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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希尹你读书多,烦心也多,自己受吧。宗翰笑笑,挥了挥手,宗弼掀不起风浪来,不过他们既然要做事,我等又怎能不照看一些,我是老了,脾气有些大,该想通的还是想得通。

    这一番说话间,便已渐近帅府外围。希尹点了点头,说了几句闲聊的话,又微微有些犹豫:其实,今日过来,尚有一件事情,要向大帅请罪。

    宗翰回过头来,希尹已经拱手躬身拜下去。宗翰目光严肃起来,伸手架住他:出什么通天的大事了?

    家中不靖,出了些要处理的事情,与大帅也有些关系此时也正要去处理。

    宗翰认真地看了他片刻,洒然抬手:你家中之事,自去处理了就是。你我何等情分,要来说这种话与我有关?可是要处理些帅府的人?

    那倒不用

    那你就去,本大帅日理万机,哪有空听你希尹家的家长里短。

    他送到府门处,道:雨大,我不送了。看希尹披上披风,挂起长剑,上了马车,拱手道别后,宗翰的目光才又严肃了片刻。

    希尹的妻子是个汉人,这事在女真上层偶有议论,莫非做了什么事情如今事发了?那倒真是头疼。元帅完颜宗翰摇了摇头,转身朝府内走去。

    昏暗的光线里,大雨的声音淹没一切。

    山洞里是潮湿和腐臭的气息,血腥味也在弥漫,伴着这场大雨,他从昏睡中醒过来,籍着微微的天光,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死。

    自十年前开始,死这件事情,变得比想象中艰难。

    或许是因为十年前的那场刺杀,所有人都去了,唯有自己活了下来,因此,那些英雄们始终都伴随在自己身边,非要让自己这样的存活下去吧。

    不过,倒也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这些年来,自己也曾听说过消息,当日刺杀粘罕,侥幸活下来的,尚有周宗师身边的那位福禄前辈,他从那场大战中带出了周宗师的头颅,后来他将头颅掩埋,埋葬的位置则在后来告诉了心魔宁毅,据说等到天下大定后,黑旗军便会将周宗师的埋骨之所公诸于世,让后人能得以祭奠。

    此事不知真假,但这几年来,以那位心魔的心性和作风而言,他觉得对方不至于在这些事上说谎。纵然刺王杀驾为天下所忌,但即便是再恨那心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在某些方面,的确称得上顶天立地。

    自己是不能及的,所以只能跑过来行匹夫之事了。

    不知福禄前辈如今在哪,十年过去了,他是否又仍旧活在这世上。

    他身上伤势纠缠,心情疲倦,胡思乱想了一阵,又想自己今后是不是不会死了,自己刺杀了粘罕两次,待到这次好了,便得去杀第三次。

    留下性命连刺粘罕三次,这等壮举,得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正胡思乱想着,外头的雨声中,忽然有些细碎的声音响起。

    史进握住了铜棍,勉力站起来,随后,却有人在洞外乱敲。

    是她?史进皱起眉头来。

    然后那人慢慢地进来了。史进靠过去,手虚按在那人的脖子上,他未曾按实,因为对方乃是女子之身,但如果对方要起什么歹意,史进也能在瞬间拧断对方的脖子。

    英英雄你真的在这。女子先是一惊,随后镇定下来。

    你怎么找过来的?

    小女子说过,要给英雄送药。

    这奇异的女子是他在第二次行刺的那日见到的,对方是汉人,戴着面纱,对于大同城外的环境极其熟悉,史进杀出城后,一路逃窜,后来被这女子找到,本欲杀人,但对方竟然给了他一些伤药,还指点了两处躲藏之地。史进信不过对方身份,拿走伤药后也极为谨慎地分辨过,却并未选择对方指点的藏身之所隐匿,想不到这过了两天,对方竟又找了过来。

