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许多年之后,在西南战役战争最紧张的时间里发生在梓州城一隅的这场神秘火灾或许会被某个文人或三流写手从故纸堆里翻出,化作某段稗官野史又或是某个阴谋故事的导火索。但在当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场小小的变故,当夫妻俩沿着深夜的道路走回指挥部时,天地之间都已经被洋洋洒洒的雪花所充斥,两人的脸上都有一言难尽但确实显得轻松的笑容。
——留下了回忆。
这是武建朔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夜晚发生的事情,到得第二日天明,大雪仍未停歇,西南起伏的山岭皆已裹上银装。
年关即将到来。从黄明县雨水溪分界线上往梓州方向,俘虏的押送仍在继续——华夏军仍旧在消化着雨水溪一战带来的战果——由于这大雪的降下,一部分的女真俘虏铤而走险选择了朝山中逃遁,引起了些许的混乱,但总体来说,已经无法对大局造成影响。
而从战场前线延伸往剑阁的山路间,渐渐被大雪覆盖的女真人的军营当中,充斥着压抑肃杀而又癫狂的气息。
大雪的蔓延之中,山间有厮杀引起的小小动静出现。在风雪中,一些纸片随着大雪纷纷扬扬地呼啸往女真大军的营地。
纵然在阶段性胜利后的空隙里,华夏军见缝插针的进攻也并未停歇,斥候们带着传单抵近女真军营或是必经的山道,将传单放出的行为时有发生。
传单上复述了雨水溪之战的过程:华夏军正面击溃了女真军队,斩杀讹里里后围攻雨水溪大营,大量汉人已于战场反正,而基于战场上的表现,女真人并不将这些汉军队伍当人看传单之后,则附上了对宗翰两个儿子的赏格。
即便没有这些传单,在金兵的军营当中,警惕与仇视汉军的情况实际上也已经发生了。
过去数日的时间,余余处决了数十名不听调令的汉军斥候:他们中的许多人是因为与任横冲沾边而死的。
在之前的大战中,为了保证这些汉军斥候的战力,金人一方是以开出赏金的方式驱使汉军斥候出力。这原本也算得上是正确的策略,然而任横冲在摸出了一条通往华夏军后方的道路时,竟不愿意往上方报告,一意孤行地带着人去抢夺这功劳,却在实质上扼杀了金兵原本可以找到的一个可能性。
若不是二十余人跑到对方营地中去动手,而是二百甚至两千女真好手呢?说不定对方的营地早已大乱,宁毅的儿子或被俘或被杀,而通过那伤兵营地的大乱,反冲前线雨水溪,十二月十九的那场战斗,或许就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余余处决数十斥候的过程里,掌控军队的达赉同时盯紧了各个汉军营地,大量捡到了华夏军传单的汉军成员被揪出来明正典刑。肃杀的气氛压迫着各个汉军的生存空间。
若没有这帮南狗的倒戈,便不会有雨水溪之战的失利!
二十八,漫天飞雪的十里集主营地。进入营地大门时,达赉拉下了披风,抖飞了上头的积雪,口中还在与相遇的将领抨击着这场大战之中的害群之马。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这种说法,也算是眼下金人军中的主体想法之一。通行而来的将领望着远处的汉军营地,用力挥了挥手。
南人无能至极,早便说过,他们难用得很!哼,而今雨水溪局面稍稍失利,我看,他们更是不可再信!
战争拼杀,最怕拖后腿的。雨水溪道路复杂,南狗无能,被稍稍一冲就大败溃逃,也占了后方的道路,以至于战场上调配救援都不能及时。我看啊,统统调上黄明县最好,那边地势开阔些,耗一耗黑旗军的炮弹
黄明县顶多又能塞几个人,今日调五万南狗上去,黑旗军反过来一冲,你还说不定有多少人倒戈,他们回来时,你营门开是不开?
照我看,不开,攻不下城墙有敢回来的,都死!
不过是拱手送给黑旗军。要是黑旗军也不收留,五万人堵在战场上,咱们也不用往前攻了。
一群鼠辈!南狗就是坏种!
