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他与文君告辞,转身离开了,陈文君眼中流着泪水,回到房间里,拿起那柄染血的长剑。这是希尹一贯的佩剑辕王,剑身宽而长,通体暗金色,随他南征北战多年,上头也有着许多的细小划痕和缺口,陈文君将它拿到栏杆边,就着这大雨冲刷着血迹。很快,那血迹在雨中消没无形,女人持着剑,在那栏杆边上久久的站立着。
过了两日,宗辅宗弼将南侵的消息,通过秘密的渠道被传了出去。
宗辅宗弼要打江南,宗翰会没有动作,你唬我。暗处的小窝棚里汤敏杰低声地笑了笑,然后看着卢明坊,目光稍稍严肃了些,陈文君传出来的确切消息?这次传位,主要搞外斗?
南侵的可能性,本来就大。去年田虎的事变,女真这里居然能压住火气,就透着他们要算总账的想法。问题在于细节,从哪里打,怎么打。卢明坊低声道,陈文君透消息给武朝的探子,她是想要武朝早作准备。同时我看她的意思,这个消息似乎是希尹故意透露的。
‘喂,周雍,宗辅宗弼要去拿你的人头了,我们不是朋友,但还是先提醒你一声,你一定要挡住他们啊。’是这么个意思吧。汤敏杰笑得灿烂,搂草打兔子,反正也是顺手我看希尹的性子,这可能也是他做到的极限了。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他做得出,我们也可以搂草打兔子,顺便去宗弼面前透点消息,就说谷神大人私底下往外放军情?
卢明坊摇了摇头:先不说有没有用。谷神若在风口浪尖,陈文君才会是首当其冲的那个,她太明显了。北上之时,老师叮嘱过,凡有大事,优先保陈文君。
嗯。汤敏杰点了点头,不再做此提议,沉默片刻后方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虽然女真早有南征计划,但吴乞买中风来得突然,毕竟越千里而击江南,当还有些许时间,不管怎么样,消息先传回去大造院的事情,也快了。
那位八臂龙王如何了?
在恢复,真是命大,但他不是会听劝的人,这次我有些冒险了。
人各有际遇,天下如此境况,也难免他心灰意冷。不过既然老师看重他,方承业也提到他,就当举手之劳吧。卢明坊说着,以他的性情和武艺,刺杀身死太可惜了,回到中原,本该有更多的作为。
嗯,我会试着继续劝劝他的。汤敏杰扯动嘴角,笑了笑。
南方和登县,课堂之上人声喧嚣,宁毅站在窗户外头,听着几十名年轻班排长参谋的议论声。这是一个小小的兴趣班,爱动脑子的底层军官都可以参与进来,由总参谋部的军师们带着,推演各种战略战术,推演得到的经验,可以回去教给麾下的士兵,若是战略推演有章法准确度高的,还会被一一记录,有机会进入华夏军上层的参谋体系。
由于黑旗军消息灵通,四月里,金帝吴乞买中风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有关于吴乞买中风后,金国局势的猜测推演,华夏军的机会和应对方略等等等等,最近在三县已经被人议论了无数次。
毫无疑问,敌人既然倒霉,接下来就是自己的机会。在如今的天下,华夏军是独得硬抗女真荣誉的军队,在山窝窝里憋了几年,宁毅归来之后,又逢这样的消息,对于军队上层推测的女真极可能南下的消息,已经传遍所有人的耳朵。众人摩拳擦掌,军心之振奋,不在话下。
当然,眼下还只在嘴炮期,距离真的跟女真人短兵相接,还有一段时日,大伙儿才能尽情振奋,若战争真压到眼前,压迫和紧张感,终究还是会有的。
宁毅与随行的几人只是路过,听了一阵,便赶着去往情报部的办公所在,类似的推演,最近在参谋部情报部也是进行了许多遍而有关女真南征的应对和后手,更是在这些年里经过了反复推测和计算的。
和登三县,气氛祥和而又昂扬,总情报部里的核心部分,早已经是紧张一片了,在经过一些会议与讨论后,有数支队伍,已经或明或暗地开始了北上的旅程,明面里的自然是早已预定好的一些商队,暗地里,一部分的后手便要在某些特殊的条件下被发动起来。
大同,在经过几次的聚集和讨论后,便加强了在金国政坛内部的运作,对外,并不见太大的动静。至于大齐在年初派往北面,请求金国出兵的使者,则在因为吴乞买病倒而变得混乱又微妙的气氛中,无功而返,灰溜溜的南下了。
为了保护他的南下,路过大同时,希尹还特意给他安排了一队护卫。
这队护卫肩负了隐秘而严肃的使命。
这件事情传出,黑旗必然从中作梗抵达汴梁,先去求见驻守汴梁的阿里刮大人,他的九千精兵足以封城,然后护送刘豫陛下北上,不可有失