    我本为武朝官宦之女,被掳来北方,后来得女真大人物救下,方能在此地生活。这些年来,我等也曾救下不少汉人奴隶,将他们送回南方。我知英雄信不过生人,然而你身受重伤,若不加以处理,必定难以熬过。这些伤药成色均好,配置简单,英雄行走江湖已久,想来有些心得,大可自己看后调配

    那女子这次带来的,皆是金疮药原料,成色上好,鉴定也并不困难,史进让对方将各种药材吃了些,方才自行配比,敷药之际,女子不免说些大同内外的消息,又提了些建议。粘罕护卫森严,颇为难杀,与其冒险行刺,有这等身手还不如帮忙搜集情报,帮忙做些其它事情更有利于武朝等等。

    史进听她聒噪一阵,问道:黑旗?

    小女子并非黑旗之人。

    那女子摇头,随后又说起藏匿之事,给史进指点了两处新的藏匿地点:若英雄信不过我,将来怕也难以再见,若是英雄信得过小女子,再见之日我们再详谈其它。北地凶险,南来之人皆不易活,英雄珍重。

    这女子便起身离开,史进用了药物,心神稍定,见那女子渐渐消失在雨幕里,史进便要再度睡去。只是他出入杀场多年,即便再最放松的情况下,警惕心也从不曾放下,过得不久,外头林子里隐隐便有些不对起来。

    史进披起树叶制成的伪装,离开了山洞,悄然潜行片刻,便见到搜索者漫山遍野的来了。

    贱人!

    他心中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身形如水,没入漫天大雨中

    大雨继续下,这初夏的傍晚,天黑得早,大同城郊的牢狱之中已经有了火把的光芒。

    拷打正在进行,皮鞭飞在空中,每一下都要带起一片血肉,被绑在架子上的女人歇斯底里地惨叫求饶。她原本的衣服已经被皮鞭抽成了布条,负责刑讯之人便干脆撕掉了她的衣裤,女子的身形姣好,在这等刑讯之中,是常有之事,但至少在眼下,拷问者急于问出点什么来,并未把自己的摆在首位。

    他们偶尔停下拷打来询问对方话,女子便在大哭之中摇头,继续求饶,不过到得后来,便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门砰的被推开,高大的身影与前前后后的随行人员进来了,那身影披着黑色的斗篷,腰垮暗金长剑,步伐矫健,牢房中的拷打者便连忙跪下行礼。

    官府捕头留下,不相干的人出去!看着前方女子带血的身躯,完颜希尹手一挥,遣走了身边大量的随从。拷问者留下了,先前在城内监刑,负责此次刺杀案的满都达鲁与其余几名捕头也都留下了,半跪在后方看着这一切。

    完颜希尹看了那女子片刻,才缓缓走上前去:秋荷伍秋荷,你本是武朝开封府尹的亲侄女,来了金国,被夫人救下,让你能够避开外间险恶之事,完颜希尹是女真人,你心中不敬我,我也可以容忍,但你若还有半分良心,我且问你我夫人待你如何?她可有亏待过你一分半点?

    那名叫伍秋荷的女子原本乃是希尹妻子陈文君的侍女,这些年来,希尹与陈文君感情深厚,与这伍秋荷自然也是每日里见面。此时伍秋荷口中淌着鲜血,摇了摇头:没没有亏待

    那你为何做下这等事情?希尹一字一顿,私通行刺大帅的刺客,你可知道,此举会给我带来多少麻烦!?

    伍秋荷怔怔地看了希尹一阵,她张着带血的嘴,忽然发出一声沙哑的笑声来:不不关夫人的事

    她说完这句,顿了顿,然后道:我我招了招了是是高庆裔高大人

    你闭嘴高庆裔三个字一出,希尹陡然开口,声音如雷霆暴喝,要打断她的话。

    女子的声音夹杂在中间:他怜我爱我,说杀了大帅,他就能成大帅,能娶

    贱人

    大人不可

    这一刻,满都达鲁身边的副手下意识的喊出了声,满都达鲁伸手过去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将副手的声音掐断在嘴边。牢房中火光摇曳,希尹锵的一声拔出长剑,一剑斩下。