家中养着几十个汉奴,做起事来,只懂偷懒
几名将领踩着积雪,朝军营高处走,交换着如此这般的想法。在营地另一端,余余与面色严肃的完颜斜保碰了头,他看着营帐蔓延的军营,听这位宝山大王低声说着话:讹里里勇毅有余,缜密不足,贪功冒进,若非他在鹰嘴岩死了,这次失利,他要担最大的罪责!
他毕竟死了,这些话,便少说几句。听得完颜斜保的说话,兄长完颜设也马从一旁走了过来。
风雪之中,此次南征的众多将领,正在朝十里集汇聚。
八日前雨水溪陡然失利的战局,震动了金人的整个南征大军。除达赉余余第一时间赶到雨水溪收拾残局外,几乎所有的高层将领,都对雨水溪突然传来的讯息感到震惊与不可置信。
讹里里率领亲卫千人被斩杀于雨水溪鹰嘴岩,华夏军以不到两万人的兵力猝然出击,正面击溃整个雨水溪的进攻部队,己方兵败如山倒,最后仅以区区数千人保住了雨水溪半个营地
两个多月的时间以来,女真人的大将之中,除讹里里拔离速坐镇前线主持进攻余余统领斥候进行辅助外,其余将领虽在中路或者后方,却也都打起了精神,参与到了整个战场的维持和准备工作之中。
从剑阁到黄明县雨水溪是将近五十里的狭长山路,地势崎岖艰险难行。其中有不少的地方的道路简陋,每每车马过后雨水过后便要进行艰难的维护。然而在希尹的事先谋划,韩企先的后勤运作下,数以十万计的大军在两个月的时日里开山辟路,不仅将原本的道路拓宽了两倍,甚至在一些本来无法通行但可以动土的地方修建了新的栈道。
女真人自三十年前起兵时原本野蛮,阿骨打宗翰等一代人心思灵动,善于汲取他人所长,是在一次次的作战当中,不断学习着新的战法。最初崛起的十年凭借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无敌血勇,中间十年渐渐搜集天下工匠,学会了器械与战法的配合。直到三十年后的此时,宗翰希尹韩企先等人终于做出了几十万人有条不紊的联动作战。
负责开山辟路的大多是被驱赶进来的汉军与过江之后俘虏的熟练汉人工匠,但管理与监督这些人的,终究是身处后方的女真诸将。两个多月的时间前线不断猛攻,后方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解决最为麻烦的通路问题,所有的将领其实也都能隐约感受到人定胜天的宏伟力量。
如今这便是大金全面动员时的力量!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过来,在一些将领的议论当中,若是这场大战真的旷日持久下去,他们甚至能有调集汉奴移平这西南群山的豪情。
对面的黑旗能够在黄明县雨水溪等地坚持两个月,防御坚强如铁桶滴水不漏,确实值得佩服。也难怪他们当年击败了娄室与辞不失。但对大势走向,在整个金人大军当中还是有着足够的信心的。
雨水溪的突然失利,是在众人信心最坚固时,重重挥来的一记耳光!
其时雨水溪前线的战情崩塌迅速,下午时便被硬生生地击溃正面,讹里里于鹰嘴岩被华夏军斩杀,众多军队突围无果。往后紧急传去的情报是希望救援速来,并未保密,到得凌晨第二日,又相继有紧急情报传回,华夏军不光击溃正面军队主力,甚至围攻雨水溪大营,在子时之前便将雨水溪大营外围击溃,杀戮长驱直入。
雨水溪将近五万人,大营又有地利之便,在不到一日的时间内,被据传不过两万人的黑旗军部队正面强攻至于此等惨状,那黑旗军的战力得强大到何等程度才行?