交锋其实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展开。
同样的四月底,宗辅宗弼可惜侵江南灭武朝的消息,传入临安。一部分人开始慌乱起来。
半个多月以后,真正的棋手交击互刺的手段,在水底卷起层层暗涌,终于短暂地扑出水面,化作实体,又在那惊鸿一瞥之后,消散开去
第七六四章 双锋(上)
春寒时节过后,隐隐作痛的身体终于不再抗议了。
临安的夏天多雨而炎热,是李频平素最好过的一段时间了,在太原守城时的旧伤不再发作,白日里往来会客教书读书,也因为这天气得到了不少便利。在明堂的院子里,他时常与一群学生好友讨论,直至深夜,甚至也有通宵达旦的时候。在临安的这段时间,也可能算是他过得最为踏实的一段人生。
在武朝的文坛乃至政坛,如今的李频,是个复杂而又古怪的存在。
李频在年轻之时,倒也算得上是名动一地的天纵之才,以江宁的风流富庶,此地众人口中的第一才子,放在京城,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了。
当然,底层人们口中的说法,停留在这些人口中,对于这个时代的真正掌权者,弄潮儿来说,什么诗文风流,第一才俊,也都只是个起步的花名。李频虽有才名,但最初的那段时间,官运不济,走错了门路,不久之后,这名头也就仅仅是个说法了。
他进入政坛,源于秦嗣源的青睐,不过在那段时间里,也并不能说就进入了秦系核心的圈子。后来他与秦绍和守太原,秦绍和身死,他伤重而回。秦嗣源去后,宁毅弑君,李频便一直处于了一个尴尬的位置里。弑君固然是大逆不道,但对于秦嗣源的死,众人私底下则多少有些同情,而若论及太原当时选择沉默又或是旁观的众人说起来,则多多少少都能肯定秦绍和的节烈。
李频深陷太原,一身伤病,在最初那段混乱的时日里,方得自保,但朝堂上下,对他的态度,也都冷淡起来。
靖平之耻,千万人流离失所。李频本是文官,却在暗地里接下了任务,去杀宁毅,上头所想的,是以废物利用般的态度将他发配到死地里。
李频最终与宁毅决裂,中原的大混乱中,他一介书生的身份,随着众流民南下,又经历了搜山检海。此时周雍上位,周佩君武两姐弟有了权势,本该是重用他的时候了,然而李频却放弃了继续入朝为官的想法。他创建明堂书院,又开了印书作坊,每日里发放报纸,出些印刷的小故事册子,与众人坐而论道,解四书五经,却不多涉足官场了。
众人于是明白,这是要养望了。
在众多的过往历史中,读书人胸有大才,不愿为琐碎的事务小官,于是先养名望,待到将来,一步登天,为相做宰,不失为一条路子。李频入仕源自秦嗣源,成名却源于他与宁毅的决裂,但由于宁毅当日的态度和他交给李频的几本书,这名气毕竟还是实打实地起来了。在此时的南武,能够有一个这样的宁毅的宿敌,并不是一件坏事,在公在私,周佩君武两姐弟也相对认可他,亦在背后推波助澜,助其声势。
当然,至于李频真实的想法和意图,愿意看的不多,能看懂的,也就更加的少了。
如此这般,地处临安西北偏僻之所的明堂院子,这几年里,成为了武朝文坛的核心之所在,来来往往的文人学子上得门来,或贡献智慧,或与其辩难,希望能藉此一举成名,也有另外一些意图的,偶尔过来:这是欲去西北除魔的勇烈机智之士,见国家危亡,挺身而出投笔从戎,这些书生们家境多富裕,带着会武的随从,豪勇的家丁,欲从武朝祸端的根源开始清理拨乱反正,于是在临行前,来到这里,向李频询问有关于那位大敌的讯息,是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些人,在今年年初,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对于这些人,李频也都会做出尽量客气的招待,然后艰难地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说给他们去听
位于西南边,宁毅如今的势力,主要分为三股核心处是和登布莱三县,另有秦绍谦屯兵吐蕃,此为黑旗精锐核心所在;三者,苗疆蓝寰侗,这附近的苗人原本乃是霸刀一系,天南霸刀庄,又是方腊起义后残留一部,自方百花等人死去后,这霸刀庄便一直在收拢方腊乱匪,后来聚成一股力量
无耻!这宁毅做下大逆之事以前,还曾标榜他于平方腊一事建有大功!如今看来,真是无耻之尤!