    鲜血扑开,火光晃动了一阵,腥味弥漫开来。

    那伍秋荷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葬了她!希尹提着染血的长剑,转身离开。

    待到对方远离了这边,满都达鲁等人站起来,他才悄然放开了副手的脖子,一众捕快看着房间里的尸体,各自都有些无言。

    大大人

    这女人很聪明,她知道自己说出高大人的名字,就再也活不了了。满都达鲁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何况,你又岂能知道谷神大人愿不愿意让她活着。大人物的事情,别参和太多,怕你没个好死。行了,叫人收尸吧

    外头,大雨中的搜山还在进行,或许是因为下午天罗地网的搜捕未果,负责带队的几个统领间起了矛盾,小小地吵了一架。远处的一处谷地间,早已被大雨淋透全身的汤敏杰蹲在地上,看着不远处泥泞里倒下的人影和棍子。

    陈文君伍秋荷真行,你们还真是地头蛇,这都能找到人他口中低喃了一句,可惜让我占了个便宜

    早些年间,黑旗在北地的情报网络,便在卢延年卢明坊父子等人的努力下建立起来。卢延年去世后,卢明坊与陈文君搭上关系,北地情报网的发展才真正顺利起来。不过,陈文君最初乃是密侦司中最机密也最高级的线人,秦嗣源去世,宁毅弑君,陈文君虽然也帮助黑旗,但两边的利益,其实还是分开的,作为武朝人,陈文君倾向的是整个汉人的大团体,双方的来往,始终是合作模式,而并非一体的系统。

    这也是汤敏杰称呼陈文君与她麾下小喽啰伍秋荷作地头蛇的原因。

    傻逼。回头有机会了,要嘲笑伍秋荷一下。

    他这样想了想。

    这个时候,伍秋荷已经被埋在黑暗的土壤下了。




第七六三章 血雨声声及天晚 豪云脉脉待图穷(下)
    自这日清晨开始,天气便闷得不对劲,隔壁院子里的懒猫不断地叫,像是要出些什么事情。

    下午大雨倾盆,像是将整片天地关在了笼子里。伍秋荷出去了,夏芳与也不在,陈文君在房间里绣花,两个儿子过来请了安,之后她的手指被连轧了两下,她放在嘴里吮了吮。出了些血。

    绣花难免被针扎,只是陈文君这技艺操持了几十年,类似的事,也有许久未有了。

    临近晚膳时,秋荷芳与两个丫鬟也未有回来,于是陈文君便知道是出事了。

    希尹进屋时,针线穿过布团,正绘出半只鸳鸯,外头的雨大,雷声轰隆,陈文君便过去,给夫君换下斗篷,染血的长剑,就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今天天气怪。希尹也淋了几滴雨,此时擦了擦额头,陈文君挂上斗篷,打量着他全身上下:老爷没淋湿吧?

    没事。希尹坐下,看着外面的雨,过得片刻,他说道:我杀了秋荷。然后伸手接过陈文君端来的茶盏。

    陈文君怔了怔,望向那把长剑,希尹将茶盏放到嘴边,然后叹了口气,又放下:你们做得不聪明。顿了顿,又道,做过了。

    老爷

    房间里沉默片刻,希尹目光严肃:这些年,凭着府上的关系,你们送往南面西面的汉奴,有数的是三千五百余人

    老爷知道了

    陈文君扶着桌子跪了下去,双膝还未及地,希尹站起来,也顺势抬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

    这是万家生佛的好事,他们若真能归于南方,是要给你立长生牌位的。你是我的夫人,也是汉人,知书达理,心地良善,做这些事情,并不奇怪,我也不怪你。有我在,无人能给你治罪。

    希尹说得淡然而又随意,一面说着,一面牵着妻子的手,走向门外。

    这是阁楼二楼的廊道,房檐下的灯笼已经都亮起来,顺着这片大雨,能看见延绵的亮着光芒的院落。希尹在西京是声势仅次于宗翰之人,眼前的也都是这权势带来的一切。

    自与黑旗交战之后,我改黑旗的情报手段为己用,只在大同境内的事情,哪里瞒得过我。你花钱赎买汉人,救去南方之事,不仅是我,恐怕连大帅都瞒不过,从南面掳来的汉人何止百万,你是我的妻子,想要如何那就如何,又不是不给钱,这事情面对着大帅,我也能说过。然而这一次刺杀大帅的刺客,你也去沾手,是要出大事的。愚蠢!