作为征伐一生的杀场老将,后方不少的金兵将领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都是白了一白的,待到第二个念头好不容易接上来,才怀疑是否误报又或者是遭遇了黑旗方面何等高超且又恰巧发挥了作用的战术。
脾气火爆的完颜斜保甚至在军营边上硬生生地用刀砍倒了一棵树,口中呼喊着:这不可能!立即就要赶赴前线,斩杀这批谎报军情扰乱军心的斥候。他是真的无法相信这一结果。
相对冷静稳重的完颜设也马则只能胸有成竹地表示:其中必有蹊跷。
没有人能够相信这样的战果。三十年的时间以来,无论在公平与不公平的情况下,这是女真人从未尝到过的滋味。
将近十年前的娄室,一度将西北的黑旗军逼入劣势——当然在华夏军的记录中则是势均力敌的混乱——后来是因为小小的巧合令得他在战场上被一支黑旗小队意外斩首,才令女真人在黑旗军手上尝到第一次失败。
辞不失虽然于延州中计,但他麾下的数万大军仍旧狠狠砸开了小苍河的大门,将当时的黑旗军逼得凄惨南逃,正面战场上,女真军队也算不得经历了惨败。
数年后的今天,在大金调动最强力量南征众多老将尚未离开舞台的此刻,对面的黑旗却展露出如此惊人的獠牙来西南真的诞生出了比三十年前的女真更加疯狂的军队?
好在进一步的解释,在随后几天陆续到来。
十二月十九的这天中午,习惯了行险一搏的讹里里终于按捺不住两个月的躁动,率领卫士亲自上阵强攻名为鹰嘴岩的关键突破口,他中了黑旗军的奸计,队伍被滚落的巨石切断,讹里里中伏身亡。
其次雨水溪多变的地形造成了攻势的复杂,华夏军精锐齐出,金人却不得不接受队伍里掺杂了汉军部队的恶果,这些原本的投降部队在面对对方进攻时全都成为累赘。部分女真精锐在撤退或是救援时,道路被这些汉军所阻,以至于战场运转不及,贻误战机。
再加上部分汉军在战场上对黑旗的迅速投诚,于这日夜间在大营中突然发难,导致雨水溪大营外围被破,给前线上的金军主力造成了更大伤害。由于讹里里早已战死,后来虽有数名中层猛将的殊死搏杀,守住了小半块内部营地,但对于战局本身,已然于事无补了。
有了这些讯息,雨水溪的这场溃败,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讹里里已经死了,他生前为一军之首,金军当中地位低的将领无法说他,并且牺牲在战场上原本也只能以荣誉慰之。那么最大的锅,只能由汉军背起。战后数日的时间,由剑阁至前线的各路军队还需安抚军心压下躁动,雨水溪一线上各个军队陆续往前调拨,其余位置上各个将领整肃着队伍到得二十八这天,大雪纷飞,接到命令的数名大将才被完颜宗翰的命令召回十里集。
天气寒冷,庞大的军营依着山势,逶迤在视野所见的延绵山麓间,人群活动的热气与喧闹浸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一些将领上午就到了,一些人在下午陆续抵达。将至傍晚时,完颜宗翰在大帐外的空地上点起熊熊的篝火——聚集的场地,准备在露天的大雪中。
完颜宗翰往篝火里扔进木头,看着火星飞溅出来,雪花被大火迫开。
白雪之中,一名名的将领陆续而来:撒八到了余余到了达赉到了韩企先到了高庆裔到了完颜设也马到了完颜斜保到了还有一位又一位经历了多年征战至此的身影,他们看到了这熊熊燃烧的火焰,于漫天雪舞中,聚集在了这里。
宗翰高大的身形沉默着,他又扔进去一根木头,火焰扑的一声轰然飞腾,无数光焰上天。
不久,有熟悉萨满战歌在人群中低吟。
我的白虎山神啊,吼叫吧!
我是胜过万人并受到天宠的人!
强有力的神啊,告诉我吧!
与我相伴的人啊!
请侧耳倾听吧。
我的海东青展开翅膀——
自由飞翔!