阳光穿过树叶落下来,坐在院子里的,面目端正的年轻人名叫秦征,乃是福州一带的秦氏子弟。秦家乃是当地大族,书香世家,秦征在家中非长子,自幼习武如今也有一番成就,这一次,亦是要去西南杀贼,来到李频这里问询的。
是的。李频喝一口茶,点了点头,宁毅此人,心机深沉,许多事情,都有他的多年布局。要说黑旗势力,这三处实地还不是主要的,撇开这三处的精兵,真正令黑旗战而能胜的,乃是它这些年来无孔不入的情报系统。这些系统最初是令他在与绿林人的争锋中占了大便宜,就如同早些年在汴梁之时
无耻!
李频说起早些年宁毅与绿林人作对时的种种事情,秦征听得布阵,便忍不住破口骂一句,李频也就点点头,继续说。
这些年来,想要诛杀宁毅的绿林人士众多,即便在宁毅失踪的两年里,似秦贤弟这等义士,或文或武相继去西北的,也是不少。然而,最初的时候大家基于义愤,沟通不足,与当初的绿林人,遭遇也都差不多。还未到和登,自己人起了内讧的多有,又或是才到地方,便发现对方早有预备,自己一行早被盯上。这期间,有人铩羽而归,有人心灰意冷,也有人因此身死,一言难尽
无耻!魔头该杀!
是啊。李频点头,不过,读书之人终究不像莽夫,几年的时间下来,众人痛定思痛,也有其中的佼佼者,找到了与其对抗的方法。这期间,杭州龙家的龙其非岭南李显农等人,也曾真正威胁到黑旗的存亡。像龙其飞,就曾经亲入和登,与黑旗众人论辩,面斥众人之非。他口才了得,黑旗众人是相当难堪的,后来他游说各地,曾经联合数州官兵,欲求剿灭黑旗,当时声势极隆,然而黑旗从中作梗,以死士入城劝战,最终功亏一篑。
至于李显农,他的着手点,乃是西南尼族。小凉山乃尼族聚居之地,此地尼族民风剽悍,性情极为野蛮,他们常年居住在我武朝与大理的边境之处,外人难管,但总的来说,多数尼族仍旧倾向于我武朝。李显农于尼族各部游说,令这些人出兵攻打和登,私下里也曾想刺杀宁毅妻妾,令其现出底牌,后来小凉山中几个尼族部落互相征伐,挑头的一族几被全灭。此事对外说是内讧,实则是黑旗动手。负责此事的乃是宁毅手下名叫汤敏杰的爪牙,心狠手辣,行事极为歹毒,秦贤弟若去西南,便得当心此人。
哼,罪该杀!秦征便又哼了一句。
黑旗于小凉山一地声势大,二十万人聚集,非匹夫之勇能敌。尼族内讧之事后,李显农被那汤敏杰追杀,据说差点祸及家人,但总算得众人相帮,得以无事。秦贤弟若去那边,也不妨与李显农龙其非等众人联络,其中有许多经验想法,可以参考。
有这些义士所在,秦某怎能不去拜见。秦征点头,过得片刻,却道,其实,李先生在此地不出门,便能知这等大事,为何不去西南,共襄盛举?那魔头倒行逆施,乃是我武朝祸乱之因,若李先生能去西南,除此魔头,必定名动天下,在小弟想来,以李先生的名望,若是能去,西南众义士,也必以先生马首是瞻
他这话说完,还不待李频回答,又道:我知先生当初于西北,已有一次刺杀魔头的经历,莫不是因此气馁?恕小弟直言,此等为国为民之大事,一次失败有何气馁的,自当一而再,再而三,直至成事哦,小弟孟浪,还请先生恕罪。
听他心直口快地说完这些,李频笑了笑,微微拱手:此事谢过秦贤弟的开导,西北之事,于我的确是一番心病。只是那件事后,我也曾反复想过,杀了宁毅,我等便能打败女真人吗?我等与黑旗军的区别,到底在哪里。黑旗发展到如今,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过二三十万人,却已真正的名震天下,为何我武朝富有四海,却会被女真人打得狼狈南退
哎,李先生。秦征打断了他的说话,我武朝不过一时势弱,国难当头,始有英雄出世,秦某有信心,今上振奋痛定思痛,武朝上下一心,来日必能打败女真,收复中原。只是凡事有道,我武朝之颓败,始自那魔头弑君,欲振奋武朝,此等魔头不死,我武朝便始终如鲠在喉,难言奋起,因此,小弟认为,败女真前,势必要先擒宁毅,杀之祭旗,上告于天,如此天道方能再次护佑我武朝!