    他的话说到最后,才终于吐出严厉的词句来,看了陈文君一眼,又叹了口气:夫人,你是聪明人,只是秋荷一介女流,你从官宦子女中救下她,一腔热血而已,你以为她能经得起拷打吗。她被盯上,我便只是杀了她,芳与也不能再留了,我请管家给了她一些钱,送她南归这些年来,你是汉人,我是女真,两国交战,我知你心中痛苦,可天下之事便是如此,汉人气数尽了,女真人要起来,只能如此去做,你我都阻不了这天下的大潮,可你我夫妻毕竟是走到一起了。你我都这个年纪,白头发都起来了,便不考虑分开了吧。

    陈文君的眼泪便流下来了。

    他们两人早年相识,在一起时金国都还没有,到得如今,希尹已年过五十,陈文君也已快五十的年纪了,白发渐生,纵然有诸多事情横亘于两人之间,但仅就夫妻情谊而言,确实是相携相守情深意重。

    德重与有仪今日过来了吧?看着那雨幕,希尹问道。

    完颜德重完颜有仪,是他们的两个儿子。

    陈文君点了点头。

    什么繁华权势,这些都是假的,可这些小孩子,不是假的。救人归救人,为德重和有仪想想。我与大帅之间,难起猜忌,可也怕起猜忌,就如同我们与东边一样。当年征战天下,没那么多弯弯道道,没有那么多猜忌试探,那时候对的是外人。如今治天下,对的都是里头的自己人,很多事情,难说不怕,这次陛下卧床,不是好事情,都要小心些。

    老爷往常不怕这些。

    权位相继,夺嫡之险,自古都是最凶之事,先帝传位陛下时,金国方有,我等自山中出来,彼此生死之交,没什么好说的。到开枝散叶,第二代第三代,能够当家的人就太多了。圣人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斩也难以维系,如今两边已不是当初那等关系了陛下卧病之后,宗辅宗弼一方面削西面之权,一方面意图南下,将来借大势逼大帅知难而退,大帅乃傲岸之人,对于此事,便有所轻忽。

    希尹伸出手,朝前方划了划:这些都是虚妄,可若有一日,这些没有了,你我,德重有仪,也难以身免。权力如猛虎,骑上了虎背,想要下去便不易。夫人饱读诗书,于这些事情,也该懂的。

    大雨哗啦啦的下,在廊道上看了一阵,希尹叹了口气:金国方立时,将治下之民分为数等,我原是不同意的,然而我女真人少,不如此划分,天下必将再次大乱,此为权宜之计。可这些时日以来,我也一直担忧,将来天下真定了,也仍将民众分为五六七八等,我自幼读书,此等国家,则难有长久者,第一代臣民不服,只能压制,对于新生之民,则可以教化了,此为我金国不得不行之政策,异日若真的天下有定,我必将竭尽全力,使其实现。这是夫人的心结,然则为夫也只能做到这里,这一直是为夫感到愧疚的事情。

    不要危害到金国的根本,不要再惦记这等刺客,纵然他是汉人英雄,你终究嫁了我,只能受如此委屈,徐徐图之。但除此之外希尹轻轻挥了挥手,希尹的妻子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大金境内,一些闲言碎语,我还是能为你挡得住的。

    这些年来这边,都是秋荷为我端茶倒水,今日杀她,我很难过。过些日子,会为她建个坟冢,但她既然涉及此事,我也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他拍了拍妻子的手,我先去处理政务,晚些来睡,你还是尽量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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