断,曹统领应该是在受了什么强烈的撞击才致的死。”
苏晓尘听得默默不语。
老曹的性子他很清楚,没什么野心,没什么城府。有些小贪,却无大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笃厚之人。舅舅也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暗中蛊惑利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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