熊熊的篝火周围,仿佛有无数身影,跟随应和
第八九七章 十年砥砺 风雪寒霜(六)
天似穹庐,大雪漫漫,笼盖四野八方。雪天的傍晚本就来得早,最后一抹天光就要在群山间浸没时,苍古的萨满战歌正响起在金人大帐前的篝火边。
火光撑起了小小的橘色的空间,好似在与苍天对抗。
西南的风雪,在北地而来的女真人辽东人面前,并不是多么奇特的天色。许多年前,他们就生活在一年会有近半风雪的日子里,冒着严寒穿山过岭,在及膝的大雪中展开狩猎,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熟悉的经历。
自击败辽国之后,这样的经历才渐渐的少了。
得益于战争带来的红利,他们分得了温暖的房屋,建起新的宅院,家中雇请佣人,买了奴隶,冬日的时候可以靠着火炉而不再需要面对那严苛的大雪与雪地之中同样饥饿凶狠的虎狼。
他们的孩子可以开始享受风雪中怡人与美丽的一面,更年轻的一些孩子或许走不了雪中的山道了,但至少对于篝火前的这一代人来说,往昔披荆斩棘的记忆仍旧深深地镌刻在他们的灵魂之中,那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堂堂正正与人说起的故事与过往。
——我的白虎山神啊,吼叫吧!
我是胜过万人并受到天宠的人!
南方九山的太阳啊!
东方刚直不屈的祖父啊!
注视我吧——
古老的萨满战歌在众人的口中响起,完颜宗翰站在那火的前方,火焰衬托了他高大的身影,片刻,有人将羊拖上来。
挣扎的山羊被绑在柱子上,有人手持钢刀,在战歌之中,斩断了山羊的四肢,热血被放入碗里,端给篝火前的众人,宗翰端着碗将热血饮尽,其余人也都这样做了。
血腥气在人的身上翻腾。
南方的雪,细得很。宗翰缓缓地开了口,他环顾四周,三十八年前,比今日烈十倍的大雪,辽国如今中天,我们许多人站在这样的大火边,商量要不要反辽,当时许多人还有些犹豫。我与阿骨打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时的完颜部,可战之人,不过两千。而今回头看看,这三十八年来,你们的后方,已经是无数的帐篷,这两千人横跨天南海北,已经把天下,拿在手上了。
众人的后方,军营逶迤蔓延,无数的火光在风雪中隐隐浮现。
完颜宗翰转身走了几步,又拿了一根木柴,扔进火堆里。他没有刻意表现说话中的气势,动作自然,反令得周围有了几分安静肃穆的气象。
三十多年了啊,诸位当中的一些人,是当年的老弟兄,就算后来陆续加入的,也都是我大金的一部分。我大金,满万不可敌,是你们打出来的名头,你们一生也带着这名头往前走,引以为傲。高兴吧?
宗翰英雄一世,平素霸气凛然,但实非亲切之人。此时话语虽平缓,但败战在前,自然无人以为他要夸赞大伙,一时间众皆沉默。宗翰望着火焰。
以两千之数,反抗辽国那样的庞然之物,后来到数万人,掀翻了整个辽国。到今天想起来,都像是一场大梦,初时,不管是我还是阿骨打,都觉得自己形如蝼蚁——当年的辽国面前,女真就是个小蚂蚁,我们替辽人养鸟,辽人觉得我们是山里头的野人!阿骨打成首领去觐见天祚帝时,天祚帝说,你看来挺瘦的,跟其他头领不一样啊,那就给我跳个舞吧
阿骨打不跳舞。
宗翰一面说着,一面在后方的木桩上坐下了。他朝众人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坐下,但没有人坐。
今上当时出来了,说陛下既然有意,我来给陛下表演吧。天祚帝本想要发作,但今上让人放了一头熊出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生生的,把熊打死了。这件事说来英雄,但我女真人还是天祚帝面前的蚂蚁,他当时没有发怒,可能觉得,这蚂蚁很有意思啊后来辽人天使每年过来,还是会将我女真人肆意打骂,你能打死熊,他并不怕。
我从几岁到十几岁,年少好斗,但每次见了辽人天使,都要跪下磕头,部族中再厉害的勇士也要跪下磕头,没人觉得不应当。那些辽人天使虽然看来瘦弱,但衣装如画趾高气扬,肯定跟我们不是同一类人。到我开始会想事情,我也觉得跪下是应当的,为什么?我父撒改第一次带我出山入城,当我看见那些兵甲整齐的辽人将士,当我知道富有万里的辽人江山时,我就觉得,跪下,很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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