李频沉默了片刻,也只能笑着点了点头:贤弟高见,愚兄当加以深思。不过,也有些事情,在我看来,是如今可以去做的宁毅虽然狡诈奸猾,但于人心人性极懂,他以众多法子教化麾下众人,哪怕对于下头的士兵,亦有众多的会议与课程,向他们灌输为其自身而战的想法,如此激发出士气,方能打出骄人战绩来。然则他的这些说法,其实是有问题的,纵然激发起人心中血性,将来亦难以以之治国,令人人自主的想法,绝非一些口号可以办到,就算看似喊得狂热,打得厉害,将来有一天,也势必会土崩瓦解
那魔头逆天下大势而行,决不能长久!秦征道。
可是,这等教化世人的手段方法,却未必不可取。李频说道,我儒家之道,希望将来有一天,人人皆能懂理,成为君子。圣人微言大义,教化了一些人,可微言大义,毕竟难于理解,若永远都求此微言大义之美,那便始终会有许多人,难以抵达大道。我在西北,见过黑旗军中士兵,后来跟随众多难民流离,也曾真正地看到过这些人的样子,愚夫愚妇,农人下九流的汉子,那些见了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木讷之辈,我心中便想,是否能有方法,令得这些人,多少懂一些道理呢?
宁毅那边,至少有一条是对的:格物之法,可使天下物资饱满丰盈,细细钻研其中规律,造纸印刷之法,大有可为,那么,首先的一条,当使天下人,能够读书识字
此事自是善莫大焉,不过我看也未必是那魔头所创。
若能读书识字,纸张丰足,接下来,又有一个问题,圣人微言大义,普通人只是识字,不能解其义。这中间,能否有更加便利的方法,使人们明白其中的道理,这也是黑旗军中所用的一个法子,宁毅称之为‘白话文’,将纸上所写语言,与我等口中说法一般表达,如此一来,众人当能轻易看懂我在明堂书社中印刷那些话本故事,与说书口吻一般无二,将来便可用之注释典籍,详述道理。
岂能如此!秦征瞪大了眼睛,话本故事,不过不过游戏之作,圣人之言,微言大义,却是却是不可有丝毫偏差的!详述细解,解到如说话一般不可,不可如此啊!
为何不可?
那秦征毕竟是有些本领的,脑中紊乱片刻:譬如,譬如我等说话,今日,在此地,说此事,这些事情都是能确定的。此时我等引用圣人之言,圣人之言,便对应了我等所说的具体意思。可是圣人之言,它乃是大意,无处不可用,你今日解得细了,普通人看了,不能分辨,便以为那微言大义,只是用于此处,那大义便被消减。怎能做此等事情!
秦贤弟所言极是,然而我想,如此入手,也并无不可
不可,自然不可
在我等想来,可先以故事,尽量解其含义,可多做比喻陈述秦贤弟,此事终究是要做的,而且迫在眉睫,不得不做
秦征便只是摇头,此时的教与学,多以读书背诵为主,学生便有疑问,能够直接以话语对圣人之言做细解的老师也不多,只因四书等著作中,讲述的道理往往不小,理解了基本的意思后,要理解其中的思维逻辑,又要令孩童或是年轻人真正理解,往往做不到,许多时候让孩童背诵,配合人生感悟某一日方能明白。让人背书的老师众多,直接说这里就是某某意思,你给我背下来的老师则是一个都没有。
秦征自幼受这等教育,在家中教授子弟时也都心存敬畏,他辩才不行,此时只觉得李频离经叛道,不可理喻。他原本以为李频居住于此乃是养望,却不料今日来听到对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思绪顿时便混乱起来,不知怎么看待眼前的这位大儒。
李频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说了片刻。他曾经见到黑旗军的启蒙,那种说着人人有责,喊着口号,激发热血的方式,主要是用来打仗的工具,距离真正的人人负起责任还差得远,但不失为一个开始。他与宁毅决裂后冥思苦想,最终发现,真正的儒家之道,终究是要求真务实地令每一个人都懂理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它的东西了。其它一切皆为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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